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作者:墨涵元宝 文案 沈昕娘本是当朝尚书嫡女,却生来不全,成为沈家一大败笔。 她被送归老家,从一场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的大火中死里逃生, 命运轨迹从此改变—— 只顾利益的家人将她接回,嫁给指腹为婚的人家。 夫君倒是位名誉京城的武美男,又岂会看上败絮的她? 这边,冯家大宅,排挤捉弄算计不断,就是想把她踢出府。 那头,她手掌生出的阴阳太极图,能肉白骨活死人,握天下兴衰,可她一介女流要这有何用? 小试牛刀,把她当傻子欺负的人,让她练练手! 正当她乐此不彼时,却发现当红摄政王不忙政务忙咸淡,站在她身后淡定护航! 摄政王手摇折扇笑得高深莫测道:我帮你,只因你像一个故人,也怪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 沈昕娘咬着银牙暗想:难道她的秘密被他发现,这个怎么好,要杀人灭口咩?     ☆、第1章 娶亲   京城七夕而至,本是迎娶的好时节,怀化郎将府门前火红喜庆人声鼎沸!   冯七郎弯弓搭箭,噗噗噗——三箭将轿帘钉在一侧轿门框子上。   周围响起一阵喝彩之声后,又唏嘘不断,赞冯家七郎的风采,叹这新娘子是牛粪插在鲜肉上。   花轿内并未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叫,冯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喜娘连忙上前打起轿帘,新娘子蒙着大红的盖头瞧不见眉目,但身形娉婷婀娜,她缓缓走下轿子,沈家的陪嫁丫鬟连忙上前搀扶了新娘子。   想到盖头底下可能是目光痴呆流着鼻涕口水的傻女,便是再婀娜多姿的身影,冯七郎也没有兴趣多看一眼,他微皱着浓眉,转开视线。   沈家的陪嫁丫鬟搀扶着新娘子,从进门到拜堂,再到送入洞房,寸步不离。   新娘子除了动作有些迟缓,不似常人灵活以外,倒也没有太出格的举止。   冯夫人受了礼,忍着一肚子的怨气,笑容甚是牵强。   新娘子被引进洞房,冯七郎没掀盖头,便返回宴席之上,与人敬酒去了。   “娘子,吃点东西吧?姑爷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沈家的陪嫁丫鬟立在新娘子床头,低声说道。   等了半晌,才听闻大红的盖头底下缓缓传来一声:“好。”   丫鬟立即转身去拿桌子上的点心,糯米团子,杂粮果子。   新娘子动作僵硬迟缓的抬起手,将自己的盖头挑起一半来。   她入目皆是一片大红之色,但家具陈设却极其简单、简陋。   怀化郎将冯家在官僚贵胄云集的京城,虽是个低等武将之家,但冯家老家在汝南,颇为富庶。   冯七郎的新房,怎至于如此寒酸?   欺负她是个傻子?   不懂这些?   若在半年前,她许是真的不懂,听闻伺候在她身边的丫鬟讲,因是嫡长女,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很得当朝尚书沈家人重视,沈家老爷子还亲自为她取名沈昕。   可长至一岁,她和一般的孩子不同,目光呆滞,动作迟缓,屙尿不知。沈家老夫人甚至让她阿娘将她溺死在尿罐里,她娘不肯,寻医问药,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天生痴傻哪能治好的?寻医无果,她的阿娘为此还招了沈家老爷子和她阿爹的厌弃。   因她,阿爹甚至不入娘亲的院子,娘亲心中痛苦积郁。   她五岁那年,娘亲便撒手人寰。她被沈家人送回沈家在吴兴的老家,安排在一个偏远山角的道观里住着。   半年前,山脚下的小道观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陨石击中。   她和伺候她的丫鬟幸免于难。可正是从那时候起,她的傻病似乎有些好了。   虽然仍旧说话迟缓,动作僵硬迟钝,可她脑中却多出了许多莫名的记忆。   “娘子,你看这些点心果子是否还可入口?”丫鬟捧着盘子上前。   沈昕娘只看了一眼,便转开视线,迟缓的说道:“粗陋。将点心,压碎,果子沾了点心渣,过热油,炸一下。”   丫鬟等了一会儿,见沈昕娘不在说话,便点头道:“知道了,娘子且稍等等。”   自从天降陨石击中了道观以后,娘子再醒来,便变得和以往有些不同,以往抓了土都往嘴里塞的娘子,变得开始精于饮食起来。她总有办法,让味道平庸的饭菜变得美味。   丫鬟端着盘子,来到院中。这新房的院子,处在冯家十分偏僻的角落,前院宾客热闹的声音丝毫听不见。   院中也清冷寥落,只有两个仆妇坐在树荫底下,揣着手闲聊,还时不时的往正房这边投来一个鄙夷嫌弃的眼神。   丫鬟招呼了她们两声,她们也不动。   只在她问厨房在哪里的时候,抬手指了指。   丫鬟弯身进了灶房,按着沈昕娘说的,将点心压碎,重新将点心翻做。   沈昕娘坐在大红的床帐内,缓缓低头,目光落在左手手掌之上。   她的左手手掌上,有一个颜色浅淡的圆形阴阳太极图。这图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却又完全想不起来。   伺候她的丫鬟说,这太极图也是在半年前被陨石砸中道观之后,她手上才多出来的。   太极图乃道家所创,她又是在得了这太极图以后,神智清明了些。所以沈家人一致认为,她是得了真人点化,这才让天生痴傻的病好些了。   沈昕娘缓慢的摩挲着手心的图,这图,似乎还有别的用处……   ☆、第2章 给脸   “你们干什么?!”院中传来一声呵斥,是她的陪嫁丫鬟的声音。   沈昕娘抬头,侧耳听着。   “你这丫鬟,好不识趣!表姑娘赞你做的东西香,那是给你长脸,能得了表姑娘喜欢,往后还能短了你的好处?”一个仆妇的声音半怒半劝的说道。   裹了点心渣,重新过油的果子,色泽金黄,香味四溢。   院中的仆妇看着丫鬟手中端着的盘子,都忍不住连连吞咽着口水。   被仆妇称为表姑娘的女子,一身素衣,婷婷而立,于院中大红的颜色格格不入。   丫鬟瞪了那仆妇一眼,眼神扫过表姑娘,今日她家娘子大婚,这表姑娘却穿的这般素淡,跑到娘子院中做什么?看着就让人碍眼!   “这是给我家娘子做的,娘子大清早起来就要梳头点妆出嫁,忙活到现在,早就饿了!凭什么给你?”丫鬟大声呵斥了回去。   表姑娘闻言,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倒是那仆妇上前拽了陪嫁丫鬟道:“你到是个忠心的,可是守着你家这痴傻的娘子对你有什么好处?没瞧见这是冯家最偏僻的院子!离着七郎君远着呢!表姑娘是夫人的心头肉!难得看上你的手艺,跟着表姑娘,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你可别不识抬举!”   丫鬟猛的甩开拽着她的仆妇,“我家娘子不是痴傻儿!”   仆妇嗤笑一声,“你是把咱们冯家人都当傻子呢?去年老爷夫人就让人去吴兴相看过了!你家娘子坐在土里打滚儿,抢小儿的拨浪鼓,抢不过,躺在地上哭,抓着鸡屎泥巴往嘴里塞……这要不是傻子,那我就是傻子了!”   沈昕娘的过往,丫鬟自然比谁都清楚,如今被人当着面提起来,一种屈辱又委屈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忍着眼中酸涩,大声道:“那是以前,娘子如今已经好了!”   可院中几人面上都是嘲讽的神色,谁都知道,天生痴傻的病是不可能好的。   什么得了真人点化,根本就是沈家人骗人的话,明面上是冯家高攀了沈尚书,其实是捡了个傻子回家,嫡女又如何!   “人各有志,她不愿去就算了,倒是可惜了这好手艺!”表姑娘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好听,恍如玉珠撞击般清脆,“不如,你将你的手艺交给我身边的丫鬟,赏钱自是不会少了你的。”   沈昕娘的陪嫁丫鬟还没说话,一旁冯家的仆妇便连连赞道:“表姑娘真是仁慈仁义!这般不识抬举的小蹄子,若是旁人,必定狠狠教训一顿。表姑娘不但不罚,倒还要给她赏钱!实在是大度呀!”   恭维之声,将表姑娘脸上的笑容衬托的越发温婉起来。   丫鬟却是皱眉道:“婢子不能教表姑娘的丫鬟,婢子做这些,都是娘子教的!”   此话一出,院子里猛的一静。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有些是诧异这丫鬟的话,有些是惋惜这丫鬟的愚忠,有些是幸灾乐祸看这丫鬟要触怒表姑娘。   傻子能教人做饭?就算扯谎拒绝,也得找个好点的理由吧?   这么一眼就被人识破的借口,果然让表姑娘带着淡笑的脸立时就冷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一旁冯家的仆妇机灵,见状上前就擒住丫鬟,一巴掌朝丫鬟脸上扇了下去,“你这小蹄子,给脸不要脸!居然敢出言顶撞主子!”   丫鬟被打的身子一歪,两只手臂紧紧的护着身前的盘子。娘子还饿着,不能将这些果子弄撒了。   做惯粗活的仆妇手劲儿极大,一巴掌下去,丫鬟的半边脸就肿了起来,发髻也被打的凌乱。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发现,上房门口,缓缓立上前来一个娉婷婀娜的身影,手扶着门框,冷眼看着院中之人。   那声“住手——”卡在沈昕娘的嗓子眼儿,却是喊不出来。   她的傻病虽好了,但言语迟缓的毛病却是没有好。   “素衣,过来!”   那仆妇就要扬手给第二巴掌的时候,沈昕娘才艰难的开了口。且声音干涩难听,恍如破锯。   表姑娘立时抬眼望来,眼中尽是好奇打量的神色。   这么一看之下,立即惊叫一声,花容失色。   只见立在正房门口,一身大红嫁衣的娘子,蛾眉皓齿冰肌玉骨美丽不可方物,可唯独那双眼睛,黑眼球几乎遍布整个眼睛,不见眼白,且木木呆呆,甚是可怖。   听得表姑娘一声尖叫。   仆妇也立即转过身来,向上房一看,乍看之下,也是一惊。忍不住松了掐着丫鬟素衣的手,仓惶的倒退了一步。   ☆、第3章 齐王爷   “娘子!”素衣脱困,立时就向上房跑去。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却是不动声色的伸脚一绊。   素衣捧着盘子就朝地上扑了去。   那句“小心”却是在素衣摔倒以后,也没能从沈昕娘的口中挤出来。   她一早就看见那丫鬟的动作,一早就想开口提醒,可无奈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陪嫁丫鬟狼狈摔倒。   素衣顾不得摔倒磕破膝盖手掌的疼,望着撒落在地上的果子,压抑的哭了起来。   在沈家,娘子被老爷的继室和其他的小娘子苛待鄙夷也就罢了,原以为娘子嫁到冯家来会是解脱,会过上好日子了。可不曾想,嫁到冯家的第一天,就遇到这般刁难。   忽而,一道男声传了过来,“今日是你家娘子大婚,你哭什么?”   素衣抬起手背,摸了摸眼睛,闻声望去。   院中众人都回头看。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手中把玩着一对品相上乘的罗汉头核桃,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清冷笑意,看着院中众人。   冯家的仆妇们见到男子,先是一呆,皆被男子通身的气度和华贵的衣着所震慑。   待反应过来以后,便立时护在表姑娘跟前,色厉内苒的斥责道:“你是何人?这是冯家内院,外男岂能随意乱入?”   男子不理会那仆妇,抬脚走到趴伏在地,抹着眼泪的素衣跟前。   仆妇要上前阻拦,被男子身后跟着的随从拿刀架开。   冯家乃武将之家,仆妇们虽孤陋寡闻,却也知道,随从能腰间挂刀行走旁人之家的,必定是身份远高于主家之人。   虽不认得眼前男子,却也不难猜到,必定是冯家贵客,得罪不得。   男子在素衣面前停下,低头俯视素衣。   素衣抹抹眼泪,从地上爬起,仰着有些脏的小脸儿,看着男子。   却见男子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果子,吹了吹上头灰尘,毫不介意的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素衣慌忙道:“郎君,那个脏了……”   男子淡看她一眼,“你做的?”   素衣点了点头,“是……不过,是我家娘子教的!”   男子闻言,回头向正房门口看了一眼。   沈昕娘目光呆呆,面无表情。便是那男子看过来的时候,她也未躲开视线。   男子勾起嘴角笑了笑,只是棱角分明恍如雕刻的五官,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沈家的傻儿,也会做吃食?”   “我家娘子不傻!”素衣立即说道,只是语气不像同仆妇争辩时那般强硬。   “郎君若是宾客,还请到前院去。这里乃是冯家后宅,更是七哥哥的……新房!郎君在此,多有不便。”表姑娘上前一步,袅娜施礼,声音婉转悦耳,甚是有礼。   男子闻言,并未行动,更是连抬眼看表姑娘一眼都不曾,只是又弯身从地上捡了一块果子,吹了吹上头灰尘,放入口中。   倒是男子身边随从冷哼一声,丝毫不怜惜表姑娘娇柔作态,生硬喝道:“冯家算哪个?岂能请到我家主子做宾客?冯家内宅又如何?我家主子要来,便是冯老爷在此,你瞧他敢不敢多说一句?!”   表姑娘内宅女子,哪里见过这般横的随从。被人这么黑着脸一呵斥,两行眼泪就要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忽而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往这边院落而来,盖过了丫鬟安慰表姑娘的声音。   “不知王爷忽然驾临,冯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冯老爷,冯夫人,冯七郎,并一大溜的家仆气喘吁吁的冲进院中,慌忙向品着果子的男子行礼。   那男子却一脸淡漠,只低头看着已经吓呆的素衣道:“手艺不错,可愿跟我走?”   表姑娘瞧见姨母,表哥,原本正欲上前诉说委屈,却是见到姨父一家对着这陌生男子都这般客气,更以王爷相称,便停下脚步,偷偷的打量男子。   素衣闻言一愣,“我……我还要照顾我家娘子……娘子身边离不开人的……”   傻子身边,自然是不能少了人照顾。   众人便都向正房门口的新娘子望去。   一席大红的嫁衣,映衬的她肤白胜雪,蛾眉皓齿,唇红如珠,乍看之下叫众人惊艳不已。原本以为表姑娘已经是绝色,可表姑娘站在这新娘子面前,便不由逊色几分。   但再看去,新娘子一双眼眸,漆黑如墨,几乎铺满整个眼眶,不见眼白,恍如深潭,让人心惊。   众人慌忙移开视线。   ☆、第4章 夺丫鬟   若是能借着一个丫鬟和齐王攀上交情,于冯家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丫头,你可别犯傻,你面前的这位可是齐王爷,如今的辅国摄政王爷!王爷能瞧上你的手艺,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冯夫人上前低声劝道,“你家娘子嫁到冯家来,就是冯家的人了,难道冯家还少一个伺候的人么?你走了,我自然会派旁人来伺候!不少你一个!”   素衣面上有些犹豫,她抬眼向沈昕娘看过来。   沈昕娘半边身子都依靠在门框上,她如今四肢不太灵活,站了这么久,已经有些疲惫了。   “素衣,我饿。”沈昕娘吐字不便,说话一般都十分简短。   素衣赶紧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散落在地炸的金黄的果子,欲哭无泪,“娘子,都脏了,婢子从新给您做吧?”   “累。”沈昕娘又道。   素衣抬手扑打了自己身上的尘土,快步上前,搀扶住沈昕娘,“婢子扶娘子去休息!”   众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这对主仆,齐王爷还在这儿等着呢!就这么把齐王撂这儿,也太不像话了吧?   “王爷,您既然来了,不如便屈尊到前厅去吃些酒吧?今日小儿大婚,若有王爷大驾光临,自是蓬荜生辉!”冯老爷未免尴尬,上前说道。   男子没说话,目光却是落在那一身大红嫁衣的沈昕娘身上。   男子身边随从跟在主子身边良久,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差,见状立时斥责道:“我家王爷过路冯家院外,忽而嗅到香气袅袅,这才前来,为的就是这丫鬟的手艺!你冯家的喜酒,王爷可没有兴趣!”   “是,是!”冯老爷连连拱手作揖,侧脸不断冲冯夫人使眼色。   冯夫人也焦急喊道:“那丫头……哦,素衣!听见没有,王爷相中的是你的手艺!不然你以为此等好事能落在你的头上?!你若是担心你家娘子,我再多派几个人来伺候她便是!”   素衣闻言,脚步一顿。   被她搀扶着的沈昕娘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娘子……”素衣低着头,轻唤了一声。   沈昕娘看着她没有说话,片刻,忽而见沈昕娘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院中的一个仆妇道:“她打你……打你,就是打我……”   众人闻言一愣,傻子也会告状?还是当着齐王爷的面?   但立时便明白过来,定然是那丫鬟素衣教她的!人家如今有齐王爷的看重,冯家的仆妇自然打不得!   “昕娘你放心,这仆妇不知轻重,竟打了你身边的人,我定然不会轻饶她!”冯夫人说着这话,目光却是看着素衣的,“来人呀,将这仆妇打一顿板子,发卖了去!”   仆妇一听便慌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一般,“夫人,夫人!要打便打,要罚便罚,莫要卖了老奴啊……”   离了冯家,还是因犯错被卖出去的,哪里还有什么好前景。仆妇哭喊着,却被人堵着嘴拖了下去。   “昕娘,你瞧,怠慢你身边之人的仆妇也罚了,日后定没有人敢在你面前不敬!你身边的素衣,是不是也可以割爱了?”冯夫人笑着说道,话音是对沈昕娘说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素衣。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素衣,你也可以放心你家娘子了吧?”周老爷沉声问了一句。   素衣面上有犹豫之色,看了看沈昕娘,又侧脸偷看了一眼立在院中那封神俊逸的男子。   恍如天神一般的男子,好似一道阳光,照进她的心头。连冯家老爷都这般敬重的人,尊称为王爷的人,如果跟了他……倘若将来娘子受欺负,受虐待的时候,她也许还能帮上娘子呢?比如今留在娘子身边更有好处吧?   素衣扶着沈昕娘的手渐渐松开。   “齐王爷,这丫鬟是沈昕娘母亲尚在人世之时,专门买来伺候她的!十年相处,情深意重,君子不夺人所爱,更可况沈昕娘又是……又是不全之人,齐王爷何必要和她争一个丫鬟呢?”冯七郎忽而开口道。   冯老爷冯夫人闻言立时转头,狠狠的瞪了冯七郎一眼。   为了一个傻子的丫鬟,去得罪齐王爷,如今的摄政王爷!七郎是傻了不成!   男子笑了笑,手中转着两只罗汉头核桃,一语不发。   小小的院落中一时安静的只有两只核桃偶尔碰撞发出的声音。   ☆、第5章 表姑娘   “娘子……”素衣放开搀扶在沈昕娘胳膊上的手,矮身跪了下去,“婢子,婢子……”   沈昕娘缓缓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素衣。她想笑,可脸上僵硬,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她却做不出。   她如今心智已经恢复,可身体并未康复,她需要一个心腹,一个可以贴心的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人,来帮助她,搀扶她,一点点的让身体也渐渐康复。   素衣是母亲买来给她的丫鬟,又是陪她一直在吴兴道观中过了这么多年的人,此时自然是陪在她身边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   沈昕娘缓缓抬头,看着院中立着那恍如鹤立鸡群的男子。   齐王爷,断臂之痛,他日必索。   沈昕娘开口艰难,索性就不再开口。她面无表情的越过跪在地上的素衣,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不过是失了一个得力的丫鬟而已,不算什么。她是不是傻子,旁人不清楚,她自己还能不清楚么?今日将她当傻子的人,他日必定要后悔。   素衣含着泪,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娘子,婢子走了,冯夫人一定会派旁的机灵丫头来伺候娘子的!娘子……保重!”   素衣退出上房,来到齐王爷身边。   齐王爷捏着两只大小均匀的罗汉头核桃,轻笑着转身,离开前看了冯老爷一眼,轻叹道:“冯家人,还挺有意思。”   说完,带着随从,和丫鬟素衣,大步离去。   冯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派几个丫鬟过来,七郎还不快去前厅待客?”   冯夫人去安排前来伺候沈昕娘的丫鬟。   表姑娘上前,一双美目,半含着泪,不胜羸弱娇羞之状,却语气坚强的安慰道:“表哥,莫生气,姨母一定会安排旁的得体丫鬟前来伺候表……表嫂的!”   冯七郎听得“表嫂”微微蹙眉,眼前闪现过的是门口那惊鸿一瞥,如玉般盈透净白的面容,娉婷婀娜的身形,并非像想象中一般肮脏痴傻,反而貌美惊人。唯独那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让人看得胆寒。   “嗯,你也回自己院中吧,想来她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你不必来向她行礼。”冯七郎说完,又往上房看了一眼,转身而去。   表姑娘微微福身,目送表哥离开。   “娘子,咱们也回去吧?”表姑娘身边的丫鬟低声道。   表姑娘却是转身,看着上房,低声道:“你瞧她是傻子么?”   丫鬟微微一愣,“瞧着和正常人不同,可又不全像傻子……木木呆呆的,话也说不利索,应该是傻的吧?不过傻子不是都也很丑的么?怎么她……”   怎么她那么漂亮?   丫鬟没说完,表姑娘也明白后头的话,她面上表情清冷下来,“表哥娶她是出于无奈,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婚事,不娶不行。她若痴痴傻傻我也不会容不下她。可如今,她心智不全,却面容美妍,你没瞧见表哥临走的时候,往正房看那一眼,眼中还有关切之意!”   丫鬟闻言,眉头微蹙,扶了表姑娘的手,低声问道:“娘子的意思是?”   表姑娘叹了口气,“自古红颜惹祸,更何况是个痴傻的红颜!表哥适才都因为她,险些得罪王爷!这样的人,表哥身边留不得!”   丫鬟神情一禀。   “你去做些事,内宅之事,表哥不便伸手,我自然应当帮着表哥扫除障碍!”表姑娘神色清冷的说着,抬脚离开沈昕娘的院子。   冯夫人往沈昕娘院中安排人的时候,冯家的下人都慌了起来。   适才被发卖出去的仆妇乃是冯家的老人儿了,从冯家在汝南未来到京城的时候,就伺候在冯家。不过是因为得罪了那痴傻儿,就合家被卖了出去!傻子岂是好伺候的?说不定一点不小心就得罪了傻子,今日那仆妇的下场,就是他日自家的下场了!   但凡有些关系的下人都开始走动起来,四处送礼,托关系,说什么也不愿被安排到沈昕娘的院子里去。   最后被安排进院子的四个小丫鬟,皆是没什么依仗,家中也没有人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低等丫鬟。   “傻子会不会打人啊?”   “用不用伺候她拉尿?”   “先前伺候的人都被卖出去了,咱们还是别往跟前凑了!”   被安排进来的四个小丫鬟聚在院中,有些恐惧的看着上房,神态紧张的窃窃私语。   沈昕娘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昨日新婚之夜,冯七郎并未在新房中度过,丝毫不让人意外。   让人意外的是,沈昕娘忽觉自己左手手心有些灼热。   她抬手看着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原本是浅灰的颜色,如今却浓重了几分。灼热之感,正是从这太极图上发出的。   她扶着床边起身,手上灼热的感觉,让她想要将手浸在冰凉的水中,才觉舒爽。   床头恰好放着一碗白水,想来还是昨日素衣离开之前放在这里的,如今早已凉透。   沈昕娘抬手将手浸在茶碗中。灼热的左手手心果然舒适起来。   可让她惊讶的情形也同时发生,茶碗中的白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最后茶碗之中,滴水不剩,而她原本应该湿漉漉的手,却也是干爽的,没有一丝水迹。   这阴阳太极图,果然别有用处,并非是点化了她心智的真人随手留下的印记呀!   ☆、第6章 这是谁的院子?   “娘子……”   沈昕娘正看着自己的左手发呆,屏风处传来一声胆怯的轻唤。   她缓缓转过头向屏风看去。   屏风出探头出来的小丫鬟见到她貌美容颜,先是一怔,再看到她没有眼白的眼睛,吓得立时缩到屏风后头,“婢子是冯夫人派来伺候娘子的,娘子有什么吩咐?可要……起身梳妆?”   “好。”沈昕娘缓缓答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左手手心的灼热之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爽之感,她竟觉得自己言语之间也流畅不少。   小丫鬟紧张的再次迈步进到里间,搀扶着沈昕娘做到妆台边,为她梳理着长发。   天光微亮,院中有些许动静。   昨日一整日都未吃饭的沈昕娘腹中空空,“早饭,可好了?”   “婢子为娘子梳好头发,就去看。”小丫鬟说道。   “不必,绾发。”沈昕娘的语速在一般人看来,还是异常缓慢的,“散着,就行。”   小丫鬟微微一愣,想到昨日被赶走的仆妇,不敢忤逆沈昕娘,立时便放下簪子,只将沈昕娘的长发梳理通顺,便放下梳子,“婢子去为娘子取来早饭。”   “同去。”沈昕娘开口道。   她的身体还不灵活,多动多练习想来大有裨益。   小丫鬟以为沈昕娘是在房中待得烦闷了,自然不能跟傻子讲道理,稍微犹豫,便搀扶了沈昕娘起身,往院中走去。   沈昕娘院中一共被派来四个小丫鬟,两个做饭的婆子,如今除了搀扶在沈昕娘身边的丫鬟以外,另外五人全都站在灶房门口。俯首帖耳的听着一个神太高傲的丫鬟吩咐着什么。   搀扶着沈昕娘的丫鬟见状,要扶了沈昕娘在回廊中走。   沈昕娘却看着那几人,缓声道:“去看看。”   “娘子,那灶房门口又热,又脏,别去了!”小丫鬟劝道。   正在说话那趾高气昂的丫鬟,正是昨日表姑娘身边的丫鬟。这表姑娘倒是有意思,自己不来,便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这般关注自己的“表嫂”又是何居心?   “去看!”沈昕娘再次说道,且已经停下丫鬟引她走回廊的步伐,转身面向灶房门口。   虽然沈昕娘面无表情,可丫鬟却察觉她似乎是生气了!   傻子生气会怎样?会不会打人?   想到这儿,丫鬟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执拗,搀扶着沈昕娘向灶房门口走去。   “咳咳——”丫鬟大咳了一声。   提示众人沈昕娘来了。   众人回头,微微一惊。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却神态从容,昨日已经见过了,今日再见,虽然那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让人觉得恐惧,但若不看她的眼睛,不就是一个傻子么?傻子有什么好怕的?   “我的话你们都记住了么?表姑娘一心为七郎君着想,自然不想看七郎君为难。郎君相貌堂堂,文武双全,岂能被一个傻子拖累?不过是受制于她父亲乃是吏部尚书,可倘若她自己闹着要回沈家去,就不关冯家的事儿了!明白了么?”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嘲讽的看了沈昕娘一眼,当着她的面吩咐道。   冯家的丫鬟仆妇看着立在一旁的沈昕娘,不敢应答。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笑道:“便是当着她的面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傻子!还能向谁告状不成?”   “昨日……就撵走了个婆子……”丫鬟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   表姑娘身边丫鬟冷笑道:“昨日是赶着齐王爷相中她身边的伶俐丫鬟,冲的是那丫鬟的面子,可不是她的!她自己的丫鬟都不跟着她了!齐王更不会记得她是谁!往后可没人会护着她!”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看着说话的丫鬟。   那丫鬟被她漆黑的眼眸看的有些心底发慌,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你若能听懂我的话,就该自请下堂,别仗着指腹为婚的事儿,在这儿霸着七郎君嫡妻的位置!”   冯家的丫鬟仆妇,都以表姑娘身边这丫鬟马首是瞻。   看似都是伺候沈昕娘的人,可实则,她孤立无援,唯独搀扶在她身边这小丫鬟,低着头,没有一脸讽刺的看她。   “早饭,做,槐叶凉面。”沈昕娘声音嘶哑,僵硬的说道。   毫不温婉的声音,分明从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口中发出,却恍如老妪。   配着她那一双没有眼白,漆黑无比的眼睛,越发让人胆颤。   “大清早的,吃什么凉面!有病么?去,从大厨房里端些早饭过来!”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嘲讽一笑,吩咐道。   院中仆妇转身就要去。   “这儿……是我的院子?还是,表姑娘的?”   沈昕娘说话极慢,不长的一句话说完的时候,那仆妇已经快走到院门口了。   “自然是你的,可……”   “掌嘴。”沈昕娘打断丫鬟说道。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闻言一愣,继而笑的越发得意,量这院中也没人敢对她动手。   “你,去,掌嘴!冯夫人说,欺辱我的人,逐出冯家。”沈昕娘看着一旁另一个仆妇。   漆黑的眼眸看的那仆妇一阵心虚。   “你,想被,逐出,冯家吗?”沈昕娘的声音干哑难听,语调平缓无波,却叫人心头一颤。   那仆妇想到昨日被打了板子,又合家卖出去的婆子,心下有些慌了。   得罪了表姑娘,定多是被罚一顿,可得罪了眼前这傻子,说不能全家都要跟着受牵连。   “得罪了!”仆妇抬手给了表姑娘身边的丫鬟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你敢打我?!我……我去告诉表姑娘!去告诉冯夫人!”丫鬟不可置信的捂着脸,一双明眸含着泪看着仆妇和沈昕娘。   沈昕娘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脸上更平淡的毫无惧色,“早饭,做,凉面。”   “你……”丫鬟抬手指向沈昕娘。   “啪——”的一声,一颗罗汉头核桃狠狠砸在丫鬟指着沈昕娘的指头上。   丫鬟立时大叫一声,捂着几乎被砸断的手指头,哭着蹲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一席脚步声缓缓向院中而来。   “正值秋燥,清晨食凉面,倒也合宜。多做一些,本王也还未用膳。”清晨格外悦耳的男声,自院门口响起。   一个腰间带刀的随从快步上前,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罗汉头核桃,迅速返回,交给后头缓步而来的男子。   “齐,齐,齐王爷……”昨日不少人围来看热闹,在场的仆妇昨日就长了眼。   今日再见,立即矮身行礼,心头更是惊骇不已。   ☆、第7章 试探   不是说齐王昨日出现,是因为沈昕娘身边的丫鬟么?这丫鬟也带走了,怎的今日一大早的,又出现在冯家内院?   沈昕娘看了那缓步而来的男子一眼,并未理会,转过身,由身边丫鬟搀扶着,往正房走去。   她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并未挽起,却直而柔顺。   长裙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来到屋檐下头,她便脱去高头屐,只着着一双白袜,赤脚走在木地板上。   齐王把玩着手中一对罗汉头核桃,眼眸幽深的望着沈昕娘的背影。   这散发赤脚的习惯……这走路的姿态……   齐王一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抬脚也向上房走去。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捂着自己被核桃狠狠砸中的手指,忍住嘤嘤哭泣之声,快步向院外退去。   齐王并未用几分力气,否则此时,她的指头就不止肿痛那么简单了。   丫鬟却委屈至极,自从同表姑娘住在冯家,冯家上下哪个对她不是客客气气,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表姑娘身边丫鬟的离去,并未引得院中人注意。   齐王的随从,手放在腰间,握着腰间佩戴的大刀刀柄之上,驻守正房门外。   沈昕娘跪坐在正房门口的席垫上,声音极为缓慢的交代丫鬟,如何做槐叶凉面。   “槐叶捣碎,汁液,和面,揉面起筋,切细条,过沸水,煮熟。取冰冷井水,过之。熟油浇拌,辅料佐之。”沈昕娘的声音嘶哑,缓慢,并不好听。   可立在门口的齐王却听的分外认真。   那丫鬟看了看齐王,有些不放心留沈昕娘一人面对齐王,可旁的丫鬟又不敢上前伺候,她一时有些为难。   沈昕娘一手支在四足矮几上,一手抚着裙上褶皱,“去吧。”   她神态安逸泰然,似乎根本就不受齐王一身王者之气的影响。   丫鬟颔首退下。   远离了齐王,才松了一口气。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他在面前,即便不动不说,也能给人一种压迫之势。   娘子是因为心智不全,所以感受不到齐王那种让人压抑畏惧的气势么?   “素衣说,她做的点心、饭食,都是你教的,原来,不是客气之语么?”齐王迈步进正房,在沈昕娘对面跪坐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他目光定定望着沈昕娘,似乎想从沈昕娘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倘若是一般女子,在男子这般灼热的视线,直直盯着之下,要么羞怒,要么羞怯。   总之,不会有好脸色。   沈昕娘却安之若素,缓缓抬头,回视着齐王,半晌才缓慢答道:“应该,不是,客气。”   “你是沈昕娘?”齐王忽而又问道。   她那双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在姣美的脸颊之上,越发让人心惊。   齐王却盯着她的一双眼睛,浑然不惧,似乎想从她眼中,窥探到什么。   沈昕娘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沈家嫡女,天生痴傻,拖累死生母,被家人厌弃,送往吴兴老家养着,又被老家人以养在家中不便,被寄送至偏僻的道观,一直在道观养到十五岁。自十五岁那道天雷劈了道观之前,一直都是痴痴傻傻,言语混沌,行为不能自己。”齐王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如何会做这么多精致的饭食?”   沈昕娘闻言,想笑。   可她面部僵硬,与旁人来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她却是做不到。   她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气,面无表情,她自己的事,齐王倒是知道的比她还清楚。   她说话艰难,索性便一语不发。   就这么安静的看着齐王。   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恍如幽深的潭水,让人只觉凄寒。   齐王忽而上身向前探了几分,靠近她,低声道:“你究竟是不是沈昕娘?”   声音很轻,便是守在门口的带刀随从也未能听清。   但沈昕娘听得很清楚。   话音落地,齐王就收回身子,深邃而锐利的眼眸,将她整个人尽收眼底,似乎想观察到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都不会错过。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沈昕娘依旧从容淡定,面无表情。   她心中惊诧万分,这个问题让她脑中嗡了一声,她究竟是不是沈昕娘?沈昕娘是傻子,可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是!倘若不是沈昕娘,那她又是谁?她脑中多出了许多记忆,却偏偏没有关于她是谁的?   纵然心中惊涛骇浪,可面部肌肉僵硬,身子也和意识有些不协调,好似大病初愈,身体还不受控制一般。   她的肢体语言,并不能流露自己的心声。   看在齐王眼中,便是面无表情的泰然之状。   是自己想多了么?这一切只是巧合?眼前的沈昕娘和那个女子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素衣说,沈昕娘是因为得真人点化,所以才好了痴傻之病。   其实也未全好,她身体僵硬,行动不便,言语迟缓。   与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而他记忆中那女子,却是靓丽如光,明媚如朝阳,聪慧敏锐,宛如山间的精灵。   这两个人,根本没有相似之处……除了,皆精于饮食之外。   “娘子,凉面好了。”   齐王还在看着沈昕娘,陷入沉思之时,丫鬟已经将两碗凉面,用漆盘呈上。   碧翠的颜色,油润的光泽,喷香扑鼻。   过了冰冷井水的凉面,在这有些燥热的七月清晨,单从卖相之上,就取悦人的眼目。   沈昕娘并未在意对面的齐王。   她虽动作僵硬,却仍旧坚持自己拿起筷子,缓慢的吃着。   凉面味道不错,只是不够冰。   齐王其实出府之前,已经用过素衣做的早茶,浅尝辄止。   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沈昕娘,动作迟缓的将一碗凉面全部吃完,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槐叶,有些老,凉面不够细,刀法不均匀,井水不够冰,味道,不好。”   沈昕娘放下筷子,缓缓说道。   齐王蹙眉看她,这般挑剔刁钻的口感,锦衣玉食的他尚觉不错,这傻儿……   “是,娘子,婢子下次会改进的。”丫鬟却有些高兴的颔首说道。   “嗯。”沈昕娘放了筷子,便不在多说。   丫鬟撤下碗筷。   沈昕娘抬眼看着齐王道:“王爷若想打探什么,问素衣,比问我,方便。我,好了以前……好了以后……她都知道。”   虽然她依旧是面无表情,语调也依旧平淡迟缓。   可不知为何,齐王却生生从中听出了几分嘲讽之意。   是讽刺他挖走她的丫鬟,却又不死心的寻上门来试探么?   这傻儿……真是……   冯家正院上房。   “你说什么?”冯夫人瞪大了眼睛。   表姑娘摸着眼泪,抽抽嗒嗒,“表嫂虽说心智不全,但姨母也是见了的,她面容并不丑陋,甚至可以算是……算是貌美!”   什么叫算是貌美,是真的很美好么?!   冯夫人看了自己外甥女一眼,“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她真的……真的勾引齐王?”   ☆、第8章 异象   表姑娘同冯夫人一道,气势汹汹的赶到沈昕娘偏僻的院落之中。   表姑娘身边丫鬟,一面捂住自己疼得像是要断掉的指头,一面低头藏起自己得意的笑。   王爷再横也是外男,沈昕娘已经嫁作冯家妇,在冯夫人面前,便是个傻子也得低眉顺眼!   表小姐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也有几分快慰。   冯夫人一行来到沈昕娘院中之时,齐王爷已经离开了。   沈昕娘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在院中踱步。   行动之间,迟缓僵硬。   “昕娘呀,你身体不好,怎么在外头活动?快屋里坐着,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她们就是!谁倘若是惫懒不听吩咐,你只管告诉母亲!母亲来帮你料理!”冯夫人笑脸迎上前去。   闻言,表姑娘等人先是愣住。   表姑娘瞪大眼睛看着冯夫人,这是那个气势汹汹要来修理她不守妇道的表嫂的姨母吗?怎么语气这般温柔体贴,甚至比她刚来冯家之时,对她还要客气?   扶着沈昕娘的丫鬟也分外诧异,一时连尊卑的都忘了,抬眼看了眼冯夫人。   唯独沈昕娘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依旧平静恍如不食人间烟火。   “你这丫头,还不扶少夫人到屋里头去坐?这会儿太阳不高,一会儿确实要热起来,热坏了我的昕娘儿!你担得起么?!”冯夫人斥骂丫鬟道。   丫鬟被骂的云里雾里。   这是昨天那个一提起七郎君的新妇,就扶额头疼的冯夫人么?怎么越看越奇怪?   “是!”丫鬟颔首应答,侧脸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倒未抗拒,顺着冯夫人的意思,就往上房走去。   冯夫人一脸笑意的跟在后头。   原本应该冯夫人这长辈走在前头,断然没有做媳妇的走前头的道理。   可沈昕娘没有在意,冯夫人此时满脸堆笑,看似也无意去和一个傻子计较。   沈昕娘进了上房,便直接往屏风后头的内室走去。   便都是女子,也没有在内室待客的道理,更何况冯夫人还是她的长辈。   表姑娘以为,冯夫人这下总要发火了吧?她手里的帕子都攥紧了几分。   却见冯夫人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笑着跟了进去。   “昕儿这是未将母亲当外人呢!母亲自然不是外人!”冯夫人笑说道。   她十分随意的在沈昕娘躺下的四足矮床上坐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我要,休息了。”沈昕娘看她一眼,迟缓说道。   冯夫人侧脸,便瞧见她那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心中微微有些骇然,迅速转开视线,看着屏风上的花满荷塘,谄笑道:“好好,你休息,母亲不扰你,只是瞧着,齐王甚是关心你?或许你能和齐王攀攀交情?”   沈昕娘诧异看了冯夫人一眼,让自己的儿媳妇和旁的男人攀交情?   只是她面容僵硬,旁人看不出她脸上诧异,只当她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冯夫人笑道:“你已经嫁给七郎为妻,自当为自家郎君尽力,七郎上头有哥哥们,从父荫补的事儿,轮不到他。倘若上头没有得力的人伸手,他还得去往西北军营好生历练。”   沈昕娘一双恍如幽深潭水的眼睛,平静无波的看着冯夫人。   冯夫人竟有些窘迫,但立时安慰自己道,傻子看人,不都是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么?还能叫傻子有什么理解不成?   “你们小夫小妻的,定然也是舍不得他远去西北军营受苦的吧?齐王如今执掌朝政,倘若有齐王帮忙,他自然就不用远去了!”   表姑娘闻言心急。   原本守在屏风外头的她也忍不住迈步进里间,“姨母!”   冯夫人回头瞪她一眼。   她在冯家过的好,全赖姨母的偏袒,此时断然不能惹了姨母厌烦。   表姑娘立时调整自己的表情,露出关切且温软的笑意来,“姨母说的不错,只是表嫂她……她能听得懂么?”   冯夫人闻言一怔,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沈昕娘。   却见沈昕娘已经阖目而栖,呼吸平缓,像是睡着了。   这功夫费得!感情这傻子一句没听懂?   冯夫人蹙眉,面色不悦。   “夫人,少夫人她,她许是累了?少夫人适才已经在院子里走了三圈了,她腿脚不甚灵活,走起来十分费力。您若是有话,不妨等她睡醒了再说?”沈昕娘身边的丫鬟低声劝道。   冯夫人缓缓起身,低声安慰自己道:“跟傻子说话,哪里能着急!”   说完,便起身而去。   冯夫人一行出了院子。   丫鬟也退到外间。   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的沈昕娘,忽而睁开了眼睛。   她装睡,无非是想让冯夫人快些离去。   不耐烦听她废话是一,还有则是因为自己的左手手掌再次灼热起来。   她摊开左手,上头的阴阳太极图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她扭头看去,床头几上的茶碗已经被撤了下去,茶水也只有外间才有。她并不像惊动那丫鬟。   左右看了看,唯独左手手腕子上带着的寒玉镯子,碧翠清亮的颜色,看起来似乎能减缓手掌的热度。   她取下腕子上的寒玉镯,让冰凉的镯面贴着手心。   手心发烫的感觉,让浑身似乎都跟着有些燥热。   可让人震惊的一幕,霎时发生!   沈昕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只拿在手中的碧翠透亮的寒玉镯,瞬间——不见了!   她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莹白的皮肤,纤细的手指,柔软的广袖,少了只镯子的手腕。   没有了,真的是不见了!   那只镯子,就这么在她眼见,活生生的消失了!   她看着自己左手的掌心,阴阳太极图仍旧还在,依旧是淡灰的颜色,可灼热的感觉似乎是被那只寒玉镯子给压制下来了。   随着左手手掌热度的退去,她浑身的燥热也跟着退去。   通体更有种舒畅之感,想一股舒缓的暖流,流过四肢百骸。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六合,六合生八卦。”   一句话忽而从她脑中冒出。   这句话在哪里听过,好熟悉,可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却又完全记不起来。   ☆、第9章 阴阳泉眼   随着脑中这句话的闪现。   她面前更为惊人的一幕便出现了。   一个如茶碗般大小的阴阳太极图,悬空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不是图,倒更像是阴阳太极活水,因为她看到茶碗般大小的太极图上,闪过粼粼波光。   她扶着床沿,缓缓坐起身来。   那茶碗般大小的阴阳太极图,便从她的头顶,移到了她的面前。   茶碗中的池水自行分为两半,泾渭分明,一半莹白不惹尘埃,一半漆黑不见杂色。   “阴阳泉眼。”   沈昕娘心头冒出一个词来。   她知道面前这景象的名字,就叫做“阴阳泉眼”,可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就好像,她理所应当知道一样。   她伸手去触碰那半边莹白的泉水,原本是凭空出现的东西,却在她的手触及之时,竟真有泉水沾在她的手指上。   泉水是温暖的,暖意包裹了她的手指。   泉水沾在她的指尖上,她抬手让泉水滴入口中。   只有两三滴的泉水,却比喝了满满一碗茶汤更让人觉得舒爽,那种暖流萦绕在她喉间,久久不散。   可面前的阴阳泉眼却渐渐消散,转瞬,便已经看不见。   “以玉为引,滋养阴阳泉眼,起生,救死,亦可逆转生死……”好像谁曾在她耳边,这般对她说过。   是谁呢?   她摊开左手手掌。   阴阳太极图仍旧安安静静的在她掌心躺着。   “表哥!”   表姑娘双手攥着帕子,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一双顾盼生姿的明眸,半噙着泪,如无助的小鹿一般。   “表妹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冯七郎正在冯家校场和哥哥们切磋枪法,听闻表妹来寻他,便将长枪扔给小厮,快步出来。   他和表妹年纪最是相仿,又是他姨母的嫡女,母亲叮嘱他要多照顾妹妹,平日里接触便比旁人多了些。   见到妹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这做哥哥的立时便被激起了保护之欲。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心疼哥哥……”表姑娘欲言又止。   冯七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满面莫名,“心疼我?我堂堂七尺男儿,有何好心疼的?妹妹莫要……”   “哥哥英武男儿,顶天立地,习武读书,不靠父荫补,他日也定能靠着自己的一身本事成就一番大事业!实在令人敬仰钦佩。”表姑娘用崇拜不已的口气及眼神诉说着自己的敬仰之情。   冯七郎瞬间便觉得自己又高大了几分,脊背都不由挺的更加笔直。   “如今娶得这么一个傻儿为妻,亦是耻辱。但毕竟是无奈之举,也是表哥重情重义的义举。表哥大婚,世人多为表哥扼腕叹息。可倘若他日,表哥要依靠自己这痴傻的妻子,承欢他人,来换取自己的前程……只怕是……只怕是世人皆要嗤笑表哥了!”表姑娘说着便嘤嘤的哭了起来,“是以,媛之流泪,并非为自己,而是心疼哥哥的名声啊!”   冯七郎听完已经呆立当场,拳头紧攥,浓眉倒立,“你说什么?!”   “媛之什么都没说,只怕叫姨母知道,要埋怨媛之嘴碎,乱嚼舌根了!媛之本是借居在此。此话,实在是不当说,这本也是表哥的家务事,不该我这个外人多嘴的!”表姑娘抬手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   冯七郎原本就有几分黝黑的面庞,此时更是黑的发亮。   “只是媛之实在为表哥叹息不值,就算是因为此事,得罪姨母,惹得姨母不喜,媛之也无怨无悔!”表姑娘哽咽却带着几分倔强说道。   冯七郎心头一时又愤慨,又感激,“表妹莫要多想,此事不管你的事,我要多谢你来告诉我,不然头顶冒绿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母亲那儿,你不必多说,我不会叫她知道是你来告诉我的!”   表姑娘闻言,蹲身行礼,并未多言。   冯七郎愤愤转身,大步向那偏僻的院落行去,口中还啐道:“这傻儿!”   阴阳泉眼的出现,加之饮了几滴白泉泉水,让沈昕娘身心舒畅。   恍如整个人都沐浴在春风里。   她躺在床上,已经不需他人帮助,能自己缓缓翻身。   刚入美梦,便被一声暴喝惊醒。   “郎君小声些,娘子刚睡。”丫鬟在门口拦道。   “现在什么时辰?!她睡哪门子的觉?早上齐王来的时候,她怎么不睡觉?啊呸!”冯七郎觉得自己话说的怪怪的,呸了一声,抬手扫开丫鬟,便向里走去。   “我和你废话什么!这是我的新房,我还进不得不成?”   冯七郎绕过屏风之时,瞧见一个窈窕的背影正侧卧在轻纱床帐之内,脚步不由顿住。   “喂!别装了!你肯定醒了!”冯七郎口气很横,眉头却是轻蹙的。   她是傻子,自己这么贸然闯进来,会不会惊吓到她?   丫鬟也跟在他后头,慌忙进来,立在床帐一旁,“娘子,郎君来了……”   “嗯,扶我,起来。”   依旧是慢吞吞的语调,可闻言三人都是一愣。   连沈昕娘自己都诧异了。   她的声音,睡这一觉之前,还嘶哑恍如破锯。   如今却清越流畅了许多,虽不如莺啼鸟语般悦耳,起码听来不会让人难受了。   那阴阳泉眼的泉水,不过一两滴,便有如此神效?   丫鬟愣神之后,飞快打起床帐,扶沈昕娘坐起。   沈昕娘散着头发,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冯七郎。   不知怎的,在她一双眼睛直视之下,他竟有些窘迫。   “坐在床上像什么样子?!穿好衣服!出来说话!”冯七郎红着脸斥责道,说完,转身出了里间。   她虽是个傻子,却也是个女人!且还是个相貌美妍的女人!自己不过是给她一份尊重罢了,并非是慌了!   对对,就是这样,他对着一个傻子,有什么好慌的!   冯七郎在外间席垫上跪坐下来,却怎么坐,怎么不自在,这席垫怎的这般硬?硌得他膝盖生疼!   沈昕娘长发垂在身后,只着一双白袜从里间走出。   裙摆拖在地面上,随着迈步沙沙作响。   冯七郎的目光落在她那一双在裙摆下头,若隐若现的脚上,一时有些失神。   ☆、第10章 问嫁妆   直到沈昕娘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他才脸颊微烫的回过神来,觉察到自己的失神和窘迫,他有些恼怒的提高了嗓门,“你已经嫁到冯家,便是我冯七郎的妻,你痴傻也好,好了也罢,守着这一方宅院,自然少不了你的吃喝!可你若不守妇道,学那红杏探出墙外,我冯七郎可不受那窝囊气!你趁早,给我离开冯家!”   沈昕娘淡然看他,“你母亲,可不是,这般说。”   “你只管记住我说什么就行!”冯七郎喝道。   原以为这傻子会哭闹。   可她竟平平静静的说了“好。”   冯七郎一肚子火气,却没了发泄的理由,他憋红脸看着沈昕娘,“你若心里有旁的想法,趁着现在就说出来!倘若往后再有不合宜的举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不合意的,举动?”沈昕娘看着他问道。   一双不见波澜的眼睛,让冯七郎心头一虚,“内妇不得私见外男,你不知道吗?”   “我,私见谁了?”   看着沈昕娘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冯七郎咬牙说不出话来。   昨日见齐王,乃是有许多人在场,谈不上私见。   听闻今早见齐王,她也是院门大开,并未离开众人视线,也不算私见。   且两次都是齐王寻上门来,怪不到她头上。   “不过是因为,傻子,好欺负。”沈昕娘看着他。   那僵硬的脸上,却生生让他觉出几分嘲讽的意味来。   因为傻子好欺负,所以他便跑来呵斥她么?他冯七郎曾几何时也成了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了?   “叫冯家,戒备,严一些。比骂我,有用。”沈昕娘缓缓说道。   自己来教训傻子,倒被个傻子教训了?   冯七郎负气的走出沈昕娘的院子,却不由回头去看。   思路这般清晰,对答有理有据,她真的是个傻子么?   也许,是应该将去年专门前往吴兴看过她的冯家人,叫来好好询问一番了!   嫁到冯家来的,究竟是不是沈尚书家的痴傻嫡女?   沈昕娘起身来到妆台边。   被人搅了好梦,此时已经睡不着,不如等用过午饭再睡。   倒是这以玉来养的阴阳泉眼,既有此神效,自然不该浪费。   支开丫鬟,她翻出自己的妆奁,将其中玉制的饰品都挑了出来。   一个个放到自己的左手手掌心上去试,可皆无反应。   无论是名贵的鸽血红玉,还是羊脂白玉,左手手掌平静一片,再没有发生玉器消失不见的奇观。   沈昕娘不由有些失望,难道只是巧合?   还是只有在手掌灼热的时候,投玉才有效果?   她正要放弃。   忽而瞧见妆奁中和那只寒玉镯子似乎是同一块料子打造的一对耳坠儿。   用这耳坠儿再试试?   寒玉料子的耳坠刚刚触及左手手掌,便立时像是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唯独原本系着寒玉的金钩子,孤零零的在沈昕娘手中晃荡。   心中默念“太极生两仪……”   在阴阳泉眼出现的瞬间,她迅速用准备好的杯盏舀了白泉泉水。   玉料太小,阴阳泉眼只出现了片刻,便消失去。   好在杯盏中被舀出的泉水,仍旧在。   且杯中不断向外冒着袅袅白烟,恍如水汽,触之无形。   沈昕娘喘了口气,自从她有意识以来,还从没动作这么敏捷过呢。   将杯盏中的泉水饮入口中。   一股暖流萦绕喉间,又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通体舒畅之感,难以用言语形容。   “来人!”她深吸一口气,开口唤道。   声音忽而有几分清越之感,正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嗓音那般。   她看着镜中自己,抬手,动了动手指。   一日之前,这些动作她做来还僵硬无比,如今却可自在流畅。   这泉水,真是奇妙!   “娘子?”丫鬟试探的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适才叫来人的,真的是这傻娘子?   “我的,嫁妆单子,在哪儿?”喉间莹润舒畅之感,已经让她可以流畅开口,但为免人生疑,她依旧迟缓说道。   “啊?”丫鬟一愣,“这东西,应该是……娘子自己收着的吧?”   沈昕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妆奁,里头并没有嫁妆单子。首饰里倒也有好东西,那鸽血红玉的镯子,羊脂白玉的发簪,赤金点翠的步摇……但款式都不是时新的,且有明显佩戴过的痕迹。   想来很可能是她那已经过世的生母的东西。   “你可知道,冯夫人的院子,在哪儿?”沈昕娘看着丫鬟,缓缓问道。   “婢子知道!”丫鬟连连点头。   “扶我过去。”沈昕娘扶着妆台,站起身来。   丫鬟一愣,“娘子,您……您找夫人……唔,应该称呼夫人‘母亲’的……”   “母亲,儿给您,请安。”沈昕娘福身说道。   她颔首行礼之时,瞧不见那一双没有眼白,漆黑幽深恍如无底深潭的眼睛,整个人优雅娴静,动作虽有些僵硬,但并不失礼数。观之也让人赏心悦目,但她一抬头,一触之她的眼睛,便叫人浑身不自在。   冯夫人别开视线,故作热情笑道:“昕儿怎么过来了?你身体不好,不必来请安,你的心母亲已经看到了!可是伺候之人有所怠慢?只管告诉母亲……”   “母亲,我的嫁妆单子,母亲可知在何处?”沈昕娘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可此话一出,上房之中便是一静。   冯夫人脸上不甚好看。   一旁伺候的老妈妈更是有些忿然。   “少夫人,您身体不好,沈家才将您的嫁妆单子交给夫人保管的!夫人难道还会惦记您那一点东西不成?日后不管您有了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您的嫁妆自然都是您孩子的!夫人断然不会动一丝一毫,您在冯家,吃住都有冯家,也花用不到!”   冯夫人还没开口,她身边资格老的妈妈便忍不住义愤填膺。   沈昕娘目光幽深的望着她。   她也直愣愣的回视,但触及那一双幽深不见波澜的眼睛,气势生生矮了几分。   “说什么呢?昕儿来问问自己的嫁妆,也是当有之事,还不退下!”冯夫人斥责那老妈妈,语气并不十分严厉。   她回头笑看着沈昕娘,“告诉母亲,是谁教你,来问你的嫁妆之事的?”   ☆、第11章 不是要嫁妆   沈昕娘是个傻子,她所做之事,必定有人指使。   冯夫人看向沈昕娘身后站着的丫鬟,但很快移开视线。   这是她们冯家的低等丫鬟,若不是没人愿意到沈昕娘身边伺候,主子跟前的活计,断然轮不到她。   她若有旁的路子,能攀上贵人,也不至于在冯家混成这样。   “昕儿,来,告诉母亲?”冯夫人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沈昕娘目中无波的看她,“无人教我,是,我想看看。”   语气木然。   冯夫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便将目光落在她的广袖之上。   袖边滚绣云纹,金丝银线,精美不凡,却有些旧了。样式和布料都不是崭新的。   “你,是打算看看?还是拿回去,自己保管?”冯夫人不晓得傻子能不能听懂,便语气温柔的试探说道。   毕竟从进门,到坐下说话,沈昕娘的样子除了木木呆呆之外,行为并不出格。   沈昕娘看了冯夫人一眼,她想笑,可脸上僵硬,笑的动作,做不出来。   “在母亲手中,自然是放心的。我只,看看,寻东西。”沈昕娘迟缓说道。   果然见冯夫人的脸色和缓许多,“母亲帮你照看,自然是尽心的,东西都是你的,若不是你身体不好,我才懒的费这个心思!倒叫人觉得是我霸着你的嫁妆似的!”   沈昕娘摇了摇头,“母亲多虑。”   冯夫人微微一愣,侧脸朝她身边的老妈妈惊讶道:“瞧,昕儿多会说话!谁再说我家七郎娶了傻妻,瞧我不打掉他的牙!”   老妈妈赶紧笑着连连点头。   “去吧,拿单子来!”冯夫人爽快道。   “夫人,这……”老妈妈却有些犹豫。   冯夫人朝她挤了挤眼睛,“快去!只是拿单子,你磨蹭什么?!”   老妈妈这才转身而去。   沈昕娘的目光落在手上长长的嫁妆单子上的时候。   冯夫人的目光则一直落在沈昕娘的身上。   傻子也认识字?不是天生痴傻么?这么看着也只是装装样子吧?   沈昕娘心中却有几分了然。   她的生母早逝,如今沈家主母是她父亲的继室。   她是个傻子,亲爹不疼,后娘不爱,能顺利出嫁,还是拜当年的指腹为婚,她爹又官运亨通,冯家不敢悔婚。   后娘对一个便宜傻子女儿能有多大方,可想而知。   这嫁妆单子,之所以罗列这么长,竟是连每一件陪嫁之物都写上了,小到一对耳坠,一只簪花,都不是成套的写,而是单件罗列。   通篇看下来,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   最值钱的可能就是她亲娘给她留下的那两处铺面了。   不过这事无巨细的嫁妆单子倒是让她省了不少力气。   “母亲,我要这……上面的玉,所有的玉器,玉饰品。”缓慢平淡的语调在屋里响起。   “玉啊?”冯夫人点头而笑,和一旁仆妇交换了个眼神。   这是看懂了,还是瞎蒙的?   “昕儿呀,这单子看着挺长,其实东西,也没那么多……”冯夫人笑着抿了口茶,“诶,怎么不给昕儿看茶?来人,看茶呀!”   沈昕娘开口道:“不必了,儿这就走,等着母亲将,这上头的玉送到我院中。别的,母亲收着。”   话音落地便起身,缓缓俯身,僵硬的动作,但在美人做来,如何都是美的,娉婷的身形,缓慢之中,别有一番风情。   “哦,这就走啊?那也好……”冯夫人不由起身说道。   待沈昕娘行出了上房,她才发现,自己竟起身相送。   她是长辈,原本就不必起身送自己的儿媳妇,更何况那还是个傻子!   怎的从她一进门开始,好像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全都在那傻子的引导掌控之下了?   错觉!   一定是因为齐王对她另眼相看,她才会有这般错觉!   “夫人,少夫人的嫁妆,多是其生母秦氏留下来的东西,太原秦氏乃是大族,就算是被她那继母挑拣剩下的,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先前九娘子还挑了几个赤金件儿,说是金子成色好,就是样式老了,她要拿去重新打个步摇的……”冯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低声提醒道。   “这事儿我没忘!”冯夫人坐下,冷笑一声,指着被沈昕娘遗落在四方矮几上的嫁妆单子,“单子不是没拿走么?多半也不识字,就是装装样子!你去库房里,将玉制的物件儿都给她送去,数对上就成了,少了的,随便从我的私库里拿几件东西充。便是识字,看过一眼,她还能记住不成?”   “原以为娘子是要将嫁妆握在自己手里呢!娘子原来只是喜欢玉器呀?是觉得透亮好看么?”丫鬟一面搀扶着沈昕娘,一面笑脸说道。   这次扶着沈昕娘走了这么远的路,倒是一点不累,远比先前在院子里走还要轻松。   沈昕娘已经不需将大半的体重依偎在她身上,就能稳步缓行了。   沈昕娘闻言,没有说话。   丫鬟只当她是默认,自顾自说道:“七郎君不心疼娘子,娘子便要自己心疼自己才好。女子家,不能倚靠自己的相公,便要有嫁妆傍身才好。娘子怎的不趁此机会,将嫁妆拿回来呢?”   沈昕娘看了丫鬟一眼。   丫鬟侧脸低声道:“她们说,娘子傻,不好伺候,不能靠近。可婢子觉得,娘子不傻!”   “如今,还不是时候。”沈昕娘轻缓说道,“我,还傻着呢。”   “嗯?”丫鬟一愣,面上尽是不解。   沈昕娘却没有再解释。   待她午睡醒来,嫁妆单子上的玉器已经皆被人送来。   一眼看去,也是琳琅满目满桌都是。   沈昕娘在桌边稍站片刻,便已知晓,这些东西里头,少了嫁妆单子上的梅花白玉樽,麒麟含珠玉摆件。却是多了个细口长颈绿玉瓶,龙凤戏珠白玉环。   不知是好了傻病,记忆超群,还是喝了那泉水的功劳,她发现自己几乎可以过目不忘。   但她并未在这上头计较。   冯夫人能这么痛快的将东西送来,多半是冲着齐王的面子。   她将丫鬟支走,抬起左手缓缓掠过桌案之上。   一股寒气从左手掌心冒出,她丹田之中却热了起来。   桌案上的玉器有选择性的减少,脐下却越发热了起来。   沈昕娘额上也有一层细汗冒出。   她不由自主的闭眼感受这种寒热交错,像是两道不同温度的气息在自己体内流窜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寒热交错之感渐渐平息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她睁眼去看,桌案上少了好几样东西,那多出来的细口长颈绿一瓶,和龙凤戏珠白玉环皆不见了。   左手掌心的阴阳太极图,却隐隐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第12章 蜕变   “太极生两仪……”沈昕娘看着手掌心,盈盈闪烁金光的太极图,心中默念。   还未念完,眼前便呈现出泾渭分明的阴阳泉水来。   只是原本是有碗口大小的泉水,如今已经有脸盆那么大了。   这阴阳泉水果然要靠玉养,且是要靠寒玉滋养。   有玉滋养之下,不仅出现的时间可以变得更长,且泉水也会变得更加充沛。   沈昕娘面上僵硬,笑不出,心头却是顿时轻快起来。   有这般神奇的阴阳泉水傍身,她未好全的病算什么?莫说她如今已经不再痴傻,便是傻子,有这般泉水,也能全好了吧?   “娘子?”门口传来低低一声轻唤。   沈昕娘看着面前阴阳泉水。   这般珍宝,没有护住的能力之时,断然不能让旁人知晓。   既然能凭空出现?那么也能凭空收起来么?   她的想法刚从脑中闪过,眼前的阴阳泉水便霎时不见了!   沈昕娘看着眼前空虚的一片,这般匪夷所思的神奇之物,为何她心中却觉得合情合理,甚至,原本就该是如此呢?   “何事?”沈昕娘缓声问道。   “回娘子的话,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来问,娘子嫁妆单子上的玉器都送来了,娘子可查看过了?”丫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嗯。”沈昕娘应了一声。   她忽而嗅到一股酸臭腐败的味道,“什么味道?”   丫鬟在门外没有听清,“娘子还有何吩咐?要婢子进来么?”   “进来吧。”沈昕娘看了看掌心光芒已经收敛下去的阴阳太极图。   丫鬟推门而入,眉头也不由皱起,“什么味儿?”   沈昕娘道:“可是什么东西放坏了?这酸臭……”   丫鬟四下寻找。   沈昕娘也左右嗅来。   忽而丫鬟的视线落在沈昕娘身上。   沈昕娘缓缓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   她还未说什么。   那丫鬟倒是立时涨红了脸,噗通跪倒在地,惶恐说道:“娘子,是……是婢子没有照顾好娘子!婢子这就让人备水,给娘子沐浴!”   沈昕娘垂眸看她,还未开口。   那丫鬟便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弓着腰,快步退了出去。   丫鬟吩咐人备浴桶、烧水的声音从院中隐隐传来。   沈昕娘目中现出了然神色。   这丫鬟,怕是以为她是便溺了吧?   她又不是真的傻子,难道便溺都不知么?   她忍不住抬起胳膊,又再次嗅了嗅,那股酸臭的味道,果然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又是何原因?   丫鬟备好水,让人送进了卧房侧里间。   丫鬟要伺候沈昕娘沐浴之时,沈昕娘却道:“你出去吧。”   “婢子……婢子服侍娘子,娘子……宽心,婢子,婢子不会……”丫鬟磕磕巴巴,脸涨得通红。   “不会什么?不会笑话我?”沈昕娘淡然道,“我不喜欢沐浴之时,有人服侍。”   平缓的语调,好似不带情绪,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丫鬟退出门外之时,才恍然反应过来,娘子动作僵硬,行动迟缓,一个人沐浴,会不会有溺水的危险?   可这时候再贸然进去,显然不妥。   丫鬟守在门口,支着耳朵,紧张的听着里头动静。   沈昕娘缓缓退去衣物。   里衣之上,沾着些黑褐色的黏腻之物。   她身上也有黏黏糊糊,脏兮兮的东西。   那酸臭之味,正是她身上这些东西的味道。   新娘出嫁,她出嫁之前在沈家,可是洗的干干净净的,不过两日不到,她又不曾出多少汗,怎的身上就这般脏了?   她舀出浴桶中的水,先将身上的污物冲洗掉,而后才跳入浴桶之中。   细细搓洗之后,她猛然发现。   洗去污物的肌肤,莹润白皙,水珠滚过,仿佛有淡淡光泽,恍如刚剥了壳的鸡蛋般,柔嫩细滑。   她知道自己虽然曾经人傻,但这身皮相是顶顶不错的。   但人吃五谷杂粮,竟风吹入晒,随岁月苍老,肌肤不能保持刚出生的婴孩般细腻柔嫩,不染污物。   可如今再看自己,竟真的白皙润透,如初生婴儿。   她摊开左手掌心,唤出阴阳泉眼。   自己的变化,定然和这泉眼有关,白泉入喉,滋养身体,强健筋骨,那黑泉又是做什么用的?   她引黑泉水,滴入浴桶之中少许。   只见黑泉泉水恍如墨汁,但落入浴桶之中并不散开。   恍如漩涡一般,吸纳浴桶之中的污物。   黑团越聚越大,黑的浓重。   浴桶之中的水却变得清澈透亮,不惹尘埃。   “白泉强身健体,黑泉除污纳垢,内服外用,通经疏脉,阴阳调和之道也,自然之道,不可违也。”   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耳边这般对自己说过。   沈昕娘抬手按住额头,是谁?是谁曾经在耳边对自己讲述?   记忆力的男声是谁?   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可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脑仁疼的像是要炸开……   她疼的想要大声喊叫,可下意识的却阻止自己叫出声来,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喉中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听闻门外传来丫鬟担忧的声音:“娘子,水凉了吧?要不要换水?”   沈昕娘这才从手上抬起头来,“洗好了,不必换水了。”   嗓音清清亮亮,悦耳犹如莺啼。   门外丫鬟一愣。   门内沈昕娘已经扶着浴桶,从水中起身,拽过搭在屏风上头的锦帛,披在身上。   抬手击在那水中聚拢的黑团之上,污水四散,散入浴桶。   她披着锦帛,从直通内室的门,转身回到卧房。   穿好了细白的亵衣,才唤丫鬟去清理里间。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昕娘以为,自己这般执念要想起那道熟悉的声音,那究竟是谁,曾在她耳边说话。夜里,答案定会来到自己梦中。   可她竟安睡至天明。   一个梦都没有,或许是不记得了。   执念的问题,却没有找到答案。   “娘子,起了么?”   听到里间的动静,丫鬟在外间低声询问。   “醒了。”沈昕娘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慵懒和柔软。   一日之前的沙哑迟缓,恍如破锯已经完全不见。   丫鬟颔首笑了笑,不由满心激动的看着挡在里外间中间的屏风,好像看到了日渐好起来,日渐得了七郎君宠爱的主子一般。   “娘子,七郎君派人来说,今日陪您回门!”丫鬟的声音里不由带上了几分欣喜。   七郎君肯主动陪娘子回门,定然能够发现娘子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   娘子如能得宠,娘子身边伺候之人,自然能越过越好。   处处受人欺负的她,将来定然也能扬眉吐气!丫鬟握着拳头,心想到。   ☆、第13章 回门   “表哥要陪她回门?为什么?”表姑娘柳眉紧蹙,满面不悦。   “许是夫人的安排吧?”丫鬟在一旁低声说道。   表姑娘迟疑片刻,仍旧起身,快步向外行去,“我去给姨母请安!”   冯夫人院中传来一阵笑声。   只闻冯夫人拍着表姑娘的手笑道:“没有的事儿!你听谁瞎传?这些奴仆最是嘴碎,没影的事儿也能被他们传出花儿来!原本老爷是打算让七郎陪着回门的,毕竟是吏部尚书家中。可人家沈家一早就打发人来说了,说沈昕娘身体不好,不必折腾着回门了!娘家都这么说了,咱们怎么可能再去?”   表姑娘听闻此言,脸上才露出笑来,但心中还不甚安然,“那表哥也没有说……说要回去么?”   “没有啊……”   冯夫人的话音还没落地,便听闻有七郎身边的小厮在门外说话。   表姑娘立时挺起上身,向外看去。   冯夫人指了自己身边的老妈妈,“你出去看看,什么事儿?”   那老妈妈赶紧福身行出,不多时,便从外头进来,再看向表姑娘的脸色,便有些尴尬。   表姑娘双手攥紧,心头有些不快。   “什么事?”冯夫人问道。   “回夫人,是七郎君派人过来说……说,今日要陪着少夫人回门去,车马都备好了,就不过来向您请安了。”老妈妈颔首说到。   “这……他?”冯夫人闻言诧异。   表姑娘低下头去,指甲陷入手心,疼得两手都微微颤抖。   阿娘说,男人最先看的就是女人那张脸,再长久的情谊,都抵不过如花容颜美人一笑。果然如此,连表哥都是这样!那傻子有什么好?动作僵硬迟缓,声音沙哑难听,不就是一张脸如花似玉么?   “媛之先回自己院里吧!七郎既是要去,定是有他的考虑的,男人在外头做事,想的自然周全,咱们内宅之人,照顾好内宅就行了,旁的事,莫要瞎操心!”冯夫人笑着说道。   表姑娘连忙颔首应是,扯出笑脸来,“姨母说的是,媛之告退。”   冯夫人点了点头,待表姑娘出了院子,她才垂眸道:“我这外甥女哪儿都好,就是我那姐姐嫁的不好,我那姐夫时运不好。我照顾自己的外甥女,却也不能耽误自己儿子的前程不是?”   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矮身道:“夫人对表姑娘是够掏心掏肺了,表姑娘的吃穿住用,比咱们冯家的娘子也只强不差!七郎君有自己的打算,也是让夫人省心的。”   冯夫人点头笑道:“沈家人说不让她回去,那是不知道她如今得了齐王爷的眼缘。七郎对她好一点,自然是好的。便是日后,她有机会伺候齐王,那心里也是念着咱们冯家的好的。”   冯夫人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小声,毕竟不是什么好听话,但她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随着音量减弱,反而越发灿烂。   他们都没料到,此时却还有一人,正等在沈家。   “这是下官珍藏的孤本,听闻齐王爷正在寻这段残曲,下官斗胆将此孤本献给王爷。”沈尚书含笑说道。   齐王抬手接过沈尚书双手奉上的孤本,信手翻了翻,便放在一旁。   沈尚书心下泛起嘀咕。   齐王爷下了早朝,便直接来到他家里,就这么安逸的坐着,也不说是什么事儿……这?该不是他举荐官员的事儿,办的不如齐王爷的意,让王爷心中对他有什么想法吧?   齐王爷虽然只是一个王爷。   可却是先帝病重之时,专门请回京城,保护幼帝,辅国之社稷的摄政王。   幼帝不过才刚满五岁,齐王爷才是真正的当家之人。   “王爷今日……”沈尚书心头慌恐,笑脸都有几分勉强的试探问道。   却在此时,书房外头,小厮的声音禀道:“老爷,门上来禀,冯家姑爷带着昕娘子回门来了。”   沈尚书一愣,想了片刻才明白小厮说的是谁,随即面上有些许不悦,“不是清早便让人去告诉冯家,她身体不好,不必回门了么?”   齐王爷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尚书的脸上。   不曾错过他丝毫细微的表情。   他一开始的愣怔,随即而来的不满,以及此时语气中的不耐烦。   齐王爷垂眸抿了口茶,饶有兴味的勾着嘴角道:“也是一片孝心,既然回来了,沈尚书何不去见见?”   “不用见!”沈尚书拱手笑脸说道,再转向门口,冲小厮吩咐之时,脸上却已经清冷下来,“告诉夫人,让她去见见,我有贵客,便不去见了!”   小厮正要领命而去,齐王爷却放下茶碗道:“君子不碍人天伦之乐,沈尚书的女儿女婿回门,原本是父女相见,以享天伦的时候,若因本王不得见,倒是本王不够君子了!沈尚书,还是去见见的好!”   沈尚书面上隐隐有些紧张,这话他再拒绝,岂不是他使得齐王爷有违君子之道?   但去见?送齐王走?那不是损失一个交好齐王的大好时机?齐王平日里,可是不会随意到大臣家中的,今日时机,可遇不可求啊……   “听闻沈尚书家中厨子吴兴菜做的很是地道,不知本王可有口福品尝?”齐王轻笑道。   沈尚书大喜过望,“王爷肯赏脸就好!下官这就吩咐他们去准备!这就吩咐!”   “沈尚书去见女儿吧,本王在你家花园随意走走,难得这半日悠闲!”齐王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沈尚书躬身相送,又吩咐下去,让小厮们精心伺候着,莫要让人误闯了花园,扰了齐王兴致。又让自己身边的贴身小厮,亲自去吩咐厨房,今日晌午做吴兴菜,精心着点,做得好了有赏!   吩咐好这些,他才皱着眉头,向外院花厅走去。   原本女儿女婿不是外人,应当在内院相见的。   不知为何,沈家的夫人却是将人请到了外院花厅。   沈尚书也只当没有发现不妥。   他前来之时,沈昕娘和冯七郎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   冯七郎蹭的起身行礼。   沈昕娘在丫鬟搀扶之下,缓缓起身,动作虽十分缓慢,却并不僵硬,反而流畅优雅,一举一动透出有礼尊贵。   “岳父大人!”冯七郎拱手道。   沈昕娘只矮了矮身,没有说话。   沈尚书蹙着眉头,目光掠过沈昕娘的脸,停在冯七郎身上,冲他点了点头,在上座坐下。   “不是叫你们不必客套了么?昕儿身体不好,这些俗礼自是不必计较。”沈尚书语调之中,带着些傲慢说道。   ☆、第14章 要钱?!   “既是俗礼,就是约定俗成,我虽是个傻子,却也想要遵守。倒是父亲大人,不愿循规蹈矩?”一路上都沉默不发一语的沈昕娘,忽而开口说道。   清丽宛如莺啼的嗓音,让屋里的人神情皆是一震。   冯七郎已经顾不得去观察沈尚书的脸色,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沈昕娘。   沈尚书也目露疑惑的看她。   “你……嗓子,好了?”沈尚书迟疑问道。   沈昕娘缓缓点头,“我从吴兴被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慢慢康复了,怎么父亲如此震惊,是如今才知道么?”   第一次开口,讽刺沈尚书礼节还不如一个傻子。   第二次开口,讽刺沈尚书不关心女儿。   两句话让沈尚书脸色越发难看。   这种话,像是一个傻子能说出来的?   冯七郎看了看沈尚书,又看了看沈昕娘,心下百般思量,脸上却带着不轻不重的斥责道:“夫人,怎好这般对岳父大人说话?岳父大人这不是在关心你么?”   “我只想让父亲大人知道,女儿已经好了,如今也能照顾自己了,又有夫君疼爱,父亲大人当放心才是。”沈昕娘缓声说道。   她声音轻缓好听,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看起来便显得有些严肃。   并非沈昕娘不愿笑,而是她发现自己不会笑。   有灵泉水的涤荡滋润,她如今行动自如,已和常人无异,开口流畅,嗓音润泽。看起来,是已经好全了。   可偏偏,她揽镜之时,镜中美人仍旧是眼眸漆黑如墨,邃如深渊,面无表情。   她抬眼之间,沈尚书瞧见她那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皱着眉头移开视线。   她才出生之时,沈家人皆赞她眼睛大而明亮。可长着长着才发现,她的眼中,竟全是黑色,没有眼白。   看着都叫人觉得诡异,脊背生寒。   痴傻之时也就罢了,如今言语流畅了,开口便是讽刺之语,越发让人不喜。   “好了就好,你如今过的好,你母亲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沈尚书看着别处,淡声道。   “只怕母亲不能安心!”沈昕娘却语调有些冷的说道。   “什么?”沈尚书一愣。   花厅之中,一时气氛僵硬紧张。   “母亲生前曾道,她的嫁妆尽数要留给我,如今沈家却因为我是个傻子,就要克扣我的嫁妆,母亲在天有灵,又如何能够安心呢?”沈昕娘嘲讽道。   “夫人怎的突然说这些!”冯七郎错愕,一路上她不声不响,原来是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呢?   一个过世近十年的人,能留下什么稀罕人的嫁妆?   他是来试探沈昕娘究竟是不是沈家那个痴傻的嫡长女的,可不是来因为一点点嫁妆,就得罪沈尚书的!   “你——你这逆女,是回来要钱的么?”沈尚书抬手怒斥她道,“你若有半分良心,这话今日也说不出口!自你从吴兴回来,朱氏对你怎样,我看在眼里!虽未长久相处,但朱氏从来不曾亏待你,她岂会克扣你的嫁妆?若非我相拦,她都想将自己的嫁妆田庄陪送给你!你,你如今好了,倒学会含血喷人了?!”   沈尚书气的胸膛剧烈起伏。   冯七郎连忙行礼,“岳父大人息怒!昕娘才好,不通晓人情世故,言语有失,也是难免,岳父大人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才好!”   让沈尚书以为是冯家教唆她回来要嫁妆,那才是大大的不好。   冯七郎一时有些后悔,他不该如此心急的试探的!   “父亲真的觉得朱氏对我很好?”沈昕娘面无表情的问道。   “昕娘,有什么误会,私下问问就好,今日回门,是来拜谢父亲母亲养育之恩,旁的不要说了。”冯七郎瞪着沈昕娘,高声说道。   沈昕娘抬头看他,四目相接。   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让冯七郎立即别过脸去,这么一错开视线,气势立即便低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小东小西,钱财死物的都罢了,没了就没了,十年了,遗失损耗也在所难免。这些我都不计较,但我母亲嫁妆里的典当行,烦请父亲让朱氏归还与我,也好叫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安心。”沈昕娘平淡说道。   并不咄咄逼人的口气,却让沈尚书一时犹如芒刺在背。   “你的母亲,也是你的弟弟妹妹们的母亲,其他东西都留给了你,自然也当给你的弟弟妹妹们留些念想。典当行,你不该来索取!”沈尚书冷脸说道。   原本以为她是个傻子,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   她从吴兴被接回来以后,家中也并未太过防患,先夫人秦氏身边伺候的老妈妈要求到她身边伺候,朱氏也允了。   定然是那时候,那老妈妈将秦氏的嫁妆都有什么告诉沈昕娘的!   沈尚书冷着脸,直咬牙。   典当行乃是暴利,虽然秦氏的典当行不过是个很小的店面,在偌大繁华的京城,丝毫不起眼。   但沈家如今的开销,却有一半以上是来自那典当行的收益。   且典当行不是谁都能开的,层层审批,关节颇多。   握着一个典当行,就握着沈家半数的生计。他能在短短数十年,爬到吏部尚书的位置,这典当行的收益让他上下打点,功不可没。   他一年的俸禄才多少钱?沈家能在京城过的这般富足,没有这典当行,可不行。   “母亲生下我以后,不肯溺死我,惹了父亲厌弃,自那时起,父亲便没有再进过母亲的院子吧?弟弟妹妹?他们心中的母亲是朱氏,只怕我母亲是谁,他们都不晓得,更别提念想。”沈昕娘说完,微微颔首,“父亲,母亲的东西,我不会放弃的。”   沈昕娘说完,便起身行礼,“今日回来,女儿还要给母亲上柱香,就不多陪父亲了。”   说完也不看冯七郎,便退出花厅,提步离去。   ☆、第15章 轻薄   冯七郎和沈尚书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心头愤然。   健全的人,被一个一直被大家视为傻子的人耍弄,这感觉,可实在不怎么好。   冯七郎努力想要缓和沈尚书面上怒色,但收效甚微。   “这不是去祠堂的路。”沈昕娘停下脚步。   扶着她手的丫鬟也立时停下,左顾右盼。   前头引路的丫鬟笑道:“娘子真是好记性,不过竹林那边的路修亭子给封了,只能从花园这边绕个远了。”   丫鬟脸色如常,语气自然。   沈昕娘看她一眼,随之抬步。   但见到花园之中,于亭下安坐之人时,她发现,这远绕的,真是不单纯。   “沈昕娘,又见面了。”齐王冲她扬了扬手中茶碗,示意她到亭中共饮。   沈昕娘于亭外福身道:“不便应王爷之邀,其一,归家还未给母亲上香,不便耽搁。其二……”   她抬头看着齐王爷。   齐王爷也凝视着她,“其二,如何?”   “其二,我夫君,不许。”沈昕娘平缓说道。   齐王闻言,轻笑着起身,向亭外的她走来。   沈昕娘闻声,微微抬起头来。   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白皙柔嫩的脸颊上,反射着盈盈光泽。   细白的肌肤,恍如精美的白瓷,阳光之下越发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不过一日不见,她好似更美了!   只这么一眼望去,就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除却那双与常人有异的眼睛,她美的像个仙子一般。   齐王一步步靠近,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重。   “你夫君不许?不许什么?不许我请你饮一杯茶?”齐王的脚步停在她面前,低头看她。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竟看不出她脸上有染过粉脂的颜色,更看不到一丝瑕疵。   白璧无瑕,且未施粉黛,浑然天成的美,更让人迷恋。   “不是。”沈昕娘缓缓开口,“我夫君不许我见王爷!”   说完,她低下头来,福身行礼。   那完美如玉的脸便瞧不见了,只见一头乌发青丝,挽成精美的发髻,仿佛纠缠着人心。   “父亲说,他有贵客在花园,不让咱们去。”沈四娘低声说着,拽着沈五娘的胳膊,脸上有些怯怯的。   沈五娘一下甩开她的手,“瞧你那胆小如鼠的样子,你不敢去就别跟着我!我自己去瞧瞧!”   “五娘,你到底要看什么?万一被父亲发现……”沈四娘停住了脚步,仍旧劝道。   沈五娘笑的一脸得意,“我让人朝门上的人打听了,来的贵客听闻是齐王爷!齐王爷大名,你总该知道吧?连茶楼里的说书人,说到齐王爷都是眉飞色舞,这般传奇人物,你就不想看看?听闻齐王爷如今还未有王妃……你……”   沈五娘上下打量她一眼。   “王妃你是不必想了,反正母亲已经在给你相看人家,你不去看也罢!我倒是要去饱一饱眼福,去看看这位传奇般的王爷,究竟是何方神圣!”沈五娘笑着转身快走。   沈四娘站在原地迟疑片刻,紧了紧垂在身边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抬脚跟上。   虽然她比五娘年长两岁,可因为她是妾生,在五娘面前,非但没有一点姐姐的架子,还要处处陪着小心,处处陪笑脸。   在父亲母亲面前,便是手艺精巧,能言善辩,也不敢将风头越过五娘去。   记得一次过节,五娘送给父亲一只荷包,她先前未打听清楚,也送了父亲一只荷包。   五娘虽然绣工不错,但同她的一比,便立时逊色。   当时母亲没说什么,可次日就寻了姨娘的错处,打罚了不说,还一个月没有给姨娘安排机会伺候父亲……   母亲很少直接罚她,可每每她让五娘不开心,受罚的总是她的生母妾室。   姨娘总是说,要她好好跟着五娘,好好孝敬母亲。因为她的命运,她将来能嫁给什么人,她的嫁妆丰厚与否,全都是握在朱氏手中的。   她看着在花园外头僻静的角落,踩着丫鬟的肩膀,攀在墙头上的五娘,攥紧了拳头。   如果,她能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那么日后,她就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不用在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分明是自己妹妹的人了!   “五娘,这里离得远,看不清,我知道一个地方,能溜进花园里头,不被人发现。”沈四娘忽而低声说道。   踩在丫鬟肩头的沈五娘,闻言跳了下来,“真的?怎么不早说?”   “唔……刚想起来……”   “快走!”   一丛丛密密匝匝,碧色如玉的九里香中,隐约可见两只发髻已经凌乱的脑袋。   “等等!”齐王爷身形一闪,便挡在沈昕娘前头。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沈昕娘抬头,用那一双旁人避之不及的纯黑眼眸,直直的看着齐王爷。   齐王却未像旁人一般躲开视线,平静的回视着她,“天生痴傻的病,如何才能好?记得当年盛传,沈家的嫡长女……呆傻至极,生活不能自理?”   “既是病,便总能好。”沈昕娘看着他说道,“如今可是在沈家,我若不是沈昕娘,如今如何能在沈家被王爷相拦?”   齐王凝视着她的眼眸,凝视着她的脸,“可我总觉得,你的眼睛里一定是藏了什么。”   沈昕娘闻言想笑,脸上却了无笑意,“对呀,藏了眼白嘛!”   齐王微微摇头,抬手勾起她的下巴,俯身靠近她,“不只是如此……”   齐王的动作轻浮。   沈昕娘身边的丫鬟纵然被齐王的身份和气势吓住,此时却不能再沉默,“王爷!不、不、不能……”   丫鬟涨红脸,磕磕巴巴道。   “不能如何?”齐王轻笑。   沈昕娘后退一步,将下巴抬离他的手指,面色清冷的看他道:“不能,轻薄冯家新妇。”   ☆、第16章 受困   齐王看着平静没有丝毫惊慌,依旧冷冷清清的沈昕娘,看着她光洁的下巴,听着她婉转的嗓音,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好似上头还残留着她皮肤细滑的触感。   沈昕娘绕过他向前行去。   齐王却在她身后道:“我不轻薄你,你离开冯七郎,改嫁于我,如何?”   沈昕娘脚步微顿,但随即便离开。   态度傲慢,未发一语,好似根本不屑回答。   郁郁葱葱的九里香中偶发一阵悉索之声。   齐王目光轻扫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眸中却无笑意,他伸手。   身后随从立即递上两颗罗汉头核桃。   齐王搓着核桃,随意的迈步离开花园,“沈尚书家的花园,也不过如此嘛。”   待齐王远去,藏在九里香中的两个少女才狼狈的爬了出来。   沈五娘愤愤的瞪了沈四娘一眼,“瞧你说的好地方,将我弄得这般狼狈,还怎么见王爷?”   沈四娘垂头,没有说话,像是胆怯的样子。   沈五娘冷哼一声,看着沈昕娘离开的方向,“那是谁?怎么会在咱们家?她和齐王爷……很熟么?”   “听她说,冯家新妇……莫不是,咱们的大姐姐?”沈四娘低声道。   “大姐姐?你是说……那个傻儿?”沈五娘瞪大眼睛,犹不敢信。   沈四娘缓缓点头,“大姐姐前日出嫁,嫁的不就是武将冯家么?今日刚好是三日回门的日子,瞧她去的方向,应当是祠堂吧?”   沈五娘皱起眉头,“母亲不是说,她是傻子,叫咱们不要见她么?怎么瞧着也不是很傻?她都嫁了冯家了,怎么还和齐王……呸!不守妇道!”   沈五娘啐了一口,紧紧盯着沈昕娘离开的方向,忽而抬手朝沈四娘勾了勾手指,“四娘,你附耳过来……”   沈四娘微微蹙眉,沈五娘每当冒出什么坏注意的时候,都会是这般表情。   她心头涌起些不安来。   “娘子,您今日回来,就是为了要典当行的么?”丫鬟扶着沈昕娘的手,低声道,“娘家总是出嫁女子的依仗。如今夫人和七郎君对娘子客气,便有娘子的父亲是尚书大人的缘故在,您若为此得罪了尚书大人,只怕会失了在娘家的依仗啊!”   沈昕娘迈着步子,淡然道:“临出门时,我听闻有家仆讲,沈家是送了信过去,让我今日不必回门的。如此,你还觉得娘家是我的依仗么?”   丫鬟闻言,欲张口,想了想,又闭上嘴巴。   “我要不要典当行,沈家人都不喜欢我,更不会庇佑我。既如此,我为何不将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回来呢?”沈昕娘平淡说道,“且靠人不如靠己,有些事情,我总要弄明白。”   “嗯?”丫鬟不解。   两人恰好走到祠堂院门口。   沈昕娘停住脚步,神态之上带上恭敬之色。   丫鬟只好压下不解,闭口不再说话。   院中只有两个婆子在洒扫。   沈昕娘迈步入内,她们瞧见也只当没有瞧见,并不上前见礼。   沈昕娘不以为意,亲自请香,恭敬在门外叩拜,三拜之后,才迈步入内,为自己的母亲上香。   沈昕娘跪在蒲团之上。   垂着头,一直在心中描绘着母亲的形象。   可努力半天,却是枉然。   她不记得,丝毫想不起来。脑中许多混杂的记忆,却没有一个能和“母亲”对上号的。   这不难理解,道观被毁以前,沈昕娘一直都是个痴傻儿,痴傻儿是不记事儿的。   那她脑中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是谁的记忆呢?   那治了她傻病的道士,在她手心留下阴阳太极图的真人留下的?   祠堂里很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门外枝头上蝉鸣的声音。   如此安静的环境,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最应该能唤起她脑中些许的记忆,不是么?   忽而“砰——”的一声。   祠堂里猛然暗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沈昕娘睁开眼转过身,又听得“啪”的一声,落锁的声响。   祠堂的门,被从外头锁了起来。   “娘子!娘子……这,这是什么意思啊?”丫鬟惊慌叫道。   听闻有细微的脚步声匆匆而去。   沈昕娘脸上却不见慌张。   “娘子,咱们,咱们被锁起来了呀?这,这可怎么办?”丫鬟急道。   “等吧。”沈昕娘从蒲团上起身,摩挲着自己的掌心,心头平静如水。   “啊?等什么?等人来救咱们么?”丫鬟问道。   “等着看,是谁要把咱们锁起来。”沈昕娘淡然道。   “母亲!我不喜欢她!就是要让她吃点苦头!你不知道,我看到她……”沈五娘没说完,被沈四娘轻轻拽了一下。   后面的话,她便咽下去了。   翻着账册的朱氏闻言抬头,看了沈五娘一眼,视线又掠过后头的沈四娘。   “四娘,你说。”朱氏笑道。   朱氏三十多岁,保养得宜,脸上总是一副温柔轻笑的模样。   但沈四娘却十分清楚,不管她在人前笑的多么温柔,可惩治起自己的姨娘来,却丝毫不会手软。   “回母亲……是……是……是因为,我和五娘看到她在花园里私会齐王爷,举止……轻浮,和齐王爷拉拉扯扯……五娘看不过,这才……将她锁在祠堂里。”沈四娘结巴道。   ☆、第17章 毁了不难   沈五娘推了她一把,更挪近了自己母亲几分,“听你说话不够累的慌!母亲,你不知道齐王爷有多封神俊逸,比传闻之中更光彩照人!她以前是个傻子,就算现在好了,也是冯家的媳妇了,怎么能再和齐王爷勾勾搭搭?这不是玷污了齐王爷了么?再说这是在沈家,她也是沈家的女儿,沈家有这般女儿,丢的可是沈家的脸面!日后叫人家怎么议论咱们沈家人?姐妹们日后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朱氏抬手,慈爱的抚了抚沈五娘的发,“你想的不错,可你将她关在祠堂里却是不对。”   沈五娘不服气的撅着嘴,“阿娘,我就是想教训教训她,让她吃点苦头!”   朱氏点头,分外有耐心道:“看到她行为不端,想要提醒她略惩戒,这不错。可你要知道,她去祠堂,必定是告诉过你父亲了,你说她遇见齐王,那齐王也很可能知道她是去往祠堂的。倘若到了晌午用膳的时辰,众人寻不见她,必定会先去祠堂找。”   沈五娘看着自己的母亲,轻轻的“哦”了一声。   “只是被锁了一会儿,不多时就会被放出来,还会因为被锁,而招来旁人的同情怜悯。”朱氏看着沈五娘道,“这可是教训的下下策了,非但起不到让她长记性的作用,反而会助长她的嚣张。”   “啊?那……该怎么办啊?”沈五娘立时就急了,抱着朱氏的手,使劲儿的摇晃。   沈四娘在一旁垂眸站着,但眼角的余光还是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心中有些凉意,虽然是见惯的场面。   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   她们这些庶出的孩子,同样管朱氏叫母亲,可朱氏慈母的耐心、包容、爱护,却只会留给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夫人。”有个老妈妈立在门口帘子外头低声唤道。   “进来。”朱氏身边的老妈妈,若非有事,不会贸然打扰。   老妈妈进门,果然面色郑重,伏在朱氏耳边,低声说话。   “什么话,还要背着我们说?”沈五娘不满的哼道。   “这是真的?”朱氏柳眉倒竖。   老妈妈连连点头,“老爷身边的小厮传来的消息,错不了。”   朱氏狠狠将茶碗掼在四足矮几上,怒声道:“她!她怎么敢!莫说我不同意!就是老爷也不会同意!”   老妈妈却寒着脸道:“老爷说,如今齐王爷也在府上,倘若没有外人,闹起来也不怕,冯家不足为惧。可若是闹到齐王爷面前,就不好办了。齐王自归京以来,整治了不少亲近虞氏的大臣,手段狠厉不留余地。齐王不能得罪。”   “那,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小贱人拿走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她母亲留下来的?也不看看她母亲留下来的时候那典当行是如何要死不活的样子,再看看如今?这是我的心血!”朱氏红着眼睛道。   “母……母亲……”沈五娘从没见过这般厉色的母亲,当即便有些吓傻了。   朱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竟在孩子面前失态,连忙扯着嘴角笑道:“没事没事,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不懂,奶娘,快将她们带出去!今日厨房做吴兴菜,叫她们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菜式!”   两人的奶娘上前。   沈五娘不情不愿的起身,却又不甘道:“阿娘,我不是小孩子了,是什么事情啊?和家里的典当行有关?谁要抢走咱们家的典当行?”   “没有的事儿,去,一边玩儿去!”朱氏按了按额头,挥手道。   奶娘上前扶了沈五娘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沈四娘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朱氏一眼,抬脚跟在沈五娘后头。   “老爷的意思是,典当行自然不能给,但也不能让事情闹到齐王面前。”老妈妈低声说道。   朱氏眯了眯眼睛,“难怪四娘五娘说,在花园见到她和齐王拉拉扯扯,说不定这小贱人就是想借齐王的势,将典当行抢回去!哼,也是我仁慈,以为她是个傻子,在她出嫁的时候,将那么多东西陪嫁给她。早知她是个白眼狼,我就什么东西都不给!看她还敢带着冯家的愣头青回来要东西!”   “能想到这些,可见,她是真好了,如今不傻了。”老妈妈道。   朱氏哼了一眼,“她自然是不傻了。不但不傻,这精明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在咱们家的时候还装出一副痴傻的样子,才嫁了人,就露出真面目,回来啃自己的娘家!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老妈妈跟着点头。   “傻的时候,惹人嫌弃,这好了,就更招人烦!”朱氏一脸不耐。   “夫人还是快些拿主意吧,齐王要留下用晌午饭,饭桌上难免相见。”老妈妈道。   朱氏寒着脸,垂眸想着什么。   “她倘若在花园见齐王时,已经说了什么,便是我将她留在后院,不让她见到齐王,怕是这件事也遮拦不住。不如……”   “母亲,不如,还将她弄傻吧?她本来就是个傻子,再傻了也没什么!”沈五娘从门口探出脑袋来。   朱氏脸色一变,“你怎么没走?”   沈五娘立即摆出一脸委屈,“阿娘,我都长大了,这些事情不用瞒着我的……”   朱氏欲要发怒。   一旁的老妈妈却是劝道:“五娘子是长大了,夫人借着机会教她些事情也好。”   五娘也快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内宅之中,被保护的太好,也并非一件好事。   朱氏收敛怒气,低声问道:“就你自己?”   沈五娘立即点头,“是,我将四娘支走去厨房了!”   朱氏这才点头让她进来。   “让一个人变傻不容易,但要是毁了一个人,却不难。”   沈五娘闻言瞪大眼睛,不解其意。   朱氏转过脸,低声问那老妈妈道:“我那不着调的侄子朱武思呢?”   “老奴这就让人去找!”老妈妈眼中恍然,立即起身。   沈五娘却有些不解,“这时候,找表哥做什么?”   ☆、第18章 调戏   一根细细的竹管,探进光线昏暗的祠堂里头。   一股白烟,袅袅从竹管一头散出。   淡淡的异香,在燃着线香的祠堂里头,并不明显。   静立在祠堂里头的沈昕娘和丫鬟都未察觉什么。   忽而沈昕娘觉得自己左手掌心微微有些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的掌心聚拢。   她摊开手掌,看着手上淡灰色的阴阳太极图黑色那边的颜色变得有些浓重。   她抬手上去摩挲,还未弄清原因,便听得身后噗通一声。   她转身来看,却见自己的丫鬟,已经躺倒在地,人事不省。   怎么回事?   沈昕娘嗅了嗅房门紧闭的屋中味道。   侧耳细听着外头动静。   她脑中清明,并未有异样之感。   她轻轻握住左手,她未像丫鬟一般昏迷,只怕这也是和她手上的阴阳太极图有关吧?   听到门口有钥匙插入铜锁的声音。   沈昕娘提步行入一旁梁柱幡旗之后。   她微微侧脸,往门口看去。   一个男子微微佝偻着脊背,将门掩上,一脸谄笑,搓着手,向里走来。   他瞧见地上躺着的丫鬟,“啧啧”两声,“不错,真不错,连丫鬟都这般水灵,那主子又是何种姿色?”   说完,怪笑两声。   怪异的笑声在这安静的祠堂中,格外刺痛人的耳朵。   男子左右看了看,却是没寻到沈昕娘的身影,“人呢?”   他抬头向祠堂里能藏住身形的地方看去。   沈昕娘缓缓抬手,从头上取下一根尖长的发簪来。   男子踢了踢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丫鬟,低声又有些邪气的说道:“待我收拾了你家主子,再来照顾你!”   祠堂就那么大,能藏住人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过来。   男子抬脚跨过地上躺着的丫鬟,一步步,向沈昕娘所在的梁柱后头走来。   沈昕娘安静立着,心中默默数着他的脚步声,平静的面孔完美无瑕,不见一丝紧张。   “小娘子,我瞧见你了哟!来来来,快来和哥哥快活快活,哥哥一定会好好疼你的!”男子笑着朝梁柱后头扑来。   沈昕娘瞬间转身抬手,从梁柱后头一跃而出。   她挥手之间,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穿破祠堂的屋顶,穿破沈家的层层深院,直直惊飞一片乌鸦。   “啊,啊啊,啊……”男子捂着自己的右眼,破碎而凄惨的叫声不断从口中溢出。   他仓惶倒退数步,难以置信的看着脸色平静安然的沈昕娘。   一招致人要害,扎入眼中,他不过是言语调戏,还未真的侵犯到她,她就敢!就敢下手这么狠!   男子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流到手上,他伸手下来,用没有被扎伤的眼睛去看。   瞧见自己手上尽是淋漓的血,血红血红的颜色!   “啊啊啊——”他又怪叫一声,仓惶而震惊,甚至是惊恐的向外跑去,跑到门口差点被门槛绊倒。   狼狈不堪的他,甚至没有勇气拔去深深插在他眼窝里头的簪子。   沈昕娘在他出了祠堂的门时,便收回目光。   祠堂门被打开,临近晌午的日光落进室内。   乌黑的排位,金漆的字,在一片日光之中,却只见肃然萧索。   沈昕娘抬脚行至丫鬟身边,心中默念口诀唤出阴阳泉眼,抬手沾了白泉之水,滴入丫鬟口中两三滴。   她收起阴阳泉眼,等了片刻,丫鬟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丫鬟皱着眉头,手按着额角,眼神还有些恍惚。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我……我这是怎么了?”丫鬟看清楚半蹲在自己身边的沈昕娘,便一咕噜从地上爬起。   沈昕娘起身道:“门开了,咱们,走吧。”   “啊?”丫鬟看了看门户大开的祠堂。   安静的院中,只有树影婆娑,并不见人。   祠堂不是一直该有人守着的么?怎么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呢?   丫鬟未想明白,沈昕娘已经起身向外走去。   丫鬟只好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快步跟了上去。   “娘子,这……”丫鬟想问清楚,可问到一半,又住了口。   看着沈昕娘毫无波澜的面孔,好似瞬间就能让人心安,她问与不问,清楚与不清楚,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跟着娘子,就行了。   地上偶尔有一两滴新鲜的血迹。   丫鬟眼尖,看的心惊,哆嗦着嘴唇,却一直忍住没问。   沈昕娘恍如没看到一般,缓缓出了祠堂,往前院寻去。   女儿女婿回门,沈尚书碍于面子,不得不留饭。   宴席却是安排在小花厅,且他并未到场。   他自然是有更重要的贵客需陪。   齐王在尊位上落座,看着坐在左手下方的沈尚书,轻笑道:“怎么,沈尚书不用招待自己的女儿女婿么?”   沈尚书连忙拱手,“他们是晚辈,招待齐王自然是下官的头等要事。”   齐王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是礼。”   沈尚书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不过,吾倒是有个两全的办法。”齐王转着手中的罗汉头核桃,淡声说道。   衣着轻盈飘荡的美姬,说话间鱼贯而入,奉上一盘盘珍馐佳肴,姿态袅娜的将一只只玉盘放在两人的食案之上。   美姬的眼睛恍如藏着情意绵绵,不断的掠过齐王的脸,灼热的视线,任凭是谁都要忍不住侧目。   齐王瞟了美姬一眼,脸色泰然,“不如沈尚书将您的女儿女婿也请到这里来,有沈尚书作陪,倒也不失礼节。”   美姬见齐王瞟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心头有些痒痒的,放下玉盘之时,将胸口压的低低的。   一片莹白,呼之欲出的春色,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齐王把玩着手中的罗汉头核桃,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却有些讽刺的意味。   ☆、第19章 报复   “呃……这……小女自幼病弱,到齐王爷您的面前,只怕是她要失了礼仪,叫齐王您见笑……”沈尚书迟疑说道。   齐王停下了手中打转的核桃,抬眼看着沈尚书,眼眸之中光芒乍现,“这么说,沈尚书是要和吾见外了?听闻沈尚书和虞国公有同窗之谊?”   沈尚书立时出了一背的冷汗。   齐王今日来,莫不是就是冲着此事来的?虞氏在先皇病弱,齐王未被先皇召回的时候,外戚干政,和齐王表面和煦,实则水火不容。   齐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齐王刚回到京城,便下狠手,狠狠打击虞氏势力。   亲附虞氏的大臣,哪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倘若是他被划入了虞氏一党,他如今的富贵前程……   “因是同届考中,所以算是有同窗之谊,但其实下官同虞国公并不熟悉。若非公务,鲜少往来。”沈尚书谨慎措辞道。   齐王轻笑着点了点头,“沈尚书莫要紧张,吾不过随便问问。沈尚书若觉得不合宜,那便不用叫你的女儿女婿前来了。”   “合宜,合宜!承蒙齐王爷您不嫌弃!”沈尚书偷偷擦汗,感激涕零道,“来人,去请昕儿和冯郎过来。”   小花厅的饭菜刚端上食案,便有家仆来请。   冯七郎微微蹙眉,不解沈尚书分明说有贵客要陪,就不招待他们了,此时又请他们前去是为何。   他想着心事,目光只略略扫过沈昕娘,便迈步向外走去。   沈昕娘缓缓跟在后头,从容淡定,好似不论怎样的待遇都不能让她有半分的惊讶。   招待齐王的大花厅里又加了三张食案。   因为有沈昕娘在,沈尚书便让人去叫朱氏过来作陪。   扶着沈昕娘的丫鬟看了看食案上摆着的小菜,心下唏嘘,果然比小花厅精致了不知多少!   瞧见尊位上坐着的齐王爷,冯七郎大为惊讶。   沈昕娘却一如既往的淡定如常。   “见过齐王爷!”冯七郎恭敬行礼道,心下却有些别扭。   沈昕娘从容福身。   “家宴,不必多礼。”齐王笑道。   冯七郎心中别扭之感越发浓重。要说家宴,也是冯家和沈家两家人的家宴,和他齐王有什么关系?他倒一副主人的架势?   还有他的视线,能不能不那么明目张胆的落在自己夫人身上?!   就算他是齐王!也不能,不能惦记别人的妻吧?!   冯七郎实在是疑邻盗斧了,齐王的目光不过略略扫过沈昕娘,便被食案跟前伺候的美姬挡住。   沈尚书瞧见端坐食案后头的沈昕娘,便心中不快。   小时候,她痴傻呆滞,肮脏令人嫌弃。长大了,傻病终于好了,却是来讨债的!亏她姓沈,胳膊肘却是向外拐的!   沈尚书狠狠挖了她一眼,拍手示意等在外头的家仆送上美酒,宴饮开始。   舞姬袅娜而入,伴着乐声,翩翩起舞。   沈尚书下手的位置一直空着,朱氏迟迟未到。   忽而一声嚎哭从花厅门口传来。   其声惨厉,惊扰了正在跳舞的舞姬,和正奏乐的乐人。   花厅之中,众人心思各异,但皆抬起头来,向外看去。   只见一妇人手握一根沾了血的簪子,冲入花厅之中,只扑向端坐食案后头的沈昕娘。   妇人双眼通红,神情狰狞,口中喝道:“我要你命偿——”   沈尚书吓了一跳。   冯七郎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齐王端坐于上,眼睛微眯,静观事态变迁。   沈昕娘身边的丫鬟大惊失色,但几乎是本能的扑在沈昕娘面前,替她挡住狰狞前来的夫人。   沈昕娘抬手,端起食案上的酒碗,一碗酒兜头泼在妇人头上脸上。   一双漆黑的眼眸,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妇人。   妇人一接触到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被当头泼了一脸酒水,气势不由矮了下来。   即便手握着一只带血的簪子,亦不能为她增加几分凌厉。   倒是被沈昕娘淡然的气势压的只剩狼狈。   “朱氏,你这是做什么?!”沈尚书见朱氏已经失了先前气势,在女儿面前不占优势,便起身大声喝问道。   舞姬乐人见状不对,匆匆躬身,退出门去。   朱氏见先机已失,登时坐在地上,将那根带血的簪子掷在身前,哭嚎起来。   “这是何意?齐王爷面前不得无礼!”沈尚书叱道。   朱氏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是,有什么事你快说呀!   朱氏捂着脸,好不伤心道:“昕儿,你虽不是我所出,可我一直将你当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你即便恨我占了先夫人的位置,也不能……也不能这般报复与我,我那侄儿他是无辜的呀!你竟生生戳瞎他一只眼睛!一只眼睛啊!你小小女子,怎能有这般狠毒的心肠!”   当着齐王爷,和她夫君冯七郎的面,说她心肠歹毒。   这对女子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冯七郎甚至可以拿着这个理由来休妻了。   齐王勾了勾嘴角,目光倒是毫不避讳的落在沈昕娘身上。   冯七郎闻言,惊骇的看了沈昕娘一眼,心中却已经否定了朱氏的话,她一日之前还言语僵硬,动作迟缓,说她扎瞎旁人的眼睛,这怎么可能?   看着地上那只带血的簪子,冯七郎眉头微皱。   ☆、第20章 狠角色   “昕儿,怎么回事?!”沈尚书语气分外严厉。   当事人沈昕娘缓缓咽下口中饭菜,动作优雅的放下筷子,这才抬头,看着跌坐在地,哭的格外痛心的朱氏。   “我拜见了父亲,便去祠堂为母亲上香,虽未去拜见您,但也谈不上怨恨,怎会因为您,就刺伤您的侄儿呢?且,我并不认识您的侄儿。”沈昕娘缓缓说道。   “你,你居然矢口否认?!这,这不是你的簪子么?簪子上的血,你又如何解释?”朱氏瞪眼说道。   沈昕娘看了看地上的簪子,点头道:“簪子是我的,簪子上的血,乃是我在祠堂中时,有宵小欲行不轨,出于自卫,不得不拿随身尖利之物,逼退宵小。”   沈昕娘说完,目光落在朱氏身上,这时脸上才现出了然神色,“哦,原来您的侄子就是在沈家祠堂,欲行不轨之事的宵小啊?”   说完,她抬眼看向沈尚书,“父亲,这般品性之人,只怕留在沈家,多有不合适。”   沈尚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愤然看向朱氏。   朱氏心头又惊又怒,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原本计划好的,朱武思在祠堂和这小贱人苟合,被人捉奸。   冯家定然不敢将事情闹大,她从中说说好话,让冯家休了这小贱人,朱武思一直不务正业,寻花问柳,大不了,让朱武思娶了这小贱人就是,里外,她的嫁妆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岂料自己的侄子竟捂着眼,满脸是血的跑到自己院中,摊开手一看,右眼眼珠子都流了。   便是她,也吓得坐立不稳。   这小贱人不过才十几岁,如何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眼见她几短短几句话,就将自己从恶意伤人转变成正当防卫,朱氏脸色一变,哭嚎起来,“他是有些不着调,平日里被娇惯的没个正行,但也就是嘴欠而已,并没有什么坏心的!就算他不知你身份,言语冒犯与你,你也不至于就生生戳瞎他一只眼睛啊?他未及弱冠,瞎了一只眼,今后还如何生活?你……”   朱氏泣不成声,扑倒在地,捶地痛哭。   冯七郎忍不住心声恻隐。   好好一个人,就因为言语调戏,就被戳瞎眼睛……这也太……   他侧脸看向沈昕娘的目光,便不由有些冷意。   这般阴狠的女子,幸而他从未去过她的房里!   沈昕娘身边的丫鬟此时才明白,在祠堂,她昏迷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终于弄懂祠堂外头的斑斑血迹是如何而来。   她心中又惊又怕,双手紧握在一起,心知自己此时应该帮娘子说话,帮娘子解释。   可又偏偏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沈昕娘仍旧一脸淡然,看着痛哭的朱氏道:“我只是弱女子,防身之物,不过一根细细的簪子。若非他强行逼近,意图不轨,我岂是他的对手?他若不是心存邪念分了神,我莫说伤他一只眼睛,只怕簪子都难靠近他分毫。照您的意思,我遇见陌生男子,欲行不轨,非但不能自保,难道要恭迎上去?朱家的家教就是如此么?今日真是领教了!”   朱氏脸上原本就哭的没有血色,此时更白的难看。   这傻子原本言语不能,如今好了倒是伶牙俐齿,句句诛心!   “不是说你不能自保……只是你的手段太阴狠,你……”   “哦,对了,他既是您的侄子,如何会在那个时候去祠堂?为何他前去之时祠堂里外除了我们一对主仆,再无旁人?为何他前去之前,我主仆二人会被锁在祠堂之中?”沈昕娘一个一个问题,接连抛出。   沈尚书和朱氏的脸色霎时都变的难看。   齐王脸色也顿时沉冷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根沾着血的簪子上头,倘若不是她心有防备,及时出手,那现在……   齐王手中的两只罗汉头核桃被捏的咯咯作响。   沈尚书往上头看了一眼,立即朝朱氏使眼色,“好了好了,都是误会,误会!一家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怨的?解释清楚了不就没事了?你那侄子,也赶紧送回朱家去!还不退下!”   朱氏心中委屈,但也只好起身,欲退走。   “慢着。”齐王却是冷冷开口。   沈尚书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惹出丑事不好?偏偏要赶在齐王在府上的时候?!   “王爷,家里人无状,让王爷见笑了,下官会处理好此事的。都是家事,家事。”沈尚书连连拱手作揖。   “原本是家事,可不巧,让吾遇见了,那便不只是家事了。”齐王开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花厅瞬时便陷入肃杀。   沈尚书心头懊恼。   齐王却将目光转向冯七郎。   “冯弩,恰你在此,你的夫人险些被人玷污,你说,该如何惩治这恶人?”齐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冯七郎问道。   冯七郎闻言,眉头紧蹙。   听到此时,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必然是沈昕娘提出要回嫁妆里头的典当行,让朱氏心生不满,故意暗算。   却不想,被鹰啄了眼,这沈昕娘看起来痴傻无害,却是个狠角色。   只是他却不想得罪沈家,且不过言语调戏,就被戳瞎一只眼睛,这样的惩罚还不够重么?   “一只眼睛的代价,想来,这恶人也能铭记一生,断然不敢再犯了。”冯七郎拱手禀道。   齐王轻哼一声,“看来《律例》你读的不熟。”   冯七郎眉头轻蹙,偷偷抬眼看了看齐王脸色,他是武将之家,将来要从军的。齐王一句,《律例》读的不熟,将来会不会影响他的前途?   沈尚书心中却是咯噔一声,冯七郎对《律例》不熟,他可是熟得很。   ☆、第21章 还不认错?!   “《律例》有言,‘男女不以义交者,其刑宫。’什么意思,不用我解释了吧?”齐王勾着嘴角看了看沈尚书。   朱氏闻言,跌跪在地,“其刑宫”的意思就是,要没收其案犯刑具。   “齐王开恩!齐王开恩呐!我兄长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这才娇惯了些,他没有坏心的……齐王开恩啊……”朱氏痛哭求情。   冯七郎闻言惊住,看了齐王一眼,又缓缓侧脸看向沈昕娘。   他今日从出门到现在,还从未认真的看过沈昕娘。   此时郑重看来,忽而发现,沈昕娘竟好似比昨日更好看了几分。   睫羽长而微翘,在净白无暇的脸上投出一抹淡淡的阴影。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肤如凝脂白玉……   沈昕娘似是觉察他的视线,忽而转过脸来看着他。   四目相对,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眸,让冯七郎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他立即转开视线,可沈昕娘一张美颜,却时时萦绕眼前。   “开恩?”齐王轻盈转动手中的一对罗汉头核桃,“沈尚书觉得呢?”   沈尚书脊背已经被汗打湿。   此事能不能了,还要看沈昕娘是怎么打算。   她若说算了,一只眼睛已经够本,齐王也不好在追究下去。   可她?   沈尚书侧脸看去。   沈昕娘却已经执起筷子,品尝着食案上的吴兴菜式。   “老爷……老爷……他罪不至此啊,他知错了,知错了……”朱氏攀着沈尚书的衣角,苦苦哀求道。   沈尚书咬了咬牙,从朱氏手中拽出自己的衣摆,“无知妇人,倘若做了错事,认个错就可以罢了,那还要律法作何?要衙门作何?”   朱氏惶恐看向沈尚书。   沈尚书狠狠瞪她一眼,麻烦都是她惹出来的,如今倒来求情,不知齐王是最狠厉无情的人么?   “回禀王爷,下官以为,当依律办事……”沈尚书咬牙说道。   齐王点头,“说的不错!沈尚书还是明事理的,来人,将沈尚书的妻侄送到衙门去。”   齐王的带刀随从应声而去。   朱氏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沈尚书心烦的挥手,让人拽了她出去。   满桌珍馐,沈尚书此时却只觉刺目。   “身为男子,护不住自己的娇妻,面对恶人,又心怀仁慈。这可不像武将之家的气度啊?”齐王冷笑两声,淡然说道。   虽然目光没有落在冯七郎身上。   但这话是说谁,众人心头自明。   冯七郎脸上尴尬难看。   恰在此时,沈尚书安排乐声又起,舞姬踩着乐点翩然而来,才缓解了他的尴尬。   朱氏哭倒在自己房中。   仆妇们劝都劝不住。   她嫡亲的侄儿,一会儿的功夫,先是瞎了一只眼,如今又要受宫刑!   她该如何向兄长交代?她还有何颜面回娘家去?   “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算了……”朱氏用头撞着床,大哭道。   沈四娘沈五娘站在院中,看着刚被大夫缠好一只眼睛的表哥,又被黑着脸,腰间挂着佩刀,生猛无比的随从押走。哭嚎之声,让人心惊胆颤。   母亲在房中痛哭之声,更让她们慌了神。   沈五娘急的也要跟着掉眼泪。   沈四娘也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是被吓傻了。   但若能瞧见她紧埋在胸前的脸,瞧见她脸上的一双眼眸,便不难发现里头乍现的精光。   一顿午膳,除却中间的插曲,看似宾主尽欢。   可实际如何,个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沈尚书的脸色一直没有恢复,半握的拳头一直垂在微长的广袖之中。   众人起身恭送齐王。   齐王转着手中的核桃,停在沈昕娘身边,随口问道:“你也喜欢吴兴菜?”   沈昕娘垂眸,“小女幼时在吴兴长大。”   齐王点头而笑,未在多说,提步而去。   送走了齐王,沈尚书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松泛了一些。   冯七郎的目光则一直落在沈昕娘身上,他不由靠近她道:“齐王临走,跟你说了什么?我不是交代过你,嫁入冯家,就要守妇道吗?”   沈昕娘淡然看他一眼,“郎君觉得,我应该把齐王也扎伤?”   她语气平淡而认真。   冯七郎却是想起被她戳瞎了眼睛的朱武思,更想起齐王那一番冷讽之语,哼了一声,拂袖转走。   “岳父大人,儿等探望过岳父岳母,便不久留了。”冯七郎客气说道。   “这么闹腾一番,这就要走?”沈尚书冷脸问道。   冯七郎闻言一禀,这还不让走了?   抬眼一看,却见沈尚书的目光落在站在花厅之外的沈昕娘身上。   冯七郎只好又抬脚来到外头,在沈昕娘耳边威胁道:“还不赶紧向岳父大人配个不是,好好辞行?”   “你赶着讨好他,我并不。”沈昕娘看他一眼,平缓说道。   “你……这不是讨好,是礼节!”冯七郎皱眉叱道。   沈昕娘同他一道进屋,再次向沈尚书告辞。   沈尚书冷冷看着沈昕娘,“朱氏的侄子,被你害成这样,你以为,朱家是肯善罢甘休的人?”   沈昕娘摇头,“害他的不是我,朱家若明事理,这帐便算不到我头上。若不明事理,不过昏庸之人,又有何可惧?”   这话明显讽刺沈尚书昏庸。   沈尚书怒怕凭几,“住口!朱家可不会听你巧言令色!你惹的烂摊子,还要为父去帮你收拾,你若还有点孝心,有点良心,就快跪下认错!”   冯七郎连忙拱手道:“岳父大人息怒!”   他又转过脸来,看着沈昕娘,“还不快给岳父大人磕头认错!”   沈昕娘面色淡然,神态平和,“郎君,你不但护不住自己的妻,妇人之仁,还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呢。”   言语之间似有讽刺笑意,可她脸上却平平淡淡,没有笑容。   冯七郎咬牙切齿,若非他从不动手打女人,他现下真想将沈昕娘按倒好好揍一顿!叫她知道什么叫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第22章 要害谁?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肯认错?”沈尚书怒道。   沈昕娘理了理衣袖,态度闲适,“父亲叫我认错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要让我显得理亏。先说朱家的人不好打发,您要安抚朱家人,里里外外少不了银钱打点。母亲的典当行便不能给我。”   被人当面拆穿了心事,沈尚书脸上难看至极。   沈昕娘却接着说道:“不行,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拿回来的。父亲还是快去安抚朱氏吧,儿告退,父亲留步。”   说完,便退出房门,向院外行去。   沈尚书被气的仰倒。   冯七郎一面赔罪,一面匆匆从房中退出。   他做什么要娶这小娘子!   娶了她,哪里是要交好沈家,分明是要和沈家结怨呀!   不,不单是和沈家结怨,说不得已经得罪了齐王……   冯七郎心头别扭难堪,大步越过沈昕娘,将她甩在头后,先行离去。   沈昕娘行出待客的院子,一旁小道上却走上前来一个小娘子。   “大姐姐,给大姐姐见礼!”小娘子上前福身说道。   沈昕娘见状,停下脚步,还她一礼。   “大姐姐上次回来,母亲说大姐姐病着,不让我们去见大姐姐,一直没有见过,今日方才有机会亲近大姐姐,望姐姐莫嫌弃!”小娘子温声说道,脸上笑意容容,十分讨喜。   “你是?”沈昕娘侧目问道。   小娘子笑了笑,“我是沈画,族中行四,大姐姐叫我四娘,画儿都好。”   沈昕娘点了点头,抬脚前行。   沈四娘连忙跟在她身边,低声说道:“大姐姐,我瞧见母亲哭的很痛,还提及大姐姐,今日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原本就是那朱家郎君不对,惩罚她也是应该的,断然不该为此记恨姐姐,可母亲……姐姐还是小心些好。”   沈昕娘闻言停下脚步,看了沈四娘片刻。   沈四娘抬眼,这才发现,面容姣美的大姐姐的一双眼睛,是和常人不同的。   漆黑深邃的眼睛,一眼望来,仿佛能洞穿人心,直叫人肝胆生寒。   沈四娘立时便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沈昕娘缓声说道。   听闻沈昕娘离开的脚步声,沈四娘才抬头,连忙又追上去。   “大姐姐,你这次回来,和父亲母亲闹得不愉快,那日后……还会回来么?”沈四娘低声问道。   沈昕娘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倒是反问道:“你生母是谁?”   沈四娘一愣,低声答道:“我生母是父亲的妾室。”   沈昕娘点点头,“这里是我的娘家,我自然还要回来的。且我的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还没有拿回,怎么能不回来呢?”   沈四娘眼中一亮,连连点头,“那大姐姐一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吧?我一瞧见大姐姐就觉得亲近,若非母亲说大姐姐生病,不许我们打搅,大姐姐从吴兴回来的时候,我就该来给姐姐见礼,也能早日亲近姐姐的!”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好,我走了,你回去吧。”   “大姐姐慢走。”沈四娘福身,停下脚步。   冯家的马车就在二门口了。   她目送沈昕娘上了马车,又悄悄顺着小路退走。   “这么这么慢?你不是都好了,说话都利索了,腿脚还不利索么?”冯七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朝沈昕娘冷喝道。   丫鬟扶着沈昕娘登上马车。   她侧脸望来。   盈白的肌肤,映着午后的暖阳,恍如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一举一动里透出的优雅,更叫人看的痴迷。   直到马车帘子落下,冯七郎才发现,自己剩下斥责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愤愤兜转马头,大声喝道:“驾——”   马车之上,沈昕娘看着伺候一旁的丫鬟道:“你有名字么?”   丫鬟微微一愣,心头有些激动,这是得了娘子的信任看重了么?   “婢子出身微贱,没有名字,请娘子赐名!”丫鬟期待道。   沈昕娘轻敲着矮几桌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你护主忠心,便叫‘丹心’吧。”   丫鬟叩首,不胜欣喜道:“谢娘子赐名!”   “丹心,丹心……”丫鬟眉眼带笑的轻喃道。   回到冯家,冯七郎连声都没吭,扔下沈昕娘便离开了。   丹心扶着沈昕娘往那偏僻的小院儿行去。   恰在院门口遇上,听闻她回来,特地寻来的老妈妈。   这是冯夫人身边得脸的老妈妈,见到沈昕娘眉眼堆笑道:“娘子可回来了,夫人一直挂着娘子呢!”   沈昕娘福了福身。   老妈妈笑道:“夫人请娘子晚饭到主院中去,娘子嫁过来三日了,一家人还未在一起吃过团圆饭呢,正好今日是个机会。”   沈昕娘点头道:“好。”   “夫人还叫老奴送来些点心,厨房里晌午时候呈来的,夫人尝了,味道不错,特地给娘子留了些。”老妈妈热情说着,扬了扬手中食盒。   “谢过母亲。”沈昕娘抬手,请老妈妈进院中说话。   老妈妈带有夫人的赏赐心意,便一定程度上代表夫人本人。   沈昕娘作为儿媳妇,自当客气。   那老妈妈也没推辞,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院门轻掩,老妈妈笑着抬手推门。   “哗啦——”   一盆子冷水兜头泼下。   木盆咚的一声砸在老妈妈身上。   登时便将老妈妈砸的跌坐在地。   老妈妈手中的点心盒子也脱手摔在一旁,精致的点心散落一地。   几个丫鬟聚在回廊下头,原本捂嘴偷笑要看热闹。   猛的瞧见砸错了人,当即就傻了。   老妈妈哎哟哎哟揉着身上,脸色难看至极。   兜头的一盆冷水泼下,她恍如落汤鸡一般狼狈。   但她顾不得自己,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点心,哭嚎道:“哪个贱婢坑害我这老婆子?这都是夫人的一片心意,你们这些天杀的贱婢,还不滚出来领罚!”   一个丫鬟端着漆盘盖碗,从耳房走出,瞧见院中情形,微微一愣,转身就要回去。   “站住!”一直未吱声的沈昕娘却突然唤道。   那丫鬟一愣,脚步更快。   “丹心。”沈昕娘吩咐道。   丹心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一把拽住那丫鬟。   “端过来。”沈昕娘吩咐道。   丫鬟握着漆盘不肯撒手。   丹心一时夺不下,眼珠一转,端了上头的盖碗,就行过来。   哭嚎的老妈妈也收敛音量,有些不解的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缓声道:“只怕不是坑害你,你是母亲身边得脸的妈妈,旁人怎敢害你?”   那老妈妈闻言蹙眉,正要解释什么。   却见沈昕娘抬手掀开了丹心手中的盖碗。   一条碧青的小蛇,猛的从盖碗中抬起头来,嘶嘶的吐着芯子。   “啊——”   丹心惊叫一声,惶恐的扔掉手中茶碗。   碧青的小蛇在地上游走。   院中丫鬟婆子都连连惊叫起来,生怕被蛇给咬上一口。   ☆、第23章 傻子记仇   只见一人淡定抬腿,猛的一脚踩下去。   巴掌长的小青蛇,立时被踩在木屐之下,挣扎片刻,便不动了。   惊叫的丫鬟仆妇纷纷面色苍白的顺着木屐抬眼向上看,只见沈昕娘面不改色,颜如桃花,美艳动人。   “这……这……”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话已经说不利索。   沈昕娘道:“你不过偶然撞来,倒是可惜了夫人一片心意。”   老妈妈看了看她脚下的青蛇,又看那碎了一地的点心。不知她究竟说的是点心可惜,还是旁的?   老妈妈被丫鬟们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横眉倒竖,脸色不好的呵斥道:“今日之事,是谁所为?受谁指使?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除了陪在沈昕娘身边惊魂未定的丹心,旁人都跪了下来。   “都老实在这儿跪着,我去禀了夫人,看夫人如何处置你们!”老妈妈着着转过身来,笑看沈昕娘道:“少夫人先进去歇会儿,夫人定会好好处罚他们,必不会叫少夫人受委屈的!”   沈昕娘略略点头,抬脚向上房走去。   老妈妈瞧见地上死了的那条碧青的小蛇,脑袋全然被踩扁了。   碧青色一旁,还有乌红的血,正从那扁掉的脑壳中流出,恶心又瘆人。   “都跪着!”老妈妈喝了一声,一脚深一脚浅的匆忙离开这偏远僻静的院落。   冯夫人房中。   老妈妈脸色还有些难看,“夫人您看……”   冯夫人眉头紧蹙,面上有些许不悦。   “今日才回了沈家,我愿想好好拉拢她的,这么一捉弄,她还能念着咱们冯家的好么?哪个不开眼的……”冯夫人话未说完,心中却是有了考量。   她眉头不由蹙的更紧,“我原想着媛之是最懂事的,和我那姐姐一般温柔贤淑,怎的……如此不知轻重?”   “也不见得就是表姑娘……说不定,是丫鬟仆妇们自己心有不满……”老妈妈低声说道。   冯夫人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因她是我外甥女,你们便不好说她歹话,这件事,着实是她做的不对了。她住在冯家,万事当以冯家的利益为先!倘若这点小伎俩,吓坏了那傻儿,都说傻子旁的不记,最是记仇,倘若记了咱们冯家的仇,岂不得不偿失?”   老妈妈连连摇头,“夫人,她可不怕的!当时那小青蛇窜出来的时候,一院子的丫鬟仆妇都吓傻了,唯有她,面不改色的一脚将那蛇给踩死了!”   冯夫人微微蹙眉:“你说谁?那傻儿?”   “她不是傻子。”冯七郎掀帘而入,“见过母亲。”   冯夫人点点头,指了一旁叫他坐下,“今日去沈家,有何收获?”   冯七郎的眉头蹙的紧紧的,冷哼一声,“收获?只怕现在沈尚书要恼了咱们冯家了。发现倒是不小,都说这沈家嫡长女是个傻子,我看她一点不傻!不但不傻,还有算计得很。”   冯夫人闻言更是不解,“去年你爹让人去吴兴看过的,是个傻的呀,坐在道观院中,豆蔻年华的大姑娘,却满地打滚,抓了鸡屎都往嘴里塞……”   冯七郎道:“我已经问过父亲,去年前去吴兴的人也已经见过她,确定人还是那个人,那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断然不会认错。可……母亲看她如今,还像是个傻子么?许是真得了真人指点,好了傻病?”   冯夫人笑了笑,“好了就好了呗!不是更好?”   冯七郎却皱着眉头,一脸严肃。   冯夫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有什么不好?原想着娶个傻子委屈了你,如今好了也好。”   冯七郎却是道:“她病好的事情,沈家似乎也不是很了解。且今日她回沈家去,进门便向沈尚书要她生母留下的典当行。还得罪了如今的沈夫人!”   冯七郎将今日在沈家发生的事情细细讲了。   连沈昕娘那个带血的簪子也没有漏过。   一个傻子好了傻病不吓人,可一个妙龄女子这般心狠毒辣,却更叫人胆寒。   听闻沈夫人的侄子被押送衙门,要受宫刑。   冯夫人已经骇然的说不出话来。   一旁守着的老妈妈想到那只被沈昕娘一脚踩烂脑袋的小青蛇,想到当时沈昕娘脸上淡然的神色,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   “不过是个小女子,竟敢这般……我就说,傻子最是记仇的……”冯夫人喃喃自语道。   冯七郎点了点头,“原想着因她能交好沈尚书,如今倒是适得其反。不过母亲也不必惧着,不过是个小丫头,让人好好看着就是了,在冯家,她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冯夫人正要点头,门外却有家仆来禀,说齐王派人送来请帖,邀冯七郎明日带夫人一同去草堂寺秋游。   “齐王邀约?”冯夫人立即喜上眉梢,“这是好事儿啊!若是能顺利交好齐王,便是得罪了沈尚书又如何?”   冯七郎却眉头紧蹙,倘若只邀约他一人,自然是无上荣耀。   可偏偏邀请的帖子上写着,要他带夫人同行。   冯七郎“啪”的一声将帖子狠狠摔在席垫上。   冯夫人连忙弯身捡起,小心翼翼的捧着,“你这是做什么?!”   冯七郎浓眉紧蹙,“母亲,齐王这……这也太……”   他咬牙切齿的咽下剩下的话。   冯夫人却是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好?左右,你也不喜欢她,若是能借着她,交好齐王,那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你这般生气做什么?”   男人的面子与尊严,让冯七郎一时不能认同母亲的话。   虽然他不喜欢沈昕娘,且还觉得她这人太过阴冷。   女孩子家,便要如同他表妹那般,温婉贤淑,说话细声细气娇娇柔柔,你稍微大嗓门一点,她便会被吓的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简单纯净。   记得表妹刚来冯家的时候,武将之家,大嗓门惯了的,哥哥们敲锣一般的嗓音和她打招呼,她立时吓得白了脸,福身行礼的姿势都宛如风中颤抖的娇花。   仅一眼,便叫自己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反观沈昕娘,原先痴傻嗓音嘶哑就不提了。如今好了,一张脸却冷若冰霜,不哭不笑,天大的事儿到了她面前,就好似过眼云烟一般。从容淡定的叫人觉不出她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子。   这样的女子真是不讨人喜欢。   但他再不喜欢,那也是他亲自娶进门来的妻。   进门不过两三日,就和旁的男人勾勾搭搭?!他的脸面往何处放?   便是他不喜欢,也只有他嫌弃沈昕娘的份儿,等他将她踢出冯家大门时,她再看旁的男人,自然和自己无关。   可如今,他还没将她休了呢!   ☆、第24章 上赶着的绿帽子   “不去!”冯七郎靠在凭几上,翻着白眼说道。   “你说什么?”冯夫人闻言将眼睛一瞪,“你再说一遍?”   “母亲,齐王这邀约是什么意思,您不懂?我去做什么?上赶着让人给我带绿帽子?”冯七郎哼道。   “呸——”冯夫人伸手捂了他的嘴,“别乱说,如今京城权贵,谁不想交好齐王?虞氏早晚要倒,先前齐王没有回来的时候,你爹和虞氏也有过接触,这些旧事如果被有心人翻出来,难免齐王不翻旧账。”   冯七郎翻了翻白眼,“清者自清,翻出来又怎样,我爹又没有帮虞氏做过什么!”   冯夫人笑了笑,“你该不会是,对沈昕娘那个傻儿动心了吧?所以,舍不得?”   “她不是傻子!我也没有动心,但毕竟已经娶进门来……”冯七郎瞪眼辩驳。   冯夫人抬手一挥,“那就别多说了,既然也知道了她是那心狠手辣之人,咱们冯家迟早留不得她,不如趁此机会,既能交好齐王,又能摆脱麻烦,何乐不为?我听闻你还没去过她的院中,那也不必去了!”   冯七郎抿着嘴,皱着眉,没有吱声。   “对了,我倒是要去叮嘱媛之,叫她日后莫要招惹昕儿。又记仇,又有大用处的人,惹她做什么?”冯夫人说着起身。   “我去吧!”冯七郎先行说道。   冯夫人看他一眼,点头笑道:“你去也好。”   冯七郎出了上房。   冯夫人对一旁老妈妈道:“你回去,好好惩戒了那几个丫鬟婆子,务必要叫昕儿满意,但不要牵扯到媛之。再有,让昕儿明日好好打扮打扮……”   老妈妈为难的点点头,想到那只被踩扁了脑袋的蛇,和沈昕娘恍如深渊的眼睛,更得知她竟能面不改色的直接戳瞎一个大男人的眼睛,她便不寒而栗。   “算了,万一你办不好,倒是得罪她。这种人呀,最爱记仇,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冯夫人叹了一声。   老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冯夫人行去。   丫鬟仆妇们还在院子里跪着。   沈昕娘独自在上房呆着,她的贴身丫鬟在厨房里忙碌着。   “昕儿呀,我的儿,让你受委屈了……”冯夫人进门便哭道。   沈昕娘起身,来到院中,面上平静如常,既没有委屈愤懑,也没有羞恼怒意。   冯夫人眼角余光掠过地上那只被踩碎了脑袋,还沾着浓血和污物的小青蛇,有些反胃,连忙转开视线。   “母亲听闻你院中丫鬟不守本分,闹出事端,这便连忙赶来,唯恐吓坏了你。”冯夫人说道,“原想着这批丫鬟仆妇不错,谁曾想也是没眼色的,母亲这便打卖了她们,再给你挑新的来。”   院中丫鬟仆妇吓坏了,连忙砰砰的磕着头求饶。   脑袋磕在青石地上,三两下便红了。   “不必,想来不是众人所为,倒也不用牵连大家。这件事是谁做的?只处罚那用心不正的人就是了,旁人,只要指出她来,皆可免于责罚。”沈昕娘轻缓说道。   一再打卖家仆,她的恶名传出,只怕再不会有人与她一心,为她所用了。   丫鬟仆妇听闻此言,纷纷侧脸,向一个丫鬟看去。   丫鬟跪在地上,身子瑟缩。   正是后来端着漆盘茶碗,碗中藏着一条小青蛇的丫鬟。   “儿为旁人求个情,母亲还是只罚主谋吧。”沈昕娘说道,“你们说,今日之事,是谁做的?”   一个仆妇咬了咬牙,挺直身子指着那丫鬟道:“就是她!”   旁人见有人站出来说话来,也纷纷指向那丫鬟。   丫鬟顿时萎靡在地,“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婢子并非针对少夫人,乃是因为……因为傻丫仗着自己伺候在少夫人身边,就对婢子颐指气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婢子实在忍不住,这才想捉弄一下傻丫,让她在主子面前丢脸……婢子错了,婢子不该捉弄傻丫……”   沈昕娘缓声道:“傻丫,是谁?”   “娘子,婢子以前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婢子傻丫的。”丹心抹了把头上细汗,立在灶房门口说道。   冯夫人眼中现出满意神色。   这丫鬟还算机灵,倘若她将今日的事情攀扯到表姑娘的身上,她定不会轻饶她。   可若她一力扛下来,她自然也会保下她。   “今日之事,是你做的?”沈昕娘看着跪地求饶的丫鬟,轻缓问道。   丫鬟吸了吸鼻子,“是……是婢子一时鬼迷心窍,这才想要捉弄少夫人身边的丫鬟。”   “既然如此……”冯夫人开口。   “你既知道是我身边的丫鬟,就该知道,她对你颐指气使也好,挑剔不满也好,代表的,都是我的意思。”沈昕娘打断冯夫人的话,先说道,“你捉弄我的贴身丫鬟,与捉弄我,有何区别?”   丫鬟抖了抖,忽而想到在她们之前,伺候在这院中的丫鬟仆妇们。   她们不就是因为得罪了沈昕娘身边的丫鬟素衣,才全都被打卖了出去么?   自己这理由找的真是傻……   ☆、第25章 期待么?   “昕儿,丫鬟们之间,有些小摩擦,也是难免的……”冯夫人笑道。   沈昕娘点点头,“这是在冯家,母亲怎么说都是对的。旁人我不管,我身边的丫鬟,就是我的脸面。这种把戏,伤了母亲身边的老妈妈,母亲说不计较,那就不计较吧。可险些伤我丫鬟,却是不行。”   老妈妈来来回回匆忙。   湿哒哒的衣服,这会儿还没换掉,一阵风吹来,她猛的打了个喷嚏。   凌乱的湿发,贴在脸上,分外狼狈。   被针对的丹心,这会儿愉快的在厨房里做饭。   两个主子,对各自身边的仆从如何,昭然可见。   冯夫人脸上不太好看,但想到明日齐王的邀约,仍旧将笑容挂在脸上,语气还算和蔼的问道:“既是如此,昕儿打算如何处置她?”   “《律例》之中奴仆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沈昕娘看着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问道。   老妈妈一愣,抬头便触到她那一双深渊般的眼睛,“若卖身奴以下犯上,轻者,主家可自行打罚;重者,杖毙不究。”   丫鬟闻言一抖,跪着上前,抱住冯夫人的腿,哭着哀求起来。   冯夫人脸上难看。   沈昕娘狠厉之人,她该不会直接杖毙这丫鬟吧?活生生一条人命啊!   “昕儿,你的意思呢?”冯夫人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沈昕娘看着丫鬟道:“罪不至死,不如,就折中一下,以以下犯上之罪,送到衙门中去,如何处罚叫衙门定夺吧。”   小院之中,霎时间,落针可闻。   那丫鬟吓的哭都哭不出了。   被送去衙门,还是以以下犯上的罪名,虽然命是保住了。   衙门大牢那种地方是人呆的么?更可况是女囚……她们这些奴籍的女囚,在大牢里要面临的折磨,才更是生不如死。   沈夫人讶然看了沈昕娘一眼,不过是人触犯了她,就叫人生不如死,这才是真狠吧?   丫鬟想要一头撞死,却被人紧紧拖住。   只听那丫鬟一路哭嚎着被人拖走,院中众人皆顶了一头的汗。   冯夫人跟在沈昕娘的后头进了上房。   屋里有淡淡馨香之气,让她适才被弄得有些紧张的神经,总算略松下来。   “昕儿,你从吴兴回来不久,便嫁入冯家,这京城,还没有好好逛过吧?”冯夫人笑道,“明日倒是有个机会,恰巧七郎明日不忙,叫他陪你出去走走。如今秋光甚好,不冷不热,正是秋游的好时候……”   沈昕娘淡然看着冯夫人。   在她目光之下,冯夫人竟有些局促之感。   “郎君同意了?”沈昕娘问道。   冯夫人笑着点头,“同意,同意。”   “好。”沈昕娘点头。   “那昕儿你……”冯夫人发现自己在跟一个晚辈,且是自己的儿媳妇说话时,竟在小心翼翼的谨慎着措辞,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好,“你明日收拾的漂亮些,好好装扮自己!毕竟难得出去玩儿一趟!”   沈昕娘闻言看着冯夫人。   冯夫人有些紧张,像是怕她多问。   沈昕娘停了片刻,却是道:“上次送来的玉器里头,没有特别喜欢的,母亲那儿可有漂亮的玉簪,玉镯,玉坠儿之类?”   这般直白的要东西?   冯夫人一时哭笑不得,只好点头道:“有,少时就叫人送来!”   “晚膳我就不去了,母亲好走。”沈昕娘福身道谢。   冯夫人出了沈昕娘的院子,才发现,自己竟又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且出了她的院子,才忽觉一阵轻松。   原来傻子好了,倒比常人更瘆人呢?   冯夫人让人送来的玉中,有个玉镯和玉吊坠儿,乃是寒玉。   沈昕娘刚用左手触之,东西便不见了。   她心念口诀,唤出阴阳泉眼,一半泉水白雾袅袅,一半泉水漆黑泛光。   那玉器是被这泉水吃掉了?   沈昕娘仔细盯着泉水看了看,并未瞧见消失那些玉器的踪迹。   她饮了一杯白泉水,只觉浑身如沐浴在温泉之中,舒畅至极。   安然睡下。   清晨她醒时,身上竟有些许酸酸的味道。   让人备水沐浴。   白泉水涤荡身体,能排出人食五谷杂粮而产生的余垢。   沐浴之后的沈昕娘,皮肤更加清透细滑而有光泽。   丹心为她绾发之时,望着镜中的沈昕娘都忍不住惊叹,“娘子真美,比画里的美人还要美!”   主仆二人收拾好,便有人来请。   马车停在二门外。   主仆二人行去,却见冯七郎一脸气急败坏,却积郁眉间,好似有气不能发。   二门外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正是她昨日乘坐的,而另一辆却宽大奢华,马车后头的徽记更是一只高贵大气的鸾鸟。   冯七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低头俯视着沈昕娘道:“每次都是你慢!每次都要等你!你这规矩,等回来也要好好学学了!”   丫鬟吓了一跳,本是要好好出去玩儿,怎的一见面,就斥责起来?   沈昕娘却淡然不语。   冯七郎扬起马鞭,指着那辆奢华的大马车道:“你坐那辆车。”   沈昕娘并未多问,上了马车。   马车里候着个丫鬟,她上车时正在烹茶。   前头传来“驾”的一声,马车缓缓动起来。   烹茶的丫鬟抬起头来,放下手中茶具,朝沈昕娘行礼,“娘子……娘子近日过的可好?”   沈昕娘看她一眼,丫鬟正是弃她而去的素衣。   “娘子要喝茶么?”丹心瞧见素衣,顿声危机之感,立时有些讨好的问道。   沈昕娘摇头道:“不必了,烹茶饮茶,讲究心情。”   是说她现在心情不好么?   但见她别开视线,并未理会素衣。   素衣脸上尴尬,跪着退开两步,烹茶的动作也不再流畅。   “对了,娘子,婢子做了些小点心,娘子以前最爱吃的。”素衣抽开案几下头的抽屉,拿出一盒精致的点心来。   沈昕娘却连看都没看。   丹心连忙打开她随行带着的匣子,里头是一碟碟或碧翠、或莹白糯软的小点心。   香味四溢,立时盖过素衣手上的点心。   素衣脸色白了几分。   是了,她的手艺都是娘子教的,娘子能教她,自然也能教旁人。   她离开了娘子,到齐王身边,原以为,娘子会需要她……   其实,是她需要娘子……   忽而一声轻笑,从马车里传出。   丹心吓了一跳,抬手护在沈昕娘跟前。   宽敞的车厢却是分前后两厢的,中间的厢门被拉开来。   齐王伟岸的身形,出现在三人面前。   “齐,齐王爷……”丹心惊讶道。   沈昕娘面上却无异色。   “我在,你一点也不意外?”齐王看着沈昕娘,眼眸深深的暗笑。   沈昕娘道:“这马车奢华宽敞,内外长度不符,必有间隔有前后间。从马车徽记来看,并非冯家车架。冯七郎一脸怒色,却又不得不让我上车,必是迫于这马车的主人身份高于冯家。我在京城没有熟人,是谁不难猜。”   齐王的目光定定落在沈昕娘脸上。   他倏尔轻笑,“知道我在车上,你还从容上车。这表示,你期待见我?”   ☆、第26章 你是沈昕娘   沈昕娘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齐王一眼,“男人,太自恋,不好。”   素衣和丹心闻言都有些紧张。   齐王也是神情一滞。   忽而,马车中扬起一阵笑声。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冯七郎侧耳,逆风的方向,他怎么隐约听到男人的声音?   “咱们不去齐王府,与王爷同行么?”冯七郎问道。   一旁王府里的随从看他一眼,沉声答:“王爷吩咐,直接去草堂寺。”   “那……王爷已经去了草堂寺了?”冯七郎又问。   王府里的随从却闭了嘴,不再回答。   王爷身边的随从也是有官身,有品阶的,冯七郎没有官身,自然不能呵斥。   他摸了摸鼻子,纵马前行。   “不论你期待与否,现下也不好下车,枯坐无趣,不妨寻些乐趣?”齐王收了爽朗大笑,面色和煦问道。   沈昕娘淡然,“客随主便。”   马车里间行出两名侍女,抬着一个摆好的棋盘,放在矮几之上。   见到王爷身边的侍女,素衣连忙跪着退开一些。   齐王看着漆盘道:“请沈娘子先挑。”   沈昕娘观了观摆好的棋局,拿了黑子的棋篓。   齐王深深看她,“白子胜券在握,黑子几乎被困死,沈娘子可要再选?”   沈昕娘抬手从棋篓中捡起一颗黑子,几乎是毫不犹豫,稳稳当当的将棋子落在漆盘之上。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   回荡在车厢之中,好似也荡响在齐王的心头。   齐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看着她落子的位置,又深深看她。   捡起白子,落子。   车厢内没有人说话,唯有啪嗒啪嗒落子的声音。   黑子明明局势危机,可沈昕娘落子的速度却丝毫不慢,仿佛已有成竹在胸。   淡然安逸的神色,丝毫看不出她所执黑子,是要被困死了。   一旁伺候的素衣小心翼翼的在盘中摆好点心,奉到沈昕娘手边。   沈昕娘却恍如未见一般。   丹心不甘示弱,也选了几块她清晨起来做好的点心,呈到沈昕娘身侧。   素衣正安慰自己,娘子一定是下棋太过专注,没注意到点心,或是不想吃。   却见沈昕娘抬手从丹心奉着的盘中捡了块鹅黄的桂花糕放入口中。   素衣脸上一僵,心头泛起酸涩之感。   恍惚想起她和娘子朝夕相处的曾经,娘子没好的时候,她事事伺候娘子。娘子好了以后,也唯有她最能明白娘子的意思。   娘子说话不多,且声音嘶哑,但往往一个眼神,她就明白娘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原以为是她聪明。   如今恍然明白,乃是娘子想让她明白而已。   现下她竟丝毫也不懂娘子了,不懂娘子想要什么,不懂娘子在想什么。   娘子身边,又有了新的丫鬟,她比自己更明白娘子。   素衣心头有些懊悔。   离开娘子的时候,她真的以为齐王看重的是她的手艺,却忘了给自己手艺的人究竟是谁。   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齐王看重的是娘子!她是真傻,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弃娘子而去!   “啪嗒”一声响。   黑子落定。   一只莹白无暇的玉手,捡走棋盘之上一片白子。   白子的中坚力量尽数被粉碎。   黑子漂亮的反败为胜,扭转战局。   “你,输了。”沈昕娘说出这话时,脑中嗡的一响。   此情此景,好熟悉……飞流直下的瀑布之畔,鸟语花香的凉亭之中,两人执棋子对弈。   少女笑靥如花,落定黑子道:“你,输了!”   沈昕娘下巴猛的一痛。   回过神来,只见齐王靠近的俊脸。   一双深邃的眼眸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究竟是谁,你为何会破这棋局?教你破这棋局的人,她在哪儿?”   素衣和丹心看着两人正好好的下着棋,忽而形势大变,皆傻了眼。   齐王修长而有力的手紧紧的捏着沈昕娘的下巴,“说,她在哪儿?”   沈昕娘怔怔的望着齐王,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仿佛还沉浸在自己脑中闪过的片段之中。   “王爷你快放手!你吓着我家娘子了!”丹心在一旁,双手皆上,想要掰开齐王钳在沈昕娘下巴上的手。   奈何力量悬殊太大,齐王的手岿然不动。   沈昕娘也一直愣愣的,没有说话。   丹心以为她被吓坏,急的要哭出来,顾不得尊卑,趴上前去,在齐王胳膊上狠狠的一口咬下。   齐王挥开丹心,抬手欲要一掌打去。   “第二个!”沈昕娘忽而开口说道。   齐王一愣,“什么?”   沈昕娘指了指素衣,“你已经夺走我一个丫鬟,如今还要夺走第二个么?须知事不过三,你已惹怒我两次,倘若再有第三次,我便视你为仇,不报不休。”   齐王皱眉看她,“你是沈昕娘……”   沈昕娘点头,“我自然是沈昕娘,王爷以为我是谁?”   齐王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你告诉我,破这棋局之法,是谁教你的?”   沈昕娘幽深的目光落在棋盘之上,“想不起了……”   马车缓缓停下。   冯七郎左顾右盼,并没有看到齐王的车驾。   却见一直行在他身边的齐王随从兜马向后,停在那辆奢华的马车边上,恭敬俯身禀道:“王爷,草堂寺到了。”   冯七郎怔住。   齐王一直在车上?!离开冯家前,他看过的,马车上只有一个丫鬟!齐王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齐王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不骑马,和他的妻一道乘坐马车,是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冯七郎越想越生气,小麦色的脸庞霎时涨成了猪肝色。   齐王先下了马车。   沈昕娘也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冯七郎看着立在一起,恍如一对璧人一般的齐王和自己的妻。   险些气的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第27章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好在他们停车这寺门,已经提前被齐王府的人清场了。   草堂寺来往之人,皆不能从此门过。   倘若被旁人瞧见,他的妻陪着旁的男人一道坐马车,他还跟个傻子一般在前头御马护航,只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在京城抬起头来了!   夏末秋初,天朗气清。   太阳底下还有些炙热,阴凉里头,已经能觉出风里的清爽。   齐王走在最前头,冯七郎跟在后头。   沈昕娘落后几步,素衣和丹心都伺候左右。   一行人穿过两道寺门,便隐隐听到人声鼎沸。   “今日秋游的人这般多么?”冯七郎诧异问道。   齐王笑了笑。   齐王身边的随从道:“乃是大儒陆先生过些日子要在草堂寺传道授业,文人闻讯赶来,争相报名,这几日草堂寺都是这般热闹。咱们王爷是提前清场,否则来的这般晚,岂能进得草堂寺?”   冯七郎哦了一声,连连点头。   齐王不说话,随从与他对答,让冯七郎有些难堪。   既然看不上他,又何必请他一同秋游呢?   “对了,沈娘子的老家是吴兴,与陆先生,可谓是同乡呢。”齐王忽而回过头,看着远远立在一旁的沈昕娘说道。   冯七郎垂着身侧的两只手,捏成拳头。   是了,请他同游,不过是个幌子,人家才不是为了请他呢!   沈昕娘随意的哦了一声,根本没看齐王。   齐王道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前行。   再穿过一道门,便到了草堂寺的主院正道之上。   这里并未清场,秋游之人,烧香拜佛之人,闻讯来报名的书生,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恍如庙会一般。   草堂寺景色优美。   更有草堂烟雾的奇景,一年四季,不乏游客。   冯七郎以为有齐王身边众多的随从开路,便是到主道之上,也完全不必担心。   可不曾料,刚到人多的地方,齐王的随从就缩紧队形,竟只护在齐王身边开路。   一开始他还能兼顾看着齐王,盯着沈昕娘。   可不多时便被人流挤散。   他不过被人踩了一下脚,推搡了一下,扭个头,转身就不见了齐王,更寻不见沈昕娘的身影了。   冯七郎恼怒非常,想去寻找,无奈人太多,只能跟着人流向大雄宝殿涌去。   沈昕娘被齐王的随从护着,不受人流干扰,顺利来到寺中东侧厢房院中。   院中植着碧翠的青竹,参天的松柏,道畔种着苜蓿,遍地郁郁青青的颜色,煞是悦人眼目。   “齐王这是何意?”沈昕娘问道。   齐王停下脚步,抬手指着里头的院落道:“大儒陆先生便在最里头的院中,既是同乡,便去拜访一下何如?”   沈昕娘抬眼看着齐王,漆黑的眼眸,好似能洞察人心。   齐王垂眸笑了笑,“不是要你见他,是……我想见他。”   “这京城,还有王爷见不到的人?”沈昕娘讽刺道。   “不是谁都能被称之为大儒的,凡称大儒,学识渊博还不够,还要有一身傲骨。这陆先生就是一身的硬骨头。”齐王轻笑着说道。   沈昕娘看他,像是等着他说下去。   齐王抬手,轻咳了一声,“我想请陆先生为帝师,入宫教导幼帝,这可是有关国家社稷之大事。沈娘子如能帮忙,自是大功一件。”   沈昕娘摇头,“我是小女子,对社稷不感兴趣。”   齐王看她,她也看着齐王,四目相对,谁都不肯先软下来。   “王爷,是不是没人教过您,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沈昕娘忽而开口道。   真是奇怪,她平淡的声音里,竟生生被齐王听出了几分轻笑的味道。   纵然她白玉一般的脸上,丝毫的笑意也无。   齐王的随从一阵紧张,还没人敢这么跟齐王说过话呢。   齐王沉默了片刻,却是勾着嘴角道:“是,我来过两次,可皆未能见到陆先生。听闻陆先生精于饮食近乎苛求,且喜老家菜式。所以要走了你的丫鬟。可送进去的吴兴菜式,原样被送了回来。今日不得已,只能请沈娘子帮忙了。”   虽没有低声下气,可这般与人说话,已经吓傻了一众的齐王随从。   沈昕娘心头好笑,脸上却笑不出来,依旧平淡道:“我若不想帮忙呢?”   齐王蹙眉,无奈看她。   沈昕娘却已经转身而去,“风光甚好,天朗气清,不是说今日秋游么?”   丹心立即跟上,扶着她的手道:“是啊娘子,草堂寺北院有一口能吞云吐雾的古井呢,被称之为‘草堂烟雾’,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嗯,看看。”沈昕娘主仆二人,说话间走远。   齐王的随从伸手欲拦。   齐王却无奈的摆摆手,让人放她们离开。   他回头看着垂头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埋在胸前的素衣道:“有没有心,再试一次?”   素衣闻声,惊喜抬头,迷恋的看着在她眼中恍如神祗一般的齐王,“好,好!”   素衣被带去厨房。   齐王到一旁厢房之中处理从宫中带出的政务。   沈昕娘主仆二人捡着僻静的小道,缓缓走着。   “娘子,婢子去朝僧人打听打听寻那口古井怎么走吧?”丹心轻快道。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你去问问僧人,离着陆先生所居厢房最近的厨房在哪儿。”   “厨房?”丹心一愣,“娘子还是要帮齐王爷么?刚才何不答应呢?”   沈昕娘缓缓抬头,看了看被阳光映得碧翠透明的竹叶,“我帮他做什么?”   齐王那么俊美,又身份高贵,手握大权。反正七郎君并不疼爱娘子,将娘子抛弃在偏僻的小院,自然不是娘子的良人。若能帮了齐王,且齐王分明对娘子有心,日后能留在齐王身边,不是更好?丹心笑了笑,蹦跳着向远处的僧人而去。   沈昕娘被僧人引到厨房。   未到晌午,厨房里并不忙碌。听闻是齐王带来的女眷,厨房的僧人客气退开。   这里是个专供厢房里头香客开小灶的小厨房。   谢过僧人,沈昕娘便叫丹心备菜。   丹心备菜之时,她则卷起广袖,净了手。   “娘子要亲自下厨?”丹心瞧见,诧异道。   “你会做吴兴菜么?”沈昕娘问。   丹心摇头。   让丹心打下手,沈昕娘亲自下厨。   趁丹心不注意时,她引阴阳泉眼的白泉之水入锅中。   泉水入锅,锅中食材立即香味大作。   浓浓香味,溢满整个灶房。   丹心忍不住口水直流。   沈昕娘却有略微的愣怔,用灵泉水做饭的事情,好像许久许久以前她就做过。   否则,她怎么知道有了灵泉水,饭食会变得更加浓香,更加可口呢?   ☆、第28章 风雅算计   翻动锅中菜肴,沈昕娘眉头微蹙,想不起……她记得怎么做菜,记得灵泉水的妙用,却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得知这些的?又是谁告诉她的?   就像那盘几乎是死局的棋局,她为何会破解?何时曾经破解过?又是谁教她的?   完全……没有印象!   “冒昧打搅!”厨房门口有人神情激动道。   丹心回头,“娘子,有人来了!”   沈昕娘点头,“麦糕煎马上就好。”   门口老翁却是忍不住探头向里看去,鼻息扇动,连连吞着口水,脸上既欣喜,又不免有些尴尬。   丹心见状,嘻嘻一笑,请示了沈昕娘,便端着娘子才做好的桂花红糖栗子酥来到门外,“老人家,您是饿了吧?未到晌午呢,您先垫垫?”   老翁尴尬一笑,点头接过。   裹着红糖,沾着桂花的栗子酥,透亮可人。   香甜的味道让人闻着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老翁拿起盘中竹签,扎着一个浑圆的栗子酥就放入口中。   “诶,烫……”丹心话音刚落。   那老翁便连连哈气,一面哈气,一面忍不住继续嚼着,含混不清的赞道:“真好,真好……”   竟顾不得烫,又扎了一个栗子酥放入口中。   沈昕娘让丫鬟熄火。   四菜一汤,两道甜点,地道的吴兴菜式,色泽鲜亮,香味四溢。   那老翁接连吃了四个栗子酥,还未住口。   丹心笑道:“老人家,旁的菜也好了,您要不要先用点?一口气吃太多甜点会腻的!”   老翁闻言,甚为不好意思,但手中拿着竹签子,却留恋不想放下。   观之灶台上放着的菜肴,他的口水已经逆流成河。   但素不相识的,人家给他几个点心,已经是难得,再吃旁的菜肴,岂不是……让人耻笑?   这厢没有多少香客游客,倒是有许多僧人嗅到香味寻来。   但有齐王随从把守在外,僧人也不敢随意入内。   老翁正待心中天人交战之时。   一道脚步声缓缓而来。   沈昕娘净了手,除去围裙,从灶房内走出。   丹心上前扶了她,向外看去。   齐王缓步而来,见到那老翁微微有些诧异,再看向沈昕娘时,眼中便有了些许的笑意。   “齐王爷,见过齐王!”老翁拱手行礼。   齐王还他半礼,“陆先生,终于见面了。”   沈昕娘朝两人福了福身,“薄备吴兴小菜,若有佳酿,边饮边谈,倒也不失享受。”   齐王闻言,目光微垂,落在她姣白无暇的脸上,轻笑道:“来人,备些黄藤酒,备食案。”   陆淳的目光扫过齐王和沈昕娘,脸上略有被算计的不悦。   但品着口中余香,想到自己并非被人胁迫而来,而是主动寻香而来。   这种算计,实在棋高!   伺候之人摆好食案,饭菜,美酒。   齐王同陆淳两人直接在院中高大的皂角树下,席地而坐,对饮起来。   沈昕娘福身告退。   缓缓离开之时,听闻身后传来齐王沉稳的嗓音,“陆先生高义,愿教授天下有志之士,本不该拦。但圣上年幼,倘若能得陆先生为帝师,得陆先生倾囊相授,功在社稷,更在千秋……”   主仆两人走远,剩下的话,便听不清了。   丹心仍旧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娘子,您怎么知道那就是陆先生?您怎么知道要先给陆先生桂花栗子酥吸引住他的?”   沈昕娘淡然道:“不是你要给的么?”   丹心一愣,“是我要给,我是见他馋得很,可我不知道他就是陆先生啊?娘子见到王爷唤他陆先生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惊讶的?”   沈昕娘笑了笑,“草堂寺的景色不错哦。”   丹心闻言望去。   草堂寺依山而建,抬眼望去,山上苍翠的松柏,赤红的枫叶,微黄的槐叶接连成片,恍如灿烂的烟霞,美不胜收。   寺中多植松柏翠竹,这厢又王爷的随从清场守护,并无闲杂人等,环境清幽,偶有鸟语蝉声,也不会叫人觉得嘈杂。   “娘子,您说,七郎君如今在做什么呢?”丹心忍不住低声问道,“是在赏风景么?”   冯七郎随着人群,被推挤入大雄宝殿。   他本不欲进来,但奈何人太多,都是香客,还有不少女香客,他不好贸然出手,没轻没重的伤了人倒是麻烦。   就这么一犹豫,人已经到了大雄宝殿里头。   一旁的小僧躬身递上三炷香来。   冯七郎摆手不接,小僧看他一眼,指了指一旁的功德箱。   上香要捐香油钱,他没接香难道也要捐香油钱?   “有没有诚心呐你这个人?没诚心还往里头挤?赶紧着闪到一边去,别在这儿碍事!”后头的大嫂嗓门不小,“瞧你穿着绫罗绸缎的,也不像是拿不起香油钱的人呐?怎的这般小气?都和你一般,只求佛,不捐香油钱,这世上的僧人们还有没有活路了?真是!”   女人嗓门大,虽人多,这么一喊。   周遭的人都朝冯七郎看了过来。   冯七郎当即窘的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是来上香求佛的?哪只眼睛看见我往里挤的?我分明是被挤进来的!   这种话,当着这么多香客僧人的面,还是不说的好。   冯七郎好面子,受不住周遭一众鄙夷的目光,心中气愤不已,伸手到腰间,想要摸挂在腰间的钱袋,“谁说我不捐香油钱的?”   他喝了那大嫂一声。   大嫂瞪眼盯着他。   冯七郎却一摸一个空!腰间的钱袋不见了!   钱呢?   早就听闻说赶庙会的时候有小贼,趁着人多偷钱袋。   怎么佛祖面前也有小贼这般猖狂?他日常骑马出行,从不料想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且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   “你倒是捐呀?”那大嫂好事儿,一直盯着他。   “我钱袋被偷了!”冯七郎瓮声说道。   大嫂嘁了一声,满脸不屑,“抠唆!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   冯七郎何时被人这般说过,当即怒的不行,横眉冷对那大嫂,“你敢再说一遍?!”   大嫂伸手将早已准备好的两贯钱放进功德箱,从小僧人手中接过香来,看着他道:“呀,这是恼羞成怒,要打人了么?小师傅你看!”   那小僧人已对冯七郎不满,跟这儿耽误半天,一分的香油钱也没捐,还挡着后头众多的香客!   小僧人把手一挥,身后立即站出两个武僧,架着冯七郎就向外扔去。   香客们一见武僧逐人,纷纷避让。   冯七郎被武僧喝骂一番,推搡到一旁。   周遭游人香客,纷纷朝他望来,指指点点,嘲笑不断。   冯七郎何时受过这般屈辱?又羞又恼,气的几欲吐血。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但总算脱离了人群,他弹了弹衣襟,四下寻找沈昕娘和齐王的踪迹。   让他找到沈昕娘,他,他一定要她好看!   ☆、第29章 吃人嘴短   沈昕娘立在一座洁白的拱桥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枝,信手逗着放生池中游来游去肥硕的大鱼。   “这么久了,也不知王爷他们谈的怎么样了?”丹心低声问道。   沈昕娘抬手扔下柳枝,拍了拍手道:“应该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丹心立即扶了沈昕娘往回走。   这边院落全然感觉不到草堂寺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仍旧保持着一个寺院当有的宁静清幽。   信步走于青石路上,竹叶在道旁随微风沙沙作响,别有情调。   只怕冯七郎若是看到此情此景,看到沈昕娘脸上的怡然表情,更是要气的鼻孔冒火了。   主仆二人回到先前做饭的院子。   王爷的随从看清俩人,并未相拦,退守一旁。   沈昕娘迈步入内,却见齐王同陆先生仍旧对面而坐。   食案上的饭菜都见了盘底,两人却还在争执着什么。   沈昕娘停住脚步,侧耳听了片刻。   丹心以为她还要离开避讳之时,却见沈昕娘已经走上前去。   “冒昧打搅,听得陆先生的意思,并不反对入宫为帝师,也愿功于千秋万代。但更不愿失信与天下学子,原本已经言明要在草堂寺授课,如今临时反悔,实在是食言。”沈昕娘跪坐食案另一旁,淡声说道。   齐王回看她一眼。   陆淳见到是做这美味佳肴的女子,原本不悦的脸色便缓和下来,态度也温和道:“正是。”   “若有两全的办法呢?”沈昕娘忽而说道。   齐王与陆淳时蹙眉。   齐王道:“身为帝师,常伴圣上左右,只怕陆先生没有更多的精力兼顾宫外学子。”   沈昕娘面上表情不变。   齐王提醒她道:“你也看到草堂寺如今盛况,仰慕陆先生的学子人数甚众,不止京城,连外乡人都慕名而来。便是陆先生有心,但一人精力毕竟有限。”   沈昕娘仍旧看着陆先生道:“若有两全的法子,陆先生可愿入宫为帝师?”   见她仍旧如此问,齐王便闭了口,也看着陆淳。   陆淳微微点头,沉吟道:“若有办法兼顾,某自然愿意。”   沈昕娘颔首道:“一人的精力自然是有限的,但若不止一人呢?所谓,三人成众,一人技短,两人技长。陆先生一人自然无法兼顾太多。但倘若陆先生能够邀请自己学道之上德高望重的友人前来,为学子们授课。陆先生在朝廷休沐之时,也偶尔来为求学的学子们解惑,三人行必有我师。陆先生如此才学,想来陆先生的友人中,也不乏博学广识,德才兼备的高人。倘若能有不止一位恩师指点,求学的学子们或许能有更深的理解,更广的收获。”   齐王目光凝视在沈昕娘的脸上,看着她朱唇一启一合,好似和曾经的一幕幕重叠在一起……   “陆先生以为如何?”沈昕娘淡然说道。   陆淳眉头紧蹙,似在思量。   沈昕娘又开口道:“不过如此,就不能是单单在草堂寺公开授课了。可以称之为草堂学院,若要精细为之,可根据前来报名的学生不同的学识程度,分为不同的层次,分别安排以不同的课程。孔圣人道,‘因材施教’,草堂学院可以秉承圣人之言,根据学子们能够达到的程度来施以适宜的知识,将来也便于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   陆淳闻言,略有些震惊的看着沈昕娘,“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说完,又转脸看向齐王。   齐王笑道:“若是吾的想法,吾早就说了,何须借旁人之口?”   陆淳缓缓点头,“法子不错,只是如此……”   “如此一来,只是将来若贤才辈出,问及师从何人时,有些麻烦,只怕难说是陆先生您一人的功劳了,多少,还是有损于您桃李遍天下的!”沈昕娘缓声道。   陆淳文案怒怕食案,“此言谬矣!陆某岂是那沽名钓誉,贪图名号之人?!只愿为莘莘学子解惑,不求闻达天下!”   “小女浅薄,陆先生勿怪!”沈昕娘立即说道。   陆淳见她从善如流,这才恍然,自己竟被一个妙龄少女给激将了!   只是话已出口,此时哪里有收回的道理!   “你这丫头!不但饭做得好,话也说的伶俐!”陆淳气笑道。   沈昕娘向陆淳拱手,“乃是先生高义。先生入宫为帝师,教导幼帝,其功劳自是不必说。先生又挂怀天下学子,兴办草堂书院,盛情邀请贤才友人前来授课,为学子解惑是其一。其二,学子们将来学成入朝为官,也算和圣上有同窗之谊,他日必将成为圣上一大助力,圣上有得信之人,草堂学院为朝廷贡献栋梁之才,乃是双赢的好事。”   陆淳是有些古板的大儒,否则也不会两次拒绝与齐王相见。   所谓吃人嘴短,他一开始能耐下心听沈昕娘一介女流说话,纯粹是因为吃了人家的东西。   但这会儿,他却开始重新打量沈昕娘。   但见沈昕娘微垂着眼眸,面上从容淡薄,听闻其言语忠义,并无私心,心头不禁对她更高了几分评价来。   “小娘子,言语不俗。”陆淳赞道。   被当世大儒称赞,却也未见到沈昕娘面上有多少喜色。   依旧宠辱不惊道:“说好听话不难,做合口味的菜不易。”   说完,她略扫了齐王一眼。   陆淳看着食案上盘盘见底的菜肴,摸着胡子笑道:“哈哈,正是!小娘子真真手艺精妙,这吴兴菜只怕再无出娘子之右者!非但解了陆某的思乡之情,更让陆某觉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好似回到当年在吴兴,年轻气盛之时一般!”   沈昕娘心中暗笑,这可不是错觉,乃是白泉之水的功效。   但她脸上笑不出,依旧是风平浪静。   “草堂学院之事,还望齐王相助,只是,陆某希望此事止于民间,莫要让朝廷插手。”陆淳拱手说道。   齐王亦朝陆淳拱手,“先生放心!”   陆淳恋恋不舍的看着食案上空了的碗盘,轻叹一声,缓缓起身。   这般精妙的饭菜,何时才能再用上一用呢?   他侧脸看了看沈昕娘,瞧她衣着不俗,想来也不是厨娘,怕是日后这般机会难求了。   “先生不止喜欢吴兴菜吧?小女还会旁的菜式,听闻先生精于饮食之道,若有机会,还望他日得先生品评?”沈昕娘忽而抬头说道。   陆淳冷不丁的瞧见她那一双没有眼白,漆黑幽深的眼眸。   心中略微一滞,倒并未有厌恶,反倒生出几分悲悯同情。   他连连点头道:“得知某幸,求之不得!”   沈昕娘起身福礼。   陆淳拱手告退。   寂静的小院之中,风过树梢,枝桠间垂下流苏一般的碧翠皂角,随风晃动,哗啦作响。   斑驳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落于干净平整的地面上,风过,树影轻晃。   偶尔有光漏下,落在她细瓷白玉一般的脸颊上。   更显得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你如此帮我,希望我怎么谢你?”齐王轻笑着开口,声音伴着树下清风,分外取悦人的耳朵。   齐王的侍从上前,撤去食案,摆上茶具。   烹茶的咕嘟声,伴着茶香袅袅,让这晌午的时光,格外静谧而美好。   沈昕娘歪着脑袋看他,“无论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她睫羽微垂,单手支着脑袋,适才与陆淳说话时的犀利睿智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应有的妩媚,憨态可掬。   齐王望着她,眼眸之中浮起些情愫,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犹豫片刻,“能请得陆先生答应为帝师,又有草堂学院的大收获,大功一件。什么要求都可以,我都答应你。”   ☆、第30章 并没有什么不同 为9.3日抗战胜利70周年加更   沈昕娘想笑,可扯了扯嘴角,却是脸上僵硬,她不会笑。   “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啊……”她轻喃道。   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憨直,竟比树上偶尔啼叫的黄鹂鸟的嗓音还要动听。   齐王竟有些期待她的要求起来。   丹心也看着自家娘子,多好的机会呀!不管是离开冯家,还是要回沈家克扣她的嫁妆,只要娘子一句话,对齐王来说,还不都是小事一桩么?!   “我什么都不要。”沈昕娘口气轻快道。   齐王微微一愣。   沈昕娘愉悦道:“我想要的,凭着自己都能得到。你想要的,却是我帮了你。如此,欠着我的感觉可好?”   丹心闻言,生生愣住。   齐王心中一滞。   沈昕娘却是轻快的起身,看着齐王,虽脸上了无笑意,心头却是愉悦。   如此,也算是报了他三番两次轻薄调戏她的仇了。   齐王跟着起身,目光也望着她道:“欠着你的感觉果然不好,不过你信不信,我总能找到机会还给你。”   沈昕娘迈步而去,“你觉得,我会留给你机会么?”   齐王在她身后,把玩着两只浑圆的罗汉头核桃,嘴角轻轻勾起,笑的饶有兴味。   所谓机会,不是先有天赐良机,而后事在人为的么!   沈昕娘在厢房里简单用了寺里的斋饭。   丹心吃了不少。   她却用了几口便停下了。   原本沈昕娘做饭之时,在厨房里给自己和丹心留了饭菜,结果全被齐王的侍从一股脑的给端上了食案。   被那两个男人吃的精光。   丹心知道娘子精于饮食,便没有劝,只将娘子那份也扫进了自己肚子。   离开之时,沈昕娘仍旧和齐王同乘马车。   冯家没有带马车来,齐王不愿出去骑马,她一个女子家的,自然不可能抛头露面去骑马。   齐王坐在距她不远的地方翻着奏折。   沈昕娘面上安然,丝毫不受影响的随手抽了一本他马车书架上的书,信手翻着。   齐王的随从去寺里头寻找冯七郎。   丹心等的不耐烦,频频挑帘向外看。   冯七郎被人寻回,脸色已经黑的像锅底一般。今日在草堂寺受的窝囊气,比他这辈子所受加起来还要多。   他蹙眉向马车看去,恰从丹心挑起的车帘中,望见沈昕娘和齐王的侧脸。   两人挨得不远,一个表情怡然,一个满面轻松。   唯独自己狼狈不堪。   冯七郎气的几欲吐血,踩着马镫,竟两次从马背上滑下来。   齐王的随从面无表情看他。   他生生从随从脸上看出同情怜悯的神色来。   “驾——”冯七郎狠抽马背。   马儿吃痛,扬踢蹿起。   冯七郎黑着脸,蹿在车马一行最前头。   冯夫人期待中,能够亲近齐王的秋游,在冯七郎黑如锅底的脸色中,败兴而归。   丹心却是一脸的兴奋,扶着沈昕娘回到她那偏远僻静的院中。   打发了人去烧水,让娘子洗去疲惫,她则在妆台前,一面为娘子梳理着长发,一面忍不住频频看向镜中娘子,“娘子真好看!想来要不了多久,娘子就能离开冯家了!齐王看向娘子的眼神都不一样呢!虽然七郎君也是英武不凡的少年儿郎,但同齐王一比,还是差了好远!若能……嘻嘻。”   丹心说起齐王,自己倒是先红了脸,窃笑起来。   沈昕娘在镜中看她一眼,一脸的不在意。   “娘子就一点都不期待么?”丹心一面梳理着长发,一面忍不住问道。   “期待什么?”沈昕娘缓声开口,“嫁给谁,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丹心这下是真的听不懂了,怎么会没有什么不同呢?七郎君并不喜欢娘子啊,不关心娘子不说,大婚这几日以来,从未留宿娘子院子。   便是来那一次两次,也是为了质问试探娘子。   可齐王不同,单是地位上的悬殊就不必提了,齐王俊美不凡,与娘子说话时更是三月暖阳般和煦。   与那整日里都是黑着脸的七郎君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好么?   “我要休妻!”冯七郎暴喝一声。   “还不到时候。”冯夫人抿了口茶说道。   “什么不到时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着她肚子里有了别人的种?等着我的头上绿油油的时候才算到时候么?”冯七郎怒道。   冯大人砰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之上,“胡闹!”   冯七郎喘着粗气,黑着脸,看着自己的父亲。   冯大人瞪他一眼,“你给我坐下!”   冯大人如今乃怀化郎将,当初在西北军营的时候,那嗓门也是历练出来的。   这么一吼,声色俱厉,威严无比。   冯夫人只觉耳朵都嗡嗡直响。   冯七郎只得萎顿下来,坐于一旁。   “休妻不是不成,只是倘若由你提出,我们不是落了下乘?”冯大人说道,“这件事要等着齐王来提,或是沈家来提!”   “他们若是不提呢?”冯七郎怒道。   冯大人看了他一眼,“若真像你想的那般,你觉得以齐王的性子,他能让自己的骨肉,流落旁人家中?”   冯七郎皱眉不语。   冯夫人也瞪大了眼睛,“不是七郎想的那般,那一男一女这般不避讳,是做什么?”   冯七郎闻言脸色更差,气哼一声,脑门冒火。   冯大人沉吟片刻,“许是齐王对她感兴趣,但还没到合宜的时候。倘若到了时候,齐王定然不会让她还在冯家呆着,到时候齐王想要人,人在咱们家中,才是咱们占据主动的时候。七郎的官职,家中子嗣荫补……自然都不是问题。”   冯七郎抬手挥落四足矮几上的茶碗,茶碗在席垫之上翻了个个,茶水也撒了一地。   “我不要这劳什子的官职!我自己去军营中闯荡,也不用靠一个女人得这便宜!”   冯大人皱眉,“不光是你官职的问题,你不懂。”   冯夫人却脸色微变,紧紧盯着冯七郎的面色。   “我哪里不懂,不就是用她来为冯家换好处,换取依附齐王的机会么?不就是当初我们家亲近于虞氏过么?难道我们家还有什么把柄握在虞氏手中么?就算有,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分量?”冯七郎压低了声音喝道。   “你这逆子,胡说什么?!给我滚出去!”冯大人怒道。   冯七郎负气而去。   冯夫人却若有所思道:“老爷,该不会是……七郎对那女子真的动了心吧?”   冯大人闻言一滞,连连摇头,“不能不能……她虽然傻病好了,可毕竟和正常人不一样……七郎怎么会……唔,你叮嘱七郎,千万莫要碰那女子,将来送到齐王枕侧,自然是完璧无瑕的好。”   冯夫人连连点头。   ☆、第31章 谁在羞辱谁?   冯七郎越想越是气恼,出了父亲母亲的院子就直奔冯家西北角而来。   沈昕娘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换了一身松散的广袖长衣,仆妇们在后隔间备好了温水。   她正要起身去沐浴。   忽听院中一阵声响。   丹心起身,正要去看。   上房的门却是被人,砰的一脚踹开。   “沈昕娘!”冯七郎赤红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沈昕娘抬眼看他,面色淡然无波。   冯七郎此刻最讨厌见到她这般平静的面色,他只想撕破她脸上的淡然,生气也好,恼怒也好,哭泣也好,反正无论是什么,都比如今这般面无表情的好。   “脱衣服!”冯七郎喝道。   “什么?”沈昕娘狐疑问道。   冯七郎冷笑,“我叫你脱衣服!你听不懂么?你是我的妻,为人妻,伺候夫君不是理当之事么?这般诧异做什么?顶着我冯家妇的名头,去伺候旁的男人,倒忘了伺候自己的夫君么?”   丹心闻言,脸色涨红,气恼上前,“七郎君你胡说什么?!娘子,娘子不是那种人!”   “她是不是那种人,我心里清楚,用不着你来说!”冯七郎抬手挥开丹心。   他上前两步逼近沈昕娘,脸上溢出邪笑,“怎么,觉得这话,伤了脸面了?心里不好过了?”   丹心再次上前,挡在沈昕娘面前,竟大着胆子对冯七郎叱道:“休要污蔑我家娘子,郎君请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这是冯家的院子!是我的院子!这里坐着的也是我的女人!我碰不得么?”冯七郎抬手,一掌推在丹心肩头,并未用多大的力气,但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丹心登时倒退数步,跌坐在地。   “滚出去!”冯七郎朝她吼道。   丹心还要再上前来。   沈昕娘却抬手制止她,一双漆黑却分外平静的眼眸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丹心,别怕。夫君说的对,我本就是夫君的妻,伺候夫君实乃分内之事。虽然大婚已经数日,这伺候来得晚了些,你也不必如此受宠若惊。”   这般死命阻拦,叫受宠若惊啊?   冯七郎险些将鼻子气歪,他怎么忘了,这女人自从嗓子好了以后,就越发的会讽刺挖苦人了!   沈昕娘转过脸来看着冯七郎,“说这般话,伤了面子的不是我,是夫君吧?”   她言语晏晏,缓缓起身,直视着冯七郎的眼睛道:“夫君心里,不好过了吧?”   “你——”冯七郎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此时他面前站着的倘若不是个女人,他保证揍的他娘都认不出他是谁!   “既然知道我心心里不好受,那你待会可要好好表现,好好伺候为夫!”冯七郎咬牙切齿道。   丹心在一旁连连摇头。   谁不知道自从表姑娘来了以后,七郎君就和表姑娘走的很近。   冯夫人也有意促成此事。如今遇见齐王,才是娘子更好的出路,此时若是被七郎君给破了身……   丹心一双眼睛都急红了。   可偏偏娘子不紧不慢,不见一丝慌张。   “好,沐浴的水已经备好,夫君请去沐浴吧。”沈昕娘说道。   一点抗拒都没有的答应下来。   冯七郎意外的看着她,“你……你怎的这般不知廉耻?”   沈昕娘黑漆漆的眼眸望着他,“伺候自己的夫君,原来是件耻辱的事情啊?”   冯七郎抬脚踹了跟前的四足矮几,“呸,我跟你说什么廉耻!”   沈昕娘神情漠然的看着暴怒的冯七郎,案几咣当倒地的声音在她漠然的神情之下,显得刺耳可笑。   被她目光掠过的冯七郎,觉得自己也如同那倒地的矮几一般可笑。   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可笑无知的孩童一般。   原本想来撕破她那平静的神态。   可几番言语羞辱,受刺激恼羞成怒的却偏偏是自己!   “夫君再不去沐浴,水就凉了。”沈昕娘说完,转身向里间走去。   长长的乌发散在背后,净白的广袖深衣柔软舒适,裙摆拖在地面上,沙沙作响。裙摆之下一双仅着白袜的脚若隐若现。   冯七郎胸膛起伏,怒意翻滚。   只想冲向前去,直接将她按到,沐什么浴,他们之间,还需要讲究那么多么?   齐王和她在马车上,在草堂寺的时候,沐浴了么?   越想越生气。   冯七郎又踹了那倒在地上的四足矮几一脚。   咣当一声,他并未入里间,倒是甩门而去。   丹心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起,扒在门框上向外看去。   见冯七郎果真是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朝院中丫鬟喊道:“快,插上院门!天色不早了,怎么什么人都往里进!”   院子里的丫鬟们一愣,搞不清楚状况,但得罪了娘子身边的丫鬟,就如同得罪了娘子,就要倒大霉他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两个丫鬟连忙去将院门给闩上了。   “娘子,你还……沐浴么?”丹心抹了抹头上的细汗,低声朝里间问道。   “水凉了么?”沈昕娘问。   丹心忙去查看,“温着呢。”   “好,你出去吧。”沈昕娘起身前去沐浴。   丹心守在门口,心里头依旧有些慌慌的。   娘子怎的就那般从容淡定呢?是因为娘子笃定七郎君不会做什么?还是娘子根本就不在意他会做什么?   呸呸,这种事,怎么会不在意呢?   丹心皱着眉头,唯有房内传出的幽幽水声,能让她心头安定些许。   “进来吧。”沈昕娘沐浴好,才唤她进去。   素白的衣衫,无暇的脸颊,娉婷的身形,沐浴后的清香,安然的沈昕娘给人一种格外舒服的感觉。   便是望着她那一双纯黑的眼睛,丹心也觉得黑亮的分外好看。   七郎君怎的就看不见娘子的好呢,还用那般恶毒的言辞侮辱娘子?   还是齐王那种男子能配得上如此美好的娘子!   丹心一面拿着熏笼为沈昕娘熏干着头发,一面自顾自想到。   ☆、第32章 酒后之事   冯七郎拿着一壶酒,坐在高高的假山山脊之上。   夜幕渐渐降临,凉风浮动。   他望着冯家院子西北方向,心头却不由想起那个眼眸幽深漆黑的女子。   她此时在做什么呢?   适才那般淡然,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已经吓坏了?   他若没有摔门而出,此时此刻,会不会正和她在一起……   冯七郎想到这儿,猛的一惊,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他才不稀罕她!   他猛灌了一大口酒,晃晃手中酒壶,里头的酒,已经不剩什么。   他饮尽壶中酒,抬手将酒壶扔了下去。   “哎哟……”树叶掩映的假山下头忽而传来一声娇吟,“谁在上头?”   冯七郎一惊,正要躲闪,这才想起来是在自己家,便是砸了谁,也不过是个丫鬟,两个赏钱便打发了。   于是,他坐着没动。   树枝掩映下的人,从假山一旁走出,手里拿着酒壶向假山上头望来。   冯七郎也侧脸望去。   “表哥?”   “表妹?”   表姑娘杜媛之将酒壶交给一旁的丫鬟,“拿下去吧。”   丫鬟会意退走。   杜媛之顺着假山上的石阶向上爬去。   “这里窄仄,表妹小心!”冯七郎道。   话音刚落,杜媛之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冯七郎立时起身,伸手握住杜媛之的手。   温软柔荑像带着电流一般,一下子从手心击过冯七郎全身。   冯七郎心中一震,见表妹站稳,就要放开手来。   杜媛之却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表哥,这里高,我有些怕……”   声音温温软软,带着几分撒娇和怯懦的味道。   冯七郎的心一下子化了。   “那,我们下去吧?”冯七郎道。   杜媛之却摇头,“这里风景好,我第一次上来,平日里都不敢的。今日有表哥在,表哥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冯七郎心中豪气顿生,“是,有我在,表妹不需怕。”   两人在山脊之上,坐了下来。   “表哥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是有什么不快么?”杜媛之温柔问道。   “呃……”冯七郎沉吟不语。   “表哥……”杜媛之柔柔轻唤。   冯七郎微微蹙眉,“也没什么……”   “媛之旁的不懂,但却能看懂表哥的神情,表哥脸上分明写着不快,媛之愚钝,不能为表哥分忧……”说着,她一双小手叠放在冯七郎的腿上。   两人原本就坐的不远,她侧身向他倚来,两人便离得更近了。   她发上馨香,扑入冯七郎鼻中。   冯七郎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表妹怎么会愚钝……”   他僵硬说道,身上已有变化。   杜媛之又挪近了些,在他耳畔呢喃道:“山上有些冷呢,表哥绝不觉得?”   冯七郎脸上涨红被夜色藏匿,他如何会觉得冷,杜媛之这般温软的身体一点点靠近,他只觉得浑身燥热。   “表妹,时间不早了……”   冯七郎话还没说完,杜媛之的脑袋就轻轻的倚在他的肩头上。   冯七郎浑身一震。   杜媛之柔软的小手一点点探上他的胸口,在他耳侧呵气如兰道:“表哥,你说会照顾我的?如今有了嫂嫂,是不是就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   “不是,我迟早会休了她的。”冯七郎僵硬说道。   “那,表哥会娶我么?”杜媛之从他肩头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道。   冯七郎与她对视,月光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泛起盈盈光芒。   倘若此时的月光落在那一双黑漆无边的眼眸中,又会是怎样光彩呢?   冯七郎一顿,这个时候,看着自己一直疼惜的表妹,他怎么会想起那个女人?!   “会,我一定能会娶你,绝不相负!”冯七郎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杜媛之听。   杜媛之闻言一笑,忽而靠近他。   柔软的唇贴在他的唇上,馨香满面。   冯七郎一惊,理智告诉他不能放纵,可身体却更为实诚的回应,继而占据主动。   杜媛之气息微蹙。   冯七郎眼前却难以控制的,一遍遍闪现沈昕娘那张清冷,面无表情的脸。   好似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为之动容,好似万事皆在掌控……   假山上头,地方不大,所以两人动作惊险又刺激。   杜媛之咬着下唇,时而痛苦,时而婉转的莺啼,溢出唇齿。   冯七郎眼前沈昕娘的脸却挥之不去,并重重叠叠在杜媛之的脸上。   ……   假山下头的凉亭里。   杜媛之嘤嘤啼哭。   冯七郎浓眉紧蹙,双拳紧握。   “表妹莫哭了,我做过的事,我定会负责!”冯七郎沉声说道。   杜媛之却仍旧啼哭不止。   “我明日就休了她,娶你为妻!”冯七郎又道。   杜媛之这才忍住了哭声,抬着一双泪眼看他,“我知表哥不会负我,是我自己不好……”   “没有,我一直喜欢表妹,今夜又喝了酒,情难自禁,表妹切莫自责!”冯七郎耐下心来,温声安慰道。   可脑中却又不是控制的闪现,黄昏时分,他在沈昕娘面前让她脱衣服伺候他时,她脸上的平静默然……   休了她,他一定会休了她的,没什么不忍心!   次日,冯家正院正房。   冯七郎垂头跪在地上,冯夫人一脸纠结。   冯大人蹙着眉头道:“少年郎君,年少轻狂,一时情难自禁,也是有的。又是你表妹,你将她纳过门就是了。”   冯七郎却固执道:“表妹心性单纯,高洁善良,如何能委身于我做妾?只愿娶她为妻。”   冯夫人眉头皱的更深,一直没有说话。   倒是冯大人瞪了她一眼,口气有些不耐的冲冯七郎道:“男子汉大丈夫,整日受困与这些儿女私情成何体统?她与你欢好之时,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有嫡妻了,既如此,说明她已经同意做你的妾,便是杜家人来问,这话也说得通!”   冯七郎朝父亲磕头,“父亲,话虽如此,可我心中只有表妹,并没有那傻……沈家昕娘。还望父亲成全!”   “感情昨日的话,你是左耳朵听,右耳朵扔?不是已经告诉你,如今还不到休妻的时候?等她自己开口,或是等齐王开口,咱们既能卖个好给齐王,又不得罪沈家!”冯大人摇了摇头,“你不必说了,休妻之事,我不同意。”   说完,冯大人起身,瞪了冯夫人一眼,哼道:“你的外甥女,整日里的住在咱们家,如今出了这种事,你自己来解决吧!”   冯夫人连忙起身,“老爷息怒,七郎不过一时冲动……”   “别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的儿子是不是那种人,你心里清楚。”冯大人说的直白。   冯夫人脸上一阵臊。   冯大人背着手,大步出门。   冯七郎偷偷抬眼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冯夫人没好气道:“我叫你照顾表妹,就是这般照顾的?”   “母亲,我……”   “算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去跟她说!”冯夫人起身道。   “母亲待要如何跟她说?我已经答应她了……母亲还是帮我劝劝父亲吧,她可是您嫡亲的外甥女啊!”冯七郎直起身子,看着冯夫人道。   冯大人走了,冯七郎并不怕母亲,以为如此更好说动母亲。   没想,母亲倒是固执得很,“哼,她这般谋算于你,嫡亲的外甥女再亲,还有自己的儿子亲么?倘若她好好等着,等齐王开了口,咱们将沈昕娘送走,我自然会为你迎娶她。可如今闹出来,是她自己不要脸面了!”   ☆、第33章 小三上门   冯七郎闻言心中难堪,“母亲……”   “行了,我去劝她。想来也等不了多久,沈昕娘就会离开咱们家,那时候再将她扶正不就是了?”冯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冯七郎的肩膀,起身向外走去。   杜媛之院中。   她正捏着帕子,伏在床上哭的伤心。   冯夫人来劝,越劝她反倒哭的越凶。   这种事情,不管是谁先起的头,最后吃亏的都是女子。   杜媛之只是哭,什么都不说,既不说要让冯七郎休了沈昕娘,也不说自己一定要嫁给冯七郎为正妻,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一双眼睛红肿红肿,倒是让人看来分外可怜。   冯夫人劝了半晌,嘴皮子磨破,她只字不吐。   毕竟是姐姐一家临离开京城的时候,将她托付给她的,话也不好说的太狠。   且事情已经发生了,都不是小孩子了,做这事之前,就该想好后头的事儿了。   “你也别闹,我是你的姨母,还会亏待你不成?她迟早要离开冯家的,到时候,这一切不还是你的?”冯夫人苦口婆心。   杜媛之忽而从床上抬起头来,“那她如果不离开冯家呢?”   “那……那怎么可能?”冯夫人看着她哭的核桃一般的眼睛,诧异道。   杜媛之却是冷冷一笑。   便是沈昕娘不离开冯家,对冯家,对冯七郎也没有什么损失。既不影响冯家和沈尚书家里的关系,也不影响他们利用沈昕娘交好齐王。   不过是冯七郎头上绿油油的不怎么好看罢了。   “姨母不必说了,媛之都明白了。”杜媛之说完,也不哭了,拿帕子擦了擦脸,安静坐着。   冯夫人又劝了一阵子,见她没什么反应,以为事情刚发生,她一时想不明白也没什么,总会想通的。   她便起身离开。   不曾想,她前脚刚走。   后脚杜媛之便到了沈昕娘的院中。   “娘子,这面应该软一点,还是硬一点?”丹心正在厨房里和面。   沈昕娘缓步行与院中,身上微微有层薄汗。   虽然靠着泉水的奇效,她的身体已经好了,但依旧多多活动,常常锻炼。   “多少硬一点,做出的面更有嚼劲。”沈昕娘回眸说道。   主仆二人正说话。   院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杜媛之的丫鬟跌在一旁。   杜媛之则红着一双眼睛上前来,“沈娘子,沈娘子……”   她哽咽着,面上凄凄的唤着沈昕娘。   沈昕娘漠然看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表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有事求你,可能进屋说话?”杜媛之哽咽说道。   沈昕娘闻言,不再理会她,继续在院中漫步。   杜媛之心中咬牙,双手攥的紧紧的,长长的指甲陷入手心,刺痛的感觉让她在外人面前保持着冷静。   沈昕娘一直走完十圈,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已经张开,衣衫下薄薄的一层汗分外舒爽,这才停了下来。   “丹心,烧些水,我待会沐浴。”沈昕娘吩咐完,这才向上房走去。   杜媛之抬眼看她。   阳光落在沈昕娘净白无暇的脸上。   清风拂过她耳畔,耳边细碎的发丝扫着柔嫩莹白的面颊,仿佛也扫在了人的心头,痒痒的。   杜媛之生生看的愣住。   她的侧脸竟这般好看!   若不看她的眼睛,她实在是绝美的美人!   还有她的声音,不是迟缓艰涩,嘶哑难听的么?一开始自己只想着心事,没有在意,适才再闻,哪里有半分的嘶哑?婉转清越,恍如玉击。   如此看来,不肯休妻,究竟是冯夫人的意思,还是冯七郎自己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又何必说什么一定会负责?   她可不要做妾!   杜媛之愣神的功夫,沈昕娘已经迈入正房。   她的乌黑的发披散在背上,长长的裙摆扫着干净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木屐扔在门口,一双净白的袜子,在裙摆之下,若隐若现。   优雅怡然的姿态,让杜媛之一个女子都忍不住生生看愣。   杜媛之也提步向上房走去。   “沈娘子,你如今已经好了,想来也看明白了,七郎心里并没有你……”杜媛之坐在沈昕娘对面,拿出帕子,一面抹着眼泪,一面低声说道。   沈昕娘目光淡然的看着她。   “据我知,从你嫁入冯家以来,表哥还从来没有留宿过你院中的吧?”杜媛之语气有些嘲讽,不过并不明显。   沈昕娘安静的听着。   “我和表哥,真心相爱,求你成全!”杜媛之看着她道。   沈昕娘闻言也看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仿佛无边的深渊。   杜媛之心头一慌,立即别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你身体已经好了,且还是完璧之身,又有身为吏部尚书的父亲,离开冯家,定然也不愁前程,一定能嫁的如意郎君的。可我心中,只有表哥一人,表哥心中也是有我的,沈娘子你与其在这里让彼此三人都痛苦,不如成人之美吧?”杜媛之语气恳切。   沈昕娘看着她,缓缓开口,“这话,你不当与我说。”   杜媛之心头一滞。   沈昕娘听到里后间的动静,垂眸道:“我要沐浴了,表姑娘没有旁的事情,还请离开吧。”   “沈娘子!”杜媛之忽而上前一步,拽住沈昕娘的手,噗通跪了下来,“算我求你,求你成全我们,他不喜欢你,他心里没有你,你留下来,又有什么好处呢?你自请离开,也保全了名声,又成全一对有情人,不好么?”   杜媛之跪在她脚边,哭的万分委屈。   沈昕娘垂眸怜悯看她,“不好。”   “沈娘子看起来乃面善之人,怎的如此狠心?”杜媛之说道。   “我?面善?”沈昕娘迟疑片刻,缓缓道,“许是,你看错了。”   杜媛之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以为傻子好了,也会好说话一些,怎的比她那姨母还要滴水不进?   沈昕娘从杜媛之手中抽出手来,欲往里行去。   杜媛之却不做不休,紧紧抱住她的腿,“昨日夜里……在花园之中,我已经……已经是表哥的人了……沈娘子,你,你还不肯成全么?”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看她,半晌“哦”了一声,情绪并无波动。   立在门口的丹心忍不住面有忧色。   杜媛之抱着她的腿哭嚎起来。   沈昕娘有些厌烦,却又推不开她。   “沈娘子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这话,你说与冯七郎,说与冯夫人,比说与我有用。”沈昕娘说道。   “你求她作甚?!”门口一暗,一个健硕的身影迈步入门。   沈昕娘和杜媛之回头去看。   冯七郎上前,一把拽起跪在地上,抱着沈昕娘大腿的杜媛之。   ☆、第34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沈昕娘看了冯七郎一眼,面无表情。   冯七郎却生生觉出视线里的嘲讽,他心头尴尬难堪,脸上发烫。   “打搅了!”他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句,拽着杜媛之就走。   杜媛之却撒泼耍赖,不肯离开。   “沈娘子,我以为你是善良仁义之人,才来求你!不曾想,你竟这般无情!一面勾引齐王,一面霸着七郎,你真是贪心不足!你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会有的!”杜媛之羞恼大叫,伸脚踹翻沈昕娘席垫上的四足矮几。   矮几上的茶水点心洒落一地。   茶水将席垫也打湿。   沈昕娘看着杜媛之,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   冯七郎却是吓了一跳,一面紧紧拽着杜媛之,不让她再撒泼,一面替她解释道:“她气急无状,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我这就带她走!这就带她走!”   说完,冯七郎几乎是架着杜媛之离开的,脚下生风一般。   杜媛之的丫鬟紧随其后,尴尬仓惶。   沈昕娘转身入里间沐浴。   丹心摇头叹气,上前收拾地上狼藉。   “你昨夜里都是哄我的对不对?如今倒是见不得她受丁点的委屈?你还去护着她呀?管我做什么?”杜媛之窝在冯七郎怀中,一面哭,一面用粉拳捶打着他的胸膛,委屈道。   冯七郎眼前闪现的是沈昕娘目中无波的脸,闪现的是那根带血的簪子,闪现的是朱武思要受宫刑时沈昕娘的淡然。   “我是怕你惹怒了她。”冯七郎耐心解释道。   “我惹怒她又怎样?我就是要惹怒她,她气急离开冯家才好,在冯家赖着……害我不能和表哥在一起……表哥,你心里只有我对不对?为什么不休了她?难道,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我做妾?”杜媛之泪眼朦胧的看着冯七郎。   冯七郎眉头紧蹙,“媛之,我不想让你做妾的,可……”   沈昕娘沐浴之后,带着清爽的馨香,坐在食案前,安静的用着早饭。   她早饭用的较晚,乃是因为她喜欢晨起空腹时在院中走走动动算作晨练。   “表姑娘真是过分,这种事情,也不嫌羞耻,居然拿到娘子面前说!真是欺人太甚!”   沈昕娘放下碗筷,丹心一面收拾一面低声抱怨道。   沈昕娘面上却平静怡然。   “娘子不生气么?”丹心愤然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   丹心皱眉,“她和七郎君背着娘子行苟且之事,娘子也不生气?”   “不在意,谈何生气?”沈昕娘淡然道。   丹心微微张嘴,忽而想到,她也是希望娘子能离开冯家的,毕竟与齐王爷相比,冯家算什么?七郎君更不算什么!如此一想,果然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含笑将食案收起,哼着小曲儿里外忙活。   沈昕娘坐在廊下。   阳光落在她身侧,落在她半边脸颊上,风吹动院中的海棠树,枝叶沙沙作响。清淡带着微微酸涩的花香扑面而来。   鬓边碎发,扫着脸颊,微微有些痒。   沈昕娘却不由回想起昨日在马车上,和齐王对弈的棋局。   黑子逆转形势,反败为胜,击溃白子主力。   从垂危之势,一点点,不动声色的奠定中坚力量。   这棋局,这逆转之势,似曾相识。   是啊,是谁教她破局?谁曾和她对弈?   那脑海中一闪而过,飞流的瀑布,鸟语花香,水潭之畔的凉亭,又是哪里?   她摊开手心,看着左手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   脑中的那些记忆,一定不是沈昕娘的。那么她究竟是谁?是好了傻病,多了旁人记忆的沈昕娘?还是,她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圣上,陆淳陆先生已经答应进宫,为帝师。”齐王端坐于明黄的席垫上,对面前五六岁的孩童说道。   五六岁的孩子一身明黄龙袍,胸前的五爪金龙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叔叔,陆先生会不会很严厉?”年幼的皇帝闻言抬手放在齐王宽大的手掌上,有些紧张的说道。   齐王勾了勾嘴角,“陆先生乃当世大儒,学识渊博,若他严厉,圣上就不喜欢听他讲课了么?”   幼帝摇了摇头,“叔叔费力将他请进宫为我讲课,必是为了我好,我定会好好听课的。”   齐王点头,想到的却是那顿引得陆淳和他见面的吴兴菜,和她淡然清冽的声音,说服陆淳放下最后的顾虑。   “圣上虽贵为天子,但仍要尊师重道。陆先生如今还在草堂寺,圣上不如亲自前往相见。”齐王缓声说道。   幼帝闻言,眼中闪烁着骐骥的光芒,“我可以去吗?”   齐王缓缓点头。   幼帝高兴不已,却又有些担心,“可是,太后她……她会不会反对?”   “昔日刘公三顾茅庐,才请得诸葛先生。如今圣上效仿先贤,有何不可?此事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也管不了。”齐王悠悠说道。   幼帝闻言高兴,抱住齐王的胳膊道:“还是叔叔对我最好!”   齐王抬手摸了摸幼帝露在冠帽之外,还有些泛黄的碎发,脸上露出鲜有的慈爱柔和。   熟悉齐王狠厉手段的人若是见到,定要惊掉下巴。那冷面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齐王,竟也会有如此仁慈一面?   秋日清晨和黄昏的时候,已经十分凉爽。   清风吹过,偶尔会带来早开的桂花香气。   香味宜人,若非总有那一两件不顺心的事儿,真可谓岁月静好。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声。   惊得冯夫人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碰翻了矮几上头的点心果子。   裹着糖霜糖浆的点心果子滚落软榻上,地席上,黏腻腻的。   冯夫人面上不悦,“又怎么了?”   “表姑娘她……她……”丫鬟结结巴巴,脸色难看。   “说!”冯夫人皱眉怒斥,“她又怎么了?又闹着要走?”   “不,不是!”丫鬟急道,“她上吊了!”   “咣当——”一声。   冯夫人手中的美人扇,失手滑落,砸在地上。   “上吊了?”冯夫人喃喃问道。   这……姐夫调任到南边儿,此去路途遥远。媛之体弱,姐姐心疼她身体,怕她路上奔波,受不住。这才将她交给自己照顾。更有一层,她一早就瞧着媛之生的美,人也温婉。自己的外甥女,讨来照顾七郎,贴心得很。   沈家的傻儿,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便是娶进门来,不也是为了应付沈家么?   “我,我那可怜的的姐姐呀……把女儿托付给我……就被我给照顾成这样了,他日,我怎么向我那姐姐交代呀……”冯夫人忍不住掉下泪来,她这会儿是真伤心了。   “夫人……”丫鬟一愣,急道,“发现的及时,人已经救下来了!”   正在嚎哭的冯夫人声音一噎,“什么?!”   “人,救下来了,就是脖子上一道勒痕深了点儿,怕是每个十天半月不会好,嗓子也有些伤了,本就哭的哑了,这么一勒,更是嘶哑。这会儿还有些恍惚呢,净说胡话,夫人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小丫鬟说道。   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察言观色,立即寒着脸呵斥那小丫鬟道:“呸,这笨嘴拙舌的小丫头片子!人上吊了没死,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么?凭白惹夫人着急伤心!还不下去领罚!”   小丫鬟连忙跪下请罪。   冯夫人冷笑一声,“这是逼我呢!来人呐,七郎可在家中?将七郎叫回来,罚他跪在祠堂里去!”   老妈妈闻言连忙相劝,“表姑娘冲动,可碍不着七郎君的事儿,夫人便是生气,也不该拿着七郎君出气呀!”   “他自己惹出来的事儿,不罚他罚谁?那边那个,我好言相劝,好声好气的哄着,还敢上吊呢!我若是说上两句,还不得当着我的面抹脖子?如此,我可是惹不得!”冯夫人口气不善。   老妈妈冲守在门口听吩咐的人点了点头。   门口的人连忙往前院而去。   ☆、第35章 究竟谁来了?   “你去告诉媛之!告诉她,这事儿是七郎对不起她。她若是想开了,大家欢欢喜喜还是一家人。她若是想不开,只管拿七郎撒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没教出好儿子,没照顾好外甥女,里外就叫我受折磨吧!”冯夫人仰面倒在软榻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洒落在软榻上的点心果子,黏腻腻的粘在她的白袜上,甩都甩不掉,甜甜的点心味道熏得人泛腻味。   “别了,这丫鬟笨嘴拙舌的,还是老奴去一趟吧!”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起身道。   冯夫人点点头。   老妈妈躬身退出。   “表姑娘,您就喝点药吧,大夫说,您的嗓子若是不好好养着,会落下病根的。”丫鬟劝道。   “我全心信他,却被他这般对待,嗓子坏了就坏了……”杜媛之声音沙哑道。   外头一阵慌忙的脚步声而来,“我的小姑奶奶哟……”   屋里的主仆一愣。   就见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哭丧着脸进来。   杜媛之见姨母没有亲自过来,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心头发凉。   老妈妈人老眼尖,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表姑娘呀,您可是将夫人吓坏了!夫人听闻您这边出了这种事儿,当即哭昏了过去!直说要打死七郎君呢!”   杜媛之微微一愣。   “不能吧……”丫鬟诧异道。   “怎么不能?表姑娘受了委屈,追根究底,是七郎不好。夫人已经罚了七郎君去跪祠堂,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这人不吃饭不喝水,那还能活么?夫人连跪上多久都没说,直说等老爷回来,要老爷打死七郎君,否则,她没脸见自家姐姐了。”老妈妈一面说话,一面看着杜媛之的脸色。   杜媛之皱眉,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啊。   不过是想逼自己的姨母妥协而已,她怎么忍心看表哥受罚?   “表姑娘,您打小同七郎君感情好,这种事情……虽然是七郎君有错在先,可……可……”可怎么样?老妈妈没说,若不是两厢情愿,难道是七郎君霸王硬上弓不成?   怎么说,表姑娘弄到这种地步,也有一半的错。   “如今七郎君硬着头皮要休妻来娶表姑娘,已经将老爷惹恼。表姑娘您又想不开,夫人气急攻心,已经躺倒,起不来身了!表姑娘心疼姨母,心疼七郎君,还是去劝劝夫人,也为七郎君说说情吧?夫人对表姑娘如何,表姑娘心里也是有数的吧?”老妈妈苦着脸,一脸哀求的模样。   杜媛之闻言心中一噎。   她去说情,她去劝?那不是叫她妥协,叫她低头做妾?!   可她不去?   那便是她逼得七郎君挨打受罚,她逼得自己的姨母躺倒不起?   杜媛之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老妈妈倒是不急,见说不通,呆了一会儿便走了。   一时说不动,等一等就好了。   于此时,比的就是耐心。   冯七郎果真在祠堂跪了两日。   杜媛之派人去打听,听闻冯夫人真真儿的两日都不叫人去给冯七郎送饭送水。   冯老爷去了一次,还将冯七郎给打了一顿。   打的轻重,尚不可知。   单是跪着两日没有饭吃,好好的人尚且受不住,万一他还受了伤呢?   “沈昕娘她,她也没有去求情么?”杜媛之问道。   丫鬟摇头。   “这女人真是冷面无情!表哥受罚,还不是因为她在中间碍事!若是没有她,表哥顺顺当当便能娶了我!”杜媛之恨声道。   丫鬟动了动嘴,却是没说。   这事儿,闹到正派嫡妻面前,才是不妥。   冯家人根本就没将惩罚冯七郎的事情告诉沈昕娘知道。   当然了,沈昕娘知不知道的,只怕她也不会去说情。   事情闹出来的第三日黄昏时候,杜媛之终于挨不住了。   她洗脸换衣,收拾妥当,前往冯夫人院中,为冯七郎求情,相劝冯夫人。   这不过是个形式,真正的意思,是她妥协了。   如此表示,她愿意在沈昕娘尚在冯家的时候,低头做个偏房妾室。   冯夫人见她之时,果然脸色有些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是媛之不好,叫姨母担心了。”杜媛之矮身说道。   冯夫人抹了抹眼角,才长叹一声,开口也有些有气无力,“不怪你,七郎行为不端,让你跟着受委屈……咳咳……”   还没说两句,便有些气喘轻咳。   看来这两日,姨母确实操心乏力,伤了身体了。   杜媛之有些自责,不过是等一些日子的事儿,她若是真心喜欢表哥,名分真就那么要紧么?   再说,沈昕娘不是迟早都会离开的么?   “姨母莫要说了,是媛之不好,叫姨母操心受累!”杜媛之哽咽道。   冯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好了,过去了,就不提了。”   “听闻表哥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两日了,姨母……还是让表哥回来吧,莫要罚他了,这件事……媛之……媛之也有错,并非表哥一人之过……”杜媛之红着脸,尴尬艰难的说道。   冯夫人看她一眼,又垂眸故作为难道:“这……你想通了?”   杜媛之微微点了点头,脸色难看。   冯夫人嘴角露出笑意,“这才对,你瞧她,如今不过是住在冯家最是偏僻的院落中,能碍着你什么事?日后,更是一家人,姨母对她难道还能越过你去?傻孩子!”   杜媛之缓缓点头。   “夫人,夫人!老爷说,说,让请少夫人,去,去前院!”门外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禀道。   冯夫人闻言,皱眉从卧榻上坐起,“什么?”   “老爷说,别多问,有贵人要见少夫人,叫,夫人赶紧请少夫人往前院去,别,别耽搁!”小厮一路跑来,口干舌燥。   冯夫人蹭的起身,踩上高头屐,就往外走,“贵人?什么贵人来,要如此慌张?”   杜媛之瞪眼看向冯夫人。   此时的冯夫人脸上依旧很白,但哪里还有适才那副不胜羸弱的样子?   那苍白的脸色,只怕是扑了不薄的粉脂吧?!   只见冯夫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杜媛之心头有些暗恨,“是什么人来了?”   她身边丫鬟道:“婢子去打听打听?”   杜媛之点头,也出了上房。   冯夫人已经脚步匆匆的出了院门,往西北方向而去。   不多时,冯夫人便带着沈昕娘一道往前院大花厅而来。   沈昕娘毕竟已经是冯家妇,要见外客,她这长辈不陪着怎么行?   其实她自然是好奇,来人究竟是谁?能让老爷这般急匆匆的?   沈家人来了?沈家文官之家,不屑与他们这些低等武将打交道。若非老太爷当年救了沈尚书的命,便是沈家的傻子,他们也别想娶进门来。   沈尚书自然不会主动登门。   那是齐王来了?   齐王若要见她,定然不会郑重其事的叫老爷去传她相见,这么郑重其事的见面,多尴尬?再说,齐王传句话,他们家不就得忙不迭的将人送去相见么?何必来家里?   定然也不是齐王,那会是谁呢?   冯夫人未猜出答案,人已经到了花厅外头。   花厅门紧闭。   门外守着数位带刀侍卫,威风凛凛,气势肃杀。   冯夫人顿住脚步,叫一旁丫鬟上前说话。   “我家夫人同少夫人来了!”丫鬟有些紧张的上前说道。   侍卫闻言,转身向内禀报。   不多时,出来道:“我家主子,只见少夫人一人,旁人退下!”   侍卫冷面冷声,脊背笔直,手握腰间佩刀之上,冷硬的面孔好生骇人。   冯夫人不甘心,“我是少夫人的婆婆,她要见外客,我不作陪怎么行……”   话还没说完,侍卫便冷冷看她一眼。   腰间佩刀更是向外抽出几分,刀柄刀鞘发出铮然声响,寒光乍现。   ☆、第36章 秘密被发现了吗?   怎么说着话,就要动刀子?!   冯夫人忍不住倒退两步,抚着心口轻喘。   “昕儿,昕儿你莫要怕……”冯夫人不知是在安抚沈昕娘,还是安慰自己。   沈昕娘迈步上前。   数名带刀侍卫立时闪开一边。   那威胁冯夫人的侍卫还恭恭敬敬的颔首上前,为她推开了花厅的门。   两厢完全不同待遇,看的冯夫人目瞪口呆。   “这,这究竟是谁?在我冯家,这么大阵仗?!”冯夫人惊诧道。   还没嘀咕完,就被侍卫上前驱逐出院子。   沈昕娘入得花厅里头。   见冯大人正恭恭敬敬的坐在末位。   上座上头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幼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他身边坐着齐王。   齐王一双清幽的眼眸,正定定的望着她。   沈昕娘福身行礼。   幼童声音带着几分稚气,却故作老成道:“你就是沈娘子?”   沈昕娘矮身道:“是。”   “冯大人,你退下吧!”幼童说道。   “这……”冯大人略作犹豫,见齐王目光扫来,立即颔首道,“是,臣告退。”   花厅里头,除了齐王带来的伺候之人以外,便只剩下这三人。   幼童一改适才沉稳老成,笑嘻嘻的看着沈昕娘,“沈娘子,今日我去见陆先生,陆先生说,他能为帝师,还是沈娘子你的功劳呢!”   沈昕娘颔首,“雕虫小技而已。”   “民以食为天,精于饮食,可不是小技!”幼童笑嘻嘻看她,“陆先生颇为固执,我父皇还在的时候,就曾几番邀请陆先生入宫为太傅,可陆先生总说志不在此,拒绝了!此次若非有沈娘子帮忙,陆先生只怕还是不会答应!沈娘子想要什么?朕要好好答谢沈娘子!”   幼童是谁,不言自明。   沈昕娘看了幼帝身边的齐王一眼。   齐王微微摇头,表示这可不是他的意思。   “小妇人不过是帮了小忙,不求圣上答谢!”沈昕娘说道。   幼帝微微蹙眉,想了想,“你什么都不要,不如朕赐你一个诰命吧?”   “圣上,”齐王打断道,“冯七郎还没有官职,赐他夫人诰命,不合适。”   幼帝啊了一声,苦思冥想,“那这件事还是交给齐王你来办吧?”   齐王拱手,“臣领命。”   幼帝抬手咳了两声,又看向沈昕娘,“陆先生说,你做的饮食十分精妙,几日过去,他都回味无穷,食不知味。”   沈昕娘颔首。   幼帝看了齐王一眼,期待又忐忑道:“那个……沈娘子能为朕也做一顿膳食么?”   齐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幼帝掩口又咳了两声。   见她未答话,齐王道:“圣上,沈娘子并非厨娘……”   “好。”沈昕娘答应道。   幼帝闻言,看了看齐王,又看了看沈昕娘,一时不知该听叔叔的,还是听沈娘子的。   “那个……麻烦的话,就不必了。朕不过回宫路上,一时好奇,所以想来见见你。”幼帝看着齐王的脸色,改口说道。   “不麻烦,请圣上和王爷稍等。”沈昕娘起身。   她转去厨房,丹心也跟着来。   厨房里头的人得了冯大人的吩咐,都争着上前帮忙。   沈昕娘却是不用她们,将她们都撵到外头。   有什么跑腿的活儿,才交给她们。   “去找些梨子来,要个儿大饱满的。”   “寻枇杷来,新鲜带叶子的最好。”   “去拿上好的蜂蜜来。”   丹心不时的吩咐她们,得到跑腿工作的厨娘仆妇也高兴得很。   沈昕娘默念心诀,趁人不注意,唤出阴阳泉眼之时,忽而,身后一暗。   她飞速收起,转身去看。   自己的秘密,绝不能被人知晓!   “吓到你了?”清冽的男声,伴着名贵的龙涎香的味道迎面而来。   与这灶房之中的热气,油烟气格格不入。   “齐王,君子远庖厨。”沈昕娘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适才的阴阳泉眼,他究竟看到了没有?   齐王脸上没有异色,只微微勾了勾嘴角。   “几日不见,你可考虑好了?”齐王靠近她,缓声说道。   沈昕娘蹲身抽灭些灶膛里的柴火,拍了拍手,起身看他,“沈家的不全不祥之人,旁人避之不及,为何王爷却如此有兴趣?”   “你是么?”齐王笑道。   “便是好了,不也有曾经么?说不定何时就会旧病复发了!”沈昕娘淡然道。   齐王却倏尔冷了脸,“不会!”   说着他逼近一步,凝视着她的眼睛,“在我找到答案以前,不会,我也不允许。”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手中握住灶膛里的抽火棍,“齐王想从我身上,找到什么答案?”   莫非,适才的阴阳泉眼真的被他看到了?   齐王看了看她手中的“武器”,倏尔收敛身上凌厉气势,勾了勾嘴角道:“你精于饮食,可知道药膳食疗之道?”   他话题岔开的真快。   沈昕娘看着他没有作声。   “圣上年幼,儿时许是宫人照顾不精心,落下咳喘的毛病,每到夜间更甚。太医们说,圣上年纪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此病需慢慢调理,下药太急,反而伤身。”齐王目光落在她姣白无暇的脸上,“你有办法么?”   “娘子,雪梨盅我挖好了!”丹心的声音自齐王身后响起。   齐王回头看了一眼被雕花小刀,挖空了中间的果核,雕成茶盅形状的雪梨,勾了勾嘴角,不再多言。   “灶房又热又脏,还请齐王移驾。”沈昕娘放下手中“武器”说道。   齐王抬脚离开。   沈昕娘趁着丹心不注意的时候,将白泉水滴入梨盅里头些许。   又在雪梨盅内放入洗净的枇杷,百合,杏仁,放入锅中蒸炖。   她指点的丹心做旁的菜式,非必要时,她并不上手。   得娘子如此临近指点,丹心虽忙碌的满头大汗,却高兴不已。   稍事功夫,一桌珍馐,被抬入冯家花厅。   一路上香味四溢,从仆从到冯家主子,没有不流口水的。   “这便是少夫人身边那丫鬟做的饭菜?”冯大人一面擦着口水,一边惊诧道。   “正是啊!老爷!”冯家下人眼睛似乎已经长在了匆匆抬过的食案之上。   冯大人摸了摸嘴,“怎么到她身边的丫鬟,都是会做饭的?”   冯七郎饿了两日没好好吃饭。   虽然冯夫人暗中偷偷叫人给他送了吃的,但事情未了,他也不甚有心情。   表妹终于向母亲服软,他也从祠堂里被放出来,正往自己院中而去,便嗅到一阵食物馨香之气。   脚步不听使唤,寻着香味儿就来了。   灶房里的装盘所剩的吃食,沈昕娘一离开,就被守在外头的仆妇厨娘们一抢而空。   等在外头留了那么长时间的口水,这会儿终于吃到了,众人皆是满面享受,沉醉于美食之间。   冯七郎寻来,厨房里连菜盘子都被添得干干净净。   听闻是沈昕娘和她身边的丫鬟做的这饭菜之时,冯七郎好一阵愣怔。   白瓷的盖碗掀开来。   晶莹剔透的雪梨盅甜味四溢,混着蜂蜜的甜香,看着雪梨盅里头嫩嫩的枇杷,雪白的杏仁儿,淡黄的百合,热气蒸腾而出。   小皇帝不禁吸了吸鼻子,“好香!”   “雪梨,枇杷,百合,蜂蜜,皆有润肺止咳的功效,以雪梨为盅,聚敛其各自功效不散,此法倒是妙。”齐王看着碗中,盈透可爱的雪梨盅,缓声说道。   小皇帝点头而笑,接过侍从手中的勺子,亲自吃了起来。   ☆、第37章 全都反着来   饭菜一入口,小皇帝便没再抬头。   齐王以为沈昕娘做饭,怎么也得捎带着自己。   上次在草堂寺和陆先生一道用饭时,一开始他还只顾说话,陆先生低头吃饭,根本不理他。   他原以为陆先生食不言。   尝了饭菜以后,他只恨自己没早点动筷子,大半的饭菜都入了陆先生的肚子。   谁知这次,沈昕娘竟只做了圣上的,根本就没有他的份儿。   他便是小皇帝的叔叔,也不能上去跟一个小孩儿抢吃的吧?   齐王抬眼看了看沈昕娘。   分明在她幽深的眼眸中,看到几许戏谑的意味。   小皇帝从没吃过这么多东西。   一旁侍从连连提醒他,已经是黄昏时候,不能多吃。   可小皇帝忍不住。   直到齐王伸手握住他拿着勺子的手,他才不情不愿的看了齐王一眼,百般不情愿的放下勺子。   仆从抬走食案的时候,他的眼睛像是长在食案上,拔都拔不出。   “沈娘子,你的手艺真好!难怪陆先生说,折服于沈娘子的一手吴兴菜。”小皇帝笑道。   沈昕娘微微颔首。   “宫里的御厨,没有沈娘子一半的手艺!”小皇帝又道,“如果有机会,能不能请沈娘子入宫,再为朕做一顿御膳?”   小皇帝的声音里有期期艾艾的味道。   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齐王失笑,正要劝阻。   沈昕娘却是率先开口,“好。”   小皇帝拍手而笑,“那多谢你!”   齐王的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   沈昕娘抬头回看他。   同小皇帝说话时,她一直是低着头的。   皇帝尊者,她不能直视。   此时小皇帝朝她看来,才发现她一双幽深幽深,不见边际的漆黑眼眸。   小皇帝忽而起身,几步来到她面前。   沈昕娘一愣,颔首下去。   齐王立即起身,担心小皇帝言语不当。   “沈娘子,”小皇帝在她跟前蹲下身来,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齐王色变,上前欲拉起小皇帝。   沈昕娘却缓缓说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如今不是最好看的时候。”   小皇帝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什么时候是最好看的时候?”   沈昕娘有些愣怔,像是在思索这问题。   小皇帝被齐王从地上拉起。   她才抬头道:“到黑白之界,泾渭分明的时候,也许会更好看吧?”   小皇帝点点头,不知听懂了没有,“那等你眼睛最好看的时候,再让朕看看!”   “好。”沈昕娘说道。   齐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沉悠远。   她的话,只是字面的意思?还是别有所指?   离开冯家,坐在回宫的马车之上,齐王也未有结论。   小皇帝自出生起就从没离开过皇宫。   今日只是去了草堂寺,又去了冯家,但已经是他出的最远的门了。   虽然仍旧有人不断的在他耳边提醒着,礼仪,规矩。   他依旧玩儿的很开心,很尽兴。   回宫的马车上,他忍不住倒头睡着。   倚在齐王的身上,稚嫩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纯真而无邪。   “王爷,奴婢抱着吧?”伺候圣上的宦官惶恐说道。   齐王微微摇头,伸手拖住小皇帝的脖子,让他躺在自己怀中,睡的更舒服些。   马车颠簸。   齐王的怀里却格外的安定舒适。   小皇帝的脸上一直挂着安逸的笑容。   车轮滚滚碾过路面,矮几上头的杯盏不时晃荡跳起。   他在齐王怀中却感受不到丝毫颠簸一般。   御驾入宫。   他才揉着眼睛被唤醒。   “王爷,圣上睡了这一路,好似都没有咳嗽呢?”伺候皇帝身边的宦官低声道。   齐王垂眸点了点头,“夜里注意着些。”   “是!”宦官躬身退下。   齐王立在高高的宫殿前头,手中把玩着两只被搓得润滑的罗汉头核桃,抬眼眺望着宫外的方向。   她此时,在做什么呢?   冯家见到她有如此荣宠,必然会对她客气关怀吧?   “昕儿呀,快些坐下歇歇!今日你劳累了!”冯夫人笑脸说道。   更让自己身边的丫鬟,亲自上前为沈昕娘拿捏着肩膀。   沈昕娘抬手制止,“并不累,母亲不必客气。”   冯夫人赶紧叫那丫鬟退开,“这是庄子上送来的杏仁牛乳羹,最是养颜,你快尝尝!”   沈昕娘垂眸,看了看,牛乳奶白色,略有腥气,与白泉泉水自是不能比。   “母亲有什么话交代,尽管直说吧。”沈昕娘缓缓开口。   看来她不喜客套,冯夫人立即清了清嗓子道:“七郎和媛之自小结识,媛之又是我亲姐姐的嫡女,姐姐一家离京赴任,将媛之托付给我。眼看这丫头越长越大,七郎与她也有几分情谊……”   冯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偷偷打量沈昕娘的脸色,见她平静如常,才继续道:“我想为七郎纳了她为妾,日后也有人为你分忧,昕儿你看如何?”   沈昕娘侧脸看着冯夫人,“母亲是待木已成舟,特来通知我的么?”   冯夫人脸色一僵。   她身边的老妈妈赶紧贴耳过来,将那日杜媛之去沈昕娘院中闹腾的事情说了。   冯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低声道,“怎的早先不告诉我?!”   “七郎君让瞒着……”老妈妈脸色也不好看。   唯有沈昕娘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   可此时看来,却别为讽刺。   冯夫人尴尬不已,刚才措辞良久的话真是白瞎了,“是他们不懂事,七郎少年儿郎,血气方刚,又喝了点酒……媛之心中一直仰慕表哥……”   冯夫人艰难的开口。   谁家纳个妾这般的困难,这般小心翼翼?   倘若没有今日之事,倘若不是今日有圣上和齐王亲自来到冯家,只为见她,她做主便能将媛之纳了!   如今明显看出她在齐王心中地位,那是不同一般,此时更是不能得罪她。   要说冯七郎碰都没碰过她,别说纳一个妾了,就是纳她十个八个,她也没理由拦着!   冯夫人一面觉得脸上难堪,一面心中又委屈不已。   好似沈昕娘已经出言反对了一般。   她苦着脸,抬眼看着沈昕娘。   “既然木已成舟,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沈昕娘淡然起身。   冯夫人软软跌坐在自己的脚腕子上。   好不容易说通了杜媛之,这边又不同意了,这可怎么好?   倒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想到什么,不死心的大着胆子追问道:“这么说,少夫人是同意了?”   沈昕娘脚步不变,缓声道:“是啊。”   “夫人,少夫人同意了!”老妈妈赶紧又在冯夫人耳边重复了一句。   冯夫人像是听不懂般看了看沈昕娘离开上房的背影,又看着身边的老妈妈,“同意了?”   “可不是么!”老妈妈笑着连连点头。   冯夫人松了一口气,别人家的婆婆对媳妇那都是颐指气使的,到了她这儿全都得反着来!她这婆婆也是做的够窝囊的了!   只盼着齐王早些示下,也叫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好!   ☆、第38章 于是,只能是奢望   此时晌午。   宫里头又有人来了冯家。   这次倒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送礼的。   小皇帝亲自赏下来的厚礼,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直堆满了沈昕娘所居小院儿的库房。   小皇帝还留了张小字条给沈昕娘。   工整的字体,带着些稚气,“沈娘子的饮食之精妙,余香绕梁,三日难忘。”   沈昕娘让丹心将小皇帝的字条收起。   冯家人可是坐不住了。   昨日沈昕娘和她的丫鬟为皇帝做了一顿饭的事儿,冯家人都知道。   今日宫里赏下这么多东西来,可见其荣宠!这必定是讨了小皇帝欢心了!   只怕这还是齐王的意思呢!自打齐王回来以后,血里带着亲,小皇帝立即就亲近齐王,而疏远皇太后虞氏。处处以齐王为尊。   冯家人高兴不已,冯夫人一会儿功夫往这偏僻的小院儿来了两三趟,一会儿问她缺不缺吃,一会儿问她缺不缺穿。   连丹心都被问的有些烦。   沈昕娘索性让丫鬟们将院门一锁,谁来也不让进。   小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里头,有不少玉器,她还想一一试一试呢。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新的寒玉滋养阴阳泉眼了。   她将自己关在库房里头,抬起左手,一件一件轻轻拂过精美的玉器。   大都没什么反应。   唯独她的手触到一对寒玉梅花瓶的时候,手心一热。   那对寒玉瓶瞬间不见。   手心的热度却是没有退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掌心被熔化掉一般。   沈昕娘默念口诀。   泾渭分明的阴阳泉水出现眼前,泉水又扩大了几分,从上次如脸盆一般大小再没有增长过的泉水,如今一下子竟有浴桶口径那么大了。   至于这泉水有多深,她却是窥见不得。   泉水上头,水汽氤氲。袅袅白烟,将泉水笼罩的恍如仙境一般。   这氤氲的水汽,呼吸起来,都让人觉得通体舒畅,好似能祛除百病,强身健体。   沈昕娘正欲收起泉水,裙摆扫过博古架,“噗通”一声,一块带着杂色的鸽血红翡却是不甚落入了黑泉之中。   沈昕娘略带疑惑的看着黑色泉水。   这块灵泉不吸纳的红翡落入泉水之中,会有什么变化呢?   等了片刻,氤氲的水汽之下,隐约可见黑色的泉水似有波动。   片刻之后,那块红翡竟然自动漂浮于水面之上。   像一块浮木一般。   沈昕娘惊讶的伸手将红翡拿出。   依旧是沉甸甸的手感。   但红翡上的杂质竟一丝也无,纯净剔透,浑然天成净美无暇。   鸽血红的色泽,油润润的,仿佛要滴出血来,触手冰凉,与沈昕娘手腕上的镯子轻轻碰撞,玉击之声,清脆悦耳。   嗅之,似还有淡淡清香氤氲于镯上。   黑泉水能吸附人体内污秽杂质,竟也能将这红翡的杂质吸附去么?而且这般细微,一点痕迹也没有?!   看着手中这块“天然”美玉,真让人爱不释手,沈昕娘缓缓将它握在手中。   若她能笑,此时脸上一定会溢出笑意。   可她不能,姣美的脸上只有淡漠的面无表情。   看了小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她捡了几件首饰带在身上,以示敬意,便离开了小库房。   小库房的钥匙随手交给丹心保管。   丹心激动不已。   这是主子的小金库呀!里头的东西乃是宫里赏下来的,不说价值连城,也差不多了。娘子就这般放心的将钥匙交给她保管!   丹心紧紧握住手中钥匙,热泪盈眶的看着沈昕娘的背影,她一定,一定不负娘子信任!   “丹心,你去告诉冯夫人,明日我要出门一趟。”沈昕娘回到上房,嘱咐说道。   “是!”丹心不问缘故,应声道。   纳妾不同于娶妻。   不必八抬大轿三媒六聘,不过一顶小小的红尼轿子,从杜媛之的院中,抬着晃晃悠悠的入了冯七郎的院子,便是礼成了。   按说,妾室连穿正红色的嫁衣的资格也没有。   但杜媛之毕竟是冯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委身为妾这件事上,冯七郎也自觉有愧与她,便让她着了大红的嫁衣,顶了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给抬进了东厢。   没有爆竹齐鸣,没有宾客满堂。   冯七郎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仆妇丫鬟们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   杜媛之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眼泪一直在眼眶里头打转。   她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到来,却不想是以这种安安静静又屈辱的方式。   连那个傻子出嫁时候的排场都不及。   她梦中一次次见过的大红嫁衣,一次次憧憬的高朋满座,姐妹们的艳羡不已,亲友们的祝福之声……   都变成了再也不能的奢望!   若非那傻子!若非她!   自己怎至于会落得如此地步?!   不就是长得美艳些?不就是饭菜吃的挑剔些?身边养着些精巧的丫头?   说到底,不过是傻人有傻福,运气好一些罢了!   如此便得了齐王青眼,得姨母一家人的阿谀奉承!   表哥心里头根本没她,却要被她占着嫡妻的位置!表哥连她的院中都不曾去!   日后,有了自己相伴,表哥心里便更加不会有她!她如今的位置,总会是自己的!   杜媛之脑中一个个的念头跑马似得掠过。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冯七郎前来。   她忍不住自己掀起盖头来,“夫君呢?怎么还没过来?”   “原本是在院中的,可适才被夫人有什么急事给叫走了!”丫鬟低声答道。   杜媛之愤然捶床,“什么急事不能等明日再说?非要在这个时候将人叫走?不知道是我和表哥……”   说到一半,意识到叫走冯七郎的是自己的姨母,抱怨的话绝不该说。   杜媛之愤愤咬牙,“罢了,你去打听打听,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丫鬟点头而去。   不多时丫鬟便回来。   “听闻说,是少夫人明日要出门,夫人担心少夫人,让少爷好好安排,莫在路上出什么岔子……”丫鬟看着杜媛之越发狰狞的面色,声音也越发小的听不见。   “又是她!她是故意和我作对!故意和我过不去!”杜媛之咬牙切齿,“什么少夫人?!不过是个好了傻病的傻子!谁准你称呼她少夫人的?!”   屋里没旁人,杜媛之只能对着自己的丫鬟撒气。   丫鬟噗通跪倒在地。   门应声而开。   冯七郎一席淡青色的锦衣,月白的腰带,缓步而来。   “是叫表妹久等了,表妹莫生气。”冯七郎笑脸温声说道。   杜媛之抬抬手指叫丫鬟起来。   丫鬟躬身退了出去,将东厢留给两人。   “怎么还叫人家表妹……”   丫鬟关门前听得里头传来轻喃。   ☆、第39章 各有算计   清晨,鸟声啾啾。   风中带来隐隐约约桂花的香味。   还未高升的太阳,带着和煦的暖意,给沈昕娘的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娘子,夫人说,七郎君会护送娘子,咱们要再等等么?”丹心一面扶着沈昕娘上马车,一面低声问道。   沈昕娘在马车中坐定,才缓缓道:“**苦短,他只怕还没睡醒,咱们走吧。”   马车缓缓行出冯家。   冯七郎此时确实还在酣睡。   可他枕侧之人,却是早就醒了,支着脑袋,瞧见丫鬟在屏风后头冲她点点头。   杜媛之笑了笑,更揽紧了酣睡的冯七郎。   谁也别想从她手中,将表哥夺走!   冯家的马车停在一处茶楼外头。   沈昕娘带着黑色三纱罗所制,遮蔽全身的幂篱,从车上下来。   丹心搀扶着她,缓缓走进茶楼,问小二要了雅间,主仆二人在雅间里坐着。   不多时,二楼走下一个衣衫干净,却衣角都洗的发了白的少女。   少女衣衫宽大,显得她裹在衣服里头的身形十分瘦弱。面色发白的女子脸上似有泪痕,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少女从二楼快步下来。   直接冲出茶楼,往茶楼对面挂着大大一个“当”字的秦记典当行走去。   只怕是哪家落魄了的小姐要当东西了为生了。   茶楼里的茶客们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声议论几句,便转开话题,谈论其他。   “掌柜的,您瞧瞧我这块红翡,这是我娘生前留下的,我家的家传之宝。您看能给多少钱?”少女打开层层叠叠的布包、帕子。   包裹在最深处的红翡一露面,柜台里头的掌柜便瞪大了眼。   真漂亮!   这般纯美无暇的红翡,一点杂色也没有,质地清透,世间罕见。   “唔,死当还是活当?”掌柜眯着眼睛问道。   “活当!这是家传之宝,如今着急用钱,否则绝不会拿出来的,解了燃眉之急,日后定还要赎回的!”少女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毫不迟疑的说道。   “这个……活当可是当不了多少钱,且利息高,你如今已经缺钱,日后哪里还能有钱将这东西赎回去?我劝你还是死当的好,还可以拿到更多的钱!”掌柜的看了一眼外头的少女,见少女衣着尚可,但衣角已经发白,一双眼睛无辜懵懂。料定,是个好说话的。   岂料那少女倒是固执的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在我这儿弄丢了传家宝,如何向母亲的在天之灵交代?掌柜的,您行行好,我日后定会来赎的!”   掌柜的翻了个白眼,“红翡一块,五十贯,活当,三日不取,不留。”   少女瞪眼,“掌柜的,这可不行,我这传家之宝,五十贯哪里够?你不给千贯,就将东西还我,究竟识不识货啊?”   少女嗓门不小。   典当行里外的人都看了过来。   掌柜的皱眉,“跟你说了,活当,价低……”   “苏掌柜,您老在这一带也是有名的老掌柜了,莫不是看人家是个小丫头,就以为好骗,故意压价吧?”   “这话说得!”掌柜的被人调侃揶揄,面色不愉。   “至少五百贯,且三日也太短了,哪有赎期这么短的?你莫不是欺我不懂行吧?”少女大声道。   掌柜的冷冷一笑,“玉不比旁的,识货者无价,不识货者分文不值。我是照顾你,才给你这么多钱,且当玉本来就时限短,多是死当,莫不是瞧你是个可怜的小娘子,我连五十贯都不会给你。”   少女咬牙想了想,“三天就三天!我的玉,值什么价,我心里清楚,五百贯。否则,就将玉还我!”   掌柜的来到后头,跟后头的账房低声商量了一阵子。   终是给了小丫头五百贯的飞钱,收下了红翡。   且给了三天的活当。   少女拿着飞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典当行。   典当行中看了热闹的人,有些往茶楼中来,七嘴八舌,就将刚才的热闹讲了。   众人纷纷猜测这红翡的价值,五百贯的高价收下来的东西,且还是活当,这东西定然不俗。   “听那小丫头出了典当行才说,这红翡还有妙用,用红翡泡水洗面,能保持青春不老,这红翡得高人点化,还能避灾挡邪。”茶楼里有人神秘兮兮的说道。   “真的假的?”   “姑娘说,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坚持活当,这东西,她是定要赎回来的!”   “五百贯,三日利息就得翻上两番。她有钱赎回来?”   ……   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一个窈窕娉婷的身影,在幂篱的掩映之下,缓缓走下二楼雅间。   只是她前来之时,伺候在她身边的小丫鬟,却不知去向,只有小娘子一人。   不过众人都沉浸在关于那当铺里的红翡究竟有何神奇之处的议论之中,无人注意到罢了。   “娘子!”丹心已经换过衣服,从马车里头跳下,搀扶着沈昕娘上了马车。   主仆二人坐在马车上,她将当票和飞钱从怀中拿出,交给沈昕娘。   马车缓缓而动。   “娘子为何要我一定要五百贯的高价呢?就不担心他们不收么?而且将来赎回的时候,利钱也更高呀?”丹心低声问道。   沈昕娘垂眸,“五百贯,与暴利的典当行来讲,不过小钱而已。若不要价高,他们如何相信你定然没有赎回的能力呢?”   丹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昨日让你给沈四娘稍的字条,捎到了么?”沈昕娘问道。   丹心点点头,“捎到了,有娘子给的赏钱,自然好办事儿,我亲自将字条给了四娘子身边的丫鬟。”   沈昕娘颔首不语。   耳边是马车的木轮子滚滚碾压过路面的声响。   车夫不时的“驾——”挥动的马鞭。   沈昕娘骤然抬起头来。   昨日灵泉扩展之后,睡了一觉,醒来她便发现自己六觉似乎更为敏锐。   此时听来,马车外的动静可是有些不对。   “丹心,你看看外头到哪儿了?”沈昕娘道。   丹心一愣,挑开车帘,向外看去。   这么一看,她可蒙了。   “这……这条路不是回冯家的路啊,怎么外头看起来这般荒凉?”丹心紧张道。   “停车——”丹心大叫。   “驾——”车夫却抽动马鞭,让马车跑的更快了些。   丹心慌乱不已,“停车,停车你听到没有!这是去哪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带着少夫人乱跑?少夫人要回冯家!你听到没有?”   车夫却完全不为所动。   路面似乎越来越不平整,马车也愈发颠簸。   丹心被颠的话都断了音。   她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   这车夫她见过的,的确是冯家的车夫,马车也是冯家的马车。   冯家人最近对娘子不是十分客气恭敬么?怎么娘子一出门,就会遇见这种事情呢?   沈昕娘虽然被颠得不轻,但她漆黑的眼眸之中,却并无慌乱。   真好似天大的事情,也休想激起她面上波澜一般。   “娘子,怎么办啊?他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娘子……娘子……”丹心已经急得哭了出来。   沈昕娘看她一眼,察觉外头车速似乎渐渐慢了下来,“别哭。”   沈昕娘许是不会安慰人,瞧着满目惊恐的丹心,只蹦出这么两个字来。   ☆、第40章 出钱买你的命   马车渐渐停下。   丹心连忙抹抹眼泪,挡在沈昕娘跟前。   虽然她已经怕的浑身发抖,但颤抖的小身子,还是紧紧的护住沈昕娘。   “不哭,娘子,我不哭,我要保护娘子,如今正该是我对娘子忠心的时候……”丹心自言自语,像是在给自己鼓励给自己勇气一般。   车夫蹭的跳下马车。   周遭有脚步声而来,“人带回了?”   痞痞的男声,让丹心吓了一跳,浑身抖的更是厉害。   “嗯,关在哪儿?”车夫沉声问道。   “那间屋子,我刚扫了扫,怎么样?”流里流气的声音带着让人反感的奸笑说道。   车夫点点头,转身对车里头的人道:“少夫人,还请下来吧!”   “不,不……”丹心护在沈昕娘跟前,连连摇头,“咱们不下去,娘子……”   沈昕娘看着丹心,低声道:“你会驾车么?”   丹心一愣,摇了摇头。   “我也不会。”沈昕娘道。   “跟她们废话做什么,直接逮出来就是了!”那让人讨厌的男子又道。   “没有我的话,你别乱动!”车夫沉声斥责。   那人不屑的嘁了一声,守在马车外头并没有走。   丹心咽了口唾沫,越发害怕。   车夫的声音再次响起,“少夫人,请您下车吧,您逃不了的。您好好下来,我保证不伤害您!”   丹心连连摇头。   沈昕娘端坐于马车上头,神色平静的听着外头动静。   忽而车夫身边那男子一动,上前拽开车门,挑起车帘子,嘻嘻一笑,伸手拽住护在前头的丹心。   丹心被他拽住胳膊,吓得哇哇大叫。   眼泪鼻涕抹了满脸,“放开我,放开我!你是谁派来的?冯家如今看重娘子,你们不知道么?你们得罪了娘子就是得罪了冯家!还不好好的将娘子送回去!”   丹心被拽下马车,嘴里还不忘哭嚎道。   车门敞开,车夫立在马匹一旁,手里攥着缰绳,垂头道:“少夫人,请下车吧。”   沈昕娘缓步走下马车。   立在院中,四下看了看。   这里荒芜,入目凄凉。   四下残破的墙垣底下,都长满了蒿草,最低的地方也能没过人的半腰。高处即便藏个人也难以发现。   坐北朝南有几间破败的房子,屋顶半塌,残败不堪。   丹心被一个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的男子给推搡进了一间破房。   车夫看了沈昕娘一眼,“少夫人,得罪了。”   沈昕娘不待他动手,便主动向那间破房子走去。   她抬脚迈入破房子。   那膀大腰圆的男人正将丹心压倒在地,一脸色相,令人作呕。   “让他滚出去。”沈昕娘指着那男子道。   车夫窜上前去,一把将男子从丹心身上拽了起来。   车夫瞧起来身形消瘦,一把子力气倒是不小。   那膀大腰圆的男子倒是被他拽的一屁股跌在地上。   “没跟你说不要轻举妄动么?”车夫瞪眼怒道。   “人都掳来了,活不了几日就要宰了,让爷们儿先快活快活又如何?!”男子一巴掌狠狠拍在地上。   但他似有些畏惧车夫,并没有再扑上前去。   “跟我出来!”车夫厉声道。   那男子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尘土,跟着车夫离开破房子。临走,色眯眯的眼睛狠狠的挖了一眼沈昕娘。   当看到沈昕娘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之时,他却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战,再不敢多看,匆匆迈步出门。   丹心拽着自己的领口,躺在脏兮兮的地上,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的大大的,连眨都不眨。   原本清明的眸中尽是慌乱混沌的神色。   沈昕娘缓步靠近她,低声道:“丹心,别怕。”   丹心半晌才回过神来,一咕噜从地上爬起,上下打量着沈昕娘,“娘子,您,您没事吧?”   沈昕娘摇了摇头。   丹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发现手上比身上还脏,越拍越脏,索性停手,在身上抹了抹。   她来到残破窗棂都朽坏,只有半边还挂在窗户框子上的窗边,向外看去。   瞧见车夫和那个男人正站在院子里,两人正争执些什么。   两人似乎言语不和,大吵起来。   离得远,丹心只能听得一字半句。   沈昕娘却立在屋中,侧耳听着。   阴阳泉眼的扩展,也在影响着她的身体,她行动更为敏捷,六觉敏锐。   类同习武之人会比常人更加敏锐那般。   丹心听不清的,她却是能听到。   “他们在说什么啊?”丹心有些着急道。   “车夫要去将马车弄走,叮嘱那男人不要对我们下手。否则所得钱财就不予他分赃。”沈昕娘平缓开口。   “啊?车夫要走啊……那,那留下那个人……”丹心又浑身抖如筛糠。   沈昕娘垂眸,脸色如常。   惨败的屋子,蒙满尘土的器具。   屋里仅有的一把四足凳还缺了一条腿。   沈昕娘一身净白的衣衫,款款立于这破败屋中,却一点不显狼狈。   反差之下,到显得她格外的高洁毓秀。   丹心看着车夫驾车离开。   抖得几乎站不稳,“娘子,娘子不怕么?”   沈昕娘微微摇了摇头,“怕并没有用,记住对你不好的人,待他日有力还击之日,就要将他彻底打倒,再无反抗之力。”   沈昕娘说完,微微垂眸,这话似曾相识,是谁对她说过么?   “可,可现在怎么办啊……”丹心紧张的口干舌燥。   适才她被那男人压倒在地的惊恐还未从心中褪去,倘若再来一次,只怕要肝胆俱裂了!   而且现在车夫也走了,她们两个弱女子,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想想,便不寒而栗。   “他他他……他来了……”   男子见车夫驾车离开,奸邪一笑,果然向沈昕娘和丹心所在的破房子走来。   “钱呢?”沈昕娘问道。   “啊?”丹心愣了一愣,才迟缓道,“哦哦,在这儿在这儿!”   她从怀中将刚从典当行所得的五百贯飞钱拿出。   沈昕娘见她抖得厉害,若非拽着窗棂,随时都要滑坐在地上,便上前接过飞钱。   男子未到门口。   沈昕娘却已经迈步出来。   男子一惊,看了沈昕娘一眼,那漆黑漆黑,异于常人的一双眼睛,似乎让他有些忌惮。   “你,你想干什么?休想逃走!”男子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沈昕娘却从他脸上看到色厉内苒。   她伸手递出飞钱,“五百贯。”   男子看了看她手中飞钱,见到红红的官府大印,伸手抢过。   “五百贯可不够!人家买你的命,出了两千贯呢!”男子伸伸出三根指头道。   沈昕娘看了他高举在脸侧的手指头,“两千贯?”   男子得意一笑,一看自己的手,立马又缩回一根来,“没错!”   “如果我能给你更多呢?”沈昕娘淡然问道。   男子连连摇头,“那不行,咱们虽然是市井混子,可也得讲究信誉,接了人家的活儿,就不能毁约!断没有半道再收你的钱,反悔的道理!”   沈昕娘点点头。   男子拍了拍胸口刚塞入的五百贯飞钱,“这钱……这钱我留着,就当给你们一日安生日子!那边拿到钱以前,我保证不动你们!”   男子说完,看了沈昕娘一眼。   光洁的下巴,朱红的唇,高挺的鼻梁,如墨渲染的黛眉,莹白的皮肤,像是有玉的光泽在她细腻的脸上流淌。   真是美人啊,美人!   男子喉头有些干干的。   当触到那一双漆黑无边的眼睛,他一个瑟缩,浑身燥热的感觉也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子冷水。   “去去,快进去,劝你别想着逃跑。你们老实呆着,还能好过些,若是想跑,爷爷的棍子可不答应!”说着指了指自己胯間,放荡一声大笑。   沈昕娘转身入了破房子。   那男子就在门口坐了下来。   ☆、第41章 原来如此   丹心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本想握住沈昕娘的手,以寻求安慰。   但见自己手上不知在哪儿蹭的脏兮兮的,便又缩手回来,“娘子,咱们真就这么呆着呀?”   “他们争执之声很大,毫不避讳。说明这周围都很荒芜,鲜少会有人经过。咱们便是能趁他不注意逃走,只怕也跑不远就会给抓回来。”沈昕娘缓缓说道。   “那,那就这么等……等死么?”丹心说着,泪便滚下来。   黄昏时候。   沈昕娘还没回来。   冯夫人有些坐不住了。   “找到没有?”冯夫人问身边的老妈妈道。   “还,还没……”老妈妈擦了擦汗,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回答不下十次了。   “都出去找了么?七郎呢?七郎也去找了么?那么大的大活人,怎么就找不到了?”冯夫人问道。   老妈妈咽了口唾沫,“夫人,她该不会是跑了吧?”   冯夫人按了按额头,“呸,她跑个屁!她往哪儿跑?跑了做什么?”   “那或者,会不会是齐王的人将她带走了?”老妈妈又低声道。   冯夫人皱眉,想了想齐王不声不响将人带走的可能性。   “莫非她是和齐王商量好的?”冯夫人自言自语道。   “说不定就是啊!”老妈妈连连点头。   “是个屁!齐王若想要她,何必不声不响,这般费周折,只要暗示咱们家,咱们还不巴巴的将人送过去?”冯夫人啐了一口。   “夫人,找到了……找到了!”小厮气喘吁吁的冲进正院。   冯夫人掀帘而出,“找到了?在哪儿?接回来了么?”   “人没找到,找到少夫人出门乘坐的马车了,车里头还有被刮破的衣裳料子,座椅下头还落着少夫人一对耳坠子……”   小厮话没说话,冯夫人险些跌坐在地。   “不好了……不好了……”冯夫人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冯大人听闻此事,也大发雷霆。   “不能声张,莫要让沈家人和齐王爷知道!”   只将自家家丁和儿子们打发出去寻找。   最该出去寻找自家夫人的七郎君,此时却在家里呆着。   “媛之,你告诉姨母,她不见了,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冯夫人直视着杜媛之的眼睛问道。   杜媛之低着头,目光躲闪,不与她对视,只捏着帕子,沾着眼角道:“姨母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知道?跟我没有关系的……日后都是一家人,她不见了,我也正担心呢……”   “母亲,您就别逼她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冯七郎挡在杜媛之前头,“昨日到今日,我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媛之根本不知道她要出去,更没有时间去安排这些!”   冯夫人翻了个白眼,“我昨日跟你说的好好的,让你今日陪她一道出门的,你答应的好,为何没有一道出去?”   “我不过多睡了一会儿,她根本没有等我!我去寻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冯七郎脸上一红。昨夜里表妹太凶猛,他实在累得不行,这才起晚了。   谁知那女人根本就没打算让他陪,片刻不等便走了。若遇险,也是她自找的!   冯七郎红着脸,捏着拳头,可心头不知怎的,竟有些难言的担忧。   “郎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杜媛之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娇柔的手指,轻轻掰开他攥紧的拳头。   冯七郎点头道,“我信你。”   冯夫人怒拍桌案,“信不信的,也得等人找回来再说,你的哥哥们都出去帮你找人,你倒是呆在家里,四门不出!像话么?!”   冯七郎从表妹手中抽出手来,“儿这就去,母亲莫要再为难媛之!”   冯夫人冷哼一声。   冯七郎又不放心道:“母亲?”   “我自己的外甥女,我有什么好为难的?不过是问问她罢了!”冯夫人不满道。   冯七郎这才安抚的看了杜媛之一眼,抬脚离开。   冯夫人看着杜媛之,“媛之,告诉姨母,你真不知道?”   杜媛之回味着“姨母”两字,她已经是冯七郎的人了,应该改口叫母亲了!可她却仍旧用“姨母”,不就是暗示她只是一个妾么?   冯夫人蹙眉。   “姨母,我真的不知道啊……”杜媛之委屈道。   “最好和你没有关系,否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早晚瞒不过齐王。齐王追究下来,别说你,冯家也落不着好处!”冯夫人冷哼一声,又道,“人在,沈家人不说什么。人不在了,沈家人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好好想想吧,如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想来道理不用我多讲!”   月上树梢。   车夫的脚步声才在院子里响起。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膀大腰圆的男人听到脚步声惊醒,“饿死我了!”   车夫丢给他一个油纸包包着的东西。   男子连忙打开来,烧鹅的味道四下弥散。   屋里头的丹心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她饿了一整天了,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   再看娘子,仍旧一身清爽干净的长衣,裙摆扫过这满是灰尘的地面,有些脏了,旁的地方,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多出来。   娘子面色平静,一双眼眸映着窗外月光,熠熠生辉,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冷厉骇人,更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婉柔和。   “娘子,您饿不饿?”丹心低声问道。   话音刚落,门口一暗。   车夫站在门口,丹心吓得险些跳起来。   车夫看了屋里的两人一眼,抬手也扔了一个油纸包进丹心怀中。   丹心双手接住,平日里觉得油腻腻的香味,此时却格外的喷香扑鼻。   丹心打开油纸包,双手奉到沈昕娘面前。   沈昕娘拽了一只烧鹅腿,缓缓嚼着,“你也吃。”   丹心犹豫片刻,知道娘子从不客套,说什么就是什么,便吞吞口水,也吃起来。   沈昕娘只吃了一只鹅腿,拿帕子擦了擦手,便不吃了。   丹心却是饿坏了,吃了大半只烧鹅才停了下来。   车夫却在这时又走进来。   手里还掐着一大捆的稻草。   丹心吓了一跳,伸着两只油腻腻的手护在沈昕娘跟前。   车夫将稻草挨着墙边放下,来回两三趟。   丹心看明白了,车夫是用稻草给她们搭了个“床”。   如此看来,车夫倒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呐?   “喂,你……”丹心朝那车夫开口。   车夫皱眉看她一眼,“今日好好睡,明日好上路!”   说完,转身出去了。   丹心闻言先是愣住,明白话里意思以后,忍不住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娘子……”她转身朝沈昕娘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娘子,容婢子来生再伺候娘子吧……”   沈昕娘默默看她,也不阻拦,抬脚走到铺好的稻草床边,在稻草上躺了下来。   丹心抬头见娘子躺下,立即转身换了方向,继续朝躺着的沈昕娘磕头。   沈昕娘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睡吧,困了。”   娘子的语气,亦如既往的平和。   丹心吸了吸鼻子,娘子怎么就一点都不怕呢?是不怕死,还是娘子已经有办法保她们的命不死?   “那老娘们骗咱们!”车夫压低了嗓音望着主仆已经睡下的破屋子道,“那老娘们说,沈家娘子以前是个傻子,现在好了,也不得七郎君喜欢,七郎君昨日已经纳表姑娘为妾,不过是没有正当理由休妻。只要咱们将人绑了,让她们回不去,这两千贯就到手。可我今日偷偷在冯家外头看了。这沈娘子丢了,冯家几乎合家出动,到处在暗暗寻她。”   “那丫鬟说的是真的,冯家如今正看重这沈娘子?”男子叼着草叶子道,“可这娘子一看也不像个正常人,那一双眼睛看着就邪乎的很,黑漆漆的,跟个冤魂一样……看我一眼,我都觉得后背冒寒气!”   “大半夜的!说个屁的冤魂呀!”车夫猛拍了他一把。   男子赶紧住口。   一阵风吹过,他心有余悸的回头偷看。   半人多高的草丛里似有黑影晃动。   他吓了一跳,立即浑身冒汗。   定睛去看,不过是风吹动蒿草,什么也没有。   “那……那怎么办……”男子声音微微颤抖的问道。   车夫沉默片刻,“事已至此,先拿到钱再说!明日先跺了那丫鬟的手,给她送去,问她要剩下的钱!”   男子忽觉阴风过颈,胆战心惊的回头看了看。   “你不会是,怕了吧?”车夫问道。   “老子怕个鸟!”男子横道。夜色掩盖了他浑身骤起的鸡皮疙瘩。   丹心呼吸渐渐平缓。   沈昕娘却微微睁眼,原来如此。   ☆、第42章 疑神疑鬼   荒郊野外的夜,格外的宁静。   偶尔一声虫鸣都能传出很远去。   夜鸦啾啾的叫声,像是幽怨的哭泣,听的人心声寒意。   蹲守在破屋外头的男子,贴近车夫,半枕在车夫肩头,闭目睡去。   头被人猛的一推,男子才惊醒过来。   揉眼一看,东边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身后的屋里有细微的响动。   他侧身回头去看。   正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门口,直愣愣的看着他。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蹭的从地上窜起,防备的看着立在门口的沈昕娘,“你,你,你是人是鬼?”   沈昕娘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到车夫身上。   车夫也从地上站起,看着沈昕娘的眼眸中,有几许犹豫。   沈昕娘却面无惧色,缓声道:“你不是沈家的奴仆,只是受雇于沈家,出了这事儿,沈家是肯定待不下去了,只怕京城,你也没想多呆,你打算拿了钱,就离开京城。”   车夫闻言皱眉。   “杀了我们主仆,换得一些银钱,就算你离开京城,去到没有人认得你们的地方,重新落脚生活。但你心里得永远背负着杀人的罪责,午夜梦回,反复折磨,你的心里永远不能平静,永远备受煎熬,不管你走到哪儿,你手上的血腥味永远洗不掉,杀人的梦魇会一直纠缠着你。”沈昕娘平静的脸,漆黑的眼,淡然无波的看着车夫。   车夫微微气喘,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可他更想要那笔钱!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你们拿着钱,离开京城,再不回来。不管是我,还是先前雇你们杀我的人,都拿你们没有办法。你们重新找个地方,安家落户,过平静的生活。既不用背负杀人的罪责,也不用忍受自己内心的煎熬,如此,不是更好?”沈昕娘垂眸片刻。   “哦,若你还需向雇你的人交差,将这件衣服上弄上些许的血迹,或许有用。”沈昕娘抬手扔出一件净白的深衣,“也可为你们拖延时间,方便你们离京。”   车夫眼中尽是由于挣扎。   他并非亡命之徒,若非那笔钱对他太有吸引力,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车夫身后男子看了沈昕娘一眼,上前一步,贴在车夫耳边,道:“行,我看行……谁让那头先骗了咱们!摆她一道,算是还她!”   车夫皱眉,忽而转身,一拳头砸在男人脸上。   男人不防备,正被打中鼻子。   一股血腥之气,直冲脑门儿。   男人哇哇乱叫起来,“你你你,你干啥呢?!窝里反是不是?!”   车夫却将沈昕娘扔出的净白深衣放在男人脸前,接住男人鼻中流出的血污。   男人反应过来,骂骂咧咧,“你怎么不打你自己?!用老子的血!放那俩小娘皮的血不是也行……就会坑老子……”   车夫将衣服往男人怀里一塞,转过头来看着沈昕娘道:“钱呢?先给钱!”   沈昕娘垂眸退下手上雕花金镯,又从头上取下赤金步摇、发簪。   “身上没有带着那么多的现钱,这些你拿去当掉,绝不会少。”   车夫皱了皱眉,上前接过赤金物件儿,仔细看了又放在口中咬了咬。   “是赤金吗?你懂不懂?”男人一面拍着自己的鼻子,让鼻血流的更顺畅,一面闷声问道。   车夫看了他一眼,“差不多了。”   男人擦了擦鼻子上的血,笑嘻嘻的将血染的深衣递给她,“叫我看看呗!”   车夫却将赤金物件儿往怀里一塞,“你守着,我去去就回!”   “一起呗!”男人哼道。   车夫却瞪了他一眼,“能当多少钱还不知道呢!好好守着!”   男人挠挠头,瞥了沈昕娘一眼,又连忙转过头去,“你可快点儿……”   沈昕娘回到屋中。   丹心抱着膝盖坐在稻草上头,心中不安道:“娘子,当铺里头压价压的厉害,东西虽然都是赤金的,但是真能当很多钱么?会不会……会不会……”   丹心说着又哭起来。   沈昕娘却笃定的摇头,“放心,只会多,不会少。”   丹心仰头看了看自家娘子一眼,便是在这破败肮脏的屋里头,娘子也一如既往淡定如常,没有一丝慌张。   娘子如何知道?逆境之中,娘子为何还能如此平静自信呢?   京城最大的典当行。   掌柜的细细打量着手中赤金的物件儿,眯眼看了看站在柜台外头的汉子。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你想活当还是死当?”掌柜问道。   车夫皱眉,“死当,你莫死命压价,就是瞧着你们这典当行门面大,我才来的!”   掌柜的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赤金物件儿,做工精细,咱们先过过称,客官稍等!”   车夫催促道:“快着些!”   “王爷,广元典当行的掌柜来禀,有人典当宫里的东西!他不敢拿主意,让人急急报来!”齐王府上,齐王随从躬身禀道。   “东西呢?”齐王从书册中抬起头来。   “为了拖延那人,东西还在典当行里,掌柜的正跟那人磨着价钱。”随从禀道,“宫里的宫人时不时的会偷些物件儿出去当,但一般不会一次出手很多,就算带出去的不止一件,一般也会分几个当铺分别出手。这次这人像是不知东西是宫里的,好几件的金件儿,都在广元脱手,开口就是死当。”   齐王垂眸思量片刻,心中却隐隐有不安的直觉。   “去看看。”齐王起身。   广元典当行里。   “你这压价也压的太狠了!心也太黑了!”车夫怒道,伸手就要夺回柜台上头放着的赤金首饰。   后堂端坐的齐王抿了口茶水,缓缓点头,“给他。”   前头掌柜得了信儿,咬咬牙,万分不情愿的点头道:“三千贯,再多没有了。”   车夫皱眉,有些着急,“成成,我要现钱!”   “现钱您可拿不动!这是官号的飞钱,您拿到哪儿都能兑的,带着行走也方便,您说是不是?”掌柜的笑道。   车夫伸手接过飞钱,揣入怀中,左右看了一眼,大步离开广元典当行。   “跟上,别被察觉。”齐王吩咐道。   掌柜的将所当赤金首饰放在漆盘里,呈到齐王面前。   齐王眼睛微眯,立时起身道:“我亲自去!”   车夫隐隐总觉得好似有人在后头跟着自己,可回头去看,却又没有。   他长叹一声。   他这种人,果真是做不了恶人的,不过是当了人家的首饰,就这般疑神疑鬼,倘若真杀了人,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安生了!   他揣着飞钱,提着装了血衣的包袱。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   小巷子里等着个三四十岁的仆妇。   仆妇左右看看上前接过他手中包袱,低声道:“这是五百贯,还有五百贯,得等主子见过这东西,再给你。”   车夫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同车夫见面的仆妇揣着包袱,快步离开,未曾察觉跟在她身后的眼睛。   ☆、第43章 迫不得已的原因   “我回来了!”车夫在院中大喊一声。   不止守在院里的男人蹭的从地上站起来,就连屋里的丹心都蹿了起来。眼巴巴的向外看去。   沈昕娘缓缓踱步道门口,目光却并非落在那车夫身上,倒是向车夫身后看去。   “收拾东西,咱们赶紧走。”车夫沉声说道。   男子拍了拍屁股。笑脸上前,“钱拿到了么?”   车夫拍拍胸口,压低声音道:“沈娘子给的东西当了三千贯,那婆子又给了五百贯,还差五百贯说要等看了东西再给,咱们不等了。如今这钱已经够咱们一路花用,也够给……你别问那么多了,快收拾东西走!”   男人闻言面露犹豫。“五百贯呀,不是小数目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塞着沈昕娘给她的五百贯飞钱。   “要不,再等上半日?”男人迟疑道。   车夫抬手狠拍了他一巴掌,“人死,往往死在一个贪字上头!我眼皮跳的厉害,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如今钱已经不少,勿要贪多,赶紧上路才是!”   男人啐了一口。“五百贯呐……”   话音未落。   “咻----”的一声。   一只羽箭破空而来。   深深插入男人左肩。   男人捂着肩膀,哇哇大叫。   车夫一惊,想要冲进屋内挟持沈昕娘为质。   可他动作慢了一步。   呼呼啦啦,十几人像是从天而降一般,迅速将他和他的同伙团团包围起来。   一个面色沉冷,浑身带着王者气势,让人难以直视的男子缓步上前。   丹心趴在窗口上向外张望。登时激动起来,“齐王,是齐王!齐王来了!娘子,齐王来了!”   她一面激动的含着,一面眼泪就淌了下来,这两天一夜的时间,怕是她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光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充斥着她身上每一寸皮肤。   她微微颤抖,不若不是当初害怕。而是兴奋地颤抖。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拿下。”齐王冷声道。   车夫同那受了箭伤的男人,瞬息之间便被制服。   他们的反抗在齐王亲随面前,恍如孩子的打闹,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齐王上前,目光落在沈昕娘脸上。   “多谢你。”沈昕娘福身说道。   齐王点了点头,“人,你要怎么处置?”   沈昕娘迈步出破屋,俯视着被押着跪在院中的两个男人。   “这人,对丹心欲行不轨,先夺起刑具,再要其命吧。”沈昕娘淡然说道,好似她说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午饭要吃什么一般。   男人一愣,刑具?他没有用刑,哪儿来的刑具?   还是车夫反应快,砰砰的磕头求情,“沈娘子,此事是我谋划,他不过是我的帮凶,且这两日以来,并未真的冒犯与娘子,求娘子将他打个半死,饶他一条狗命吧!”   男人皱眉,“我的命,怎么就是狗命了……”   车夫瞪他一眼,“沈娘子,他是他们家里的独苗,因为家里穷还没有娶妻生子……娘子宽仁,且放他一马吧!”   沈昕娘侧过脸看着车夫,“你知道你是主谋就好,他今日结果,都是拜你所赐。不过念你曾拦他行恶,便给你个痛快吧。”   沈昕娘说完,转向齐王,“麻烦王爷了,就地处决吧。”   两条人命,她说话之间没有半分犹豫。   车夫求情之语,不曾触动她半分。   完全不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能有的冷静狠厉。   齐王点头,见她无事,他眉目之间的冷清,带着如释重负,“动手。”   齐王随从将受了箭伤的男人拽到一旁,两条腿掰开,亮出刀来。   那男人才明白什么叫“夺其刑具”,当即吓得面色惨白,嗷唔乱叫,“不要不要……娘子饶了我吧!饶……嗷----”   车夫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连连滚落。   “娘子,小人死不足惜,求娘子在小人死了以后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子!”车夫从怀中将当掉沈昕娘给的首饰,和从那婆子手中的来的钱一并拿了出来。   “小人是迫不得已,才会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没钱,能借的亲戚朋友邻里都借了,实在是筹不到那么多钱……不得已才冒犯了娘子,小人赔上一条命也是罪有应得,只是我那孩子,他……他实在可怜!”车夫哭着将钱呈上。   齐王随从上前接过飞钱。   齐王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面色如常,她好似永远都是这样,艳若桃李的脸却永远冷若冰霜,叫人看不出她的半分情绪。   “你孩子在哪里?”沈昕娘缓声问道。   “在……”车夫开口,看了看周遭的人,心头又有些犹豫。   行事之前,他已经将孩子藏了起来,就是怕事发,牵连到儿子。   如今自己倘若就这么死了,那孩子……   “小人将他藏在城南了。”车夫以头触地,无力说道。   荒草丛生的残破院中,是那个被没收了“刑具”的男人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   他被扔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下身流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的荒草。   丹心捂着眼睛,不敢朝那个方向去看。   虽然当初自己对这男人又恨又怕,可见到他如今惨状,她竟觉得他也有些可怜。   等待齐王的随从去驾马车来的功夫,那男人晕过去了两次。   晕过去又被人弄醒,继续忍受这无边痛苦。   待马车声远远传来的时候。   沈昕娘才道:“给他个痛快吧。”   齐王点头。   丹心立即闭眼睛,抬手死死的捂住耳朵。   可临上马车时,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单这一眼,就险些一头发栽下马车去。   一片郁郁葱葱的蒿草中,尽是斑驳淋漓的鲜血。   那人的头颅滚落在草丛之外,缺了脑袋的尸体却是在蒿草掩映之下看不清。   扑面而来的似乎尽是浓郁的血腥气。   她忍不住趴在马车边沿上,连连作呕,面无人色。   沈昕娘坐在马车内,却淡然如常。   齐王的马车宽大舒适,日常需用,一应俱全。她甚至饶有兴味的向齐王要了茶具,点了红泥小炉,在车上烹起了香茶。   马车缓缓动起来。   袅袅茶香,渐渐驱散萦绕在丹心面前的血腥之气。   可她仍旧面白如纸,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去。   抬头看到沈昕娘行云流水般优雅的烹茶动作,她咽了口口水道:“娘子……您,不怕么?”   沈昕娘倒了杯水,抬手递给她。   “吃点茶,压压惊。”   丹心受宠若惊,慌忙接过,小口抿茶。   沈昕娘也给齐王倒了一碗茶,“这是宫里的茶么?”   齐王抬手接过,嗅了嗅茶香,垂眸以观茶色,“水温时间都把握的恰到好处,动作流畅,浑然天成宛如画卷。娘子倒是烹茶的高手?”   沈昕娘抿了口茶,漆黑的眼眸倒映在清透的茶水之中,“我好像吃过这种茶?”   齐王脊背一僵。   丹心吸了吸鼻子,茶香满满,再也嗅不到血腥味了,“是不是夫人让人送到娘子房中的茶?”   齐王紧紧盯着沈昕娘,“确定,吃过?”   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却又完全不敢相信。   沈昕娘放下茶碗,“也许,记错了吧,你知道,我以前又呆又傻,识人不清,许多事情,记不得。”   齐王缓缓饮尽一碗茶,今日的茶,好似格外回味悠长。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倏尔停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外头的路人惊慌诧异,却又好奇不已的窃窃私语。   齐王的随从在马车外低声禀道:“王爷,前头路窄,马车难以通行。”   “还有多远?”齐王问道。   “那车夫说,若下车徒步,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随从禀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   齐王起身,却是看了沈昕娘一眼,忽而抖肩,将自己的外头深衣脱下,披在她的肩头。   沈昕娘看他一眼,并未拒绝。   齐王先下了马车。   丹心跟着跳下,转身扶着沈昕娘,缓缓下车。   车夫在前头带路。来向乐血。   一行人迤逦跟在后头。   城南居住多是贫民,或是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   何时见过齐王这般阵仗,纷纷在街旁驻足窥视。却又震慑与齐王气势,不敢抬头,只拿眼角偷瞟。   车夫在一间残破的小屋前停下。   门口坐着个眼盲的老太太,正摩挲着纳着鞋底子,许是摩挲的十分熟练了,虽然眼睛瞧不见,一只大针在她手里确是十分灵活,断然不会扎到手。   “就……就是这儿了。”车夫呐呐道。   “铁柱回来了?你请了大夫来了吗?还是请了那巫医来了?小栓这会儿睡了,昨个儿问了好几遍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眼盲的老妪耳朵倒是好使,立时便听出车夫的声音来。   “啊,哦哦,是,我请了大夫来了。这两天多谢您帮我照看小栓!”虽然那老妪看不见,车夫却仍旧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说道。   老妪将针别在鞋底子上,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摩挲着墙面,撑着身子缓缓站起,“不谢不谢,多大点儿事儿。”   说完,便顺着墙根缓缓蹭着离开。   沈昕娘看了那老妪一眼,颔首没有说话。   那老妪离开众人的视线,才靠在土砌的墙上,拍着胸口喘了口气。   低声喃喃道:“来了这么多人,这铁柱是怕是惹了祸事了呀……可千万别牵连到旁人……”   喘息两口之后,她又扶着墙,摩挲着向自己家中走去。   “孩子就在里头。”车夫说道。   沈昕娘闻言迈步向前。   齐王却伸手一拦,先她一步,迈入了屋子。   沈昕娘抬脚跟在他后头。   ☆、第44章 我不要你的命   简陋的小屋,冷锅冷灶,没有什么人气。一间通房,被一个破布帘子给隔成两间。   里间放着一张小竹床,似有人影正躺在上头。   “我儿子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血尿。他娘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开了方子让将养,可是人参灵芝我们也买不起,身子没养好,孩子周岁他娘就去了。这孩子活到这么大不容易。从小到大不知求医问药多少次,没人能治住他的病的……这次有个巫医走到这儿。看了孩子的病,说诊金千贯,能治好这孩子……千贯。一个月的月钱不过才三贯,什么时候能凑够千贯……这才,这才鬼迷心窍……劫持了沈娘子……”车夫目光浑浊的望着破布帘子里头的单薄身影,哽咽说道。   丹心低声道:“巫医都是骗人的,他们的话怎么能信!真是傻子!”   车夫却猛地抬起头,定定看着丹心道:“只要能救好我的儿子,莫说他说要钱千贯,就是要我的命,要饮我血,食我肉我也信!”   丹心看着双目血红的车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沈昕娘迈步入内,低头看了看躺在竹床上,盖着破的瞧不出颜色薄被的小童。   小童枯瘦如柴,面无血色,一张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只有一张皮贴在骨头上一般。   忽而她转过脸来。看着车夫道:“他的病,我能治。”   她话一出口。   车夫当即就傻了。   齐王也蹙眉,饶有所思的看着她。   丹心惊讶的张着嘴,娘子莫不是要戏弄这车夫吧?   这车夫劫持了她们是罪该万死,可毕竟也是个可怜人,事出有因……   噗通。   车夫冲着沈昕娘就跪了下来,砰砰的磕头。   “求求娘子,求求娘子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娘子若能就好他。小人,小人做牛做马,报答娘子恩情!求求娘子!求求娘子!”车夫一面恳求,一面砰砰砰的磕着头。   那声音实诚,听着都疼。   隐约可见,粗糙的地面上,已经有了斑驳的血迹。   “准备浴桶,放好温水。”沈昕娘交代道。   齐王点头,齐王的随从立即行动起来。   那车夫也被人拽了起来,他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皮包骨头,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的儿子,恍惚如梦。   其实他也知道,巫医多是骗人的。   这么多年来,他也不知被人骗了多少次。   从一般家境,被人骗的家徒四壁,揭不开锅来。   相识的人都劝他,别要这个孩子了,以他的年纪,他这般能干,好好干,再讨个媳妇,还愁日后没有孩子?   可他如何能忍心?他的妻为了生下这孩子,连命都没有了,这孩子,不是在为他自己活着,还有一半是为他的母亲活着呀!   现在居然有人站在他面前说,可以医治这孩子的病。   而且根本没有提钱的事儿。   是了,看她的身份,定然是瞧不上自己手里的这点儿钱。   那她是真的能救儿子的命?   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呢?若是梦,就让他看一眼孩子好了,再醒过来吧……或是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了,就在梦里吧……   “好了,你们都出去。”沈昕娘看着装满温水的浴桶道。   车夫一愣,回过神来,“娘子,让我,让我陪在他身边吧?”   “你把他衣服褪下,放在浴桶里。”沈昕娘吩咐道。   待那孩子被放进浴桶里,却仍旧没有醒来。   车夫不敢撒手,怕一撒手,孩子就会沉入水中。   “都出去吧。”沈昕娘又道。   齐王的随从陆续退出门外。   齐王和丹心,以及车夫仍旧在屋里。   沈昕娘看着丹心到:“你也出去。”   丹心福身退出。   齐王却仍旧没动。   沈昕娘抬眼望他,“齐王爷,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例外?”   齐王勾着嘴角笑了笑,“好奇而已。”   “好奇是会害死人的。”沈昕娘道。   齐王笑了笑,指了指车夫。   沈昕娘道:“你若不出去,是不想让我给你儿子医治了么?”   “我……我也要出去么?”车夫瞪眼。   沈昕娘点了点头。   他一松手,孩子便向水中滑去。   沈昕娘立在原地没有动,车夫犹豫。   “你耽搁的不是我的时间,而是救你儿子命的时间。”沈昕娘淡然道。   车夫一咬牙,出了房门。齐王也行行出门外,房门被关了起来。   沈昕娘来到浴桶边,默念口诀,唤出阴阳泉眼,以手捧了一些黑泉泉水,撒入浴桶之中。   只见浓重如墨的黑泉水并未扩散,反而迅速旋转起来,吸纳着浴桶之中的污垢。   渐渐的,连那孩子身上的污物也被这黑泉吸附。   水中可见丝丝缕缕的墨色从孩子身上涌出,涌向那一捧黑泉水。   片刻的功夫,滑入水中的孩子,却猛的从水中直起身子,冒出脑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他眼睛依旧紧紧的闭着,尚未苏醒。   沈昕娘看着那黑泉水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孩子身上涌出的黑色也越来越少。   她伸手用一只破碗舀出吸附了无数黑色的黑泉水,抬手泼在地上。   地上的水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挥发了。   她又用手中的破碗,盛了一小口白泉泉水,伸手掰开那孩子的嘴,将泉水灌入。   孩子喉头蠕动,主动将泉水吞咽下去。   孩子干瘦的身体,好似盈盈有光流动。   片刻光芒消弭,但原本毫无生气的孩子,脸庞却渐渐红润起来。   他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水来,眼皮微微扇动,像是要苏醒过来。   “进来吧。”沈昕娘唤道。   门砰的被撞开。   车夫几乎是跌进来的。   他跌跌撞撞,脚步凌乱的朝浴桶奔去。   孩子恰好睁开眼睛,喃喃道:“爹?你,回来了?”   充满稚气的声音,让车夫顿时热泪盈眶。   沈昕娘迈步出了屋子。   齐王立在门外,听到脚步声,回眸看她,“为什么要救他?你可怜那车夫?可怜那孩子?”   沈昕娘微微摇头,“恰好有机会,试试手艺。且他本要杀我,如今却被我救了他儿子,你说,他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齐王眼眸深深,凝视着她的脸,皓齿轻启,“只怕又庆幸,又惭愧,想到他那惨死的同伙,自责愧疚,痛苦不堪。”   沈昕娘点点头,“死,往往不是最重的惩罚。”   车夫给儿子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奔出房门,跪在沈昕娘脚边,咚咚咚的磕着头。   额上适才已经磕出血来,这会儿他面前地上又被磕出血迹。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缓缓从屋里走出。   众人见到这孩子,皆是一惊。   适才看起来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生死旦夕间的孩子,此时却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灵动有神。虽然枯瘦,但那里有半分要死的样子?   连齐王也忍不住侧目。   孩子来到父亲身边,也跟着朝沈昕娘跪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的说道:“爹说,他做了错事,害死了人,要偿命。是娘子救了我的命,日后要我跟在娘子身边,为娘子做牛做马,报答娘子恩情。”   一旁丹心张了张嘴,想要为车夫求情。但想到惨死的车夫同伙,声音又咽了下去。   齐王静默看着沈昕娘。   车夫不为自己求情,砰砰的磕头,似乎是想求沈昕娘收下他儿子。   沈昕娘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她脚边的车夫,“我不想帮你照顾儿子,也不用你偿命。”   说完,她抬脚欲走。   车夫一愣,抬起头来,只看到沈昕娘净白的长裙,在荒地破屋中拖的有些脏了的裙摆。   “娘子,日后娘子若有何吩咐,小的万死不辞!”车夫恳切说道。   原以为沈昕娘定不屑理他。   不料,沈昕娘却停住脚步,回眸道:“好,我记住了。”   此时望见她那一双漆黑没有边际的眼眸,却觉得那般明媚好看,那般生动那般满是情谊。   谁说她冷血无情?谁说她残忍好杀?   车夫听得自己心中隆隆之跳,沈娘子救了他的儿子,也救了他!将他从罪恶的深渊中救了出来!   伴着沈昕娘远去的步伐,伴着马蹄声,车轮声渐渐远去的声响,车夫又郑重的向沈昕娘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一旁的孩子也跟着郑重磕头。   车夫同孩子回到屋内,发现屋里仅有的一张破桌上,叠放着那几张飞钱……   车夫将这间临时租下的小屋买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虽然沈娘子留下的钱够他买更好更大更宽敞舒适的房子,可他如果离开这里,沈娘子如果有事吩咐他,找不到他怎么办?   且这间房子,对他和儿子都别有意义。   “回冯家?”马车上,齐王轻声问道。   沈昕娘点点头,“先去裁缝铺吧,换件衣服。”   齐王吩咐外头调转方向。   当齐王将沈昕娘送回冯家的时候。   冯家上下已经疲惫不堪。   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寻找,到如今也没见着人影。   冯家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向央扛。   沈昕娘并没有和齐王一同出现在冯家人面前,而是在二门下车,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冯家西北角的小门半开着。   丫鬟们聚在回廊下头,窃窃私语。   上房的门也半掩,像是有人在里头。   丹心扶着沈昕娘缓缓上前。   院里头的丫鬟瞧见沈昕娘,仿佛活见了鬼一般,吓得瞪大眼睛,连行礼问安都忘了。   丹心皱眉看着上房半掩的房门,“娘子不在,是谁竟然闯到娘子房中去了?”   沈昕娘没有说话。   主仆两人来到房门前的时候,恰听到里头传出的人声。   “这傻子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姨母还说对我好,我看她对这傻子才是真好吧?这个玉坠儿,上次我玩笑般开口问她要,她都不给我,巴巴的送到她这儿来!哼!”   “姨娘,您拿走不好吧?万一让夫人知道……”丫鬟的声音传来。   “呸,谁叫你称呼我姨娘?等不了多久,我就是少夫人了!哼,这傻子这儿的好东西,还不都是我的?表哥,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第45章 我不是你期待的人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哪个贱蹄子跑进来,不是跟你们说了,不许进来么?”杜媛之厉声说道。   杜媛之身边的丫鬟更是冲出里间来,准备呵斥。   可见到站在门口的主仆二人。那丫鬟直接吓傻了。   “姨娘……姨娘……快,快出来……”丫鬟哆嗦道。   杜媛之愤然走出,“什么人,撵出去不就是了……”   咣当----   话没说完,她手中的一只羊脂玉镯子,却是脱手而出。砸在地席上,摔成两半。   “你,你。你……是人是鬼……我,我,我……”杜媛之抬手抚着屏风,面色难看。   “我为什么会是鬼?”沈昕娘缓步上前,“你以为----我死了?因为你看到那件血衣了,是么?”   杜媛之眼中满是惊恐,“你别过来,别过来!”   “我没死,那血也不是我的。倒是你找来杀我的人,死了!”沈昕娘一字一句。淡定说道。   杜媛之呆愣片刻,大口的喘着气,但她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死了没死的?你昨天夜里怎么没回来?我……我来看看你这儿需不需要收拾打理,你回来了,还是你自己看吧!”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望着她,姣美的脸颊上没有半分情绪。   杜瑗之听得自己胸中隆隆心跳。仿佛要跳出嗓门,面上却维持着平静,迈步向外。   “你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惊慌?为何会以为我死了?你想要我死,对么?”沈昕娘淡然相问,声音里似乎还有些许的笑意,可她脸上却并没有笑容,“可惜。我活着回来了,你害怕么?”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想要你死呢!你想多了!”杜媛之已经走到门口。   沈昕娘看着摔在地上,断成两半的羊脂玉镯,“你怎么说并不重要,我如何以为才是最重要的。你谋算我命,却没有成功。我回来了,必然会亲手夺去,你最珍视的。”   杜媛之闻言,抬起的脚被门槛绊住,险些摔趴在地上。   她身边丫鬟慌忙扶住她。   杜媛之回头看了一眼,惊慌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匆匆离开。   丹心皱眉啐了一口,“不要脸!算计娘子不说,还想要娘子的东西!哼!”   “收拾收拾,将席垫换了,桌几食案都擦洗干净,她的脂粉味儿,太浓。”沈昕娘嫌弃道。   “是!”丹心应道,片刻却有些狐疑,“娘子还要在冯家住下去么?”   沈昕娘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冯七郎和离。”齐王坐在上座,眼眸不抬的淡然说道。   “是,是!”冯大人连连应声。   冯七郎却在袖中捏紧了拳头。   他是想要休妻,可不是在旁人胁迫的情况下,而是他自己主动休妻。   被人胁迫着和离,与被人抢了老婆有什么区别?   看着父亲卑躬屈膝的样子,冯七郎在心中咬牙切齿,脸上却只能隐忍不发。   齐王垂眸,“原以为,她在冯家,虽不能过的如何舒坦,但起码平静安然。看来,连这点都做不到。”   这是责备他们冯家无能?   冯大人忖度着齐王爷的话。   “三日之内,本王不想多等。”齐王起身道。   冯七郎忽然直起上身道:“我休了她,王爷会娶她么?”   齐王闻言,冰冷的眼眸转向冯七郎。   冯大人连忙向冯七郎使眼色,叫他别招惹齐王,齐王爷是他们家能惹得起的么?   齐王冷笑,“怎么,冯弩关心吾的私事呀?”   “不敢不敢,小儿无状!王爷息怒!”冯大人连忙稽首说道。   齐王冷笑一声,“还有,不是你休妻,乃是和离!不要搞错了!”   冯七郎脸色难看之极,心头憋着火气想要和齐王辩驳,可偏偏衣摆被爹给紧紧抓着,里头暗示警告的意思太过明显。   齐王抬脚离开。来向央划。   冯家西北角的小院里,种着一颗梧桐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底下的主干两人难以合抱。   书上的梧桐叶,微微泛黄,风一吹,便飘落几片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沈昕娘正站在树下,等着自己的丫鬟将上房收拾好了,好回去休息。   她仰着脸,望着梧桐树叶剪碎阳光的风景。   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最美的景致。   齐王站在小院外头,驻足看着少女一身净白的衣衫,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几乎齐腰。   净白的小脸儿仰望着硕大的梧桐树,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发梢,灵动跳跃的微光,将她包围,仿佛一个误落人间的仙子。   “王爷,宫里……”   齐王随从匆匆赶来,开了口才瞧见自己的同伴连连向他打手势,让他别出声。   可他发现的太晚。   一句话蹦出半句来,树下往景的少女已经转过脸来,看到了齐王。   齐王冷冷撇了属下一眼,属下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只盼自己从没出现过。   “齐王。”沈昕娘福身道。   齐王推迈步入院门。   “你在看什么?”齐王缓声问道。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仿佛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   “看树啊。”沈昕娘指着梧桐树道,“树的里头藏着年轮,记载着过去。那人呢?”   齐王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人的过去藏在心里。”   “那我呢?”沈昕娘抬头看着他道。   漆黑的眼眸之中,是齐王颀长的倒影。   瞬间,他竟有些心疼,“你的过去……”   “我过去又呆又傻,天降横祸又注定了我没有回忆,没有回忆,就没有过去,没有过去,还有心么?”沈昕娘缓声说道。   一向平静淡然,面无表情的她,今日怎的有这般感慨?   齐王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你让冯家休妻了,对么?”沈昕娘忽而问道。   她的思维跳跃的太快,齐王点了点头。   “你把我当做谁了?”沈昕娘忽而靠近他一步,仰着脸问他。   专注的目光仿佛是在看着那棵剪碎阳光的梧桐树。   齐王皱眉。   “你把我当做你过去生命里遇见过的谁了?你要知道,我没有过去,我也不是你期待的人。”沈昕娘平缓说道。   原来,她明白,她都明白!   齐王凝视着她漆黑漆黑的眼睛,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不是她。也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沈昕娘点头,“你知道就好。”   “给车夫银钱,拿回血衣的婆子,我让人跟着呢,你要见么?”齐王转而问道。   沈昕娘摇头,“证据,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齐王笑了笑,“那好,我先回宫,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有礼物送你。”   沈昕娘问他,“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你这是表示期待么?”齐王俯身,靠近她的脸问道,带着龙涎香的温热味道,扑面而来。   他眉重如墨染,笔直如剑,一双星眸,熠熠生辉。   沈昕娘望着这张离自己不到三寸的俊脸,“我在期待礼物。”   齐王轻笑着直起身子,“好吧,我就当,是一个意思。”   齐王离开。   沈昕娘的归来让忙乱了一天一夜的冯家,暂时的平静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可沈家此时并不平静。   “明日就是三日的最后一日了,倘若那小娘子真的来赎回红翡怎么是好?”朱氏皱眉道。   “要不……告诉爹爹吧?”沈五娘坐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出主意。   沈四娘低着头,并不说话。   “也怪那掌柜的,求功心切,还没到时间,怎么就将这红翡送到府里来呢?东西是好东西,可怎么就不见了呢?”朱氏说话间,目光扫过屋里的众人,“你们说,都谁碰过那红翡?”   “夫人!”朱氏身边的老妈妈先跪了下来,举着右手道,“夫人,东西是老奴收起来的,可老奴绝不敢私藏,老奴伺候夫人多年,对夫人忠心耿耿……”   “我又没说是你!”朱氏抬手叫那老妈妈起来。   目光一一扫过屋里人,最后落在沈四娘的身上。   “四娘,你拿过那红翡么?你年纪小,若是贪玩儿,一时看了又忘了放回去,母亲是不会怪你的。”朱氏温声说道。   沈四娘身子一抖,噗通跪下,“母亲,四娘不敢……”   朱氏深吸了一口气,怒怕桌案,“都说不敢,那红翡自己长脚跑了么?!”   “夫人别动怒,掌柜的不是说了么,那小娘子定然没有钱来将东西赎回去的!”老妈妈劝道。   朱氏冷笑,“不会赎回去,就不用找了么?那红翡的妙用……”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细滑的触感,实在让人爱不释手。女人没有不爱美的,她听闻掌柜的献上红翡有美颜之妙用后,就用红翡泡水净面。果然!不过用了两三次,这脸就细滑的仿佛那完美无瑕的玉一般了!   可隔了一夜,红翡竟然不见了!   让她知道是那个贱蹄子贪心,偷了她的玉,她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那就找吧,我的屋子里上下已经翻过了,接着去四娘那儿,五娘房里也不能忘,整个后院都不能遗漏!”朱氏厉声道。   沈四娘垂眸,“是母亲。”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沈四娘的院中去。   路过那一片繁茂的荷花池的时候,沈四娘才脚步微顿,她目光掠过荷花池,不过片刻就转回视线。   沈五娘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四娘,你说,会不会哪个丫鬟偷了母亲的红翡,将她藏在荷花池里?”   沈四娘抬眼看着自己妹妹,“会么?”   沈五娘摇了摇头,“肯定不会了,除非她傻呀,荷花池里头都是淤泥,可深啦!听说埋个大活人都不成问题呢!一块红翡扔进去,除非她不想要了!她若不想要,又何必从母亲那儿偷出来?!走吧走吧!”   沈四娘没有说话,抬脚跟上。   ☆、第46章 夺走你最珍视的   “她说要夺走我最珍视的……我最珍视的是什么?”杜媛之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面容秀丽的自己,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我这张脸?她要毁了我的脸……不会不会,不要自己吓自己!”杜媛之喃喃道。   “姨娘……”丫鬟在屏风外头小心翼翼的禀道。   听着这个让她厌恶不已的称呼,杜媛之柳眉微蹙。“夫君呢?怎么还没回来?”   丫鬟低头,声音如蚊子哼哼一般,“听说,七郎君……往少夫人院里头去了!”   “什么?!”杜媛之愤然起身,抬手指着丫鬟道,“你再说一遍?!”   丫鬟不敢再开口。   杜媛之喘着气。自己轻抚着胸口,“不气不气,夫君一定是去给她休书了!下晌的时候。我听闻夫君身边的小厮说,夫君要休了她的。一定是的。”   杜媛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铜镜,摆出自认为最美,最妩媚的笑脸。   西北角的小院儿,香味四溢。   丫鬟仆妇立在院中,不时的吸着口水。   沈昕娘从灶房走出,裹着一身宜人的香甜。   丹心从灶房端出最后一道菜来,笑着对一众丫鬟仆妇道:“行了,都别守着了。厨房里头剩下的,都是你们的了!”   只听一阵欢呼,丫鬟仆妇们蜂拥似的冲进灶房。   沈昕娘沐浴更衣。   丹心将食案摆好,饭菜备好。   沈昕娘已经带着沐浴后的清香,着一身净白的衣衫,缓缓从里间走出了。   冯七郎恰在这时迈入院门。   嗅着珍馐美食的香味,便往上房而来。   他狐疑的左右看看。怎的丫鬟婆子们都不在院中伺候,反而围在灶房里争抢饭菜?   因为自己不看重沈昕娘,她便被人这般怠慢么?   冯七郎眉头微蹙,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正房门敞开着。   一张食案上摆满佳肴。   双面绣荷花满池的屏风上透出一个窈窕娉婷的身影来。   长长的发垂在身后,丫鬟正拿着熏笼为那窈窕淑女熏干着头发。   冯七郎停在正房门口,清咳一声。   “娘子,是七郎君来了!”丫鬟灵动的声音传来。   屏风后头的女子缓缓起身,姿态优雅的迈步出里间。   净白的长裙拖在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双白袜踩在席垫上,忽而让人心头生出继续柔软舒适的感觉来。   “郎君请坐。”沈昕娘缓缓开口,声音不同于表妹的娇柔,却清冷雅致,叫人从耳朵愉悦到心头。   冯七郎原本打算进来,就怒摔了放妻书,大肆讽刺她一番,调头离开的。   可此时此刻,准备好的讽刺之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味,清爽优雅的女子,彬彬有礼的丫鬟。   他从迈步入这房间的那一刻起,心头竟生出这才是家的感觉。来向丰技。   心头眷恋,只想多多停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鬼使神差的,他竟没有摸出胸前放着的放妻书,而是在食案对面坐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这……这是?”冯七郎看着满桌珍馐,问道。   “听闻郎君要与我和离了,嫁入冯家以来,承蒙夫人和郎君照顾,离别前,略备薄菜,以示心意。”沈昕娘缓声说道。   面无表情又堪称绝色的脸,此时于橙黄的灯光下,却别有一番柔软妩媚。   冯七郎心头别扭又有些旁的情绪。   “嗯,算你有心了。”他僵硬说道。   丹心跪坐一旁,挺起上身为两人布菜。   沈昕娘食不语,动作缓慢而优雅。   冯七一开始还有些矜持,但品尝到这美味饭菜之时,登时瞪大了眼睛。   圣上忽然驾临冯家的时候,他就嗅过这香味。   难怪圣上品尝一番,次日便大肆赏赐。原以为是齐王抬举她的意思。   此时品到这美味,方知如是他,他也会忍不住大肆奖赏的吧?!   太好吃了!   冯七郎半辈子没吃过饭似得,堂堂宁远将军府的嫡子,竟有些狼吞虎咽起来。   偶尔抬眼看到沈昕娘优雅的动作,他才收敛些许。   她以前不是又呆又傻么?怎的一举一动都这般优雅?   竟好似比自家的姐妹更贤淑,比杜媛之更高贵。   沈昕娘不多时便放了筷子。   冯七郎想要收敛些,可想到这般美食实在难得一遇,便一直扫光了食案上的盘盏,才揉着吃撑的肚子,放下了筷子。   刚想开口夸赞两句,却忍不住生生打出一个饱嗝来。   他立时大囧,却见沈昕娘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连一丝嘲讽的笑意也没有。   冯七郎揉了揉肚子。   丹心撤下食案。   “这饭,是你做的?做的不错,日后等……呃,你就去杜姨娘身边伺候吧!”冯七郎看着丹心说道。   丹心摇头,“七郎君真是抬举婢子,这饭菜是我家娘子亲自下厨为郎君准备的!且婢子也不能去伺候杜姨娘,夫人已经将婢子的卖身契赠给娘子了,婢子日后只是娘子的丫鬟!”   冯七郎微微一愣。   他诧异于丫鬟的拒绝,更诧异这么美味的饭菜,竟出自沈昕娘之手?   “你……呃,你手艺真好!”冯七郎尴尬说道。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冯七郎看着她完美无瑕的脸,一时不知该找什么话题来说。   想到自己怀中的放妻书,他一本正经的叮嘱道:“离开冯家,你是打算回沈家?还是直接去齐王府?”   沈昕娘看着他,并未回应。   “哦,怕是你也做不了主。不过,不管是沈家还是齐王府,规矩大,你……你莫要像在冯家这般,女孩子如此淡然,是不讨喜的。女子不能太过强势,该服软的时候要学会服软!呃……你懂么?”冯七郎说道。   沈昕娘摇头,面无表情的问:“郎君指什么?”   冯七郎叹了一口气,“反正散伙饭也用了,咱们好聚好散,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吧!像现在这般,面无表情就是不好!女孩子嘛,要可爱,才能讨人喜欢!要多笑一笑,才能可爱!”   沈昕娘颔首垂眸。   冯七郎以为她听不进去,砸吧了一下嘴,口中仍旧是饭菜的余香。若不是她做饭好吃,自己才懒得跟她说这么多。   “我不会笑。”沈昕娘忽而缓缓说道,“不是不想,是,不会。”   “什么?”冯七郎一愣,不知是不是自己吃撑了,所以撑得耳朵也不好使了。   沈昕娘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恍如深渊,叫人看不出情绪,“我不会笑,想笑的时候,也笑不出。”   冯七郎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沈昕娘面无波澜的看着他。   冯七郎眨了眨眼,之所以面无表情,不是因为她心如止水,而是因为不能么?   一个人如果生来就不能有表情,不能有喜怒哀乐在脸上,高兴地时候不能笑,不高兴的时候也不能表露悲伤……也是一种遗憾吧?   “那会哭么?”冯七郎问道。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   冯七郎皱眉看她,心头竟有些不忍来。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不会哭不会笑,这本就是比常人缺失了一些东西呀!   “以前呢,以前会不会?”冯七郎又问。   沈昕娘想了想,“不记得,以前。”   冯七郎哑口无言,是了,她以前又呆又傻,能记得什么呢?   她眼睛不好,且有些心智不全,就算如今好了一些,于智力之上,没有缺憾。可仍旧是个不全之人。   旁人有七巧玲珑心,有喜怒哀乐,能体会悲欢离合。   可她,却连笑一笑,哭一哭都不会……   冯七郎看着她姣美的脸颊,心头溢出些疼惜。   美的事物格外能唤起人心中的好感,如果放下一开始的偏见,就会更容易接受其他的不全。   冯七郎看着沈昕娘,心里酸酸的,“我给你讲笑话吧?一定是你没听过好笑的笑话,所以不会笑……”   话一出口,冯七郎就觉得自己有些傻。   沈昕娘却缓缓点了点头。   冯七郎仿佛受了鼓励一般,开口道:“有一人奉命去送紧急公文,上司特别地给了他一匹快马。但他却只是跟在马的后面跑。路人问他,‘既然如此紧急,为什么不骑马?’ 他说,‘六只脚一起走,岂不比四只脚快?’”   冯七郎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可待他停下来,再看沈昕娘,依旧是面无表情。   “这个不好笑,我再换一个!某人生长在富贵之家,花钱买了个五品官,但不知民间疾苦。一年冬天,他外出巡视。见一乞丐站在寒风中发抖。他觉得很奇怪,就问随从,‘ 这个人身子怎么老是在动弹?’随从道,‘因为天冷衣薄而发抖。’此人更觉奇怪,说,‘难道抖抖就不冷了吗?’你说好笑不好笑?”冯七郎拍着四足矮几,哈哈大笑。   沈昕娘却仍然面无表情的看他。   看得他自己都笑不出来了。   “我还有……”冯七郎又讲起旁的笑话来。   但不管他自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笑的两眼冒出泪花。   沈昕娘永远的脸色如常,黄澄澄的灯光之下,她面色清清,了无笑意。   冯七郎一个人傻笑,终于说不下去,他定定看着沈昕娘道:“果真笑不出么?”   沈昕娘缓缓点头,“笑,是什么滋味?”   一句话,险些让冯七郎哭出来。   一个人,没有过去,没有回忆,甚至连笑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是不是有些可怜呢?   冯七郎抬手摸了摸胸前的放妻书,此时此刻,却怎么也不想将放妻书拿出来,交给她。   “你不必可怜我,或是久病未好,或是天生不知,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从不曾拥有过,就不知道失去的难过。你说是不是?”沈昕娘缓缓道。   冯七郎点了点头,可心头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第47章 撒泼   月上树梢。   “还没回来?去催!”杜媛之愤然道。   丫鬟应声,连忙转身出去。   冯七郎瞧见在院中晃荡的杜媛之身边那丫鬟。   可不知为何,他总不忍心起身离开。   “你,你会下棋么?”冯七郎忽而看着沈昕娘问道。   “会一些。”沈昕娘既不赶他走,也没有分外热情。   冯七郎嘱咐丹心去找自己身边书童。将自己搁在书房的一套永昌云子围棋拿来。   他非但没有应杜媛之召唤而归。   反倒和沈昕娘对弈起来。   丹心打着哈欠,倚在一旁,时不时的起身去挑一挑灯芯。   耳畔啪啪的落子声,清脆悦耳,又叫人忍不住瞌睡。   可再瞧对弈两人,一个淡然若水,一个瞪大了眼睛。兴奋异常。   冯七郎捏着棋子,看着棋盘,她哪里是会一些!根本是精于此道好不好?!   自家兄弟他难逢对手。   常常遗憾家中没有人能让他酣畅淋漓对弈之人,不曾想,自己的后院之中,竟有这般高手!   杜媛之忽的从床上坐起,惊恐的瞪大眼睛,“我知道了!她说。会夺走我最珍视的……她……她要夺走表哥的心了!”   “不行!我,我要去找表哥!表哥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将表格的心,从我身上夺走!”杜媛之大叫着跳下床来。披散着头发,着着亵衣就要往外冲。   伺候屋内丫鬟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从脚踏上爬起,见状慌忙上去拦住,“姨娘,您好歹穿戴整齐了再去呀!”   “对,对,我不能输给她,快,给我梳妆!将那对赤金的簪子也拿出来!”杜媛之又转身在妆台前坐下。   “如此,会不会太过隆重了?”丫鬟看着镜中盛装,头上赤金双簪闪闪发亮的杜媛之,迟疑问道。   杜媛之却摇了摇头,“如此,才合适!”   沈昕娘的院中。院门紧闭,上房的门却是开着的,正好可以瞧见坐在屏风外头席垫上专心对弈的两人。   冯七郎皱眉深思,良久才能落下一子。   但沈昕娘仿佛根本不用思考,在他落子之后,便随即落子。   冯七郎眉头越蹙越深,眼见自己的黑子已经陷入危机之中,他手里捏着润滑透亮的云子。正郑重的思考这关键一子,究竟该落于何地。   突然院门被人一下撞开。   “夫君……”哀怨又满是凄婉的一声呼唤钻入耳中。   冯七郎忍不住一抖,“啪嗒”一声,手中云子落在了棋盘上。   不不,他不能落在这里!如此不是将一片江山拱手相让了么?!   他根本没有侧脸向外看,伸手就要捡起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沈昕娘却是已经跟着落子,抬眼瞧着他道:“君子不悔棋哦。”   “不是悔棋,乃一时分神,棋子掉落了!”冯七郎解释道。   沈昕娘摇头。   冯七郎皱眉良久,忽而一笑,“娘子棋艺高妙,是某落于下乘了。”   他无奈的眼睁睁看着沈昕娘捡走一片棋子,在他的故垒之中攻城略地,气势汹汹如入无人之境。   冯七郎摇头轻叹,“我又输了!”   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败给沈昕娘了!却败的心服口服,对弈意犹未尽。   “再来最后一局!”冯七郎挥手说道。   立在门口的杜媛之,见自己竟被两人完全无视,连一向疼惜她的表哥,都不曾看她一眼,不由怒从心生,脸色难看之极。   她不请自入,两步来到棋案之前。   “夫君,天晚了,下棋等改日吧?”她隐忍着胸中怒气,尽可能的温婉说道。   沈昕娘停下手中动作,垂手在一旁,不说不动。   冯七郎见棋盘上那只素白无暇,正捡着棋子的手,倏尔从视线里消失,心头一时竟有些空落落的。   他皱眉看杜媛之,“你先回去,我同昕娘下完这局就走。”   这还是冯七郎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且还是在沈昕娘的面前!   刚才他和沈昕娘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么?怎么对着自己就变成一幅不耐烦的神情了?   “夫君不看看已经什么时辰了?下棋?下棋也该有所收敛吧?这个时辰,夫君还要留在她的院中么?”杜媛之抬手指着沈昕娘的鼻子说道。   “无礼!”冯七郎心中正对沈昕娘棋艺大为佩服之时,瞧见杜媛之不禁口气蛮横,行为还这般粗俗,越发怒不可遏。   他抬手拍在杜媛之指着沈昕娘的胳膊上。   “回去!”冯七郎口气生硬。   杜媛之瞪大眼睛看她,“你叫我回去?你还要和她呆在一起?深更半夜,你不回自己院中,却要跟这个女人呆在一起?!”   “什么叫这个女人?在我同她和离之前,她是我的明媒正娶的妻!我同她在一起又如何?这里就不是我的院子么?”人在生气的时候就会口不择言,冯七郎大概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杜媛之却是听得明白,她瞪大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冯七郎,片刻哭嚎起来,“是,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我不过是你的妾罢了!你和她呆在一起自然没什么!自然理所应当!我才是没有自知之明,居然以为你会跟我回去!”   杜媛之越哭越委屈,抬手愤然推倒棋案,拍打着冯七郎哭道:“你当初的承诺都忘了么?你当初让我委身于你的时候,说会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原来都是骗我的!你与这世上的男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狼心狗肺……”   她刚哭的时候冯七郎还有些疼惜,但边哭边骂,让他顿时觉得在沈昕娘面前颜面全失。他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别胡闹,快回去!”冯七郎看着被推倒的棋案,沉声说道。   倘若是平时,杜媛之一定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可现在她满心忐忑,只担心沈昕娘的那句“会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她心里实在难以平静。   “你跟我一起走,别在这女人这儿呆着!”杜媛之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冯七郎。   冯七郎在沈昕娘面前尴尬窘迫。   可沈昕娘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已经平静如初。   “七郎君还是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沈昕娘淡然说道。   听她了无情绪的语气,冯七郎心头堵堵的。   他挥手甩开杜媛之,“我说叫你回去,你听到没有?倘若再胡闹……”   “再胡闹怎样?你难道还要休了我么?”杜媛之也怒了,在她的“情敌”面前,冯七郎竟让她如此没有面子。   冯七郎抿嘴,“来人,将杜姨娘带回去!”   杜姨娘三个字,恍如针尖一般,狠狠的扎在杜媛之的耳朵里,也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里。   她怔怔的看着冯七郎,被自己的丫鬟,守在门外的丫鬟拖出了房门,拖出了院子。   直到她出了院子,院外才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冯七郎眉头紧皱,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弯身将将摔落在地上的棋子一颗颗捡进棋篓,缓声道:“上好的永昌云子,白子如玉温润清透,黑子黑亮如点漆,七郎君想来也是棋中君子。”   她纤白无暇的手指,捏着一棵黑亮如点漆的黑子,黑白分明,甚是美丽。来尤上号。   冯七郎忽觉这黑亮的黑子竟有些像她的眼睛。   她的眼眸也是这般的漆黑,这般的明亮。   虽无眼白,却透亮有光彩。   此时他抬眼向她脸上看来,不觉骇然,反倒觉得在她白净无瑕的脸上,这么一双眼睛分外的好看。   冯七郎扶起棋案,捡拾着白子,低声道:“咱们再对弈一局吧?”   沈昕娘看他一眼。   冯七郎以为她会以杜媛之适才来闹的事情嘲讽他,却闻她缓声道:“对弈也讲究心情,心境不佳,棋局亦不佳。”   冯七郎心中失落落的。   “不如,我也给郎君讲个笑话吧?”她忽而说到。   冯七郎连连点头,“洗耳恭听!”   “说,梁朝时,有一家人,全家都痴。父亲叫儿子到集市上买只帽子,他说,‘我传闻帽子是装头的,你去为我买帽子,必需容得下我的头。’ 儿子到了集市上,卖帽的把一种黑色的粗绸制的帽子给他看。因那帽子折叠着未翻开,他以为装不下头,就没买下。走遍所有铺子,足足花了一天时间也没买到。最后,路过卖瓦器的店肆,看见一口盛水的瓮子,把它倒过去,可以扣住头。他想,这才是帽子,就买了一口瓮子回家。父亲将它扣在头上,不但遮没到颈部,眼睛再也看不到周围的东西了。每戴着它走路时,感觉它磨得鼻子生疼痛苦,还感觉很气闷,但他以为帽子只应该如许,所以经常忍着痛戴着它,后来鼻上生疮,颈脖子上长出老茧,也不愿脱下。只是每次戴上它,经常只能坐着而不敢行走了。”   沈昕娘说完,目光淡然的看着冯七郎。   冯七郎哈哈大笑起来,“这人也真是傻,听传闻说帽子是装头的,就要把头整个装起来吗?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哈哈哈!”   ☆、第48章 该是讨回来的时候了   东方的天,已经隐隐约约透出晨光来。   灶房里飘出丝丝香甜的味道。   丹心捧着食盒走进上房,“娘子,婢子照娘子教的法子做了些点心,娘子可要用点?”   冯七郎跟沈昕娘讲了数个笑话。又下了几乎一夜的棋,此时嗅到香味,也觉饥肠辘辘。忍不住探头向丹心手中的食盒看去。   沈昕娘垂眸道:“七郎君要回去了,点心包起来,给七郎君带走吧。”   说完,她起身向里间而去。   丹心立即手脚麻利的将点心包好,递给冯七郎。   冯七郎忽而越发的留恋起来。竟丝毫迈不动脚步。   “郎君,娘子要歇息了。”丹心催促道。   “哦哦。”冯七郎提着点心,抬脚迈出房门,出了院门,他又回头去看。   此时他猛然惊悟,自己和那笑话中,梁国的傻子又有什么分别呢?听闻她天生不全,又呆又傻被沈家嫌弃。便将她当做呆傻之人来看待,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发现她身上的好,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亲近她!了解她!可自己宁愿被当初的传闻蒙蔽眼睛,蒙蔽了心!   这同那个带着瓮子。宁可鼻子被磨得生疮,脖颈被磨得长茧的傻子又有什么分别呢?   冯七郎攥紧了拳头,捏紧了手中提着的匣子。   她不是傻子,他才是!   他抬手拍了拍胸前放着的放妻书。   为什么到现在才让他发现她的好?为什么要到留不住的时候才痛惜?   忽而沈昕娘的话在耳边响起,“你不必可怜我,或是久病未好,或是天生不知,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从不曾拥有过,就不知道失去的难过……”   是了,不曾拥有过就不会惋惜不会遗憾。   该惋惜的是自己!分明那人曾经就在他身边,分明触手可及。可他偏偏要等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好。   他为什么要将她扔在冯家这个最是偏僻的角落?   为什么要答应齐王,与她和离?!   冯七郎面色沉重。回到自己院中的时候,隐隐约约还听到上房有哭声。   他想到被他惹哭的杜媛之,心中便一阵烦闷。   倘若没有杜媛之从中搀和,或许……他和沈昕娘不会弄到如今这局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点心匣子,转身又去了书房。   “姨娘……郎君回来……又,又走了!”丫鬟怯声禀道。   “什么?”杜媛之从妆台上直起头来,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表哥见到她哭的这般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定会心软,一定会来哄她的!可怎么?   “为什么不进来?他去了哪儿?”杜媛之泪眼之中尽是不可置信。   “去……去了书房……”丫鬟小声道。   杜媛之抬手拂去妆台上放着的首饰胭脂等物。   哗啦啦一阵响,她越发伤心恼怒。   “娘子再睡会儿吧?”丹心听到里间有动静,便立在屏风处低声道。   “不必,今日还要出门。”沈昕娘已经起身。   丹心进得里间为她梳妆。   沈昕娘长发乌黑似带有泽亮的光,柔顺的披在身后,“去备车。”   丹心颔首退出。   马车备好的时候,冯七郎也听说沈昕娘今日又要出门。   他忙不迭的赶来,看着扶着丹心的手,正要上马车的沈昕娘道:“你要去哪儿?”   见沈昕娘回头望来。来尤以号。   他连忙补充道:“我,我送你去!”   免得路上再出事。   沈昕娘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必,想来,你还有事情要忙。”   “没有,我哪里有什么事……”冯七郎的话音未落。   身后便传来分外幽怨的一声:“夫君……”   冯七郎回头。   杜媛之红肿着一双眼睛,脸色苍白,恍如不胜微风的娇花,羸弱的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你来做什么?”冯七郎低声问道。   杜媛之委屈望他,朱唇也不似平日里艳红,倒有些泛白。她哆嗦着嘴唇,好似千言万语都卡在嗓子眼儿,只一双莹莹有泪的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   冯七郎听得马车响动,回过头的时候,沈昕娘早已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向二门外行去。   他皱眉,心头有种难言的滋味。   看到杜媛之楚楚可怜的样子,总算没有再冲她发脾气。同她一道回了院中。   “昨日是我不对,让夫君为难了……”杜媛之态度极好的认错。   冯七郎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你知错就好,日后不要再耍小性子了,我放妻书都写好了,她这两日就要走的,你跟她争什么?”   杜媛之乖巧的点点头,心中却咬牙切齿。   昨日就说放妻书已经写好了,去她院中,不过是为了给他放妻书而已。   如今这话的意思,是放妻书还没有给了?   “先去城南。”沈昕娘吩咐道。   丹心答应了一声,掀帘探出车外,给车夫指着路。   马车停在一片居住着贫民的小土房草屋外头。   沈昕娘下了马车,在丹心的搀扶下,来到先前劫持了她那车夫家门前。   车夫听闻动静,连忙奔出。   瞧见沈昕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娘子,娘子大恩大德,小的这辈子都不敢忘!我家栓子好了!全好了!今早自个儿就吃了一张胡饼呢!是娘子恩德呀!小的给娘子磕头!谢娘子大恩大德!”车夫感激的泣不成声。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小男孩儿也从屋里头出来,虽然十分瘦弱,但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枯瘦的脸上也泛着健康的红润。   “他从两岁起就血尿,昨日竟全好了……”车夫絮絮叨叨的说着。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听着。   丹心连忙打断车夫的絮叨:“你叫铁柱是么?”   车夫一愣,停住话头,“是,是,娘子有何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沈昕娘看着他,缓声道:“有件事,要你帮忙,你若已经用过早饭,这便走吧!”   “啊?哦,是是!”能为救命恩人做事,铁柱兴奋不已。   拜托了那日帮他看门的婆子,再帮他照顾照顾儿子,他便追在沈昕娘后头而去。   如今赶车的车夫一瞧见铁柱,倒是大吃了一惊。   “你,你不是……”不是劫持了娘子,被人杀了头了么?   铁柱摸摸脑袋一笑,“我来给娘子赶车!”   车夫愣愣的让到一旁,看着活生生的铁柱坐在他旁边,“驾----”的一声,御马而行。   “你没死啊……”行了好久,那车夫才低声问道。   车夫闻言,一声长叹。   眼前晃过自己那血流一地,被断了子孙根,后来又被砍了脑袋的发小。   他一时分不清,娘子究竟是狠心之人,还是仁慈之人。   但不管娘子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娘子是救了他儿子的人,是他和他儿子的救命恩人!单这一点,他就得对娘子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马车在秦记典当行附近停下。   沈昕娘依旧上了茶楼二楼的雅间。   这次,她挑了临窗的雅间,推开窗户恰可以将秦记典当行尽收眼底。   车夫和丹心扮作一对落魄的父女,大步迈进典当行。   丹心拿出当初当了那块红翡的当票。   “掌柜的,我来赎回我家传家之宝!”丹心声音清亮。   “传家之宝”四个字又咬得格外清晰。   霎时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管是典当行里头的人,还是外头过路人,纷纷侧目向典当行里头看过来。   掌柜的一愣。   这丫头,和她口中的那块红翡他可没忘。   可是……竟然真的来赎了?他料定了人不会有钱来赎,当日就借花献佛的送给沈夫人了呀!   “小丫头,当的时候是五百贯,要赎回去,可就不止这个数了呀!”掌柜的眯着眼睛,眼中泛出精明且贪婪的光道。   丹心回头看了“她爹”一眼,口气为难道:“那……要多少?”   掌柜的伸出五根指头,在她面前翻了两番,“这个数!”   丹心吞了口口水,回头低声唤道:“爹……”   “那是你娘生前给你留下的唯一念想,别说我病了,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当!多少钱?不管多少钱!也得赎回来!咳咳!”铁柱愤然说着话,捂着嘴就咳了起来。   铁柱身量较瘦,脸上又涂了粉脂,看上去苍白一副病态。   这么一说,加之一咳嗽,众人便自行脑补出他病久无力,家中需给砸锅卖铁给他治病的情形来。   高高的柜台后头的掌柜支起脑袋,劝道:“这位老哥哥也要想开点,东西再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总不能要东西,不要命吧?还是赶紧回去治病吧!”   铁柱将手一挥,“不行,不用多说,不管多少钱,我们照规矩给就是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不能当!”   周遭一片唏嘘之声,纷纷为这男人的重情义而感慨。   这年头,宁可自己病着,也不动妻子留给女儿嫁妆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第49章 闹出人命   掌柜的咧嘴一笑,“我也是为了你好,一千五百贯,你能拿得出来么?”   丹心一听,好似傻了眼。面色苍白的看着“她爹”。   “不过三日!翻了三倍!你!你……你这不是典当行!你这是打劫呀!”铁柱脸上泛出病态的潮红,大声怒道,话说完,担心自己吼得太大声,不像病人,赶紧捂了嘴,咳嗽起来。   一副被气坏的样子。   掌柜的脸上越发得意。“早先当的时候,我就说了,玉器这种东西,没有实价,合了眼缘,价值连城,不合眼缘,分文不值。所以当初死当。对你们来说更有好处。可姑娘坚持活当,活当,这利钱自然就更多,咱们当票上写的清楚着呢!”   丹心将当票拿回。仔细看了看,“你!你欺负我不识字!”   铁柱一把抢过当票,满面哀求的递给一旁看热闹的人,“乡亲,您给看看,这上头怎么说?莫叫他欺我眼睛不好,我女儿不识字就蒙骗我们!”   一旁被问及之人,也是个热心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就将当票上的字给念了出来。   掌柜的一早就做好准备,上头果然写着利钱一日一番。   “没有利上滚利,已经是我们典当行仁义了!”掌柜的声音里都透出精明的味道。   “啧啧,”一旁路人摇头,“这买卖是双方你情我愿的,当票上写的清楚。就算是他一日一番,可姑娘也是按了手印的……”   说完,还忍不住连连摇头。   铁柱萎靡的蹲在地上。   在众人和掌柜的都以为这父女两人要绝望离开的时候。   铁柱却慢腾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探入怀中。   将沈昕娘一早给他的飞钱拿了出来。   “祖宅我已经卖了,你娘的东西不能动……”铁柱有气无力的哆嗦着手,将怀中有些皱吧的飞钱摊平,满目绝望道,“原想租个小屋。能捱到你出嫁,就行了。如今……全拿去吧!”   周遭已经有人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一个久病的大男人,为了赎回妻子的遗物,连祖宅都给卖了。   这是不给自己留活路了呀!   众人的感情毫无意外的偏向这对苦命的父女,看向掌柜的目光已经满是愤懑。   掌柜瞧见飞钱,瞧见飞钱上大红的官印之时,心就凉了,暗道坏了!怕是栽人家坑里了!   “你们且等等,那红翡在后头放着。”掌柜的一面拖延时间,一面让小伙计快马去沈家去取。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掌柜的头都大了,这下,他怕是马屁没拍好,倒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原想讨好沈夫人的,只怕是要在沈夫人那儿记上他一笔了。   掌柜的忧愁想到。   他让人请了父女俩坐下,自己坐在柜台后头,眼皮子直跳。   怎得他这心里惶惶的,怕是还有大事要发生呢?   后头马蹄声一过,掌柜的就从凳子上蹿起来一次。   心里惴惴不安的,他坐都坐不住。   终于后巷门动,小伙计一脸汗气喘吁吁的上前,将一个布包塞到他手中,伏在他耳边道:“沈夫人说,那块红翡……丢了!”   小伙计分明压了极低的声音。   可听在掌柜的耳中却像是打了炸雷一般。   登时他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   栽了栽了……   “掌柜的……”小伙计们连忙扶住他,“您可不能倒,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胸口的拍胸口……   掌柜的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那么多闲人在外头,就等着看热闹呢……”掌柜在后台里头踱着步子,着急忙慌道。   “软的怕横的,不过是一个要病死了的男人,和一个小丫头,掌柜的随便打发了他们就是!看热闹的人也就看个热闹,不管他们的事,他们还会伸手不成?”小伙计在一旁劝到。   掌柜的稳稳心神,点了点头。   摆正了脸色,来到柜台前。清了清嗓子,“飞钱拿来,东西还给你们!”   丹心一下跃起,递上飞钱,从掌柜的手中接过布包。   当即打开布包来。   掌柜的道:“当票还么给呢……”   话音未落,丹心就大叫起来,“不是这块!这不是我娘那块!”   周遭看热闹的人当即就瞪大了眼睛。   “你说不是就不是?来讹人的吧?!”掌柜的眉毛倒竖,立时吼道。   “大家伙儿看看,这是在当铺里能值五百贯的红翡么?”丹心扔掉包在外头的布,将里头那块有杂质,且色泽灰暗的红玛瑙捧了起来。   “那日我见了,根本就不是这样子!那红翡油润透亮,纯美无暇,一点杂质也没有,世间罕见!”   “是啊,瞧这东西,能当五百贯?笑死人吧!除非掌柜的瞎了!”   议论之声,让掌柜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这就是你们当的红翡!你们说不是就不是了?聚众闹事,给我轰出去!”掌柜的吼了一声。来尤役才。   立时从柜台后头冲出几个伙计来,手里拿着家伙什,将丹心铁柱两人打着往外轰去。   就连穿着布衣的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挨了几下。   丹心哭嚎起来,“爹,打死我了,他们打死我了,爹……救命呀……他们夺了娘的遗物,还要夺了我的命呀……”   丹心哭声凄厉。   铁柱有些苍白的脸被憋出病态的潮红,一把推开自己身前的小伙计,去护在“女儿”跟前。   “打出去!打出去!”掌柜的吩咐道。   不长眼的伙计,拿着木棍就往铁柱身上招呼。   可“久病无力”的铁柱,却被愤怒激发出潜力来,一把夺过伙计手中的木棍,劈头盖脸的朝那伙计打去。   看似他的棍法凌乱无章,可却处处击打在伙计要害之处。   后见他反手拿棍子在那伙计身上一戳。   那伙计竟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啊----死人啦----秦记典当行打死人啦----”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掌柜的一听,脸唰就白了。   他走出柜台,推开人群上前查看。   原以为是伙计的下手没轻没重,将那一对父女给打出了什么好歹。   可挤到前头一看,倒在地上的竟是自己家的伙计。   他当即又惊又怒:“是这对父女!这对父女打死人啦----”   铁柱被丹心搀扶着,捂着嘴咳嗽连连,孱弱的像是随时都可能倒下。   丹心白着一张脸,像是被吓坏了。   说他们打死人,鬼才相信!   “让开都让开!有人举报,秦记典当行聚众闹事,闹出人命!衙门办案,无关人等退让!”一队带着管帽,着着官服,蹬着皂靴的金吾卫推开众人上前。   “有人举报……”走在前头的金吾卫话还没说完,便瞧见躺在地上的伙计。   他蹲下身来,试了试那伙计的鼻息。脸色一僵,回头冲领头道:“死了!”   金吾卫们当即将秦记典当行给围住。   掌柜的、拿着棍棒的伙计们,以及相互搀扶的一对“父女”都被控制住。   “是他们,是他们打死了我家的伙计!”掌柜的指着铁柱说道。   金吾卫看了那站都站不稳的男人一眼,冷哼一声,“都带走!”   “走走,衙门看热闹去!”围观人非但没少,反而越发兴奋起来,跟在金吾卫后头,就往京兆府而去。   沈昕娘离开窗边。   来到矮几前,素手开始烹茶,她的动作流畅,神情专注,好似刚刚底下发生的事情,对她一丝影响也无。   随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咕嘟嘟的红泥小炉里溢出茶香袅袅。   烹茶的水并非茶楼里从城外清泉寺的古井里拉回来的水。   而是她手掌上,阴阳泉眼的白泉水。   水质清冽,茶香馥郁。   饮之甘甜润喉,温润舒爽之感,溢至四肢百骸。   她微微闭目,享受着通体舒爽的感觉。   静静的,似乎品着茶香,又在等待着什么。   京兆府中,府尹将秦记典当行的掌柜及伙计羁押。   原本连丹心和铁柱也要被关押起来。   但一来有围观百姓证明,这两人是受害者,反击那死了的伙计,也是因为铁柱护女心切,且也没见他使什么力气,那伙计就倒下了。   二来,也是最关键的原因。   丹心见府尹,向府尹禀道:“我娘留下的红翡,乃是一对,为了给爹爹求医治病,小女不得已,才去当掉了一只,大人明鉴,秦记典当行是贪昧下我娘的红翡了!”   说着,她将掌柜的给的一块含有杂质的红玛瑙拿出,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只红翡来。   红翡清透油润,光鲜可爱,红的仿佛要滴出血的颜色,上头没有一丝杂质。   触之,还有冰凉莹润的手感。   府尹一见,眼睛都看直了。   丹心又道:“这红翡不禁好看,还有妙用。以红翡泡水,用之洗面,能保持容颜年轻,祛除皱纹。正因此,我爹才说什么也不让我当掉我娘的遗物,要为我留作嫁妆的!”   丹心哭着可怜巴巴的说着。   府尹闻言,眼中一亮,“果真?”   丹心连连点头。   ☆、第50章 被瓮子盖住了头   府尹想了片刻,“这两样东西,都需作为证物留下,待寻回另一半红翡,才能交还!”   丹心想了想道:“理当如此。   府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丹心恳求道:“大人,我爹身体不好,吃不得牢狱之苦,还望大人能让我爹在外头随时听候传唤!”   秦记典当行因出了命案被查封。   丹心和铁柱却被从衙门的后门放了出来。   沈昕娘坐在茶楼之中,饮完一壶水的时候。   雅间的门缓缓被敲响。   沈昕娘微微侧目。   丹心已经洗过脸。卸去装扮,推开雅间的门,垂手立在门口。   “娘子,事情都办妥了。”丹心低声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起身向外走来。   茶楼的后院,铁柱却蹲在马车边上。   虽然洗去了脸上粉脂,可他的脸色,却依旧不怎么好。   听闻脚步声,他忽的抬起头来,看到一身素衣,长发劈在身后,安静怡然的沈昕娘时。他又默默的垂下头去。   好似口中有好多话想问,可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沈昕娘踩着马凳,正要上车,忽而转过脸来,看着铁柱,“手软么?怕么?”   铁柱闻言,抬头,却不敢直视沈昕娘,只看着她脚下的马凳,咽了口唾沫,“不怕……但……但娘子怎知要我敲打那几处地方……娘子可知敲打之后,那伙计就会……就会……死了?”   沈昕娘目光淡然的看着他,“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铁柱怔怔。   是啊。娘子一早就告诉他,起了争执,他们该怎么做,甚至连退出典当行他该和丹心距离多远,丹心如何凄厉喊叫求救,他如何应对拿着家伙什的伙计。娘子都提前有交代。   与他们面对的情形,几乎分毫不差。   娘子教他如何袭击抵御凶猛的伙计,连手上应该有多大的力度都有交代!且叮嘱他一定不能记错。   既如此精密。娘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结果?   娘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此下来,那伙计……会死?   看着沈昕娘平静淡定的入了马车。   他怔怔不能回神。   这真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么?为何杀人在她看来也这般随意?   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的心中也是这般平静,没有触动么?   那是人命啊!   铁柱赶着马车,接了冯家赶车的车夫一道。   来时路上,两人还有问有答。   可回去一路,只听得冯家的车夫聒噪,铁柱一句话也没有。   马车行至城南,铁柱跳下马车的时候。   丹心忽而挑起车帘子,“娘子说,你若怕了,日后就别住这里了,拿着钱,另寻一个住处吧!”来叉双亡。   说完,就要放下车帘。   铁柱片刻的迟疑,猛然抬头道:“娘子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欺负娘子的人,就是欺辱我们父子!我不怕,随时愿意听后娘子差遣!”   丹心闻言,笑了笑,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而动。   丹心拍着心口,低声道:“比昨日那血淋淋的场景差得远呢,他竟怕了。”   沈昕娘缓声道:“昨日并非他动手,今日人却是死在他的手里,那感觉,自然是不同。”   丹心点了点头,挨近了沈昕娘几分,“那娘子呢?娘子会不会怕?”   沈昕娘侧脸,“怕什么?”   丹心张了张嘴,忽而笑了,“娘子不怕,那婢子跟着娘子也就不怕。”   沈昕娘点点头,没有出声。   可不知为何,脑中却对杀人的感觉并不陌生。   不管是借他人之手谋算性命,还是亲手杀人,她想来非但心中没有一丝触动,还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以前那个傻子,也会杀人么?   沈昕娘低头看着自己净白无暇的纤纤手指,漆黑恍如深渊的眸中蒙上了一层隐约的迷雾。   沈尚书下朝回到家中,便听得朱氏大发雷霆的声音。   他皱眉不悦入内,“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秦记典当行被人查封了!”朱氏寒着脸说道。   “什么?!”沈尚书顾不得喝茶,蹭的便站起身来。   “今儿前晌的事儿,听说是京兆府派人查封的!掌柜的和伙计都在京兆府里羁押着呢,他们不知道这是咱们家的产业么?老爷去说说?”朱氏皱眉道。   “怎么就查封了?好好的?”沈尚书拍着桌案。   朱氏抿着嘴,不愿开口。   “瞒着我?这几日我就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如今都捅出篓子来了,还要瞒着我?那你自己去京兆府让人把封条拆了,把人放出来吧!”沈尚书怒道。   朱氏被沈尚书这么一吼,红着眼圈将前因后果讲了。   “哪里知道他们竟还会来赎?这是出了家贼了!东西怎么就丢了呢!老爷……我就说秦记这名字不好,早就该改了名字的……”朱氏一面解释,一面还不忘为自己开脱抱怨。   沈尚书啐了一口,“这明显是有人故意使绊子,你和那掌柜都是蠢货,看不出人家是盘算好的?明明是个套子还往里头钻!如今被人套住了脖子,才晓得要告诉我!这典当行,迟早要败在你手里!”   被沈尚书骂了的朱氏抹着眼泪道:“是我蠢,我上了当,老爷就别说这些了,赶紧想想往后怎么办吧?那典当行日进斗金的,咱们家这么多人,这么多开销,典当行一查封,可怎么办呢?”   沈家上下,大半开销都赖着典当行。   这些年沈尚书上下打点,家中积蓄并不多。   典当行被查封,就影响收益,倘若被查封的时间长了,更是要大伤元气。   “那红翡,果真不见了?”沈尚书皱眉问道。   朱氏点点头,“里里外外都在找过了,连孩子们的屋子都搜了,哪儿都没有……”   “莫不是外头的贼进了家里了?”沈尚书皱眉道,“别让我知道,是谁给我使绊子!哼!”   一片火光之中,沈昕娘忽的坐起。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丹心闻声冲了进来。   沈昕娘净白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眸黑亮黑亮,格外幽深。   “娘子,娘子怎么了?做恶梦了么?”丹心跪在床边。   发现沈昕娘的衣服已经被汗打湿了。   娘子嘴上说不怕,心里还是怕的呀?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子,没了亲娘,爹又不疼,一步一步,都要靠自己走下去。她不狠下心,又能如何呢?   丹心满目疼惜。   沈昕娘却缓缓问道:“我的病,是怎么好的?”   丹心一愣,想了想答道:“听闻是一场大火,把娘子老家临着的好几座山都给烧了,火势大,烧到了村子里,几乎不剩下什么,留下命来就是万幸。娘子和素衣得以逃脱,打那儿以后,娘子就好渐渐好了。娘子……不记得了么?”   “好了以后的事情记得,以前的……”沈昕娘缓缓摇头,确实有大火么?   她的梦中冲天的火光,就是老家被烧的情形么?   “为什么山间会突起大火?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沈昕娘看着丹心又问道。   丹心摇头,“娘子,婢子不知,素衣也许还记得……”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备水,我要沐浴。”   从沈昕娘出门回来,杜媛之就坐立难安。   她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冯七郎就再跑到沈昕娘的院子里去。   生生一夜都没睡着,清晨起来的时候,还顶着个黑眼圈。   冯七郎晨起从冯家的校场回来,一身大汗还未落去。   杜媛之就巴巴的盯着他看,欲言又止。   冯七郎被她盯得有些不耐,“有什么话,你就说!”   杜媛之笑着上前,奉上一碗茶,“夫君喝些茶吧。听说……齐王爷给了三日的期限……如今亦是第三日了吧?”   冯七郎闻言,脸上一僵。   胸口放着的放妻书仿佛有灼热的温度,烫的他心疼肺疼。   “夫君是重情义的人,便是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在,只怕也不好拿出当面拿出放妻书来……”杜媛之伸手为冯七郎小心翼翼的捏着肩膀,“不如夫君将放妻书给我,我去给她?”   冯七郎面色沉冷。   心中从未有过的难受。   他拳头不由捏的紧紧的,“不曾拥有就不会遗憾”,如今他心中尽是失去后的痛悔。   沈昕娘分明是他的妻,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早就好了,自己也早就知道她好了。   为何一直要盯着她身上的短处,而看不到她的好处呢?   那顿晚饭的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还滞留在唇齿之间。   自那顿晚饭之后,他在食用了十几年,早就用惯的冯家饭菜,竟觉寡淡无味。   心中万分想念的,就是在她那僻静的小院中尝过的,从未品尝过的鲜香。   他如今闭目之时,眼前晃过的就是她平静无波的脸颊,“并非我不想笑,而是,不能。”   她清冽淡然的嗓音,竟那般悦耳。   为何以前从未发觉?   他是被瓮子盖住了头,蒙住了眼睛么?   ☆、第51章 她,死了   “夫君?”杜媛之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将他眼前沈昕娘那淡然的表情,完美无瑕的脸推得碎裂开来。   “夫君不是已经写好放妻书了么?”杜媛之又问了一遍。   冯七郎缓缓点了点头。   杜媛之轻笑,“那夫君就交给我,我去给她送去吧!”   冯七郎迟疑片刻,倘若要他亲手将放妻书递交与她手中。只怕他如今,真的,真的做不到了吧?   那晚的笑话,那晚的对弈,是缠绕他眼前久久挥散不去的记忆。   哪怕在校场中,哪怕在书房里……他一闭眼,她好像就在对面……   冯七郎将手探入怀中。缓缓抽出那仿佛千斤重的信封。   杜媛之抬手抢过,满脸堆笑,“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她雀跃离开。   冯七郎口中却泛起苦涩。   丹心刚刚为沈昕娘熏干头发。   乌黑顺滑的长发披至腰间。   她身上还带着刚刚沐浴过的清香和清爽。   杜媛之快走而来,额上微微冒汗,脸颊泛着仓促的红晕,发髻微微凌乱。   看着一身素衣,恬淡安逸的沈昕娘,她觉得自己好似瞬间就矮了下去。   “啪----”为了增强气势,杜媛之猛力将信封拍在沈昕娘面前的矮几上头。   矮几都被她拍的晃了两晃。   虽然手有些疼,但杜媛之心中却畅快至极。   “放妻书,收好了!从此刻开始,你和七郎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别再惦记旁人的夫君!赶紧离开冯家去!”杜媛之抬手指着院门的位置。   她觉得自己此时的姿势一定飒爽极了!   沈昕娘只淡淡的看她。缓缓的轻启朱唇,“你好像记错了,惦记旁人夫君的人,不是我。”   杜媛之一愣。   片刻脸上便烧了起来。   她为什么为妾?为什么矮了沈昕娘一头?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杜媛之愤然皱眉,“好了好了,不说以前了,你赶紧着收拾东西,离开冯家!这儿,已经没有你的地方了!”   沈昕娘弯身拿起矮几上头的信封,抽出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我还会骗你不成?七郎亲手写的!赶紧走!”杜媛之不耐烦道。   沈昕娘却平淡看她一眼,漆黑的眼眸,看的她心里发慌。   “你看什么看……再看也得走……”   “放妻书,你没看过吧?你拿来给我,只怕他。日后会恨你的。”沈昕娘淡然说完,便将信封交给丹心,叫她收好。   杜媛之心中好奇不已,却不能抢过来看。   “你胡说什么?七郎怎么会恨我,前几日都是你从中挑拨,你走了。我和七郎的感情不知道会有多好!”杜媛之寒着脸说道。   沈昕娘却道:“你忘了,我说过,我会夺走你最珍视的东西。然后,看着你痛苦。”   说完,她越过杜媛之,向院中走去。   杜媛之闻言怔住,迟缓的看着她娉婷迤逦的背影。   院外突然跑进一个急匆匆的小丫鬟,见到沈昕娘连忙行礼:“沈娘子,齐王爷的车架来了,前来接娘子离开!”   沈昕娘点点头,“烦请齐王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丫鬟一愣,敢叫齐王等着的人,这京城里怕是寻不出第二个来吧?   沈娘子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杜媛之翻了个白眼,“不过是齐王的车架来了!齐王自然不可能亲自来接一个弃妇!”   沈昕娘没有理会她,叫丫鬟收拾东西。   她则扶着丹心的手,预备往冯夫人院中去。   还没行处院门两步。   冯夫人已经急匆匆的赶来,“昕儿,怎的还没上车呢?可不好叫齐王久等。”   跟在后头的杜媛之脸上一僵。   沈昕娘却利落说道:“还没有拿回我的嫁妆,既是和离,冯家应当把我的嫁妆交还给我吧?”   冯夫人笑着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这是嫁妆单子,这是两个铺子的契据。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除了先前给你的,我又给添补上了一些。”   沈昕娘垂眸看了看冯夫人手中之物,却只拿了两个嫁妆铺子的契据。   嫁妆单子留给冯夫人,“这段时间,承蒙照顾,这些作为谢礼,望不嫌弃。”   冯夫人一愣,想要推拒。   沈昕娘却已经收手转身。   她登上齐王车驾的时候,果真只带走了后来小皇帝赏赐的东西,旁的无一带走。   那两个铺子本就不怎么赚钱。远没有秦氏留给她的东西值钱。   她倒是只拿两个铺子。   冯家虽赔了夫人,却也得了好处。   最重要的是,讨好了齐王不是?   自打沈昕娘离开西北角那院子的时候,冯夫人就开始念叨起她的好来。   听得杜媛之一阵阵的闷气。   可她最担心的却是沈昕娘那句“他日后会恨你的”。来叉肝弟。   她心爱的表哥,最疼她的表哥,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够恨她呢?   奢华宽敞的马车里,风铎(碎玉片制成的风铃)轻晃,叮当作响。   车厢壁瓶上插着几只丹桂,馥郁芬芳。   齐王一身浅色直缀,眼眸深深光彩异常。   沈昕娘安然坐在他对面,虽不说话,却神情怡然。   “上次离开之时,我说,再见面要送你礼物。”齐王缓缓开口,车厢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暧昧温软起来。   沈昕娘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齐王笑道:“你先猜猜,是什么礼物?”   沈昕娘抬眸,漆黑的眼望了望他,抬手沾着茶碗里的茶水,缓缓在紫檀木的矮几上写下“利器”两字。   齐王一愣,抿嘴道:“为何有此一猜?”   沈昕娘缓缓开口,“王爷第一次嗅着饭菜馨香,寻到冯家的时候,就由我想到了故人。几番靠近试探,但一直没有流露出让我离开冯家,与王爷同行的意思。可却在我遭遇危险之后,突然改变想法,要我离开冯家,大概是觉得冯家也不是那么安全妥当之地,由此可见,王爷身边也许不太平,既然都有危险,自然还是在王爷身边更方便探究。如今赠我利器,就是让我做好随时面临危险的准备,也让我有些许防身之力。”   齐王收敛了笑意。   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做工精巧的管子,管子上还雕有镂空的花纹。   齐王缓缓道:“这是袖里剑,可以固定于小臂之上,藏于袖中,按动机关,便能弹射出一指长的短剑……”   他话未说完,却见沈昕娘已经十分轻巧熟稔的将精巧的管子戴在了左边小臂上。   他还未向她演示如何使用这袖里剑,便只听“当----”的一声。   她已经按动机关,朝着富丽的车厢壁,射出了一只利剑。   短剑深深没入车厢壁。   沈昕娘转而将袖里剑对准了齐王。   丹心吓了一跳,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来。   齐王眼眸深邃的看着沈昕娘。   车厢里气氛瞬间凝滞。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着齐王,缓缓开口:“你误将我当做的那位故人,现在在何处?”   齐王垂眸,半晌没有回答。   沈昕娘也没有催促,只静默的看着他,袖里剑半分不曾移动,直直的对准了他。   “她,死了。”齐王淡声道。   异常淡漠的声调,却似乎含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微微暗哑的嗓音,让人只听闻都觉得无限悲伤。   沈昕娘停了片刻,才忽而道:“有没有可能,没死?”   齐王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次。可,是我亲手为她……安葬。”   沈昕娘面上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情绪,她缓缓放下左手,将袖里剑掩藏在袖中。   可车内的气氛并未因此好上多少。   丹心连大气都不敢出,心惊的看着这两个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   马车在沈家门外停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需要我陪你进去么?”齐王望着要起身的沈昕娘道。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扫他一眼,并未出声,扶着丹心的手,下了马车。   后头拉着行礼的马车上走下四个丫鬟和两个仆妇,帮着将行礼歇下,人也立在行礼旁,并未再上车。   丹心上前狐疑问道:“你们是?”   “丹心姐姐,我叫金香,咱们是王爷府里的丫鬟,王爷转赠给娘子,让婢子们帮着丹心姐姐伺候娘子。”一个容貌秀丽的丫鬟福身说道。   丹心闻言抿嘴一笑,回头看着仍旧停在沈家门前的齐王车驾。   齐王对她家娘子还真是有心呢!   不过两日时间,沈家已经乱了套了。   秦记典当行的事情闹出以后,不知为何京兆府的府尹竟完全不理会沈尚书的施压,硬是要查封秦记。   连下头办案子的差役们,仿佛也得了人暗中受益,丝毫不顾及这是谁的产业,从中榨取好处。   沈尚书仿佛被人喝血刮骨一般心疼。   好事儿的百姓不管有没有在秦记典当过东西,如今都跑到衙门里咬上一口,说自己曾经被秦记坑骗。   御史上折子参奏他,说他身为吏部尚书,行为不端,齐家不严,身不正行不端实在辱没了朝廷脸面云云,更是让他雪上加霜。   沈尚书下朝之后,就在不断为这件事情奔波。   此时虽不是上朝时间,沈尚书也并未在家中。   朱氏听闻下人来禀,说沈昕娘回来了,还是带着行李回来的,当即就愣住了。   “这才几天?她就被冯家休了?”朱氏瞪眼道。   下人回禀:“门上人说,不是被休,是和离!”   朱氏皱眉,和离?   “管她什么!反正就是被冯家嫌弃了!原想着有沈家这样的娘家,冯家怎么也不敢休了她的,就当养这个闲人,也花用不了多少!这是眼看着老爷被人弹……咳,不许她进来,这丧门星的,净将霉运带回给自己娘家!她上次回来,我那侄子就……她这次回来,就赶上家里出这种事情!让她走!撵她走!”朱氏越说越气,涨红着脸,叫嚣着。   前来禀奏的下人却一脸的为难,“夫人……乃是,乃是齐王的车架送她回来的!如今……如今齐王的车架还在外头停着呢!”   朱氏蹙眉,思量片刻,低声嘟囔道:“齐王的车架,又不是齐王本人……”   “有什么区别呢,夫人?齐王的车架上不都是齐王府里的人?将事情报给齐王知道,不用御史们再参,老爷的事儿只怕就……”朱氏身边的老妈妈赶紧上前劝道。   朱氏咬牙切齿,“让她进来吧!”   ☆、第52章 谁先妥协?   在门外等了良久,沈昕娘看了看停在身后的车架。   车驾前的骏马呼呼的喘息,抖了抖油亮的马鬃,修长健硕的马腿悠哉的踢踏着。   好似昭显着它的主人此时的悠哉闲适。   沈家的偏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门房来到门外。小心翼翼的觑了觑挂着高贵鸾鸟徽记的车架,躬身道:“娘子,夫人说,您,呃,您和离之身,不便走正门。请从偏门入家。”   原以为这呆娘子说不定会闹。   却见沈昕娘没有丝毫迟疑的抬脚便从偏门踏入。   身后跟着的丫鬟仆妇,带着大包小包的也跟着进了门。   见人都进去了,齐王的车架才缓缓动起来,渐行渐远。   入了二门。   二门内等着的仆妇引着沈昕娘,就要往她原先从吴兴回来时,住着的院子中去。   沈昕娘却停下脚步,“去哪儿?”   仆妇看她一眼,眼中并未敬畏之意,“去您的院子啊娘子!”   “那院子太偏,出入不便,娘子不住。”丹心看着那仆妇,清脆的嗓音毫不怯懦的说道。   丹心刚在沈昕娘身边服侍的时候。还没有这番气度。   如今短短一段时间,就经历了这么多,亲眼见过杀人,亲手将一个见过世面的大掌柜给坑进了狱中。她已经逐渐成长起来,此时看着年岁比她颇长的仆妇,脸上竟也有几分睥睨之势了。   那仆妇一愣,听着丹心的口气,不由便矮了几分,“是夫人的吩咐,娘子出嫁以前就是住的那院子……”   “那是以前,娘子现在不想住那院子了,你去同夫人说,娘子要住别的院子。”丹心抬着下巴说道。   沈昕娘垂眸想了想,“听闻临着中轴的韶光院闲着,就住韶光院吧。”   仆妇惊讶的张了张嘴。这孩子还真敢说!   韶光院院子大,又精巧,虽未住人,却也说不上是闲着。   五娘闹着要住的时候,夫人就没让。   家里人闲来无事时,也会到韶光院坐坐。   老爷有时候会在那儿读书练字。给她住?怕是不能吧?!   “老奴这就去禀……”仆妇福身说道。   朱氏闻言,怒拍案几,“一进门就给我找事儿是不是?能让她进来就不错了。还要自己挑院子住!想得美她!”   “说不定是她身边那丫鬟出的注意!一直都是她身边丫鬟说话,娘子不是……这儿不太好么?”仆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   朱氏冷笑一声,“上次以为她眼神儿不好,脑子也不好,小看了她,我那侄子就……再将她当呆傻之人,还不知她能惹出什么祸事呢!”   “那这韶光院……”   “韶光院自然不可能给她住,你告诉她,除了韶光院,她挑哪个院子都成,韶光院是老爷喜欢的院子,她做女儿的,以孝为先,不能忤逆了老爷!”朱氏冷声道。   沈昕娘听闻朱氏的话,沉默片刻,并未争执辩驳,倒是转身就走。   一行人竟是又往二门外走去。   “诶……娘子?”仆妇一愣。   沈昕娘一行已经出了二门了。   那仆妇只好匆匆忙忙又往朱氏院中跑去,这么几个来回,她的腿都要跑细了。   “走了?”朱氏瞪眼反问,“就这么走了?除了韶光院,旁的院子任她挑都不行?”   仆妇垂着头,没吱声。   “走了就走了!我还求着她回来不成?齐王府的车架已经走了,她还有什么仗势?以为我是因为她的脸面才叫她进来呢?”朱氏浑不在意的冷哼一声。   挥手让那仆妇下去,坐在桌案边又开始看这几日的账册。   没有了典当行的进项,为了将典当行弄出来,老爷这几日开销颇大,可事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进展。   给相熟的御史送礼,也花用不少。   但并不见参奏老爷的折子有所减少,单从老爷深深皱在一起的眉头就能知道,事情进展不顺。   沈昕娘一行来到沈家外头。   丹心为她戴上幂篱,她安静立在院墙旁边,不哭不闹,脸上更无半分焦躁。   低声对丹心嘱咐几句。   丹心偷笑着点头,指挥那几个齐王留下的丫鬟仆妇挨着沈家的院墙,搭起帐篷来。   沈家的邻居都是高官大户。   此时门外大道上也不断有人经过,或高官家中采买的下人,或相互串门访友的大臣亲眷。   瞧见沈家院墙外头这阵势,纷纷驻足好奇围观。   “小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一个年岁较大的老婆子,看了一会儿没看出名堂,好奇上前询问。   丹心演技颇好,闻言就抹起了眼泪。来叉每号。   “大娘,不瞒您说,我们是被沈夫人给赶出来的……呜呜……”丹心面上委屈异常,豆大的泪珠子连连滚落,一张净白的小脸儿,格外惹人疼惜。   “好孩子,不哭不哭,怎么回事儿?怎么叫赶出来的?”不知谁家的仆妇也上前问道。   “我家娘子是先夫人所出,为如今的沈夫人不喜……我家娘子与相公性情不和,和离归来,就被夫人嫌弃……不许娘子归家……”丹心哭诉道。   这般言辞,一会儿就传开了。   沈尚书先夫人生了个呆傻儿的事情,京城里的大户,大多知晓。   冯家先前娶了沈家呆傻儿的事情,众人也都有耳闻。   如今冯家与沈家这呆傻儿和离,众人不以为意。倒是沈夫人将先夫人的孩子撵出来,不让归家,让众人闻言唾弃。   “不就是个呆傻儿么?还是先夫人留下的唯一孩子,养着她,能多几个嚼用?要我说,就是这朱氏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气量狭隘!先前宴席上见过她,瞧她颧骨高,面相凶,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一辆华贵的马车里,衣着鲜亮的妇人满面鄙夷的额说道。   她身旁坐着的女子连连点头,挑帘向外看了一眼。   那个一身素净,带着素白幂篱,安静立在一旁的女子,格外惹人眼目。   虽然瞧不清她的面容,长长的幂篱更垂直膝下,连身形也隐隐约约。   但就是这么安安静静娉婷而立,就叫人觉得观之怡然舒适。   “是个安安静静的傻儿,并非那武傻子,就这般容不下么?”女子微微摇头,“倒是可怜了……”   “哼,这沈夫人也是个傻的,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参沈尚书的折子,恐怕堆的有小山高了!非但不晓得要夹着尾巴做人,还主动地往御史们手里送把柄呢!”妇人嘲笑道。   “走吧!”妇人催促车夫,“这热闹,回去也说给老爷听听!”   门上的门房见事情忽然闹成这样,也吓了一跳。   劝沈昕娘进门,人家根本不搭理。   驱散周围围观的人吧?谁知道是哪家达官显贵家的下人,惹怒了人,人回去将事儿添油加醋的往自家主子那儿一说,只怕更是麻烦!   门房慌了,连忙将事情报给朱氏知道。   朱氏险些撕了面前账册!   “她!她居然敢!沈家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日后还要住在沈家呢!得罪了我,害了老爷对她有什么好处?!这就是个白眼狼啊!”朱氏赤红着脸,大骂道。   “夫人您消消气,外头都看着呢,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让她回来,自家事,关起门来怎么说都好!”朱氏身边的老妈妈赶紧劝说。   朱氏捂着心口,只觉胸闷气短,“去,去吧……”   “娘子,您请进吧,夫人说,韶光院,给您住!”仆妇喘息着说道。   她的腿,今日是真的跑细了!这几趟路走的!   “好。”沈昕娘点点头,并不多言。   丹心闻言,抹了抹脸上泪,“娘子,娘子终于能回家了!”   这么一感慨,周遭人又纷纷鞠一把同情泪。   齐王留下的丫鬟婆子手脚麻利迅速收拾好行李,从偏门再入了沈家。   一行人直接住进韶光院。   这院子风景甚好,假山错落,与闹中取静,曲曲折折的小路,路旁植翠柳,红枫。一眼望去,碧翠倚着罗红,微风一动,美不胜收。   “娘子,这院子真好看!”丹心说道。   “嗯,不过住不久。”沈昕娘淡然道。   “啊?”丹心狐疑,想到送她们回来的齐王,又点点头,“是住不久,那娘子为何还要执意住进这个院子?”   “我从吴兴回来以后,听闻以前伺候在母亲身边的妈妈讲,母亲最喜欢韶光院,可自从有了我,母亲就再未能入过韶光院了。”沈昕娘淡然说道。   ☆、第53章 闹事   丹心闻言,心中泛起些许酸涩。   虽然她从未见过沈昕娘的母亲,以前的沈夫人。   也从未参与过娘子以前的生活,但听她的语气,心中还是怅然。   但看沈昕娘。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面色,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娘子什么都不表露在脸上,所以心中会比他们这些喜怒形于色的人更苦吧?丹心默默想到,手上更扶稳了沈昕娘。   看过了韶光院的美景。   沈昕娘很喜欢正房门前一株高大的桂花树。   此时一树的桂花开了小半。   门前青砖上落着细细密密一层金黄。   从上头走过,鞋底就会染上浓浓芬芳,桂花香气溢满庭院正堂。   “回来,可以做桂花糕。”沈昕娘望着高大的桂花树道。   “是!”丹心高兴点头。“娘子要出门么?”   沈昕娘点点头,“去看看我那两个嫁妆铺子。”   “婢子叫他们备车!”丹心说道。   ·   朱氏听闻沈昕娘刚入了家门,又要出去,原本已经焦头烂额,此时更是烦不胜烦。   “去去去,她的事儿别来烦我!现在才知道,以前病着的时候,才是最好伺候的时候!”朱氏冷哼道。   沈昕娘可不管朱氏有多苦恼。   丹心让人备好车,嘱咐齐王留下的丫鬟仆妇收拾庭院房间,她陪同着娘子往东市而去。   沈昕娘从冯夫人手中拿回的两个嫁妆铺子,都在东市,一个是食肆。一个布行。   他们在悦来食肆外头停下。   食肆门脸不大,有上下两层。   沈昕娘下的马车,带上幂篱往里走去。   车夫牵着马车,停往后院。   东市热闹非凡,往来行人熙熙攘攘,叫卖不绝于耳。   可入得店中,却有几分清净   只有一桌食客,面前还只摆了凉碟凉菜,两碗泡馍。   两人边吃边聊,侧脸看了带着幂篱的沈昕娘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小二见沈昕娘进来,以为是食客,连忙热情招呼。   丹心正要开口解释,沈昕娘却拉住了她。   “要个雅间。”沈昕娘缓声道。   小二欢喜道:“好嘞!您二楼请----”   店内打扫的很干净。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微微有吱呀的声响,但并不显得陈旧,反而别有韵味。   雅间是竹制的门框,张着绢丝,绢丝上绘有花鸟,虽画工平常。但也算雅致。   如此,不应该生意这么冷清才对呀?   “将你们的招牌菜都摆上来!”丹心吩咐道。   沈昕娘在食案一旁落座。   小二一听,心道来了大客户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热情,“诶,好嘞!一壶热茶,您先喝着,饭菜马上就来!”   丹心立在沈昕娘身边,试了试茶壶外头的温度,“娘子,要用茶么?”   沈昕娘点头。   丹心将她手边茶碗斟满。   沈昕娘观了观茶色,嗅了嗅茶香,最后抿了一口茶。   随即就放下,没有再碰。   雅间里很安静,雅间的窗户临着街,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并不能被窗户隔绝。   一静一闹,也别有趣味。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沈昕娘微微侧目向窗口看去。   丹心有眼色的来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开来。   喧闹之声,立即蜂拥而至。   小二也在这时叩了叩房门。   “进来。”丹心开口。   她从小二手中接过盘子,摆上食案。   一道道招牌菜,陆续送来。   沈昕娘看着桌上饭菜,并没有动筷子。   “娘子,您用饭么?”丹心擦干净筷子,双手奉上。   沈昕娘去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尝尝。”   “啊?”丹心一愣。   见娘子又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知晓娘子性情,丹心从善如流坐下,拿着筷子一道道菜的品尝,“味道淡了。”   “咸了……”“唔,这个一般……”“嗯,也许,还行吧……”   丹心的嘴巴已经被养刁。   沈昕娘饮食之上,精益求精,她这做丫鬟的自然也不能马虎。   自己厨艺提高的同时,对饭菜味道的要求自然也就越来越高。   这是娘子的嫁妆铺子,她一道道饭菜品尝下来,却没有发现一道可以让人未回无穷,赞不绝口的。   丹心放下筷子,看向沈昕娘的脸色,有些尴尬,“娘子,婢子跟在您身边,好吃的吃惯了,所以才……”   沈昕娘却微微摇了摇头,“食肆立于东市之上,往来多是京城中人,非过路人。菜色没有特点,流于平庸,便不会招来回头之客。渐渐的,生意自然就不好了。”   楼下喧闹之声,却越发大了起来,便是六觉不如沈昕娘敏锐的丹心,也略有察觉,好奇的转过脸,向窗口望去。   沈昕娘道:“走吧。”   “娘子不指点他们一下么?”丹心扶沈昕娘起身,为她戴上幂篱道。   沈昕娘摇摇头,“改日吧。”   丹心扶着沈昕娘下楼。   将饭菜钱结算了,掌柜热情道:“恭送客官,客官下回再来!”   声音亲切有礼。   沈昕娘微微颔首,小二勤快热情,掌柜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这店虽然生意差了些,但问题不大。   她们出了食肆,并未坐马车。   布行离着食肆不远,也就几步的路程。   丹心扶着沈昕娘的手,靠在路边走着,眼睛却不住往对面看去。   对面不远处,有个医馆。   医馆前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两个书生样子的年轻人扶着一个老者,在医馆门前与医馆的伙计争执。   “有病不治,你们把人往外推,如何称得上医馆!一点医德仁心都没有!”书生哽咽骂道。   医馆的伙计黑着脸道:“人都已经快咽气了!大夫说了,不治,不能治也!听不懂么?还读书人呢!赶紧抬回去准备后事吧!”   “你胡说……”两个书生红着眼睛和伙计吵着。   伙计拦着门,防备着他们抬着那老者再冲进去。   人死在医馆外头,便不管他们医馆的事。   人若是死在医馆里头,本来就是人的命数尽了,倒显得他们医馆医术不怎么样似的!   再说,也晦气!   两方相持不下,脖赤脸红。   丹心好奇的侧脸瞧着,看着那被两个书生架着的老者,果然是面白如纸,看着快要不行的样子。   沈昕娘原本已经越过那医馆,却忽然停住脚步。   医馆门前的热闹,并未让她侧目过片刻。此时她却转脸向医馆门前望去。来休坑弟。   一片熙熙攘攘之中,她听到两个书生悲痛的唤着:“先生,先生您醒醒……您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昕娘对丹心道:“你去,告诉他们……”   丹心点点头,眼中虽有诧异,但脚步并不迟疑。   沈昕娘前行几步,率先进了云香布行。   布行的女掌柜上前招呼,沈昕娘并未多言,直接亮出布行的契据来。   女掌柜立即满脸堆笑,“原来是东家来了,您是来看看账册?还是来挑挑布料的?”   沈昕娘四下看了看,“有雅间么?”   女掌柜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二楼有让女客挑选布料,量体裁衣的雅间,东家您二楼请。”   沈昕娘提着裙摆缓步上楼。   于雅间坐定,看着女掌柜道:“待会儿我的丫鬟会带人过来,直接让他们上楼。”   女掌柜面上不解,但碍于身份,连连点头,“是,是。”   ·   “你家主子真能治我们先生的病?”两个书生架着须发皆白的老者,跟在丹心的后头,面上还有些疑虑的问道。   他们打听到,适才那医馆已经是京城最有名气的医馆了。   那医馆都不肯医治,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鬟她口中的主子,就真的能治么?   丹心回头笑道:“你们若是不信,又何必跟我来?回去继续去和那医馆争执吧!”   书生面色讪讪,“不是,不是,我们不是不信姐姐的意思!”   丹心领着他们来到云香布行前头。   两个书生的眉头已经紧紧蹙起。   哪怕是到一个小点儿的,不那么有名的医馆外头,或是药铺外头呢,他们心里也更有底一点儿。   到一个布行外头?   布行里头莫非有隐世的高人不成?   两人心中都不敢抱着什么希望。   丹心已经迈入入门。   京城最大的医馆不收,只怕旁的医馆就更不敢收了。   虽然这小丫鬟的主子连先生的脉都还没摸过,就敢说能治,实在是没有一点儿说服力。   但此时他们也是没有旁的退路了。   两人对视一眼,将心一横,架着老者跟着丹心就往布行里进。   “诶,诶……这是干什么呢?死人可别往我这儿抬呀!”女掌柜上前拦道。   两个书生面上一僵,这是戏弄人么?!   丹心立即回头,“掌柜的,我家娘子来了么?交代过了吧?”   女掌柜一愣,看了丹心一眼,“他们……他们是同你一起的呀?”   丹心点头。   女掌柜这才放了两个书生,架着那老者上了二楼。   ☆、第54章 杏林高手   女掌柜拍着腿道:“这都什么事儿啊!东家从来不露面,露面就弄出这么个事儿!生意原本就不怎么样,倘若让人死在了店里头……日后,日后还有什么营生?!”   “娘子,人来了!”丹心敲着雅间的门道。   沈昕娘抬头。“抬进来吧。”   丹心将门推开,让书生两人将老者抬了进去。   沈昕娘看了三人衣着打扮一眼,对两个书生道:“你们出去吧。”   书生闻言一愣,“能救我家先生的老人家呢?”   丹心噗嗤便笑了出来,“这位就是我家主子!”   俩书生闻言看向沈昕娘,惊讶的微张着嘴,非但不是个老先生。还是个年纪还没有他们大的小女子?!   开什么玩笑?!   书生有些生气,“这位姐姐,人命关天,戏弄人很好玩儿吗?!”   丹心眨眨眼,“谁戏弄人了?娘子要救人,你们别在这儿守着!有外人在,娘子是不出手的!”   真能治啊?   书生瞪眼,来都来了,话都说了,再抬走又能怎样?   适才那医馆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再进去了!   “请再外候着!”丹心说道。   两个书生只好退出门去。   丹心看了沈昕娘一眼。见沈昕娘并未出言让她留下,便也主动退到门外,将门关上。   俩书生看着丹心,面上焦急难掩,似想问她什么,却又不好开口。来团助扛。   急得不停在原地打转。   丹心摇摇头,也不说话。   沈昕娘念动口诀,唤出阴阳泉眼。   用茶碗舀了一口白泉水,滴在老者干涸翘起白皮的嘴唇上。   老者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面如纸色。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生命气息。   此时不管是再厉害的医者,只怕也要诊断为,此人不治了。   可当数滴灵泉水落下以后,那昏迷不醒的老者竟主动的蠕动了嘴唇。   几乎是本能的想要主动吞咽白泉之水。   他干涸的嘴唇上翘起的白皮。也在灵泉水的滋润之下,显得柔软而生动。   碗中白泉水落尽。   沈昕娘等了片刻,知晓他病情严重,既不同于当初的自己,也不同于铁柱的儿子。   这老者,是真的快死了。命数已尽之人。   她又舀了白泉水,这次,有半碗之多。   她将老者的头垫高,碗沿贴在老者的唇上。   白泉水刚接触到老者的唇时,老者就微微张开嘴,想要吞咽。   沈昕娘缓缓将碗中白泉水倾倒入老者口中。   几乎可以听到他嗓子里,迫不及待的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   半碗白泉水饮尽。   沈昕娘将碗放在一旁矮几上头,起身坐在一旁。静静守候了片刻。   老者像是睡着了。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渐渐的有了血色。   嘴唇蠕蠕。像是在呢喃着什么,不过没人能听得清。   沈昕娘起身,拉开门。   守在门口的两个书生,虽一脸疲惫之态,但听闻动静,立即如同受惊了的兔子一般,瞪大了眼睛。   “怎样,怎样?先生他怎样了?”   沈昕娘迈步出门,立在门边,“你们进去吧。”   两个急不可待的书生,此时却是迟疑了,迈不动脚步了。   好似生怕再往前迈上一步,和自己的恩师就是绝别,就是天人永隔了……   一个年纪稍小些的书生,已经忍不住低头,偷偷啜泣起来。   沈昕娘有些无奈,只好又道:“他没事了,一会儿就能醒,你们进去守着吧!”   “什,什么?!”两个书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京城最有名的医馆都说没治了的,怎么一会儿功夫,这年轻的小娘子就说,没事了呢?   这……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师师哥,你,你掐我一下?”年轻些的小书生道。   年长些的书生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还不快进去看先生!”   “哦,哦哦!”小书生连忙进得雅间。   年长的书生恭恭敬敬的朝沈昕娘行礼,拱手一直弯身至触膝头。   这于读书人来说,可谓大礼了。   “多谢,多谢娘子救命之恩……”书生言语都有些颤抖。   “先进去看看你的先生吧,感谢的话,再说不迟。”沈昕娘还他一礼,扶着丹心的手,向楼下走去。   书生抹抹眼角,脚步有些凌乱的迈入房门。   女掌柜守在楼梯口,竖着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   随时准备着哭丧的声音一响起来,她就把人从后门赶走。   可等了半天,只见东家主仆二人,神态悠闲的缓步走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娘子看看布料,掌柜的你忙你的!”丹心笑着说道。   “啊?哦……”女掌柜还有些愣神。   怎么没人哭呢?   “上头那人,那老人家,他?”女掌柜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没事了,一会儿他们可能就走了!”丹心笑着回她。   没事了?一会儿就走了?   女掌柜已经惊讶的言语不能形容。   还想再问,丹心已经搀扶着娘子穿过过堂,向后院走去。   布行后头是染坊,东家要看看染坊也是正常的。   恰好来了客人,女掌柜连忙笑脸相迎,未在想下去。   ·   “娘子真是心善!我瞧着那老人家被医馆赶出来,也是够可怜的!”丹心扶着沈昕娘,小声说道。   沈昕娘看着浆染的布匹,缓声开口:“心善是什么?我不救无用之人。”   “嗯?”丹心一愣。   不救无用之人?铁柱家血尿的小孩儿对娘子有什么用?   今日这老人家更是素不相识的,会对娘子有什么用?   娘子根本就是嘴硬心软!   丹心笑了笑,兀自想到。   “这布料怎的这般颜色?”沈昕娘指着从染缸里捞出的布料,问道。   一旁忙碌的浆染女工上前,打量她一眼,瞧她衣着,出门还带着幂篱,知道是富贵人家。便解释道:“贵人是瞧着,这染出的布色不鲜亮,有些老旧吧?”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不是谁都能染出颜色鲜亮的布匹的,咱们这颜色,在寻常染坊里,已经算是不错了!各家染坊都有自己的配色方子,那是密不外传的!倘若能染出颜色鲜丽的布料,质量再上乘一点,咱们这儿说不定也能被选上贡品了!”女工说道。   一边旁的女工闻言,立即笑她痴心妄想。   女工指着丹心身上的衣料道:“这位姐姐身上的布料,乃是苏州织锦所制,咱们这一般小作坊染不出这种成色来。”   沈昕娘一身素衣,布料上乘,却是未经过浆染的。女工便没有点评。   “咱们这布料啊,也只能卖给一般的平常人家,或是卖到大户人家里给下人做四季的衣服。贵人们都瞧不上的!”女工摇头叹息道。   “是布匹质量不好,还是只因为上色不好?”沈昕娘问。   “首先是上色不好,咱们染坊以前采买不上色的质量上乘的布匹,买回来咱们自己上色。原想着这样能节省成本,可是上色不行,上乘的布料,咱们上的色不够鲜亮,固色不牢,染色,脱色,卖个一两匹就卖不动了!后来都赔着处理了。后来就不敢买上乘的布料来染色了!”女工答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   丹心问道:“那店里摆着卖的浆染过的上乘布料,都是从别处采买来的?”   “是啊!”身后传来女掌柜的声音。   女工怕掌柜骂她偷懒,连忙行了礼溜到一边干活儿去了。   “布料太单一,肯定销量不好,所以从别处采买已经将染过的上乘布料,虽然这样成本高出了不少,但能带动店里其他的布料一并卖出。倘若没有那些上乘的布料,咱们自己浆染的布也卖不动。”女掌柜解释道。   沈昕娘点点头,并未多言。   丹心倒是问道:“京城里其他的布行也是如此么?”   “苏州织锦的浆染技术是最好的,京城一般的布行质量上乘的浆染布料,都是从苏州织锦买进来,在对外卖出。但苏州织锦的价钱本就极高,一买一卖,中间的利润并不多。”女掌柜说。   “娘子,多谢娘子救命之恩!”过堂里传来男子的声音。   沈昕娘三人便未在后院多呆,提步走出过堂。   年轻的小书生满面喜色,对沈昕娘稽首至膝,“先生他醒了!”   沈昕娘点点头,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先生,想见见娘子,以表感激之情。”小书生说道。   女掌柜讶然的看着沈昕娘。   这年轻的东家,竟然还是杏林高手?这年头,果然人不可貌相么?这般年轻,真是看不出啊!   沈昕娘颔首,提着裙摆,向二楼走去。   雅间的门开着。   老人家坐在榻上,年长的书生伺候在老先生身边。   老人家此时面色红润,花白的须发都显得精神抖擞,一扫先前的死气,更显得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年长的书生见到沈昕娘上来,也连忙起身行礼。   老人家一看,上来的是个带着幂篱的女子,看身形衣着,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子,脸上先是讶然,继而口气有些傲慢道:“便是你救醒了某,可某此生,已经不收弟子,更不会收女弟子。你,还是想别的报酬吧?”   ☆、第55章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听闻老者傲慢的口气。   丹心一愣,诧异的看着老者。   两个书生更是面上有些窘迫,先生昏迷之前就有些昏昏沉沉,思维不清。   想来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先前已经危急到何种程度,更不晓得他们两个驾着他。去了好些个医馆人家连门都不让进,被人指点着到京城最大的医馆里头去,门儿是进去了,可待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他们又被人毫不留情的给轰了出来。   他是被人家断定了命数已尽的人。   若不是这位小娘子出手,怕是先生他老人家此时已经驾鹤西去了!   沈昕娘隔着幂篱望了榻上坐着的老先生一眼,“既然没事了。那你们走吧。”   声音清冽好听,却淡泊没有半分感情。   两个书生脸上都十分窘然,先生骄傲半辈子,不管走到哪儿都是这副样子。   他们万分后悔没有在请救命恩人上来之前,就将先前的事情告诉先生知晓。   老先生却是一愣,“你不要报酬?”   沈昕娘看他,“你能给我什么?”   年轻好听的声音,带着傲然清冽的味道,比老者的姿态更高了几分。   老者听闻自己被鄙视,脸上有些不自然。“虽然我身上如今没有银钱,可单是我题一副字,我批注一本《论语》你拿出去,也能卖得不菲的价钱!也能抵了这诊金。”   沈昕娘声音轻缓,漫不经心道:“原来老先生的命,仅值一幅字,一本注解的《论语》呀?”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   “先生,先生,小娘子不仅是把您救醒,是救了您的命啊……先前在医馆……”两个书生半跪在老先生身边,争抢的讲述他们遇到救命娘子之前的遭遇。   老人家听完,完全愣了。   将自己的命,用钱来衡量,他这人。真是丢到家了!真是越老越糊涂!越活越回去了!   沈昕娘正要上马车的时候。   小书生疾奔而来,挡在马车前头。   “娘子,我家先生,要,要向娘子道歉,啊呃,道谢   沈昕娘缓声道:“不必了。”   “小娘子!”老人家被年长的书生搀扶着,急匆匆上前,“先前不知经过,误会小娘子,多有不敬,还请娘子海涵!海涵!”   老人家须发花白,郑重向沈昕娘这个晚辈稽首。   沈昕娘只好又下了马车。还了礼。“先生不必客气。”   “某是广平贺氏,名铸,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娘子救命大恩,不报心中不安。”贺铸客气说道。   这般恭恭敬敬的向人报自己的名讳,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呀!   两个书生当即瞪大了眼睛,他家先生何时对人这般客气过?   沈昕娘听完,想了片刻,“您就是被人称之为贺广平的大儒,贺先生?”   以家乡之名冠名,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必是声明威望都到了一定的境界,其大名能给其家乡带来荣耀,才会被人如此称呼。   “正是我家先生!”小书生笑道,面上颇有几分得意。   却见沈昕娘脸上并无激动之色,连半分多余的欣喜也无。   “那先生既来了京城,可愿到草堂书院教书育人?”沈昕娘问道。   两个书生立即面露难色,似要解释什么。   贺铸却是犹豫片刻,僵着脸道:“是娘子所提,自然无不可。”   两个书生闻言,吧嗒----惊掉了下巴。   他家先生和陆淳最是不对付。两人从年轻的时候一直斗嘴,斗到老。   其实书生比武将更记仇,两人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但碰了面也决计不会笑脸相迎的。   听闻陆淳给好些旧友写了信,邀请他们到京城,参与什么“草堂书院”,他家先生就大大鄙夷一番,还说这个陆淳儿又在哗众取宠。   他们此行来京城,就是因为先生要来看草堂书院的笑话,顺便当面嘲讽挖苦陆淳陆先生的。   可如今?如今先生竟然答应这小娘子,去草堂书院授课?!   先生不是不收弟子了么?   怎么可能就答应了呢?   坐上丹心又雇来的马车,一行人一道往草堂寺而去的时候。   那小书生还没回过味儿来。   “发什么愣?”年长的书生拍了他一巴掌。   小书生抬头,“师哥你别说话,今天遇事儿太多,我这脑袋还有些蒙……”   丹心一面从食盒中取出点心摆在马车里的小几上,一面倒了半碗茶送到沈昕娘手边。   “娘子怎么知道,那老人家就是当世大儒的?”   沈昕娘咬了一小口点心,缓缓咽下,“他说以前,我并不知道呀。”来团助号。   “啊?那娘子为何要救他?”丹心迷糊了,娘子说,她只救有用之人,不是因为知道那老先生是有名的贺广平贺先生,才出手相救的么?   “他们三人打扮,皆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风骨,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和他面容并无相似之处,应该不是他的儿子或者孙子,却愿意为了他在医馆门前恳求,撕下脸面来纠缠,说明他们情谊深重。两人又称呼他为先生,说明是他的学生。能让学生这般对待的,必然是有过人的学识,或是德性。”沈昕娘缓声解释道。   丹心闻言,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不过路过的片刻功夫,不过在熙熙攘攘的东市上听了半耳朵,娘子就能得出这么多结论来?   她家娘子小时候真的是又呆又傻么?   丹心觉得自己才是傻子吧?她一直跟娘子在一起,怎么她什么都没有判断出来?   马车从齐王留人驻守的偏门,直接入了草堂寺。   原本沈昕娘是来安顿贺先生等人的住处的,不想陆淳恰好也在。   陆淳听闻沈昕娘来了,原本在同人讲话,放下友人,便匆匆赶来。   “我的一些朋友已经到了,众人聚在一处,对娘子上次提议的,将报名的学子以不同的层次,分开来教授很是赞同……”陆淳满脸笑意的说道。   话没说完,瞧见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人时,则生生愣住。   眯起眼睛向后看去。   他老了,所以眼花了吧?   他看见谁了?   “陆先生!”贺先生身边的两个书生恭敬行礼道。   贺铸看了一眼沈昕娘,僵硬着一张眉须皆白的脸,对陆淳拱了拱手,“陆先生!”   陆淳闻言,险些没站稳。   他跟贺铸相识几十年,唇枪舌战几十年,贺铸见他,不是“陆淳儿,陆淳儿”的戏弄他,就是将脸一背,只当没看见他,不会主动搭理。   像如今这般客气的“陆先生”,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   “贺先生!”陆淳也拱手还礼,言语还有些不敢置信的轻颤。   等等,等等,他不仅眼睛不好使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吗?这一向骄傲的贺广平怎么会和沈娘子一同来了呢?   “陆先生,贺先生听闻您致力于兴办草堂学院,便不远千里赶来,也愿为天下学子尽一份心力。”沈昕娘缓声说道。   才怪!   陆淳同贺铸,同时心说。   他才不会是为我!   我才不是为他!   陆淳和贺铸对视一眼,纷纷转开视线。   “那自然再好不过,贺先生虽然脾气不好,但这学识,乃是天下人皆知,皆敬仰的!”陆淳笑着说道。   贺铸吹了吹花白的胡子,他怎么脾气不好了?陆淳儿还是老样子,刚见面就要给自己扣帽子!还是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   忽而想到,他刚醒来的时候,确实对救了他命的小娘子不怎么客气。贺铸抿了嘴,没有上前同陆淳争执。   陆淳微微有些诧异。   沈昕娘道:“那便请陆先生为贺先生安排下榻之地,两位先生想来也是旧识,初见也有许多话要谈吧?小女就不打扰了。”   “娘子,等等!”   陆淳和贺铸几十年没有默契,今日倒是格外的有默契,两人一同开口唤住沈昕娘。   “两位先生,还有什么吩咐?”沈昕娘缓声问道。   “吩咐断不敢当,敢问娘子高姓?”贺铸拱手,声音分外客气认真。   沈昕娘福身还礼,道:“敝姓沈,先生不必客气。”   陆淳觉得今儿的太阳一定是打从西边出来的。   他认识贺铸这么多年,这老小儿年轻时候就狂傲不羁,何曾见过他对人这般客气的?   后来读书读出名堂以后,更是傲的不行,只有旁人对他客气的。   他看得顺眼的人就有说有笑,看不顺眼的根本就不搭理。   对沈娘子这般年轻的晚辈,他却行拱手礼啊?他没看错吧?   ☆、第56章 我们的秘密 【为100钻石加更】   让人请贺铸进得寺中厢房,安排住的地方。   陆淳看着沈昕娘,眼眸之中颇有笑意,“娘子真真不是一般人呐!”   沈昕娘面无表情,“陆先生才不是一般之人!”   朝陆淳福了福。沈昕娘扶着丹心的手,又上了马车。   陆淳一直站在院门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这沈娘子!   沈尚书应酬归来,脸上总算轻快了些,交好的御史说,已经说通了另外几个同僚。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仵作验尸。说那小伙计许是命数尽了,当有此劫,被人误击死穴而死。不关典当行的事儿!   就是那红翡的事情,上头有人揪着不放,有些麻烦。   还告诉他,他若是能找到另一半红翡,这件事儿也许就能了了!   只要参他的折子停下来,让他有缓口气的时机,就是将京城翻个个,他就不信他找不出那红翡来!   遇见同僚,他心头已经轻快几分,拱手向同僚打招呼。   同僚也拱手还礼,对着他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嘲讽的意思。   这,这是怎么了?   以为如今这件事儿,他就要倒了么?   以为他这吏部尚书的位置。已经坐不稳了么?啊呸!还没到那一步呢!   一连见了两个朝中同僚,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   沈尚书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回家路上,就听闻街坊四邻口中偶有提及沈家如何如何。沈夫人如何……   听不大清,沈家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回到家中。沈尚书才听闻今日家中发生的丑闻,街坊四邻都见到他家那“傻儿”被他的继夫人给逼出家门。   人们都是同情弱者的,在外人眼中,那傻儿自然是弱者。   沈尚书抚着胸口,只觉肋骨都气的发疼。   “你怎的就让她出去?!家里如今是何局面,你不清楚么?”沈尚书压低了声音训斥朱氏道   朱氏委屈的抹着眼泪,“我以为她不过是闹些小孩儿脾气,谁知道她就……她就真敢如此……”   “哼,如今只怕满京城都在看我沈家的笑话!上次你侄子被戳瞎眼睛的事,你怕是已经忘到脑后了吧?”沈尚书冷哼道。   朱氏闻言咬牙,“我断然不会忘。可我那侄子毕竟是姓朱的,她可是姓沈!如今对自己家,对这自己的爹爹,也能这般不留余地?”   沈尚书脸色愈加难看,拍案而起,“她在哪儿?”   “出去晃荡了一日,才回来没多久,在韶光院里住着呢!”朱氏说道。   沈尚书愤然而去。来叼斤扛。   朱氏微垂了眼眸,待沈尚书出去,她便拿帕子擦干了眼泪。   她这后母不能打不能骂,当爹的教训两句,便是打骂一番,总赖不到她的身上了吧?   沈尚书气哼哼往韶光院而去。   临到韶光院门口,被急匆匆而来的管家拉住。   “老爷,老爷……”管家气喘吁吁,“听闻您回来,小人就四处找您。”   沈尚书皱眉,“又出了什么事?”   管家赶紧摇头,“没出事,没出事!”   “那便等我教训了这不孝女再听你说!”沈尚书推开管家,就要往韶光院里进。   管家一听,顾不得尊卑,连忙伸手拽住沈尚书的衣角。   “这是做什么?”沈尚书不悦的回头。   “老爷,您听小人说完,再进去不迟!”管家擦了把汗,“大娘子不是被冯家送回来的!”   沈尚书一愣,“她不是和离么?冯家人不想送,她自己回来,也说得过去。冯家人既然不顾及我的脸面,日后对冯家也不必客气……”   “不是,老爷!”管家喘了口气道,“是齐王的车驾,将大娘子送回来的!”   沈尚书神情一滞,“你说什么?”   管家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是齐王的车驾,将大娘子送回来的!且是看着大娘子入了沈家家门,齐王的车驾才离开!”   沈尚书神情莫测。   难怪听人说,今日前晌,无论谁去求见齐王,皆被拦在外。   原本以为是齐王有要事,不愿见这些人。   难道是……   他抬眼看了看韶光院的院门。   景色宜人的韶光院映着姣白的月光,树影婆娑,清雅幽静,浓浓桂香不时随风四散,低低虫鸣像自然的奏乐一般。   沈尚书蹙眉,“怎的适才在夫人院中,夫人没有提起这件事?”   管家尴尬道:“许是……许是夫人忘了吧?”   沈尚书冷哼,她才不会忘,倘若不是齐王车驾送人回来,她是不是连门都不让进了?   “哼,无知妇人!”   沈尚书在韶光院门口停了片刻,背着手,转身离开。   刚来之时的满身怒气,此时已经不可见,且见他离开的背影都挺直了几分。   原以为典当行的事情想彻底解决,会很麻烦。   倘若是齐王对他家这呆傻儿有兴趣,那还麻烦么?   沈尚书捋着胡子,缓缓走着,鼻中竟不自觉哼出小曲儿来。   沈尚书身后随从大吃一惊,自打典当行出了事,他就没瞧见沈尚书露出过一个轻松的表情来。   如今倒哼上了?!   ·   月上枝头,夜色凄清。   皇宫大内,数盏宫灯齐亮。   风过,灯烛摇曳。   小皇帝撑不住,小鸡啄米般一头栽醒。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一句话没背完,小皇帝的眼皮又耷拉到一起。   “圣上,夜深了,去睡吧?”一旁宦官劝道。   小皇帝却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你去打盆冷水来吧,若是背不好,明日叔叔问起来,定会失望的。”   宦官叹息一声,心头不忍,“齐王自然是为圣上好,可圣上您毕竟年幼,这般逼着自己……”   小皇帝撅了撅嘴,“是我自己偷懒,没有好好背,并非叔叔要求太严!”   宦官不敢再说话,躬身退走,让人去打冷水来。   小皇帝又摇头晃脑背起来:“《离娄章句上》,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还未背完,偌大的殿内响起轻微的鼾声。   那个一直立在殿外,侧耳倾听的颀长身影,抬手止住正要端冷水入内的宫人。   他亲自迈步入殿中。   脚步轻盈的踩在厚厚地毯之上,更没有一丝声响。   他坚实有力的臂膀轻轻抱起,歪倒在桌案上睡着的小皇帝,提步向里间行去。   小皇帝一晃醒过来。   睁眼瞧见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揉揉眼睛看着抱着自己的人,语气里有些惊喜道:“叔叔,你来啦?”   但笑脸立即萎顿下去,有些愧疚道:“我又睡着了,叔叔,我是不是很笨?我不睡,我去把陆先生教的背熟了再睡。”   抱着他的齐王摇了摇头,“圣上不笨。熬夜读书,伤眼睛,睡一觉,明日起来也许就会背了。”   小皇帝听他语气轻松,并未有责怪的意思,心下才轻松起来。   小手攀着他的衣襟,窃喜道:“叔叔,你发现没有,近来我咳嗽很少了!连夜里都很少了,以前常常咳醒,现在已经能一觉睡到天明了!定然是沈娘子的饭菜做得好,梨盅更是炖的好!”   齐王脚步一滞,低头看着小皇帝,“这话,你同旁人讲过么?同皇太后讲过么?”   小皇帝摇头,“没有,我只跟叔叔讲了!”   齐王微微点头。   “这是我和叔叔的秘密,我才不告诉别人!”小皇帝捂着嘴笑道。   齐王哑然失笑,小皇帝未提前同他商量,便给沈昕娘赏赐的时候,怕是皇太后已经知道了。不过并未重视这件事罢了。   ☆、第57章 夜色之下   “叔叔,我能不能诏沈娘子入宫来?御膳房里的饭菜不好吃!”小皇帝被齐王放在偌大的龙床上,小手紧紧攀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齐王蹙眉,微微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小皇帝一脸遗憾,“啊,不行啊……”   齐王轻笑,“圣上若是想她,也想再尝尝她的手艺,便要有耐心。再等一等,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她,品尝到她的手艺了!”   小皇帝点点头,“好。”   “睡吧,圣上。”   “好,叔叔,能再陪我一会儿么?”   “嗯。”   ……   宦官吹熄了好几盏的宫灯,留着远处的几盏。   昏黄的烛光将清冷的大殿照的影影绰绰,清冷的月光透不进伟岸的宫殿。   ·   月光落在高大的桂花树上。   微风吹过,又飘落一地的桂花。   一个细小的黑影在桂花树下一晃,门外响起轻微的叩门声。   正拿着熏笼,为沈昕娘熏干头发的丹心一愣,“我听错了么?这么晚了,怎么听到似乎有人敲门?”   “去开门吧。”沈昕娘缓声道。   “娘子也听到了?”丹心起身,来到门前。   拉开门,月光倾泻而入。   在月光照不到的桂花树影里。有个纤细小巧的身影。   “四娘子……”   “嘘----”沈四娘在唇边比了比,“大姐姐睡下了么?”   丹心摇了摇头。   沈四娘一笑,“那我能进去吗?”   丹心让到一旁。   沈四娘迈入房内,立即反手将门关上。这才进到里间。   抬眼瞧见沈昕娘的瞬间,她便觉得眼前一亮。   因才沐浴过,沈昕娘只着着宽松舒适的净白长衣。乌发半干,一直披散在腰间,身上无半分首饰。   可这恰恰是这份素净,让她娉婷的身段,净白无暇的肌肤,乌黑柔顺的长发没有遮挡,愈加显眼。   “大姐姐真美!”沈四娘由衷说道。   沈昕娘转过身来看她,一双漆黑漆黑与常人不同的眼眸,在她净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   沈四娘不知为何,只觉对她对视不敬,便低下头来。神情却有些激动道:“大姐姐原谅,母亲不叫我们亲近姐姐,在家中时,事事都握在母亲手中,不好忤逆她来。所以只好深夜悄悄过来。”   沈四娘行了一礼,语气更轻快道:“大姐姐真是妙算!我将那红翡沉入池塘的时候,还有些遗憾呢!那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幸而姐姐提醒,切莫心生贪念,倘若我当时想差,将那块红翡留下来,此时怕是要被母亲给活活打死了!”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沈四娘腼腆一笑,“可是,大姐姐。四娘不明白,姐姐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那秦记不是姐姐的嫁妆铺子么?姐姐不是想要把它夺回来么?如今秦记却是眼看要被毁掉了……这对姐姐不也是损失么?”   沈昕娘面色平淡,缓缓开口:“秦记,不会被毁。”   沈四娘张嘴,微微诧异的看她。来低豆扛。   却见她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她不敢多问,垂眸思量。   “你想要什么?”沈昕娘却忽而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嗯?”沈四娘一愣。   沈昕娘目光平静的看她,“你帮了我,想要什么?”   沈四娘迟疑片刻,开口道:“不瞒大姐姐说,我已快要及笄,母亲给我相看了两户人家。一户是商户,于京城也是有名的富户,母亲相中那富户家的幼子。可听闻那人已经娶了十八房的小妾,如今只想娶个官家的女儿,装点门面。还有一家,听说是御史家的儿子,那人小时发热,烧坏了脑子……”   沈四娘说着,眼中微微蓄了泪,“大姐姐,我虽是庶出,可也是沈家的女儿啊……母亲相中这两门亲事,不是……不是糟践我么?”   语气里已经有了哽咽的味道。   沈昕娘微微点头,“那你,可有意中人?”   沈四娘摇头,“母亲出外访友串门,向来只带着五娘,我很少出门,更没有结识旁人的机会。四娘不求显贵,只求和美顺遂就好。”   沈昕娘漆黑恍如深渊的眼睛却定定的看着她,缓缓摇头道:“这不是你的想法,你不想输给五娘,不管是所嫁之人的相貌,家世等等,都不想输给五娘。”   沈四娘面色一僵,瞪眼看着沈昕娘,“大姐姐……我,我没有……我……”   她颇有些不知所措。   沈昕娘却是淡淡道:“这没有什么。”   沈四娘心中却是扑通扑通乱跳,沈五娘再怎么说,也是朱氏的嫡女。她不过是沈家一个庶出的女儿,想要同嫡女叫板?让朱氏知道了,还有她的活路么?   “你回去吧。”沈昕娘起身说道,并向床边走去。   “大姐姐,你,你会帮我么?”沈四娘局促起身,双手垂在身前,揪着手里的一条已经被揉皱了的帕子,迫切问道。   沈昕娘回眸望她,“那,你想要什么?”   啊?刚才不是说了么?   沈四娘一愣,立时反应过来,稳了稳心神,神色坚定道:“大姐姐说的没错,我想要比五娘嫁的好!我不想处处低她一头!我想要姨娘能因我而挺直腰杆,不必处处受母亲的欺负!”   沈昕娘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这么轻松随意?   沈四娘怔怔看着沈昕娘,这就答应了?一点犹豫也没有?   丹心走上前来,轻笑道:“四娘子,娘子要歇息了。”   “哦,好好!不打搅姐姐歇息,姐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来告诉我。”沈四娘福了福身,退出里间。   趁着夜色,她迅速的回到自己院中。   胸膛里的心跳还扑通扑通,恍如一直兴奋地兔子。   可耳边反复回荡着,沈昕娘那句平淡无波,却似乎又掷地有声的“好”字。   她心头竟好似为那一声好,就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   日出东山。   叽叽喳喳的鸟儿,停在枝头欢快的叫着。   几许炊烟,袅袅从灶房屋顶冒起。   阳光落在人脸上,似乎带着微薄的暖意。   清晨花香,带着露水湿润清甜的味道。   沈昕娘已经在院中走了好几圈。   她如今行动敏捷,六觉敏锐,比常人之强不差。可脑中的记忆,仍旧混混沌沌。   所以每日清晨的晨练,她从未放松。   院中洒扫的婆子纷纷向她行礼。   “让人看着她,不要让她随意外出,但要对她客气,她若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你都可以答应她。若是你做不了主的,告诉她,等我回来,直接来问我!”沈尚书对朱氏道。   朱氏闻言皱眉,“这还把她供起来了?”   沈尚书瞪她一眼,“你懂什么?如今能不能拿回典当行,说不得就要靠她!”   朱氏脸上犹疑,“靠她?她能如何?”   沈尚书哼道:“你别问那么多了,只管照我说的做!”   朱氏闷声应下。   沈尚书便离家而去。   朱氏有些气闷,“去,找个人往韶光院里去看看,看看那心肠歹毒的傻儿又在干什么呢?”   朱氏身边的妈妈连忙应声。   ·   沈昕娘活动了筋骨,亲自走进灶房。   丹心正在做早饭。   沈昕娘立在灶旁看了一会儿,丹心有些紧张。   “做的不错。”沈昕娘道。   一句话就让丹心满是欢喜。   沈昕娘却并未离开,倒是又指点起她来。   一顿早饭,竟做了六个菜,点心面食又做了四道,更有两个甜汤,两个咸汤。   “娘子,这也,太多了吧?”丹心看着食案上的饭菜,犹疑道。   “嗯。”沈昕娘点点头,垂眸专心用膳。   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自然用不完,便将多的都分给了齐王留给她的丫鬟婆子。   那些丫鬟婆子都是第一次尝到丹心的手艺。   丹心手艺,得沈昕娘亲自指点,味道自是不俗。   平日里温柔的丫鬟婆子,竟为一块点心也能争抢起来。   丹心不由好笑,跟着娘子,还怕没有好吃的么?   她端着盘子回来的时候,却见沈昕娘又进了灶房。   “娘子还要做饭么?”丹心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不是我做,是你做。”   丹心一愣。   “我教你做。”沈昕娘补充道。   丹心大喜,娘子这是看她孺子可教,所以要亲传手艺了呀?   沈昕娘指点着丹心刀法,配菜,火候等诸多细节。   丹心原本就同她一道做过数次饭菜,平日里她用饭挑剔,也都是丹心亲自下厨,平日里就有点拨,今日又临近指导。   丹心有慧心,又肯用功学,许多地方一点便通。   做饭这种事,也是一通百通的。   沈昕娘很快便拿着筷子点头道:“差不多了。”   再要教她一些复杂些的菜式之时。却发现韶光院的小厨房里已经没有什么菜了。   沈昕娘唤来仆妇,让她去大厨房取。   “这还不到晌午呢?做的是劳什子的饭?”朱氏闻言皱眉。   朱氏身边的妈妈劝道:“老爷不是说了么,她只要不出门,一般的要求,不过分,都紧着……”   “什么不过分?这还不叫过分?她就是没事找事儿!哼,晌午不到呢!小厨房里的菜可是一天的分量,这会儿就没有了,还想要?干脆将沈家的菜都搬到她的小厨房里好了!大家都扎着脖子别吃饭了!”朱氏怒道。   妈妈不敢再说话。   朱氏冷声吩咐:“去告诉她,没有。交代厨房,不许给!韶光院里的小厨房,原本是给老爷预备的,到叫她占了便宜!还想从大厨房里捞便宜!美得她!也不看看沈家现在合家都节衣缩食,她凭什么一回来就铺张浪费?”   没了典当行的进项,又要四处打点,沈家是有些紧张。   可也绝对没有到节衣缩食的地步,沈五娘昨日还添了一套赤金的头面呢!   妈妈摇摇头,退下去吩咐。   ☆、第58章 婚姻大事我做主   沈昕娘见到仆妇空着手回来。   仆妇脸色为难道:“大厨房里说,娘子的小厨房本就在份例之外,已经给娘子送菜过来,也送了一日的份例,再要……没有了。”   原以为沈昕娘会不悦。却见她浑不在意,语气随意道:“那便出去采买吧,正好,要买的东西不少。”   她支了自己的银子,让自己院中的仆妇出门采买。   只派了仆妇前去,她自己既没有出门,也没有用沈家的银子。   朱氏气恼。却又无话可说。   “她的钱,她的钱就不是沈家的钱了么?还不是沈家给她的?如今她和离回来,那她的嫁妆,也该归了公中!”朱氏咬牙切齿。   但昨日的事情她没忘,一时也不敢上去招惹沈昕娘。   ·   沈尚书忐忑的在齐王府外等了良久,才被人通传入内。   齐王府气势恢宏,庭院深深,入得王府内,似乎便有一种肃杀威严之气压在他身上,让他不由的便弯了脊背。   被带到花厅,沈尚书额上已有微微一层薄汗。   花厅清幽,还有淡淡兰花香气,沈尚书被请入座。   王府的下人送上一杯茶。   还未见到齐王,他已经有些如坐针毡之感。   抿了口茶,沈尚书正在心中估量着。这进了花厅又要等上多久的时候。   便听闻,有稳健的脚步声而来。   沈尚书向外看了一眼,瞧见那颀长玉立的身形,沈尚书连忙躬身作揖。“见过王爷----”   齐王入得花厅,在上座坐下,“沈尚书今日倒是悠闲?”   不轻不重一句话。好似在暗讽他这段时间,为了典当行的事儿,和御史们参奏他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沈尚书脸上有几许尴尬道:“再忙,也没有来见王爷的事情重要啊!”   齐王闻言,微微勾了勾嘴角,眉梢轻挑,“哦?这么说,沈尚书前来寻吾,是有要事?”   “呃……这个……”沈尚书斟酌了一下措辞,但仍旧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索性躬身上前一步。将袖中准备好的信笺拿出,双手奉上。   齐王身边的随从上前接过,转而呈给齐王。   齐王打开信笺来看。   再抬眼看向沈尚书的脸色,便带有几分深意了,但他惯常新怒不形于色。   晓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沈尚书,也瞧不出,齐王这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莫非,是他揣测有误?   沈尚书心中忐忑。   齐王问道:“这是什么?”   “啊?”沈尚书一愣,“是,是小女的庚帖啊!”   莫非昨日,齐王根本不在送沈昕娘回沈家的车驾里?齐王对沈昕娘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猜错了?全都猜错了?   沈尚书脊背微微冒汗,心下略紧。   齐王轻笑,但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吾自然看出这是庚帖,沈昕,沈家嫡出。沈尚书这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便是错,也只能错下去了!   沈尚书将心一横,咬牙道:“昕儿她虽生有傻病,但如今,病已经好了!想来王爷也是知道的!昕儿随她娘,娴静柔美,倘若齐王不嫌弃,让她有幸伺候齐王,自然是她的福气!”   齐王深邃的目光落在沈尚书的身上。   沈尚书觉犹如芒刺在背,盯着齐王的目光,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也觉得口舌发麻。   “这么说,沈尚书是想让本王娶她?”齐王问道。   沈尚书闻言,噗通跪倒,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昕儿先前嫁于冯家七郎,如今和离之身,岂敢肖想王妃之位!王爷若不嫌弃,今晚,下官便将她送来!”   “今晚?”齐王声音微挑,语气里似有愉悦,又似嘲讽。   沈尚书的额上都满是汗珠,“是,全凭王爷心意。”   “唔,她的意思呢?”齐王淡淡问道。   沈尚书一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她能有什么意见,此事自然全凭下官做主。”   齐王缓缓点了点头,“好。”   听得一个好字,沈尚书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没猜错!没押错了宝就好!这事儿,能成!来低叼巴。   “可今晚,会不会,有些着急了?”齐王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沈尚书已经不敢去捉摸齐王神情背后的意味,他发现齐王并非他能猜透之人,“不,不急,呃,不是,能伺候齐王是她的福气,自然是越急越好。”   齐王闻言大笑。   沈尚书被笑声弄得心里惶惶的,这马屁究竟是拍对了,还是没有啊?   “不是她心急,是沈尚书你心急了吧?”齐王道。   沈尚书神情一僵,刚想否认,又想起齐王行事做派,便承认道:“是,是下官心急。齐王定然也知晓,下官近来不知得罪了那个小人,被人陷害,妻家的铺子被京兆府查封。御史们又揪着此事不放,实在是……实在是苦不堪言呐!”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偷偷窥视齐王脸色,齐王若是不发怒,还答应让沈昕娘入府,便是准备帮他吧?   可齐王面上根本看不出端倪。   片刻的沉默。   高贵华丽的花厅里,静的似乎能听道沈尚书咚咚的心跳,和微促的呼吸声。   “用女儿,换仕途平坦,沈尚书可想好了?”齐王清冽的嗓音,忽而在花厅里响起。   沈尚书一惊,脸色有些发白,他哆嗦着嘴唇,这话,这话叫他怎么答?   “沈尚书若是没想好,还是回去再想想吧!”齐王将沈昕娘的庚帖折好,递给身边随从。   随从上前,递到沈尚书面前。   沈尚书看着那庚帖,迟疑片刻,并不去接,“下官,想好了!已经想好了!”   齐王笑了笑,伸手又接过庚帖,“那,吾却之不恭,等沈尚书送人前来。”   沈尚书稽首,“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沈尚书起身来到花厅门口的时候。   齐王却又开口道:“如此,她入得齐王府,却连个侧妃,滕妾都不是,沈尚书,可会后悔?”   沈尚书一愣,笑着连连摇头,“不会不会,能伺候齐王,已经是她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望旁的!下官绝不会后悔的!”   齐王看着他,点了点头。   沈尚书莫名觉得,齐王最后看他的目光里怎的有种怜悯的味道?   ·   离开齐王府的沈尚书,才真正高兴起来。   果真是没有让他猜错!齐王归京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忙着打压虞氏,扶持幼帝。自己的私人问题一直拖着没有考虑,其实,枕边也还是缺人的!   倒是叫他那大女儿给占了便宜!   这傻儿,偏生的貌美不凡,若非那双眼睛,便是给齐王为滕妾为夫人也是可以的吧?   不管怎么着,人送过去了,他的危机,也算是解除了!   沈尚书美美的想到。   回到沈家,他便直奔韶光院。   远远就嗅到阵阵的香味,四散飘溢。   临近韶光院,更是看到沈家许多下人都围在韶光院近旁,探头探脑的往里窥视,像是在巴望着什么。   不多时,出来一个面容秀丽,仪态不凡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净白的盘子,盘中错落放着极快精致的点心。   丫鬟行到韶光院门口,“还请年长的阿婆来分吧?”   说完,一个婆子上前。   丫鬟哗啦将盘中精致的点心都倒进婆子兜起的衣襟上,转身回了韶光院。   一旁的丫鬟婆子,立即蜂拥将那婆子包围起来,“给我,给我!上一盘我就没分到!给我给我!”   哄抢之声,不绝于耳。   沈尚书瞪眼皱眉,抬手指着一群围聚在一起的下人,“这,这是做什么呢?成何体统?”   沈尚书的随从立即上前喝骂:“都不用干活儿吗?沈家是白养着你们的?”   正在哄抢点心的下人们,扭头一看,老爷来了,立即四下散去。   那贪嘴的,临开溜之前,还不忘再抢一块点心塞入口中。   沈尚书皱眉,迈入韶光院。   立即有不少人,又偷偷围聚回来,期待着旁人都走了,下一盘端出来的吃食,会不会自己能多得一点?   沈昕娘正坐在院中桂花树下,仰头望着桂花树上正喳喳唱着歌的黄鹂鸟。   沈尚书一声轻咳。   惊飞了鸟儿。   沈昕娘低头向他看来,起身福道:“父亲。”   沈尚书点点头,嗅着灶房间不断溢出的香味,“这不中不晚的,做的什么饭?”   “小吃。”沈昕娘道。   “既是小吃,少做些即可,怎的做好了都分给下人,引得他们在外头哄抢?没有规矩?”沈尚书斥责道。   沈昕娘看他一眼,“父亲不让给,就不给了。”   她说完,便朝旁边的丫鬟道:“告诉他们不必等了。”   丫鬟领命而去,站在院门口,声音清脆:“大家伙儿都散了吧,老爷不让给你们吃了!”   ☆、第59章 那你,可会后悔?   沈尚书闻言一滞,这话说的!怎么好似是他苛待下人一般?这名声传出去,不会再招致御史弹劾吧?   他最近已经被弹劾的有些杯弓蛇影了。   沈昕娘神情淡漠,对他对面而立,无半分亲近之意。   沈尚书便有些不喜。若是沈五娘在这儿,见到他,必定要扑上来撒娇,爹爹长,爹爹短的叫。   断不会像个冰冷的木头一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他。看得他心底生寒。   “那个,”沈尚书清了清嗓子,“你收拾打扮一下,打扮的漂亮些,若是缺什么首饰,就告诉夫人。”   丹心正捧着一盘刚出炉的茶点,从灶房走出,瞧见沈尚书也在,便停住了脚步。   “做什么?”沈昕娘问道。   沈尚书迟疑片刻,晓得她如今不傻了,瞒是瞒不过去的,且这种事情,她怕是求之不得还来不及呢吧?   “今晚将你送到齐王府去,你收拾好了,莫要遭了齐王嫌弃!”   丹心一听。登时都傻了。   齐王会嫌弃她家娘子啊?她怎么觉得一直都是她家娘子在嫌弃齐王呢?   “什么意思?”沈昕娘又问道。   沈尚书有些恼怒,“什么意思,你这么大的人了不懂么?就是要把你送到齐王身边,送到齐王枕侧!你要好好伺候齐王!好好侍奉!明白了没有?”   丹心闻言。更是张大了嘴。   这是……要让她将娘子为妾呀!且还是最微末的小妾!   这沈家的老爷是傻了吗?她家娘子若想伺候齐王,王妃就算不能奢望,最起码也能是个侧妃。夫人什么的吧?   沈家老爷竟巴巴的将娘子送去做妾啊?!   “娘子,不行!不能答应啊娘子!”丹心焦急上前道。   沈尚书瞪了丹心一眼,“你不是原先跟在昕儿身边的丫鬟?那丫鬟叫什么来着?”   “素衣,婢子是丹心!”丹心一点不怕沈尚书,脆生生的答道。   “能伺候齐王爷,是你家娘子的福气,你跟着到齐王府,也不会少了吃喝,别不识好歹!”沈尚书冷声说道。   沈昕娘立在桂花树下,抬起的净白手掌,接住树上落下的几朵金色的桂花。馥郁的花香,好似萦绕在她周身。   一身素衣,美丽不可方物。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虽然好了,不傻了。同冯家和离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这件事,我已经定下了,你就好好收拾吧!也别想那没有的!齐王能看上你,让你过府,是你的福气,别不知道珍惜!再被撵回来!我打断你的腿!”沈尚书恩威并重道。   沈昕娘想笑。   丹心已经忍不住一脸讽刺的看着沈尚书。   “好。”沈昕娘淡然点头。   “娘子,不能啊……”丹心不料娘子会答应,急红了眼睛,“这么一去,娘子可什么名分都没有了呀!”   “还想要名分?!你如今是弃妇你知不知道?!”沈尚书怒道。   沈昕娘面上却没有半分焦急,更没有不甘。   她缓缓抬头,目光平淡的看着沈尚书,语气轻缓,漫不经心:“如此,你可会后悔?”   后悔?他怎么会后悔?   沈尚书正要开口,却觉得“后悔”一词,分外的耳熟。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齐王也这般问他。   “不,当然不后悔!”沈尚书笃定说道。   “好。”沈昕娘平缓点头,没有半分抗拒。   沈尚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沈昕娘却又开口道:“父亲究竟是怎么做上吏部尚书的?就是靠着这些背后的蝇营狗苟么?”   沈尚书闻言登时涨红了脸,“逆女!你说什么?!”   他抬手向她净白的脸扇来。来低宏扛。   沈昕娘于树下,亭亭玉立的身形没有半分躲闪。   看着沈尚书的目光也一如既往的平淡,或许,有些讽刺。   不过她的目光太过幽深,辨不出罢了。   沈尚书恼羞成怒的样子,在淡定如常的她面前却恍如跳梁小丑。   高高举起的巴掌,却生生停在她脸侧。   “今晚就要送你去伺候齐王,我便放过你这次,敢在齐王面前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沈尚书威胁道。   倘若是他旁的女儿听到他如此狠厉的话,此时一定会跪下来痛哭流涕的求他原谅的吧?   为何他这大女儿只是分外怜悯的看了她一眼?   连她身边的丫鬟看着他的目光都是嘲讽,鄙夷……却独独没有畏惧?   沈尚书转身离开之时,路过厨房,嗅到里头浓郁香气,实在忍不住,便弯身进了厨房。   灶台上还摆着一盘茶点,梅花的形状,清甜的香味。   沈尚书忍不住捡了一颗扔到口中。   “嗯!嗯!”他瞪大眼睛,只觉今日几番疲累,几番恼怒,在这一颗点心的无尽的香甜,回味绵长之中都化解了!   “好吃,太好吃了!”沈尚书神情激动道,“谁做的?”   沈尚书身边随从往后看了看,低声道:“大娘子身边那丫鬟做的吧?”   “哦,那将她抬进齐王府的时候,就将那丫鬟留下来!调到我外书房的小厨房里去!这手艺,安排在内院实在是可惜了!”沈尚书神情享受道。   这般口味的点心,日后不论是招待友人,还是拿出去送人,都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儿呀!   “哦,还有,那分发点心给下人的丫鬟,也挪到书房里伺候。”沈尚书笑道。   随从抬眼望了沈尚书一眼,颔首应下。   那丫鬟长得确实漂亮,老爷要将人挪到书房伺候的消息,要不要偷偷禀到夫人那儿,讨些赏钱呢?   沈尚书索性将整盘点心都端走,一向讲究礼仪的他,倒是忍不住便走边吃起来。   幸好是在自己家中,倘若被那些没事儿找事儿的御史们看见,又要参他个仪容不整了!   “丹心姐姐没做好的那盘‘梅花落雪’呢?”小丫鬟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   “不知道,分下去了吧?”另一丫鬟应道。   ·   沈尚书以为沈昕娘是去认真梳妆了。   倘若瞧见她正在鼓捣着一堆让仆妇从外头买回来的染料,估计要气傻。   不过这会儿气傻的不是沈尚书,而是沈家五娘子。   “母亲,母亲……为什么要把她送到齐王府上?她是个呆子呀,她是傻子呀……我不管,我长大了要嫁齐王的!”沈五娘拽着朱氏的袖子哭嚎道。   “呸,说的什么,不嫌臊!”朱氏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   “那日在花园见过齐王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忘,日日盼着长大,好嫁给他!凭什么让那傻子到齐王的身边?便是个妾也不行!”沈五娘依旧大哭。   朱氏被她烦的紧皱着眉头,“你爹的安排,你跟我哭有什么用?别闹,齐王比你大得多!你还小,说亲还得过个两三年的,慢慢相看,不着急!”   “不,这京城,难道还有比齐王更好的男子么?我就要嫁齐王!”沈五娘闹腾着。   朱氏伸手,一巴掌拍在她的脊背上,“一边哭去,别闹我!被你闹的头都要炸了!你要嫁,你要嫁!那是你要嫁就能嫁的人么?”   沈五娘从小到大没挨过打,朱氏这一巴掌有些重。   她当即抬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怔怔的望着朱氏,“母亲不喜欢我了!母亲不疼我了!连母亲都不疼我了!呜呜……”   说着,连高头屐也不穿,光着脚只穿着一双袜子就跑了出去。   “母亲别生气,我去劝劝五娘!”沈四娘立即追了出去。   离了朱氏和沈五娘的视线,她才垂眸冷笑起来,沈五娘还真是天真的可笑。   ·   傍晚时候。一顶红尼小轿吱吱呀呀,从沈家抬了出来。   轿子旁边大步跟着一个丫鬟。   轿子后头,还碎步跟着四个提着行李的丫鬟,和两个背着包袱的仆妇。   一行人淡定从容。   好似悄无声息的,从齐王府的偏门,入了王府。   ·   “人送走了?”沈尚书问道。   “是,送走了。”随从躬身回答。   “嗯。”沈尚书停了片刻又道,“我要的那两个丫鬟,都安排在书房了么?”   随从闻言,面上有些为难。   沈尚书皱眉,“交代你的事儿,你忘了?!”   “不,不是忘了。那做点心的丫鬟,说是冯夫人送给大娘子的,她不是沈家人,她要跟大娘子走,咱们留不得。另一个丫鬟,更不是沈家的丫鬟,乃是齐王爷送给大娘子的……”   “什么?!”沈尚书闻言,登时站起,目光呆呆望着随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随从有些被吓住,结巴道:“是……是齐王爷送给大娘子的……”   “快!快把轿子拦下来!不不,抬回来!抬回来!快,还愣着做什么?!快抬回来呀!”沈尚书大吼道。   随从愣住,脑门儿上挨了一巴掌,才反应过来。   忙不迭的转身而去。   可待他带着人,追到齐王府的时候,那轿子,和轿子里的人,早已经入了王府的门了。   ☆、第60章 她,美给谁看?   随从气喘吁吁的回来。   沈尚书的眼睛都气红了,“我是低估了!低估了她的分量了!难怪齐王和她都问我,可会后悔?!后悔!后悔呀!棋错一招!否则,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妾?!怎么不也能是个夫人?”   沈尚书嗓子眼里冒火,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不多时的功夫,嘴上竟冒出两个大燎泡来。   “你,你既知道,怎的不早些来告诉我?”沈尚书怒视着随从道。   随从耷拉着脑袋,声音怯懦,“是……是夫人不让说的,夫人说。等人送走了,老爷问起来,再禀来……”   “这个蠢货!”沈尚书怒砸了杯盏,“我要休了她!休了她!”   ·   “委屈么?”齐王坐在沈昕娘对面,声音轻缓的问道。   两人中间隔着棋盘,黑白子错落于乌金般的棋盘之上。   他的目光却没有看着棋盘,而是凝视着她凝白如脂的脸,亮如黑子的眼眸。   “有什么委屈?”沈昕娘淡然答道,啪嗒,落下一个子来。   “无名无分,一点都不会觉得委屈?”齐王勾着嘴角问。   沈昕娘抬头看他一眼,语调平淡舒缓,“王妃与妾室,于名分上来说,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对你。也没有,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齐王笑了笑。   “且如今,我觉得无名无分的妾室,倒更好一些。”沈昕娘淡然又落一子。净白的素手,捡去齐王一大片的棋子。   齐王皱眉道:“你下棋,从来都是这般不留余地的么?”   啪嗒一声。“不知道,随心而走罢了。”   齐王深深望她。   棋盘之上,她进攻凶猛,不留余地,将他杀的片甲不留,手段凶狠。   她说,这是随心而走。   她的心中,对待对手,也是这般凶狠,不留余地的么?   齐王与她对弈两局,两局皆败。   沈昕娘道:“既是厮杀。又何必讲究君子之道?过于瞻前顾后,只能让你惨败收场。”   齐王望她不语。   沈昕娘却起身,“夜深了,你走吧。”   齐王垂眸轻笑,“这时候,我能不能不讲君子之道?你如今可是我的妾室了!”   沈昕娘回头,一双幽深幽深的眼睛望着他,“你把我当成那个已经死去的故人么?”   齐王一愣,胸口一阵绞痛。   “你勉强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既然忘不掉,索性就别忘了。”沈昕娘淡然转开视线。   “我从没有想过----”齐王缓缓说道,“从没有想过忘了她,也没有想过,要用任何人来代替她。”   说完,他转身离开。   沈昕娘面色平静,让人备水,她要沐浴。   丹心咋舌,她家娘子真是不一般。谁到了娘子面前,都只有被气走的份儿。   可娘子不管到了那儿,都是一样的怡然自得。   “娘子,您为什么说妾室还好些呢?”丹心一面卸去沈昕娘头上朱钗,一面问道。   沈昕娘摸了摸左臂,“还记得齐王送我的礼物么?”   丹心呆了片刻,“袖里剑啊?”   镜中的沈昕娘冲她点了点头。   “哦。”丹心梳理着乌黑的长发,“婢子明白了……”   ·   如雪花一般参奏沈尚书的折子果然停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好似突然间转了风向一般。   可秦记典当行却仍旧是被查封的状态。   官位是保住了,可典当行若是搭进去,那过惯了的大手大脚花钱的日子还能再回来么?   沈尚书着急,朱氏更着急。   但两个人大吵一场,已经不说话了。   沈尚书不能真休了朱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处处都得小心。   但心里气不顺,他便将以前他多看了两眼,朱氏就给打发的远远的一个丫鬟,给抬了姨娘。   日日宿在新好院中,简直将朱氏气的吐血。   沈尚书又求到齐王府前。   不过这回,他连齐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我家大娘子在齐王府,伺候齐王呢……”沈尚书低声说道。   门房鄙夷的视线,让他老脸有些臊。   门房却是摇了头,“什么大娘子?不知道,不过王爷也有留话给大人。秦记典当行的事情,他交代了,您去问府尹就知道了。”   沈尚书皱眉,又辗转请了府尹吃酒。   酒过三巡,府尹的脑袋都要埋到人家唱小曲儿的姑娘怀里了,才对他说道:“王爷交代了,可太后娘娘也有交代呀!太后娘娘说了,只要您将另一只红翡也拿出来,铺子就还给您。拿不出来……呵呵呵……真香!”   府尹摸着小姑娘的手,笑道。   沈尚书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怎么皇太后也搀和进来了?来宏狂扛。   “王爷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儿,和皇太后闹的不愉快,大人您也别让下官为难……”府尹笑着醉倒在小姑娘怀中。   “皇太后为何一定要另一只红翡?那红翡……丢了呀!”沈尚书拽着府尹的袖子叱问道。   府尹嘿嘿一笑,“女人哪有不爱美的?红翡的妙用,沈大人不知道吗?下官得了红翡,让家中妇人试过一次之后,不敢藏私,立即就送给了太后娘娘呀……嘿嘿嘿!”   沈尚书只想呸他一脸。   感情若非府尹急着讨好太后,他也不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这真是要害死他呀!   红翡的妙用?他怎么没有听朱氏提起过?朱氏这愚蠢的妇人,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   “娘子,您尝尝味道怎么样?”悦来食肆之中,香味四溢。   丹心端上来一盘刚出锅的,油亮的小菜,放在沈昕娘面前。   “是你做的?”沈昕娘尝了一口,放下筷子。   丹心嘻嘻一笑,“是郝大厨做的!大厨就是大厨,我不过将娘子指点我的略略一说,他就激动得什么似的,口中还喃喃自语了好半天呢!然后就做出了这般菜色!”   沈昕娘缓缓点头,“你先留在这里,傍晚时候,叫车来接你回府。”   丹心闻言一愣,“啊?”   沈昕娘却已经起身。   难怪在沈家的时候,娘子要亲自指点她厨艺的,原来是要让她来教悦来食肆的厨子呀!娘子自己的嫁妆铺子,如此自然没错。   “可,可我留下,那,那谁伺候在娘子身边呐?”丹心皱眉,担忧问道。   沈昕娘缓缓开口,“谁都可以。”   丹心闻言难过,她对娘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么?任是谁,都能取代她的位置?她好歹也是跟娘子一起经历过危难生死的人呐,在娘子心中,她连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不过,我还是习惯你。”沈昕娘缓缓说道,“所以,你要快些教会这里的厨子。”   丹心闻言,立即喜笑颜开,她就说嘛!   “娘子放心吧!”   沈昕娘点头,提步下楼。   见沈昕娘从楼上下来,掌柜的立即起身相送。   他今日才知,那日点了所有招牌菜的年轻女子,竟然就是自己的东家。且东家不似以前的老东家,对店中一切都不管不问,反倒是派来了手艺精巧的丫鬟。   嗅着厨房传来的阵阵香味儿,他都忍不住口水直流。   店门外头,更有不少过路之人,寻着香味儿探头向里张望。   “东家您慢走,您好走!”掌柜的脸笑的如同盛开的菊花一般。   沈昕娘自后院出了食肆,上了马车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位食客受不住腹中馋虫的召唤,坐进了平日里食客寥寥的食肆中。   “掌柜的,您这儿做什么菜呢?这般香气扑鼻?”不断有询问传出。   “去忙吧。”沈昕娘看着丹心说道。   立在马车边上的丫鬟金香立即上前搀扶了沈昕娘,“丹心姐姐放心,您不在呀,总算有我在娘子面前表现的机会了,我定会照顾好娘子的!”   丹心面有不舍,虽不过是短暂的离别,可她却觉得像是要分开很久似的。   沈昕娘扶着金香的手,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缓缓离开,丹心才吸吸鼻子,又从后院返回厨房。   沈昕娘却忽而挑开车帘,向街角望了一眼。   她怎么觉得,像是有人在街角窥伺一般?   是错觉?还是因她六觉敏锐真的察觉了什么?   马车一晃而过,她并未在街角发现什么。   ·   此时沈家正院之中,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执。   “你这无知妇人!那红翡究竟有何妙用?你竟隐瞒不说?!害的我如今如此被动!”沈尚书指着朱氏,怒斥道。   朱氏委屈的摸着眼泪,“不过是红翡泡水,洗面,能保持容颜年轻,皮肤光洁润滑……这都是女子喜爱的,且不过是苏掌柜听人相传的,谁知道是不是误传,这才没有告诉老爷……”   “你自己试过,还不知道是不是误传?那京兆府的府尹让他夫人试过,发现确有奇效,便进献给了太后娘娘!还告诉太后娘娘,此红翡有一对,一对合在一起用,效果才是最好!如今太后娘娘压着典当行的事情不放,就是让我拿出另外一只红翡来!你说!你这……你这……”沈尚书气的指着朱氏的鼻子骂,这会儿却是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王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和太后娘娘闹翻。   太后若是不达目的,就不撒手。他的官位是抱住了,典当行指定保不住了呀……   朱氏看着跌坐一旁的沈尚书,拿帕子沾着眼角,委屈道:“女为悦己者容,女人爱漂亮,也是漂亮给自家男人看的!我得了那红翡,想要保持年轻,不就是为了让老爷看见了开心么……太后娘娘已经是寡居了,先皇帝不在了,她……她又美给谁看?”   ☆、第61章 吃死了人   沈尚书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无知妇人!休得胡言!”沈尚书瞪眼怒斥。   朱氏赶紧捂住嘴。   不过弄丢一块红翡,就险些折腾的连官职都搭进去。倘若窥伺到皇家的什么秘密,那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女人都爱美,便是没人看。自己照照镜子不也赏心悦目么!”沈尚书皱眉说道,“适才的话,不准再提!跟谁都不能再提!那块红翡……果真找不到了么?”   朱氏摇头,“合府都翻了个遍,犄角旮旯也没有放过……莫非真的是家里进了贼?可那贼什么都没偷,没弄出一点动静,就单单只拿走那么一块红翡?”   沈尚书沉吟片刻。摇头道:“必然还是家里头的人。”   “那……”朱氏犹疑,“那家里已经翻了遍了……”   “我已经交代京城的各家典当行,一旦有人出手红翡,且是质地不凡的红翡,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如今,只能等了……”沈尚书脸色难看。   太后娘娘按着不放,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   沈昕娘的马车在布行后门外停下。   金香叩了门,女掌柜已经交代过,瞧见是东家来了。女工们连忙去通知女掌柜来迎。   沈昕娘却连前院都没有去,只呆在后院染坊内。   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已经制干了的染剂。来宏吉巴。   “备一缸净水。”沈昕娘吩咐道。   “这是娘子寻来的新的染料?”女掌柜问道。   沈昕娘缓缓点头。   女掌柜面色迟疑,“这……这也太小了吧,一缸水,只怕这巴掌大小的一块,不够用。不如拿个木盆来试上一试?”   沈昕娘垂眸,这块染料,乃是混杂了白泉水,和黑泉水加普通染料调配而成。巴掌大一块。一缸水化开,颜色也不会太淡。   “不必,缸就正好。”沈昕娘说道。   女掌柜脸上分明带着不赞同。   掌柜的一般最是看不惯分明什么都不懂。还要指手画脚的东家。   不过人家毕竟是东家,要试,就让她试!不成了,她自然没有话好说!   女掌柜不甚有兴趣的将沈昕娘带到一缸净水旁,“昨日晒过的井水。”   沈昕娘抬手将巴掌大小的干染料投入水缸之中。   女工立即拿了长长的竹竿在水缸中搅拌。   这染料水溶性极好,女工搅拌了没几下,染料便均匀散开。   缸中颜色并不深,隐约能分辨出是浅浅淡淡的翠色液体。   “拿白棉布来!”女掌柜吩咐道。   棉布价廉,就算染不好,损失也不大。   沈昕娘闻言,没有作声。   两三个女工配合。将棉布抖开,缓缓投入染缸之中,稍事浸泡,再挑着一头缓缓从染缸中拉出。   随着女工缓缓拉出的动作。   一旁围观的女工纷纷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春绿!春绿色!”女工惊讶道。   “比苏州织锦的春绿还明艳几分!”挑着布头的女工瞪大眼睛看着手里浆染过的布料。   “颜色太鲜亮了……”   “上色又快,又均匀!色泽亮丽!这是上好的方剂呀!”女工们惊呼。   女掌柜也瞪大了眼睛。   嘴巴惊讶的合都合不拢。   金香扶着沈昕娘,听闻这周遭女工们惊讶的大呼小叫,虽不懂行,却也忍不住跟着心潮澎湃。   可再看沈昕娘,却一如既往的淡定如常,好似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一般。   “娘子……娘子,这染料……这染料……”女掌柜已经惊喜的话都说不流畅了。   原以为是什么都不懂,过来胡闹的东家,却不想给了她这么天大的惊喜。   “倘若这染料能在咱们布行的染坊里投入使用,那咱们的布行……前途不可限量啊!这,这颜色,真是比市面上最好的苏州织锦都鲜亮!莫说京城,只怕是放眼大梁也没有能与之相比的!”女掌柜一面颤声说着,一面颤抖着双手上前,似乎想要触摸一下这颜色鲜亮喜人的春绿色布匹。可她又谨慎的缩回手来,生怕弄坏了布上色彩。   沈昕娘点点头,“投入使用是没有问题,不过不用急,先看看晾干之后的颜色如何,且还要试试浆洗会不会脱色再做决定。”   她清淡的声音,没有半分的惊喜,依旧平平淡淡,仿佛说着无足轻重的小事。   面无表情的脸上,甚至看不出高兴的神色。   女掌柜不由佩服起着年轻的小东家来,自己这在她般年纪虽说跟着爹爹在铺子里历练,已经觉得超过大多数的女孩子。可也绝没有小东家这般淡定沉稳,宠辱不惊。   她连连点头,语气神态都比一开始恭敬了许多:“娘子说的是!是我们太心急了!不过瞧这上色的情况,晾干也差不了。至于脱色嘛……确实还要再看看。”   沈昕娘看着从染缸中一段段挑出,晾到院内杆子上的春绿色棉布,心头也不禁跟着这可爱喜人的春绿色变得轻快起来。   其实至于脱色的问题,她在配置染料的时候已经考虑过了,有黑泉水,滤去杂质,所剩纯色,必然有固色之效,理应不会掉色。不过是试一试,叫女掌柜和女工们也心中有数,更稳妥些。   “这染料市面上没有见过,娘子是买的方子,还是直接购的染料?”女掌柜交代女工好好浆染布料,她则恭恭敬敬的陪在沈昕娘身边。   沈昕娘询问了市场上最时兴的颜色,缓声道:“只有现成的染料。”   女掌柜连连点头,是啊,这般鲜亮的颜色,若是得到方子,岂不更是价值连城!能有染料已经不错!   “那别家铺子?咱们是不是得率先将这布推到市面上?”女掌柜又问。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布行的后门。   马车就停在后门外,马儿低头啃着树皮,和树下的草叶子,时不时的踢踏两下马蹄子。   沈昕娘忽觉异样,抬头向巷尾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必着急,别的铺子买不到这染料。先试了颜色,留意采买上乘的布料,这颜料只做上乘布料。”沈昕娘交代道。   女掌柜连连点头,“这般好的颜色,理当只做上乘布料的!娘子说的是……适才是小的有眼无珠……”   女掌柜正惭愧汗颜,沈昕娘却打断她。   “好了,你并没有错,新来的染料,用价廉的棉布试色,是情理之中。”   听着沈昕娘并无责备的淡然语气。   女掌柜心头更添敬佩。   金香扶着沈昕娘上了马车。   马车往齐王府而去,可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外头有人拦住车夫,语气甚为急躁。   “娘子……娘子可在?”马车外的小伙计气喘吁吁的问道。   车夫一愣。   车里的金香已经挑开车帘,“娘子问,有什么事?”   “娘子,不好了!食肆里出事了!”小伙计大约是一路跑来,满脸的汗。   “出了什么事?”车内传来沈昕娘的声音,平静淡泊。   只一声,好似就让人的心浮气躁沉淀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那小伙计说话也流畅了许多,“回禀娘子,食肆里吃死了人!有人报了官,只怕这会儿金吾卫已经到了!”   金香闻言,大惊失色,“怎么会突然吃死了人?娘子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许多食客寻着香味儿都进来了?”   “正是呀,最是热闹的时候,食肆里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连楼上的雅间都坐满了,可忽然就有人吃着吃着就倒了地……”小伙计抹了把汗,语气又急促起来。   “去食肆。”沈昕娘吩咐。   小伙计爬上马车,挨着车夫坐着,车夫“驾----”一声,调转马头,往食肆而去。   沈昕娘赶来的时候,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金吾卫却是已经到了,掌柜的,郝大厨,丹心等人都被人押着要带走。   连跑堂的小伙计们,除了来报信这个,都被看管起来。   丹心脸都吓得苍白,见到沈昕娘,立时就想开口唤娘子。但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想到食肆的危机,她生生将那声“娘子”给卡在了嗓子眼儿。   自己被带走也就罢了,这事儿是个麻烦,千万不能牵连娘子!   丹心偷偷冲沈昕娘摇头,让她莫要趟进来。   沈昕娘看了丹心一眼,便转开视线,对她的提醒更是置若罔闻。   她直接来到躺倒在地的那食客身边。   食客脸色发黑,眼睑发乌,嘴角有黑血溢出,一眼便知,是中毒所致。   吃了他们食肆的饭,中毒而死,不管这毒是谁下的,他们食肆也难逃干系了!   ☆、第62章 是谁?   掌柜的忍不住连连摇头,刚看见生意要兴旺起来,便出了这种事儿!流年不利呀!流年不利!   吃死了人的食肆,能开下去才怪!   东家若是侥幸,说不得还能逃过这一劫。   掌柜的想着。向沈昕娘看过来,看着娘子年纪轻轻,不谙世事的模样,只怕这一劫,她是逃不过去了……年纪轻轻的,若是被下了大狱,还能有好儿么?   “什么人?休得靠近死者!”沈昕娘想要去试一试中毒那人的鼻息时。立即有金吾卫上前相拦。   沈昕娘收住脚步。   一旁的金香却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向二楼看去。   沈昕娘缓缓抬头。   二楼廊间,廊柱一旁,立着一个颀长伟岸的身影。   那人眉目宛如刀刻,不怒不笑,就已经让人望之流连,不舍移开视线。   那人唇角微微勾起,一张神祗般的脸更是生动明媚,整个食肆都相映黯然,只有他华彩非凡。   沈昕娘望着居高临下的他,没有动。   二楼却快步走下一个丫鬟,在沈昕娘耳边道:“王爷说,如果您需要,这件事,他会出面相帮。”   沈昕娘看着二楼。仿佛睥睨众生的齐王爷,微微摇了摇头。   “无关人等退散!仵作已经验明,此人碗中饭菜有毒,乃中毒而死。食肆从掌柜到活计一律带走!”金吾卫大喝一声。   丹心等人立即就被推搡着向外而去。   “慢着。”沈昕娘开口道。   丹心连连冲她摇头。连相识不久的掌柜都在向她摇头。   她一年轻弱女子,即便插手进来,不过多将自己搭进来而已。救不了他们,又赔上她自己,何苦来哉?!   “你是何人?”金吾卫问道。   “我是这里的东家。”沈昕娘淡然回答。   围观众人一阵哗然。   立在二楼的齐王也微微眯了眼睛,她还真是,什么都不怕呢!   金吾卫冷冷一笑,“既是东家,那便一起衙门里走一趟吧!你的食肆吃死了人,你也脱不了干系!”   沈昕娘垂眸来到地上中毒那人身边,缓缓蹲下身来,试了试那人的鼻息,“他还没死呢。”   一旁仵作喷笑出来。“姑娘啊,你真是年轻!没见过世面!人是没死透,不过这人中毒已深,要死也不过一时片刻!便是神医在世,也救不了他了!”   “废话什么?带走带走!”金吾卫不悦道。   “食肆里发生的事情,还是食肆里说清楚的好。”沈昕娘说着话,忽而靠近那金吾卫。   二楼的齐王,眼眸立时眯起,面上有不悦。   只见沈昕娘以极快的速度,塞进金吾卫手中一张飞钱。   “请大人稍事片刻,待我问清楚了情况,自然随大人处置!”沈昕娘塞了钱,就退开一步。   金吾卫背过身,看了看袖中飞钱,脸上表情缓和许多。   “你是东家,问清楚也不为过,不过你要问谁?”金吾卫指着被羁押在一旁的丹心,掌柜等人。   沈昕娘却指着躺在地上那人,“问他。”   店内店外又是一片哗然,人都快死了,还能问出什么?这带着幂篱的小娘子瞧着窈窕多姿,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金吾卫捏了捏手里的飞钱,“娘子确定要问他?”   “是,请大人给个房间,我要单独询问。”沈昕娘缓缓说道。   金吾卫点头同意,指挥着手下将人抬进一旁摆有屏风的隔间。   仵作在一旁皱紧了眉头,“大人,她要问死人个什么?她又不是仵作……”   “你管她问什么,问不出,直接将人带走就是!”金吾卫低声道。   沈昕娘垂眸,低声对伺候身边的金香说:“齐王把你留给我,你如今就是我的丫鬟,可会听我的吩咐?”   金香一愣,连连点头道:“婢子自然是听娘子吩咐的!”   “离开食肆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在布行也有这种感觉,只怕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你去外头看看,那人定然没走。发现行踪可疑之人,你就将他捉回来!”沈昕娘低声吩咐。   “啊?娘子……娘子怎知我能将人捉回来?”金香一阵被看穿的紧张。   “你有功夫在身,且齐王就在二楼,你如何不能将人捉回来?”沈昕娘淡然道。   “娘子怎知……”金香问道一半,又停下话来,这话再问,就傻了。王爷让她们四个贴身保护娘子,却早早就被娘子看了出来。   “快去,别让人溜了。”沈昕娘颔首道。   “是!”金香不再扭捏,拱手退出屏风外。   支开金香。   “太极生两仪……”沈昕娘念动口诀,唤出阴阳泉眼,舀白泉水灌入那人口中。   此地不方便沐浴,不然一黑泉水浸泡,吸取体内余毒,他会醒来的更快。   沈昕娘收起阴阳泉眼,静立一旁,思量着今日之事,究竟是谁在针对她。   半柱香的功夫。   外头的金吾卫等得有些不耐烦,看热闹的人非但没少,口口相传,反倒更多了,食肆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人。   “小娘子,快着点儿,您问出结果了吗?咱们还得将人带走呢,不能总在这儿耽误工夫呀?”金吾卫大声道。   一旁的下属都跟着哈哈嘲笑起来,一个半死了,随时都能断气的人,能问出什么来?   这小娘子铁定是脑子不好!   “掌柜、伙计带走也就罢了,她身边那丫鬟别让人带走。”二楼雅间内,齐王看着面前菜式,淡声说道。   “是,王爷!”带刀随从拱手应声,退出门外,正要去交代。   却忽闻得----   “咳咳----”一声男人的咳嗽从屏风后头传了出来。   喧闹的食肆一楼,立时安静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咳咳咳----”男人咳嗽的声音,在这一片宁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连围在食肆外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抿嘴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听错了。   后头不知情的人还要挤嚷,被前头人“嘘嘘----别吵”给制止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沈昕娘带着幂篱的窈窕身影从屏风后头走出。   众人都瞪大眼睛望她。   “不敢耽搁大人办差,请大人派人将他扶出来吧!”沈昕娘说道。   她话音刚落,那先前要被毒死,已经被仵作判了死刑的男人,却是自己挣扎着起身,扶着红木的屏风,艰难的----自己走了出来。   “啊----诈尸呀----”   看热闹的人里,有胆子小的忍不住惊叫道!   想要往外挤,可外头围得人太多,一时又挤不出去。   “大白天的,诈个鸟的尸!”后头没瞧见,只听热闹的人鄙夷道。   金吾卫和仵作一瞧见那人自己走出来,险些吓得从凳子上,跌坐到地上去。   “你你你……”仵作指着那人,瞪大了眼睛,满面不可置信!   “大人!大人明鉴!小人是被人害了呀!”那人瞧见金吾卫身上官服,先是愣了一愣,片刻便反应过来,噗通跪倒在地。   “说、说说清楚,怎、怎么会事?”金吾卫难掩惊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二楼齐王随从也再三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才敢回去禀报,“王爷,毒死那人,他……又活了!”   齐王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   起身向外,再次站在二楼廊间,低头向下看去。   沈昕娘黑纱幂篱之下,净白的衣衫,透着孤傲清冷,不惊不乱。   中毒又醒的男子哭声道:“我那友人请我来吃饭,说是要还借我那三百贯的银钱。我便来了,可吃饭间,他不提钱的事儿,只频频给我倒酒夹菜,我忽觉腹痛难忍,知道情况不对,就……就已经浑身僵硬,言语不能,想要抓住他,却被他一推,倒地不起……”   “你那友人在哪儿?可还在人群里?”沈昕娘忽而问道。   一人闻言,立时推开周遭人就要往外钻。   “就是他----”   “抓住他!”   沈昕娘和那中毒男子异口同声道。   金吾卫反应也算敏捷,两人上前,拽住那想要从人群中挤走的男子,一把甩入食肆厅堂里。   那人拽痛了屁股脊背,连声惨叫。   中毒的男子,立即扑上来,两手扼住他的喉咙,就要掐死他。   “我当你是朋友,才借给你银子,你赖账不还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毒死我!我!我和你拼了!”中毒的男子咬牙切齿道。   那人翻着白眼,拍打着他的手,连连摇头。   金吾卫上前将人拉开。   “世上还有你这般人,不想还钱,就下手毒死友人?!”金吾卫瞪眼喝道。   “不是,不是!官爷,官爷听我解释!前几日有人找到我,说让我做些事,就给我一千贯钱,我不敢,那人却说不是大事儿,我欠着钱,生意上又周转不开,确实需要钱,他说不是要命的大事儿,我就答应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今日那人又找到我,说,只要我请人到这食肆里来吃饭,将一副泻药放在碗里,就把钱给我。我这才答应!”那人哭着解释,“我真不知道这药会要了人命啊!那人告诉我是泻药,只是泻药!”   “你,你就是想害死我……”中毒的男子又要扑上去撕扯,被金吾卫拉住。   “我是拿了钱就想还你的,不曾想过这会是毒药啊!你知道,我连只耗子都不敢打死,怎么敢下毒要你的命呢?”下毒的男子脸都哭皱了。来宏吉弟。   周围嘘声一片。   这事情真是一波三折的!今儿这热闹不白看!   “是谁给你给你银钱,让你下药的?”沈昕娘缓声问道。   ☆、第63章 是谁在奢望? 【为200钻石加更】   下毒的男子抬眼看了看带着黑纱幂篱的小娘子,不知怎的,在她隔着黑纱的视线之下,竟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我只见过他两三次,知道他是替大户人家办事的。不知他是哪家的下人呐!”男子惊慌解释。   “再见,能认得么?”沈昕娘淡声问道。   分明她声音很轻淡。   可男子不知怎的,就是心头一缩,好似他敢说个不能,下一刻他就会身首异处一般。   “能能能……”他连连点头。   “娘子!人我抓到了!”金香在人群外头喊道。   好热闹的人立刻分开一条道来。   金香拽着被揍得脸上甚是狼狈,手被反剪绑在背后的男子上前。   沈昕娘对金香赞赏的点点头。   金香忍不住心头庆幸,幸而有王爷的人在此帮忙。不然还真让这贼人给溜了!那她如何向娘子交差,如何对得起娘子信任?   “是他么?”沈昕娘问道。   贼人虽脸上狼狈,却挡不住目光凶狠。   他狠狠一瞪眼。   下毒的男人便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敢给他毒药,光天化日下,毒死人命的人,难道会是什么善茬?   “是他么?”沈昕娘又问了一遍。   金吾卫也喝道:“是不是,你倒是说句痛快话呀?到了衙门,可不是这般询问了?问话前,先打上一百杀威棒!看你招不招!”   “这……这这……”男人低头,额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上。   贼人狠狠咳了一声。   下毒的男人更不敢说了。   中毒的男人眯着眼睛,偷偷看了看那贼人,却只觉陌生,从不记得自己的罪过这号人物呀?   沈昕娘回头看了看桌上被仵作查验过的饭菜,冷声道:“既然你说是泻药。也许是仵作验错了,不如你再吃上一吃,究竟是泻药,还是毒药。众人也好分辨。”   下毒的男人闻言一惊,连连摇头。   “金香。”沈昕娘唤了一声。   金香一把推开贼人,端着饭碗就要往那男人嘴里塞。   “我说我说。是他是他!他给我药,说是泻药,说只要我在这食肆里闹出些事情来,一千贯钱就是我的!”男人脸上的汗涔涔而下,说话倒流畅起来,一个磕巴都不打,一口气说完,大口大口喘息。   “哦----”周围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针对的不是中毒的男人,针对的竟然是食肆呀!   并非食肆的饭菜有毒,乃是有人故意要抹黑这食肆。不是泻药,乃是毒药,那目的就不是抹黑那么简单了!谋算的是这食肆当家人的命吧?   食肆外头一边唏嘘声中。   食肆里头则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金吾卫也意识到,这事儿不小。瞧着小娘子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可若是大户家里的,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小姑娘出来扛着挡着事儿吧?   这京城的大户人家,非富即贵,随便一个就得罪不起。   大户人家里头的肮脏事儿,他可不想摊上。   “是谁让你来诬陷我的食肆的?”沈昕娘看着那凶狠的贼人道。   那贼人冷哼一声,背过脸去,根本不看沈昕娘。   可他的小动作,沈昕娘却没有错过。   他被背剪在身后的手,从袖管里朝金吾卫亮出了个牌子,又极快的收了回去。   她的位置,没来得及看清牌子上的徽记。   “此事已经明白,食肆乃是被诬陷,贼人带回衙门问询!”金吾卫立即会意。   挥手让人押了那贼人和下毒的男子回衙门。   阻止沈昕娘当众再盘问下去。   沈昕娘没有纠缠,冷眼看着金吾卫带人离开。   掌柜的,丹心等人被放开。   那中毒的男子经人指点,知道是沈昕娘救了他的命,砰砰的朝她磕头谢恩。   仵作临走,还诧异的看了沈昕娘好几眼。   可出了这事儿,店外看热闹的人不少,进店吃饭的却是没有了。   丹心灵机一动,抱着沈昕娘的腿大哭起来。   “娘子好生可怜,夫人留给娘子的嫁妆,被继夫人盘剥克扣的原本就不剩什么!原以为,有了拿得出手的招牌菜,总能靠着这食肆有个营生!却不想……却不想,竟如此遭人陷害!娘子可怜呐!夫人若在天有灵,看到娘子如此吃苦,如此不顺,不知该有痛心……究竟是谁,丧了良心的要这般陷害娘子,岂知娘子孤身一人,有多么不易……”丹心哭的可怜,吐字却十分清晰。   看热闹的人很快便明白过来。   小娘子是死了亲娘,后娘又不亲的。   难怪小小年纪,就要出来独当一面。   握着个铺子,有个营生也算不错,却这般坎坷不顺。   “别哭了小丫头!你们这儿饭菜若是做得好,咱们照顾你们生意!”说着便有人踏进食肆。   “不怕吃死了呀?”有好事儿的人在外头揶揄。   “切,没瞧见那人已经被带到衙门里去了?他那是识人不清,自己的朋友下毒,你让他朝老子下毒试试?”   “就是,再说,娘子不是有妙手回春之道么?不怕不怕……”   众人说笑着,不少人都又进了食肆,纷纷扬手要点菜。   气氛还有些紧张,丹心抹抹泪从地上站起,跟着郝大厨进了灶房。   传菜的伙计都格外的谨慎,自己桌的客人,盘子决不假旁人之手,上了桌,看了桌上客人均无异动,才敢离开。   沈昕娘抬头向二楼望去。   那让周遭颜色尽失,唯有他华彩非凡的身影已经不见。   “娘子,王爷适才已经离开了。”金香在她耳边低声道。   沈昕娘点点头。   “咱们也回王府么?”金香问道。   沈昕娘在黑纱幂篱之下的身形却微微一顿,“去布行!”   金香一阵紧张,该不会布行也被人算计了吧?   她扶着沈昕娘匆匆上了马车,一路不停的又返回布行。   布行里平静依然。   女工们忙忙碌碌,女掌柜在前厅穿梭,时不时的回到后院看看那新染的春绿色布匹,一看脸上的笑便裂到嘴角,合不拢。   瞧见沈昕娘去而复返,以为她是和自己一样,关心这布料浆染的情况,便笑着上前:“娘子,这布料晾干,要一两天的功夫呢,这会儿还看不出什么!不过您瞧着颜色,越发鲜亮喜人!”   沈昕娘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布料上,反倒是看了看布行前后两院,及后院的厢房。   “院里可有看守之人?”沈昕娘问道。   “原是有的,不过这两天他家中有事,告假回家去了,过两日就来,我也就没再请旁人。您知道,咱们这儿的利钱不多,年轻力壮的护院却是不便宜……”女掌柜解释道。   “那就让住在院中的女工值夜,警醒一些,有个风吹草动也好有防范。”沈昕娘吩咐道。   女掌柜连连点头,“是,是,娘子想得周全!”   这般好的染料,若是让旁人知道,还不得遭了惦记?是得小心谨慎!   沈昕娘看了一圈,提点了女掌柜,才离开。   ·来亚私才。   她回到齐王府的时候。   齐王已经在府中等她,未让她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将她请了过来。   屏退旁人。   熏着龙涎香华贵富丽的厅堂里,他一身锦袍,通身的气质盖过了屋里的富丽。   便是织锦的四折屏风,也被他盖住了华彩,显得黯淡无光。   他一双眼眸像是落入了星辰一般,专注望她。   回到府中,沈昕娘便去掉了幂篱。   没有了黑纱遮掩,她更显清丽,“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会起死回生的医术?”齐王的声音,分外的悦耳,气质之上,却带着皇家那种天生的王者之势。   沈昕娘垂眸,像是觉得他的话可笑,可她脸上并没有笑容,“我若说是,你会信么?”   齐王微微点头,“我信。”   沈昕娘闻言却错愕,“你信?这种话,你也信?”   齐王却收起慵懒的坐姿,起身向她走来。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好似那种威压也不由靠近。   沈昕娘需要微微仰脸,才能直视他的眼。   “你身上有太多的迷,还有什么是让人不可信的呢?你眼盲心盲,恍如呆滞痴傻。一场灾祸,如今却聪慧机敏,你告诉我,是不是以前的沈昕娘已经死了,而你,是死而复生的……”齐王说着话,俯身一点点逼近她。   他灼热的视线,逼仄的呼吸,一点点的靠近。   沈昕娘从来淡然无波的心,却一时有些莫名的无措。   “你在奢望……”沈昕娘瞪眼看着他逼近的俊脸,“你奢望你想念的人没有死……拼命地将我和她联系在一起……”   “我叫方琰,字伯玕。”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忽而说道。   沈昕娘心底骤然一紧。   她抬手捂着心口,却生生忍住无措倒退一步。   “觉得耳熟么?似曾相识么?你说树有年轮,人有过去,你没有。那你,不想要么?”方琰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第64章 一万贯   沈昕娘在他的眼眸中,看到手足无措的自己。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让你失望了,方琰。伯玕?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我并没有想起什么。我不是神仙,不能起死回生,不管是上次那车夫的血尿的儿子,还是今日食肆里中毒之人,他们都没有死,所以才能醒过来。”沈昕娘淡然说道。   方琰眯起眼睛看她。   “人不该奢望,并不可能的事。”沈昕娘看着他。“多谢你提醒我,我的过去,我自然会找回。”   “我可以帮你。”方琰忽而开口,声音里已经没有适才的威压,却依旧好听的让人从耳朵愉悦到心头。   “我并不需要你帮我。”沈昕娘摇头,“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给不了你什么,所以,不能欠你。”   “你是我的小妾,帮你,理所应当不是么?”方琰声音里有几许暖意。   沈昕娘却理也没理他,便迈步出了满是他气息的厅堂。   ·   叮嘱了布行的女掌柜派人守夜。   可天不亮,便有女工寻到食肆。   丹心昨夜忙碌太晚,宿在了雅间没有离开。   一大早的便被女工的哭声吵醒。   “不晓得哪里能寻到东家……这可怎么办呀?如何向东家交代?”女工哭哭啼啼的向食肆掌柜说着。   丹心从楼上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掌柜的立即看着她道:“丹心姐姐,您是东家的贴身丫鬟。出了这种事儿……您看,还是早些让东家知道的为好吧?”   丹心一愣,昨日食肆被人诬陷,今日布行又出事。   果真流年不利?   女工扑上来哭诉。丹心被她哭的心烦意乱,险些从最后两阶的木楼梯上摔下去。   “行了,你先别哭。掌柜的备车。我回去告诉娘子!”丹心虽心头凌乱,却学着沈昕娘平日里的沉稳淡定,指挥着众人道。   丹心急匆匆赶回,沈昕娘便知道定然是又出了事。   放下用了一半的早饭,起身带着丹心金香离开齐王府。住在齐王府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这里没有人限制她的自由。   哪怕清晨一大早的,她想走就走,府中家仆手脚麻利的套了车,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   虽已经有所准备,但看到被烧的几乎毁了大半布行染坊,丹心和金香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沈昕娘面色平静。熟悉她的丹心,却从她身上察觉到深深地不悦。   “娘子……”丹心想要安慰她,可此时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   这是娘子的嫁妆啊,是夫人留给娘子的傍身之物,和念想啊……   娘子前些日子还兢兢业业的在研究染料,认认真真的教她厨艺。   可食肆被人投毒,布行又被烧成这个样子……   丹心看着灰烬中的残垣断壁,焦黑的房梁,灰烬中分辨不出颜色的布匹,鼻头酸酸的只想大哭一场。   她只是个丫鬟,尚且如此难过,娘子心中,只怕是更难受吧?   沈昕娘下了马车。   站在烧剩下的墙垣边上的女掌柜,灰头土脸的带着几个女工走上前来。   朝着沈昕娘噗通就跪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娘子……我对不起娘子……卖了我也不够赔娘子的……”   女掌柜呜呜痛哭。   她身上的衣服也有烧毁之处,脸上黑黑的灰,此时一哭愈加狼狈。   “我叫你派人值夜,你做了么?”沈昕娘连幂篱都未带。   女掌柜垂头跪着,连连点头道:“派了,原本是派了两人的,一人守后院,一人守前头,守后头那人不知何时睡着了,睡得死,火烧起来了,还是前头的庆嫂子发现的……我该亲自守着的!是我对不起娘子!”   “既然我交代的,你做了,你又有何错呢?”沈昕娘抬手扶她起来。   女掌柜受宠若惊,不敢置信的抬眼,这一抬眼,便看见沈昕娘那一双漆黑漆黑恍如深渊般的眼睛。   她手一抖,险些没站稳又跪下去。   “可有人受伤?”沈昕娘问道。   “没有没有,火烧起来的猛,火势大,幸而前头守着的庆嫂子机敏,若非庆嫂子大叫,她们只怕都被呛晕在屋子里逃不出来了!”女掌柜心有余悸的说道。   “钱财身外物,人没事就好。”沈昕娘话未说完。   旁边就有叫嚷声传来,“你说的轻巧!钱财身外物!火是从你家布行烧起来的!是你们不谨慎!如今殃及了邻里!你一句‘钱财身外物’就推脱干净了?想得美!”   ·   一个半大的小娘子上来就要撕扯沈昕娘。   被金香一把隔开。   “哟!烧了我家铺子不说,还要打人啊!有没有王法了?!有没有天理了!这可是天子脚下呀!”小娘子顺势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她个头不高,嗓门儿可亮得很。   清晨时光,东市还未热闹起来,她这么一嚎,能传出老远去。   本就心烦,被她这么一哭嚎更是烦不胜烦。   “谁打你了?是你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你到恶人先告状!”丹心掐腰和她吵。   沈昕娘垂眸看她。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也有烧过的痕迹,巴掌大的小脸上,也是一道道的灰。   染坊后头临着的铺子,趁着风势也被烧去了大半。   “你们打不打人先不说,火是从你家铺子里烧起来的!烧到了我家----”小姑娘正叫嚣,抬眼瞧见沈昕娘正低头打量她的一双眼睛。   黑漆漆的眼睛,恍如两个吸人的黑洞,虽明亮有盈盈光泽,却仍旧叫人不寒而栗。   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什么叫避讳,当即扯着嗓子嚎叫道:“鬼呀----”   金香上前捂了她的嘴,担忧的回头看沈昕娘。   丹心更是忍不住伸手戳着小姑娘的脑门儿道:“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小姑娘胆颤心惊的望了望捂着她嘴巴的金香,又望了望丹心,见她们都和自己一样,眼中有黑有白,不似那漂亮娘子一般,眼中只有黑色,这才松了口气,直往金香后头缩。   隔壁被烧毁的铺子里又奔出个粗壮的妇人,掐着腰握着根被烧黑的棍子就往这边冲,“谁,谁欺负我家幺儿?”   小姑娘连连冲妇人摆手,不让她过来。   “就是你是吧?”妇人却没看懂,举着跟棍子就朝金香劈头盖脸砸过来。来亚广技。   金香抬手挡住棍子,反手一夺,棍子便到了她的手中。   小姑娘顺势溜开,抱着妇人粗壮的腰,“娘,娘,快走吧,咱们不要了,不要钱了……”   “那怎么行,烧了咱们的铺子,不赔钱,全家都喝西北风去呀?你嫂子都快生了……”妇人回头正要耍横呵斥时,恰瞧见沈昕娘一双凉凉的眼眸。   登时一哆嗦,剩下的话就咽回了肚子了。   沈昕娘垂眸,问一旁女掌柜道:“是家什么铺子?”   “绣庄,小绣庄,净卖些帕子,香囊,挂件儿什么的……”女掌柜瞧不惯妇人母女两个撒泼耍赖的样子,不屑说道。   “是是,是小绣庄,不要您赔钱了,您这布行修缮的时候,连带着将我家这半边也给修了就成了。”妇人壮着胆子说道。   许是沈昕娘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让她受惊不小,又许是沈昕娘的气势太过冷冽,金香的身手又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的气势立即就软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连带着将你家的也修了?”沈昕娘重复道。   “算了算了,我家自己修,自己修!”妇人连忙改口,拽着小女孩儿就要走。   “不,一万贯。”沈昕娘忽而说到。   妇人腿一软,险些趴下,她哭丧着脸道:“一万贯,我家……我家拿不出啊……我家修房子的时候,将您家铺子也给修了,如何?”   沈昕娘蹙眉看她。   “不,不行么?娘子您大人大量,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我替她给您赔不是,是我没教好,一万贯,我家实在拿不出……”妇人一扫开始的蛮横,怯懦哀求道。   沈昕娘脸上终于显出狐疑神色,“你为什么要给我一万贯?一万贯,我买你的铺子。”   “啊?啥?您给我?一万贯?”妇人瞪大了眼。   这回轮到女掌柜傻眼了,“娘子,娘子……她这铺子哪里用的了一万贯?便是好好的,没有这场大火,连带着里头的东西,也不值这个价呀!定多三千,足足的了!如今烧毁了,两千已经是仁义了!”   沈昕娘却看着丹心,“给她,今日就搬走吧。”   说完,她又看向妇人,“今日,能搬走吗?”   妇人不敢看她的眼,连连点头道:“能能,果真一万贯?果真?”   沈昕娘不再说话,扭头询问女工们的伤势。   ☆、第65章 是那一方春绿色   丹心回府取来飞钱,和那被一万贯惊得恍恍惚惚,犹如在梦里的妇人一道去官府置换了文书契约。   妇人一家像是怕沈昕娘回过味儿来反悔一般,换好了文书,立即就卷铺盖走了。反正家中东西已经被烧了大半,人没受伤已经是万幸。那些破破烂烂的也不必拿了,一万贯啊,可以让他们一家买个更好的铺面,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她不是睡的太死,是被人吹了迷香了。”沈昕娘看着被众人谴责的目光望着,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女工道。   “什么?!迷香?!”女掌柜大惊。   “他们的目的。不是烧了布行,而是闹出人命。火势这般凶猛,除却天干物燥,更重要的是,院子里外泼了油。”沈昕娘站在被烧得不剩下什么的后院中,淡然说道。   她平静的脸色,淡然的口气,好似不是说这半夜毁了她嫁妆铺子的大火。   而是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所以,人没事就好。”沈昕娘看了看狼狈自责的众人,“不怪你们不防备,是我低估了他们。”   被付之一炬,处处残败,透着焦黑和呛鼻烟味的院子里。   一时寂静的只听见清晨,远处乌鸦呱呱的叫声。   女掌柜和女工们都没有说话,有些垂眸看着自己的脚面。有些看着满是灰烬的院子。   沈昕娘开口,语气依旧淡然:“跟着我也许并不太平,你们皆是雇佣来的自由身,去留。自己做个决断吧。”   女工们没有开口。   女掌柜倒是先说话了,“我爷爷那会儿就跟着秦家做掌柜,到我爹。再到我,虽是雇佣,这心里对东家的感情是不差的。当初跟着夫人,如今跟着娘子……昨日娘子有交代,是我没好好将娘子交代放在心上,心中对娘子愧疚。娘子却仁义,不计较我等过失,这般仁义主子,我断没有先抛弃主子的道理!”   东家不常来,女工们对东家不算熟悉。但女掌柜平日里对她们不错,如今找到一个好活计不容易。看看周遭被大火烧的也不剩下什么的院子,这时候离开东家而去,怕是太不厚道了吧?   胆儿大的跟着女掌柜就表了态,也有被这一场大火吓坏的,垂头没有作声。   沈昕娘点点头,“掌柜的如何称呼?”   女掌柜一愣,“哦,我姓叶,单名桂,家里没有男丁,招了夫婿入赘。娘子叫我叶氏就成。”   沈昕娘颔首,“桂娘于店里的事物熟悉,如今将隔壁的铺子也一并买下了,那便重新整修,扩大店面,扩大染坊的面积。重新开始吧。”   沈昕娘招呼了丹心上前,让她给叶桂留下些银钱,以备修整店铺的花用。   丹心将几张飞钱递给叶桂,面色为难的看着沈昕娘,低声道:“娘子,这钱都给了,您嫁妆里头的现银就……不剩下什么了。”   叶桂听闻道,转过头来,小声说:“其实买下隔壁铺子,三千贯足足的,那一家人也是稳赚的,娘子给的太多啦……”   沈昕娘面无表情,口气淡淡道:“那小姑娘的嫂嫂,不是要生了么?”   “是要生了,可……生个孩子而已,那也要不了那么多啊……”叶桂肉疼的说。   沈昕娘却不甚在意,“桂娘不必担心,咱们很快就会有活动的钱用了。”   叶桂一愣。   沈昕娘小小的年纪,以往也不像是经营过铺子的样子,分明是刚出闺阁不久,遇事不惊不乱,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呢?   她适才表决心,多半也是冲着沈昕娘身上的这份气度而来的。   她叫沈昕娘称她叶氏,沈昕娘却以平称“桂娘”相称,让她心中熨帖又觉受到敬重,作为三代侍奉老东家的叶氏来说,东家的敬重比待遇更足以让她死心塌地。来亚贞巴。   “是,娘子说如何便如何。”叶桂颔首,吩咐一旁女工们去废墟灰烬之中看看能不能寻出什么有用的家伙什。   一个女工怀里揣着一大包东西,却是不走。   “庆嫂子,你还有事儿?”叶桂扬声问道。   沈昕娘也朝那女工看去。   女工脸上脏兮兮的,眼中还有些惊魂未卜,怀里的东西却是护得严严实实。   “掌柜,娘子……这,这东西,我收起来了!”庆嫂子颤声说道。   叶桂微微皱眉,“什么东西?”   沈昕娘却眸中忽而一亮,“昨日浆染的棉布?”   庆嫂子连连点头,“是,是,大火烧着以前,我,我把它收起来了一截,火势大,没来得及救下更多……”   “不过是为了试色,能救下一截,已经足以。”沈昕娘依旧是平缓的语调,却不难听出里头轻快。   叶桂娘也高兴起来,脏兮兮的脸都更为生动,“庆嫂子你真行!那乱糟糟的,你还知道救下它!”   庆嫂子同叶桂娘一起打开她抱在怀里的布包。   鲜亮的春绿色,在这一片灰烬之中,更显的明媚而耀眼,鲜绿儿生动。   恍若生机勃勃的嫩芽,在颓败的废墟中,夺目璀璨。   一旁忙碌的女工纷纷望来。   庆嫂子怀中抱着的,好似初春的萌芽,鲜活的生命。   周遭猛的一静,接着便是连成片的惊叹,“这颜色,比没干的时候还鲜亮好看!”   “是,比苏州织锦的春绿色好看多了!”   “这若是推到市面上……”   “这若是参加今年宫选,定然能成贡品吧……”   ……   叶桂娘的眼睛唰的便亮了,她紧紧握着庆嫂子的手,激动的话都说不出。   这颜色太好看了。   “不掉色的,我收起来的时候,还没干透,包在布包里,一点浮色都不掉!”庆嫂子颤声说道。   叶桂娘连连点头,激动的嘴唇蠕动,喃喃自语“好,真好……”   连原本心思有些活动,想要离开布行的女工,这回仿佛也从庆嫂子怀中的春绿色中,看到了布行的前程似锦。更坚定了要留在布行的心。一场大火算什么,有了这般明媚的颜色,还怕布行将来不能复起么?   如今留下,他日,她们就是布行里元老级的人物了!   叶桂娘太过高兴,连沈昕娘转身离开,都未曾发觉。   马车轮碾着平整的路面,滚滚而过。   沈昕娘抬手摸了摸左手臂上,贴身佩戴的袖里剑。   丹心为她捧上一碗茶汤,“娘子用些茶吧,银钱的事……”   “娘子,若需银钱,只消让王爷知道……”金香的话还没说完,沈昕娘凉凉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需要他帮些忙。”沈昕娘缓声说道。   金香闻言,面上便有些高兴,“王爷自会很乐意帮助娘子的,娘子若不好开口,婢子去禀明王爷。”   “我不是要他的钱。”沈昕娘漆黑的眼眸里淡然无波。   可丹心却觉得,她深沉的眼眸里似藏着一种不愿低头的倔强和骄傲。   金香迟疑的哦了一声,“那娘子要王爷帮什么?”   沈昕娘垂眸没有说话,长长的睫羽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轻轻颤动。   马车里一时寂寂无声。   ·   日上三竿,衙门才派人赶到被烧了大半的布行,询问情况。   沈昕娘不担心那些,叶桂娘自然会处理好。   她担心的是官官相护,衙门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京城是贵胄云集之地。   她道行还是太浅了,需要有一个人帮她。   虽然那个人昨日还说过,愿意帮助她,只要她开口。   可是低头相人求助的感觉,于她来说,却不是那么的美妙。   ·   沈昕娘来到方琰书房院中。   唰唰的长剑破空之声,恰好戛然而止。   “希望,没有打扰你。”沈昕娘立在高大的木樟树之外,垂眸低声说道。   林中传来一声轻笑。   风过,他颀长的身影霎时出现在眼前。   “你能主动来找我,真是不容易,怎么会打扰?”方琰背对着她,收起长剑。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带着微微的热气,蜜色的皮肤上,有隐约的薄汗。映着三竿头上的阳光,耀眼的不像话。   “昨晚,我的嫁妆铺子,被人一把火烧了。”沈昕娘缓缓说道,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情绪,“我想……”   “你想重建,想报复,还是想如何?只要一句话。”方琰目光明亮的看她。   沈昕娘垂眸不语。   “昨日你说,你不想欠我的情,也没有什么可以给我的。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需要的时候,愿意向我开口。”方琰一步步走近她,垂眸看着她莹白无暇的小脸儿。   他脸上带着薄汗和笑意,如此时东方温暖的阳光。   她莹白如雪的脸上,却面无表情,连语气都平缓无波,“昨日放火的,和在食肆投毒的,必然是同一伙人所为。我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有过节的就那么几个,你帮我查出来是谁所为。就算----你还了当初欠我的情。”   ☆、第66章 蠢货   方琰微微一愣,接着脸上便露出更大的笑容来。   他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分外的好看。   看着沈昕娘倔强骄傲,不肯稍微低一下头的小脸儿,他笑的开怀。心情明媚如秋日灿烂的阳光。   “好。”   沈昕娘抬头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眸像是无边的深渊,谢谢在唇边打了个转,终是咽了下去。   她转身缓缓离开,平缓的语调幽幽传来,“今天,我要知道答案。”   方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抬脚迈步,踏出院落的姿态。   不自觉将眼睛微眯。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为何却总能在细微之处,让他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   昨日在食肆指使投毒的人,被羁押不到一日,有人出钱来赎。   衙门里已经提了人,正要放出去。   可忽而又得了新的吩咐,这人不能放。   指使那人气坏了!前来赎他的人,银钱都交了,人却没领出来,也愤愤不已。   方琰很快得到人回禀。   那人昨日在食肆,亮的是沈尚书沈家的腰牌。金吾卫这才不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审问下去,将人带回了衙门。   方琰听闻此消息的时候,正在宫里宣政殿翻着奏折。   他眼眸微抬,看着前来回话之人。“沈家的腰牌?”   他深邃的目光让回话之人心头发慌,躬身道:“是,腰牌卑职带回来了,王爷过目。”   方琰淡然看了看他奉上的腰牌。   “去审。不说实话就用刑。这人不会是沈家的人,更不会是沈尚书派出的人。旁人不知她是我的人,沈尚书还会不知道么?”   方琰嘴角噙着冷笑。转回到奏折上的目光都更冷了几分。   回禀之人擦了擦头上的汗,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指使那人原本已经看到牢狱外头的光亮,这会儿却又在狱中受刑。   他如何也不料,一会儿功夫,这待遇真是天上地下。   “我是沈家的家仆,是沈尚书的家仆,你们没有证据,就动用私行,严刑逼供!就不怕沈尚书找你们麻烦么?!”那人吃痛,嘴里啐出一口血水,大骂道。   狱中光线照不到的暗处。一人冷哼一声,“不说实话,让我在王爷面前丢脸,险些触怒王爷!给我堵住他的嘴,狠狠得打,现在便是要说实话,也要看我想不想听了!”   严刑拷打这种事,狱卒是轻车熟路的。   掂着带倒钩的鞭子,嘿嘿几声冷笑,便显得这刑狱更加的阴森可怖。来以何技。   那人心颤,这是要打死他啊?真的不看沈尚书的面子了?   “我说实话,说实话……”他话没说完,就被堵上了嘴,几鞭子狠狠抽下去,他身上已经没有囫囵的地方了。   狱卒力道拿捏得好,既能让他疼得死去活来,又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嘴巴里堵着的破布刚一拔出来,他不待人询问,便一股脑的吐了实话,生怕再慢一步,没了说话的机会,又要是一顿猛打。   “朱老爷向沈夫人要的腰牌,便是想,万一事情败露,也有沈家的面子震着,衙门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不是沈家的家仆,我是朱家的人,沈夫人的娘家人……”那人被打的有些头脑发蒙,口齿不清,却是忙不迭的说道。   阴暗处,有人冷哼一声,“真是蠢货……”便起身离开。   消息很快被送到方琰面前。   方琰得了消息,并未第一时间告诉沈昕娘,她给的一日时间自然还是足足的。   自己究竟是直接帮她办了朱家呢?还是看小小的她要如何亮出尖牙利爪?   想到她那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的固执和冷傲,他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亮起了火树银花。   “回府----”方琰吩咐道。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一愣,“王爷,太后娘娘请您相商要事。”   方琰闻言冷笑,“吾没有事情要和太后相商。”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宣政殿。   ·   “朱家,这个答案,你可意外?”方琰闲适的看着她。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   “我可以帮你,将朱家打垮,或是逐出京城,随你喜好。”方琰深邃的眼眸深深看着她,眼里分明有笑意。   沈昕娘的目光却愈发清冷,“王爷要辅佐幼帝,操心国事,这般小事,不必挂怀。”   “你的事,怎么能是小事呢?”他忽而说道。   话音刚落,两个人皆是一愣。   但方琰片刻释然,眼眸里仿佛藏着琉璃的华彩。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脸却透出不悦,“你口中的‘你’又是在指谁?”   方琰垂眸,“你不必多想。”   “你不做让我误会的事,我自然就不会多想。我是沈昕娘,不是你心里已经死去的那个人,你记清楚!”沈昕娘起身,身形纤细孤傲,背影苍凉。   方琰抬眼,嘴角线条冷硬。   是,他的她已经死了,为什会不自觉的想要靠近沈昕娘?想要一再的试探?他亲手为她下葬,为何心里还要藏着不甘?   “朱家等不及了,看来我的动作也要快一些了。”沈昕娘缓声说道。   “主子有什么吩咐?”金香躬身问道。   沈昕娘看她一眼,“派人将丹心从食肆里唤回来吧。”   金香一愣,“娘子,是婢子做的不好么?婢子没有丹心姐姐了解娘子,但婢子会学好的,娘子不要赶婢子走啊……”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淡淡看她一眼,“谁说,我要赶你走?”   “嗯?”金香松了一口气,却是不解,“丹心姐姐不是在食肆里,教厨子厨艺么?”   “还有旁的事情要她做。”沈昕娘垂眸,“事情,总有轻重缓急。”   丹心被唤会王府,沈昕娘交代她去城南找铁柱。同铁柱再扮成那对苦命的父女,向衙门要红翡,即便不给红翡,也得给个说法!   于此同时,她带着金香,一同往沈家而去。   当初离开沈家时匆匆忙忙,一顶小轿匆匆抬走。如今,她要光明正大的接一个重要的人回去。   ·   “夫人,大娘子回来了。”家仆在外头禀道。   朱氏正躺在坐榻上,头上盖着块帕子,有气无力的呻吟。   沈尚书已经多日不曾宿在她的房里,便是来,也无非是骂她如何如何的蠢,如何的无用败家。   自从将沈昕娘从吴兴老家接回来以后,家里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如意的。沈昕娘一定是和她八字不对!是回来克她的!   “她回来做什么?”朱氏一咕噜从坐榻上折起来。   正走到门外的沈五娘一听,拉着沈四娘的手边进了上房,“娘,让她进来吧!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大姐姐不是?”   朱氏闻言,皱眉看向沈五娘,“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她?说她白占了嫡长女的身份?”   沈五娘撇撇嘴,“讨厌归讨厌,不是改变不了么?”   沈四娘在一旁垂眸冷笑,沈五娘打的什么算盘,她岂能不知?不就是大姐姐如今成了齐王爷的人,她羡慕嫉妒,又巴望不来么?   不过大姐姐能回来,她倒是真的开心。   “不许她进来!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的心思,我不知道?齐王不是你能想的,你趁早给我断了念头!过两年,我就给你定下亲事!”朱氏冷声道。   “娘!”沈五娘气的跺脚。   外头却又匆匆跑来一个仆妇,“夫人,大娘子已经进来了!”   “什么?!”朱氏惊怒,从坐榻上跳下,“我还没让她进来呢,她就敢闯进来?她如今已经不是沈家的人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谁给她的胆子让她闯进来?!”   “夫人,她身边带着的是齐王府的随从,她贴身的丫鬟拳脚也厉害,门上之人,根本拦不住!”仆妇禀道。   朱氏一愣,“她……她不过是个齐王府的小妾,无名无分的……也敢,也敢这么嚣张?!”   “夫人,要不,老奴叫人将她们打出去?”门外仆妇躬身问道。   沈四娘垂眸冷笑。   朱氏傻,朱氏身边的人也跟着傻。   齐王的小妾如何?单凭大姐姐自己,朱氏也休想沾到半分便宜。红翡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姐姐随手一指,就能让沈家捉襟见肘,让朱氏遭爹爹嫌弃,整日焦头烂额。   朱氏倘若将大姐姐赶出去,明日说不大姐姐就能让她被沈家扫地出门!   “不必了,进来就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她又回来干什么?!”朱氏扶着胸口,气哼道。   “我来接以前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周妈妈。”沈昕娘迎着朱氏恶狠狠的目光,淡然从容的说道。   朱氏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她是沈家的下人,你如今已经不是沈家的人了,不能将她带走!”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着朱氏。   朱氏在的目光之中,分外的不自在。   “大……大姐姐,人让你带走也行,不过,早就听闻王府里景色宜人,可从不曾见齐王在王府里举办宴席,不如姐姐就邀请妹妹们到王府里做客,也好见识见识王府盛景如何?”沈五娘忽而开口道。   朱氏冷声斥责,“胡闹!”   沈昕娘将目光转向沈五娘,“你在跟我谈条件?”   被她恍如深渊一般的目光直视着,沈五娘说话时的勇气,立即萎靡下多半去。   她求助的看看母亲,又看看沈四娘,无一人开口帮她。   她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是谈条件,你请妹妹上门做客,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便是不让你接周妈妈回去,你也该如此的!”   ☆、第67章 收网   沈昕娘目光不变,语气依旧平缓,“你在教我做人?”   沈五娘却觉得她的目光,她的语气,都分外有压迫之势。 惚透不过气来。   她面上有些焦躁,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尖,低声嘟囔道:“真是小气!不过是让你请我们去做客而已……莫不是你根本不能做主吧?你在王府里,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角色吧?”   金香闻言,面色不悦,正要开口。   沈昕娘却转过脸。看着金香道:“我的确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主,我能么?”   金香一愣,连连点头,“娘子自然能了!王爷有交代,王府中的事情,但凡娘子有吩咐,只管听娘子吩咐!”   此话一出,朱氏和沈五娘皆是一愣。   齐王没有王妃,她们是知道的,可齐王将一个小妾。且还是一个不太正常的小妾,宠成这个样子,也委实太过了吧?   沈昕娘却像是刚知道一般,侧脸看着沈五娘:“那你可以去做客。”   她淡然的语气,傲然的神色,让沈五娘觉得自己不是被邀请去做客的,而是被施舍了一般。   她脸上难堪,拒绝的话,却是咬在牙缝里,怎么也舍不得说出口。   “那周妈妈,我可以接走了么?”沈昕娘转而问道。   “我可没答应!”朱氏立即拍案说道。   沈昕娘缓缓哦了一声,“原来不能做主的人,不是我啊。”   这话听在沈五娘耳中,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娘,不过一个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老婆子,她要,给她就是!”沈五娘涨红脸,看着朱氏说道。   朱氏皱眉,“别想你不该想的!”   “娘……”沈五娘涨红脸打断朱氏的话,说教她的话,当着她一直看不起的沈昕娘面说出来,她还颜面何存啊?   “你要她回去做什么?”朱氏瞪了沈五娘一眼,转而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与她对视之时,她又慌忙别开视线。   “她是伺候母亲的老人,母亲不在了,我把她接回去好好照顾。权当告慰母亲在天之灵。”沈昕娘缓声说。   朱氏冷哼。“你若有孝心,不说孝敬我也罢了,总该孝敬孝敬你的父亲!接一个老婆子回去,就是你的孝心了?”   沈昕娘看了朱氏一眼,“你知道自己不必提就好。至于父亲,我自然会好好‘孝敬’的。”   沈昕娘脸上分明什么表情也没有。   可朱氏却恍如错觉一般,生生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冷笑的意味来。   “反正人你不能接走!她跟着你母亲嫁过来,就已经是沈家的下人了!”朱氏连连摇头。   连一旁沈五娘哀求的目光,也置之不理。   沈昕娘从容起身,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话已至此,这话说到衙门里,想来也不会有人拦着我接走以往侍奉母亲之人。你拦着,便是你少仁寡义。”   朱氏脸上羞臊且怒,沈昕娘已经行出房门。   上次她回来,要住韶光院,自己不许,她便在门口搭帐篷引人围观,让她被沈尚书狠狠骂了一顿。   这次,她要接人,她不许,难道还真要闹到衙门里去么?   朱氏心头大惊,踢上鞋子就往院中去。   走到门口,正好听到她语调平缓的吩咐:“金香,去抢人出来!烦请五妹妹带路。”   站在朱氏身边的沈五娘一愣。   让她带路?让她公然和她娘作对?   朱氏一把攥住沈五娘的手,“五娘!”   沈昕娘目光淡然,“齐王府的锦鲤池,很是好看,有三色锦鲤,听闻王爷无事之时,常常垂钓池边。”   沈五娘一听,不自觉想象出自己在锦鲤池畔,邂逅齐王的情形来。   心中便是一阵春风荡漾,当即甩开朱氏的手,“周妈妈还在原来的小院儿里!”   说着,她大步引路而去。   朱氏呆立当场,扶着心口,似要喘不上气来。   沈昕娘第一次回来,戳瞎了她的侄儿,让兄长一辈子埋怨她;她第二次回来,让老爷几番痛骂她,抬了姨娘偏房,到现在不宿她的院子;她第三次回来,连自己捧在手心里,疼在心肝儿里的闺女都和自己作对……   “你,沈昕你----”朱氏指着她的鼻子,忽而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朱氏身边的婆子赶紧上前扶住朱氏,拍着胸口含着哭腔的劝她。   “人若气死,只能被人说心胸狭隘,可不关旁人的事。”沈昕娘回头看她,淡然说道。   ·   有沈五娘护着,便是知道夫人不许,沈家的家仆也不敢太强硬的相拦。   金香等人顺利的将周妈妈抢了出来。   沈昕娘同周妈妈坐上马车的时候,沈五娘还亲自在二门处相送。   “大姐姐,你可记好你说的话,一定要请我上门做客呀!”沈五娘目露期盼的看着沈昕娘的马车。   沈昕娘回眸,“好,只要你愿意来。”   “愿意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沈五娘激动的连连点头。   她在梦里都盼着能邂逅齐王爷,可那次花园错过之后,她就再没有能接近齐王爷的机会了!如今能去王府,还有比这更接近王爷的地方么?她是疯了才会不愿意!   沈四娘低头忍笑,今日虽然未能私下和大姐姐说几句话。   但看到朱氏在大姐姐手里吃亏,看到朱氏险些被气昏的样子,真是解气!   朱氏整日借机欺负姨娘,今日也叫她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   “您真的来接老奴了……”周妈妈紧紧握住沈昕娘的手,马车有些颠簸,她的目光却片刻不曾移开沈昕娘的脸。   “娘子长大了,越发像夫人年轻的时候了……这柳梢眉,这鼻梁,这嘴……”人老就爱絮叨,周妈妈反反复复的说着。   沈昕娘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相反,她听得很认真。   “我和母亲年轻的时候很像么?”沈昕娘忽而问道。   周妈妈点头,“像,像极了!”   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只是这性子不像,夫人在娘家的时候,是族中行六,上头有哥哥姐姐,下头有弟弟妹妹。处在中间儿,性子便软和些,说话细声细气的。嫁到沈家来,这性子就更软了……”   性子不软,也就不会被人欺负到,因为生了她,就住在偏僻的院落,不会年纪轻轻,就积郁而亡。不会让自己的嫡女,被远送穷乡僻壤。   “还是娘子如今这样好!”周妈妈抬手抹抹浑浊的眼睛,嘴角却是带着笑说道。   “那我……周妈妈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么?”沈昕娘问道。   她觉察到金香投来的视线,垂眸轻轻摩擦了下自己的左手手掌。那里的阴阳太极图恍如有灼热的温度,里头藏着太多的秘密,她却无从窥探。   “记得呀!娘子小的时候,因为眼睛……不好,所以,行动比一般的小孩子迟缓,说话也慢吞吞的……看着便有呆……”周妈妈话说的客气。   却不难想象一个小小的孩子,年幼之时,就遭合家嫌弃鄙夷,在并不强势的母亲艰难守护下,是如何的坎坷生存。   随着周妈妈的叙述,她能够想象,脑中却并没有丝毫的印象。   那种坎坷的过去,好像讲述的是另一个人的生活,没有唤起她内心丝毫的悸动。   金香一开始还偷偷打量她的神色,但很快便沉浸在周妈妈的叙述中,有时忍不住抹抹眼泪,可怜那已经故去的秦氏,更可怜小小的沈昕娘。   她们一行回到齐王府的时候,丹心已经回来了。   她脸上的妆容也已经洗去,“衙门里说,这几日就会给个说法,让我们回去听消息。府尹单独见了我和铁柱,暗示我们要命的话,就别想着要回红翡了。”   沈昕娘点点头,让人安排周妈妈住下。   “娘子打算如何?”丹心不禁有些担忧的问道,“红翡真的要不回来了么?”   “送出去的东西,为何要要回来?”沈昕娘淡然问道。   “送出去?那么好的红翡,娘子真的不打算要了么?”丹心瞪大眼睛。   “两块不足为道的红翡,换回母亲的典当行,很划算。”沈昕娘点头。   丹心张口结舌,听府尹的意思,那红翡是被贵人给看上了,天大的贵人,他们绝对惹不起也想不到的贵人。   能被贵人看上的东西,娘子却说“不足为道”?是不是娘子不知道那红翡的价值啊?   “娘子……那红翡,好像值钱得很呢……”丹心犹疑说。   沈昕娘在妆台边坐下,看着镜中姣美无暇的脸,缓缓开口,“世人的眼光罢了。”   啊?丹心纳闷,这是什么意思?娘子不也是这世上之人么?来估序扛。   “让周妈妈好好休息,明日让金香带着周妈妈,到衙门里鸣冤。”沈昕娘一面享受着丹心为她梳头,一面缓缓说道。   丹心点头,思绪一时还沉浸在那块娘子随意就不要了的红翡上。   次日。   京兆府府尹接到状纸。   是以沈昕娘的名义投的状纸,状告其父克扣其嫁妆。   递上状纸的人,却是周妈妈。   “这秦记典当行,是我家夫人的嫁妆,夫人只有娘子这么一个女儿,夫人生前有言,她的嫁妆全都留给娘子!可我家老爷,却一直克扣着秦记典当行,交由继室打理,不许我家娘子插手!”周妈妈在公堂上说道。   还言语有据的拿出秦氏当年的嫁妆单子,和秦氏生前的亲笔书信。   虽字迹泛黄,却丝毫不影响辨认。   嫁妆单子上,秦记典当行赫然在列。   秦氏的亲笔信上更是清楚明白的写着,她嫁妆里的一应物件,一处食肆,一处布行,一处典当行,全都留给她唯一的女儿,沈昕。   ☆、第68章 人情味   府尹面带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看着两张字据。   这字据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早一些,太后娘娘还未对沈尚书手里那一块红翡死心,这铺子断然不会判给沈尚书的女儿。   晚一些。朝廷直接将铺子充了公,谁也捞不着。   府尹接了案子,收下状纸,打发人回去。回头便递了条子进宫。   太后娘娘身边之人很快便递出回信儿。   沈尚书不识趣,得了红翡非但不知进献,还称其丢了!不管是真丢了还是假丢了。这铺子他是别想要了。   至于其他的,就让府尹自己看着办吧。   在升堂之时。沈家的管家也来了。   管家私底下偷偷递给府尹的飞钱,府尹连看都没看。   直接将铺子判给了沈昕娘。   “这铺子给你们,铺子里未处理完的事儿,也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先前铺子弄丢了人家一对儿红翡!你们接了铺子,这事儿也一并接过去吧!”府尹看着周妈妈说道。   周妈妈一愣,想起沈昕娘交代过的话,便连连点头,“大人放心,夫人留下的铺子,我们定然会好好打理的!”   沈家的管家还想辩驳。   府尹冷哼道:“看在沈尚书的面子上,衙门外头不许人围观。人家有凭有据,占着理,你们若是再闹,就让衙门外头的衙役都撤回来,让百姓们也都来听听。是这做女儿的不对。还是沈尚书不对?哼,最近御史大人们可是闲得很!”   沈家管家一脑门儿的汗,心里坠坠的不知回去该如何交差。   这边判决一下,那边便有衙役拆了封条。   秦记典当行再度开张。   丹心和铁柱一对“父女”。当即便哭着闹上门来。   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沈昕娘一身白衣,白衣外头罩着黑纱的幂篱。娉娉婷婷的从典当行后头走了出来。   隔着幂篱,虽不见她容颜。   但这通身的气度。娉婷的身姿,宛若不惹凡尘的仙子。   喧闹的围观者霎时便静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瞪大眼睛,似乎想要看清黑纱之后的美景。   “你们不必闹,我是这里的新东家,虽然先前的事情是我未接手之时的。但既有乡亲们作证,我秦记不会不认。”沈昕娘缓缓开口。平稳的音色,不急不缓的语调,让周遭围观者燥热的心,仿佛瞬间就安稳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红翡没有了,但我可以给你旁的补偿,让你既能留给你的女儿做嫁妆。又不至变卖祖宅,生活无依。”沈昕娘说得很认真。   抹了妆的铁头和丹心都怔怔的看着她。   “这是秦记典当行的一成红利,弥补遗失红翡的损失。”沈昕娘将字据递到铁柱面前,“众位乡亲们作证,签下名字,按下指印这一成红利就是你们父女的了。”   铁柱看着递到自己手中的字据,登时愣住。   周遭更是一片吸气之声。   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   一块红翡,再值钱,那是死的!一成的红利是活的呀!   典当行是暴利,便是经过了这件事,多少有不利的影响,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惊讶过后,不知谁起的头,周遭竟爆发一阵掌声。   众人一面拍着手,一面赞这幂篱下的小娘子是仁义的东家!   有这般东家,这典当行断然不会像以前一般,定然会慷慨仁义,云云。   铁柱接了字据,却不敢按指印。   旁人不知,他自己能不清楚?   不过是做戏罢了。   沈昕娘转身进了典当行。   铁头和丹心也跟了进去,作势要签字据的样子。   外头燃着爆竹,噼啪的响声,让巷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沈昕娘来到后间,却是拿出一张官府誊抄下来的户籍证明,递给丹心和铁柱。   丹心识字不多,铁柱却识得几个字。匆匆看去,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娘子……这……”   “怎么了?”丹心诧异铁柱的反应。   “娘子脱了你的奴籍,将你记在我名下,如今……你不是奴,是良家女了!”铁柱替丹心高兴,语气欣喜说道。   丹心却是一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噗通跪地,抱住沈昕娘的腿哭道:“娘子不要我了么?是不是我太笨,所以娘子不要我了?娘子不要赶我走!我不要脱奴籍……”   铁柱目瞪口呆的看着丹心。   沈昕娘无奈,“没说不要你。”   丹心抹抹眼泪,指着誊抄下来的户籍,“那,那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脱了你的奴籍,你便是良家女,可自由婚嫁,不受奴籍约束,不能买卖,不能自行鞭打处罚。这,不好么?”沈昕娘看着丹心。   她语气轻柔,黑漆的眼眸似乎也亮亮的。   丹心怔怔的点头,“好,好是好……可是我,我只想跟在娘子身边呐?”   沈昕娘点头,“那你就继续跟在我身边呀,你管着我的银钱,往后每月别忘了给自己发个份例。”   “啊?娘子不赶我走?”丹心擦去眼泪。   沈昕娘摇头,“你听话又机灵,做饭又好吃,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丹心破涕为笑,朝一旁抿嘴笑的金香吐了吐舌头,尴尬的从地上爬起。   沈昕娘的目光落在铁柱地上的一成红利的字据上头,“怎么不签?”   铁柱一时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才确信娘子是和他说话。   他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娘子是我父子的救命恩人,我铁柱这条命就是娘子的,娘子一句话,铁柱万死不辞,哪里敢要娘子的钱。”   沈昕娘却缓缓道:“两码事,你对我忠心我知。这也是你该拿的。小栓也该读书了吧?换个地方住吧,城南路窄,马车进出不便。”   铁柱听着沈昕娘的话,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娘子这是肯定他了,相信他了。   他激动的言语不能,也跪下来,砰砰的朝沈昕娘磕头。   一旁的金香看着这一切,心头亦有触动。   她拿着笔墨红泥上前。   铁柱眼中含泪,手腕颤抖的在字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指印。   即便没有脱去奴籍,没有这一成红利,金香相信,丹心和铁柱对娘子也是一样的忠心耿耿。   可是娘子依旧给了他们,他们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冷面冷眼,从无笑意的娘子,好似也并不是那么的清冷,她好似很有情味,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们,更有人情味。   ·   秦记典当行再次开张。   沈昕娘在典当行门前的表现,让百姓对她颇有好感,自然也就对典当行有所改观。   秦记如今所用掌柜,乃是食肆的孙掌柜介绍来的,姓郑,单名林。眼光好,人实诚。沈昕娘十分满意。   沈昕娘对他的交代只有一句话,“所收玉可以高于市价,但一定要死当。”   玉是死当,这不奇怪。但当铺收玉,一般都会死命的压价。   东家非但不压价,反倒告诉他,可以高于市价?   只怕是被先前红翡的事情,给吓怕了吧?   郑林对着年轻的小东家也颇有几分怜悯,也更有对至诚之人的好感,“东家放心,原先苏掌柜那般贪婪无义之事,郑某断然做不出的。”   “既交代郑掌柜,自然是放心掌柜人品。”沈昕娘施礼说道。   郑林还礼,心下颇有几分被器重的成就感。   沈昕娘的马车离开当铺。   在悦来食肆外头停下。   洗去妆容,换过衣服的丹心跳下马车,正要往里进,旁边便窜出一个丫鬟来。   “在这儿!姨娘,她在这儿!”丫鬟惊喜叫道。   丹心愣住。   连赶车的车夫也被一惊一乍的丫鬟,给弄得不知所以。   但见门口大榆树后头又走出一位迤逦的妇人来。   妇人带着围帽,瞧不见脸,却是脚步极快的来到马车一旁。   “你是谁呀……”丹心以为人是冲她来的,手恰腰间,便喝问道。   谁知那妇人根本没看她,直接伸手挑开车帘,望着车里道:“沈娘子,我有话跟你说!”   金香闻言皱眉,“你是何人?”来以扑亡。   沈昕娘目光淡然的落在妇人的围帽上。   “你下来,下来咱们说!”妇人固执的挡在车厢前头,隔着围帽,看着沈昕娘。   “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家娘子因何要下去?”金香叱道,“车夫,赶她走,哪里来的疯妇!居然敢挡娘子车驾!”   “是我!沈昕娘!你不敢见我了么?你下来!咱们把话说清楚!”妇人被车夫驱逐,顿时急了,挑起围帽上的轻纱,露出一张颜色灰败的脸来。   “表姑娘?”丹心瞧见,先开口道,“现在该称杜姨娘?还是冯少夫人?”   杜瑗之闻言,脸色愈加难看,她紧紧盯着沈昕娘的裙摆,似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沈昕娘,你先下来,咱们找个雅间,好好说话,成么?”   ☆、第69章 谢谢你   “我与你,并没有什么可说的。”沈昕娘淡然道。   “是,你跟我没什么说,可我跟你有话说,就算我求你……成么?”杜瑗之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近乎哀求。眉宇微蹙,颇有几分可怜之态。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望她,“你求我?”   杜瑗之连连点头,“对,以前我看不上你,看不起你,是我错了,我眼拙!如今。我求你……”   她说的似有些艰难,但还是咬牙开了口。   沈昕娘缓缓点头,“这种感觉,还不错。”   杜瑗之脸上难堪,但还是咬着下唇忍住。   她伸手要搀扶沈昕娘下车。   丹心立即上前,将她挤开一旁。和金香一道,抢着搀扶沈昕娘下车。   恰在食肆门前。   两人便入了食肆,要了二楼的雅间。   食肆正忙碌。   小二见到丹心。急忙上前请她到后厨去。   丹心见金香寸步不离的守着娘子。这才去了后厨。   入了雅间,杜瑗之便摘了围帽,一把攥住沈昕娘的手,“沈娘子,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把七郎还给我吧……”   说着两行清泪便淌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沈昕娘被她握着手,甚是不自在。可她力气大,竟甩不开。   金香见状,劈手上前,一把推开杜瑗之,将沈昕娘护在身后。   “有话,你就好好说。我不喜欢与你,太过亲近!”沈昕娘口气淡淡。   可谁都能听出她的不悦。   杜瑗之吸吸鼻子,满面委屈,“自从你走了以后,七郎君竟搬到了你以前住着的院子里!常常一个人下棋,一个人讲笑话,一个人喝醉……他答应过我的,你走了以后,就扶正我!可是……可是现在竟提也不提这件事,我提了几次,他就连我的院子都不回!沈昕娘,我求求你,你把他还给我……把我的七郎还给我好不好?”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听着。   金香却有些咂舌。   杜瑗之看了金香一眼,垂眸可怜巴巴道:“你如今不是有齐王么?还夺走我七郎的心做什么?留着备用么?你有齐王,有了不起的娘家,有铺子,有厉害的丫鬟,你什么都有,可我只有七郎啊……我只能靠着七郎啊……没了七郎,我还如何活下去?你把七郎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说道后头,她已经泣不成声。   伸手又想拽住沈昕娘的袖角,但见一旁虎视眈眈的金香,才又怯怯的收了手。   沈昕娘看着杜瑗之的目光之中有些许的怜悯。   一个女人,如果到了离开某个男人就活不下去的程度,是有些可怜吧?   那么会不会有一日,她也会落得,离开方琰,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脑中这个想法,和眼前哭花了脸的杜瑗之,让她生生打了个冷战。   “这是你的生活,你自己一步步造成的,你求我,也没有用。事已至此,我没有办法帮你改变。”沈昕娘缓缓说道。   “你能!你能帮我的!”杜瑗之瞪眼看她。   沈昕娘摇头,低声道:“不自强,旁人如何帮?能帮你的,不过你自己而已。”   不知她是说给杜瑗之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她便无心在欣赏杜瑗之的丑态,从容起身,向雅间外走去。   身后雅间里,传来杜瑗之压抑的哭声。   沈昕娘提步下楼。   身后却猛然疾风袭来。   金香回头欲拦,却晚了一步。   杜瑗之避开金香,猛的推向沈昕娘。   一向从容缓慢的沈昕娘,此时动作却格外的敏捷。   她侧身一避,躲过杜瑗之扑来的手。   杜瑗之扑空,整个人失重,向楼梯下头栽去。   刚出了投毒的乱子,再摔伤个人,饭再好吃,她这食肆也不用开下去了。   眨眼间。   沈昕娘猛的伸手,紧紧拽住杜瑗之。   杜瑗之将她带的往下跌去,她右手猛的抓住栏杆。   冯七郎恰在此时,抬脚迈入食肆。   抬眼便看见挂在楼梯栏杆处的两人。   沈昕娘拉着杜瑗之的左手手心,忽而有灼热之感。   她唤了一声“金香”,便松开了左手。   金香动作极快的拉住了杜瑗之,将她拉上楼梯。来央节划。   冯七郎眼中还有些疑惑,快步走上二楼。   “昕娘,你约我……”   “啊……”杜瑗之忽而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金香皱眉看着杜瑗之,“你别恶人先告状,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你从背后想要推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拉住了你,你才没能跌下去!休想在这里诬赖人!”   说完,金香还冷眼瞪了瞪冯七郎。   冯七郎面上有些尴尬,语气不善道:“你怎么了?你为何在这里?”   杜瑗之捂着肚子,像是真的疼痛难忍,脸色也苍白起来。   沈昕娘淡然看了看杜媛之,也不多言,提步向楼下走去。   “昕娘……”冯七郎抬手想要拉住她。   金香立即往沈昕娘身边一挡,将他隔开。   “疼……夫君,我好疼……”杜媛之呻吟道。   “出了食肆,对面不远,就是家医馆。”沈昕娘平缓的声音,淡然无波的传来,既没有惊慌,更没有着急解释。   冯七郎点点头,“烦请……烦请昕娘同行!”   沈昕娘闻言,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冯七郎。   金香却已经怒了,瞪眼道:“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讹上我家娘子么?是这位不知所谓的姨娘,挡住我家娘子的马车,非要拉着我家娘子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家娘子不想听,就要偷袭推我家娘子。结果害人不成,险些将自己害了!若非我家娘子伸手拉她一把!你进来时候,她就在楼梯下头躺着呢!”   金香伶牙俐齿。   冯七郎脸上更是窘迫。   “昕娘,我并非此意……”   杜瑗之白着脸,看他一眼,呻吟之声愈发痛苦。   楼下的食客也频频闻声望来。   沈昕娘点头道,“好,我同你们一起去。”   冯七郎连连点头,“多谢你!”   杜瑗之被丫鬟搀扶着,却好似站都站不起来。   冯七郎见沈昕娘已经步下楼梯,向店外走去,只好弯身抱起杜瑗之,快步追随。   杜瑗之窝在冯七郎怀中,一脸小鸟依人模样。   医馆离着食肆没几步的路程。   冯七郎抱着人,脚步也不慢,很快追上沈昕娘。   “今日之事……多谢你!”冯七郎有些尴尬的开口。   金香扶着沈昕娘的手,冷哼一声,“郎君真是没话找话!”   冯七郎脸上更是尴尬。   杜瑗之适时的哎哟两声,将他的尴尬遮掩去。   医馆这会儿人不多,冯七郎直接将人抱进了看诊的隔间。   沈昕娘静立在外头。   像是怕她走了一般,冯七郎将人放下,便闪身出了隔间。   他看着她,低声问道:“今日……是……是昕娘你……约我前来么?”   虽然此时他已然知道答案,却仍旧不死心的想要问出来。   沈昕娘看他一眼,“你说呢?”   冯七郎垂眸,像是极力的在斟酌字句,“昕娘……我……”   “郎君,您虽是武将之家,也该是读过书的吧?怎的就这般称呼我家娘子?难道不该尊称沈娘子的吗?一口一个昕娘,怕是不太合适吧?”金香冷哼道。   “我,我绝无冒犯之意……”冯七郎有些紧张的看着沈昕娘的脸。   沈昕娘面上却一直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没事,我走了。”   “等一等……”冯七郎忍不住,伸手攥住她的衣角。   金香还未来得及开口。   不远处的拐角楼梯上,却是传来一声颇有威严的清咳。   几人循声望去。   齐王方琰缓缓步下医馆二楼的楼梯,俊颜之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深邃的目光落在冯七郎拽着沈昕娘衣角的手上。   冯七郎的手像是被他的目光灼烫了一般。   迅速的撒开。   方琰缓步走来。   冯七郎连忙拱手行礼,“见过王爷。”   方琰却连理都不曾理会,专注的望着沈昕娘,抬手亲昵的拥住她的肩,“怎么在这儿遇上?哪里不舒服么?”   沈昕娘看他一眼。   金香立即道:“是这位冯郎君的姨娘,拦住娘子,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哭的可怜巴巴。娘子不应,她便无耻想要将娘子推下楼梯,娘子心善,拉她一把。倒被这位冯郎君给讹上了!”   “我不是……”冯七郎连忙摆手。   话没说完,里头守着杜瑗之的丫鬟快步出来,惊喜道:“郎君,杜姨娘有身子啦!”   惊喜的声音,让对面而立的几人之间猛的一静。   冯七郎不知此时自己该有个什么样的表情。   方琰轻笑,揽在沈昕娘肩头的手却是未动,亲昵的贴在她耳边道:“你救了冯弩的孩子呢,你说冯家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你?”   冯七郎脸上尴尬至极,拱手僵硬道:“多谢沈娘子相救。”   沈昕娘目光淡然,微微颔首。   方琰却冷笑看着冯七郎,语气冰冷,让人入坠寒窟,“冯弩,管好你的后院,不要再打扰你不该打搅的人。否则,后果冯家承担不起。”   冯七郎表情僵硬,瓮声道:“是,王爷!”   方琰半拥着沈昕娘向外走去。   冯七郎抬头望着两人的背影,低声喃喃,“我从没怀疑你,只是……只是想找个借口能多谢时间和你呆在一起……”   方琰脚步微顿,但他只紧了紧放在沈昕娘肩头的手,轻揽着她,亲昵又从容的带她一道走出医馆。   当初将沈昕娘搁置在冯家最偏僻的西北角落,连盖头都不曾掀起,就嫌弃离去的冯七郎,只怕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只盼着她能再回眸看自己一眼,哪怕一眼!   ☆、第70章 别丢了心   那对如璧人一般的身形,紧紧相依偎着行出医馆。   良久,冯七郎才转身,进了隔间。   杜瑗之脸色还微微有些白,忐忑又有些欣喜的眼眸明亮亮的望着他。抬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夫君,咱们……咱们有孩子啦!”   冯七郎抬眼看她,脸色僵硬难看,目光扫过她的肚子,“你一早就知道自己有孕,所以拦住她,又约了我来?想给我看什么?看她如何推你下楼。还是你如何推她下楼?”   杜瑗之闻言一愣,“夫君,我没有……”   “别把自己想的太聪明,把旁人都当傻子。”冯七郎冷冷说道,“莫说她不会做这种事,便是她真的推你下楼。我也不会恨她。”   冯七郎说完,转身离开,只叮嘱丫鬟道。“扶姨娘回府。”   杜瑗之从坐榻上起身。却来不及挽留冯七郎离去的背影。   她尖长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什么叫她真的推我下楼,他也不会恨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杜瑗之哄着一双眼睛,狠狠盯着丫鬟,问道。   丫鬟喏喏不敢吱声。   ·   马车轻晃,碧玉片制的风铎叮当碎响。   沈昕娘眼前晃过杜瑗之哀求她时,可怜巴巴的样子,耳畔响起她无助的话。她说,她离开冯七郎就活不下去了。   “你不必时时刻刻维护我,我能照顾好自己。”沈昕娘清淡的声音在马车中,伴着叮当的风铎响起。   方琰闻言,抬眸看她,深邃的眼里,是恍如琉璃渲染的笑意,“你是我的小妾,如何对待自己的女人,不用你来教我。”   沈昕娘闻言,垂眸不语。   方琰却忽而坐近她几分,抬手,食指轻轻滑过她光洁的脸颊,小巧的下巴。   “你不是对外物都无动于衷么?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做什么?你被抬进齐王府的那刻起,这关系,还能撇的清么?”   他的手指微微有些粗糙。   滑过她脸颊的时候,她并没有动,脸上似乎坦然从容,但身体却不受克制的僵直起来。   方琰深邃的眼眸没有错过她细微的僵硬。   好看的眼中顷刻绽放耀眼的笑意。   他的唇贴近她的耳畔。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颊上,含着氤氲暧昧的味道:“我履行一个夫君的责任,昕儿你是不是也该履行作小妾的义务呢?”   沈昕娘面无表情,长长的睫羽微垂。   似是并不在意他的动作,并不在意他游走于她脸颊上,并顺着她细白脖颈缓缓向下的手。   他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脸颊上,细细吻着,渐渐吻上她冰冷的嘴角。   “我不是她。”沈昕娘忽而开口道。   风铎叮当一响。   马车停下。   车内霎时陷入寂静。   “下去。”方琰冷声吩咐。   车内伺候的侍婢,沈昕娘身边的金香,都怯怯退下马车。   马车停在齐王府院中。   可无论车夫还是伺候的人,此时都不敢去摸老虎屁股----提醒齐王下车。   ·   宽敞的马车里,却因为他倏然变冷的神色,而显得窄仄逼人。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直视着他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避讳。   “我知道你不是她,我也没有将你当做她!你不用一再强调!你不是她,我就碰不得你么?你不是淡然不在意么?”方琰将她压在身下,深邃的眼眸逼视着她,修长的手指勾着她腰间玉带,缓缓抽开。   沈昕娘面色平静,可僵硬的嘴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抵触和抗拒。   “不想被当做旁人的替代品?或许你服软求饶,我就会放过你?”方琰极近的距离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似乎想从她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眸中,看到其他的情绪。   沈昕娘缓缓开口,声音依旧稳稳的,“我很想笑,可惜,不能。方琰,你是换了一种方式来试探我么?你爱她?想念她?是不是想念到,一定要找一个人来抹去你对她的回忆?欺骗自己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她的影子?”   方琰在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中,笑意变淡,神色变冷。   “你知道,她死了。别在我身上,把自己试探进去。”沈昕娘抬手,纤细莹白的手指戳在他心口的位置。   她左手手心的阴阳太极图有灼热的温度,她却直视着方琰,无法分神。   沈昕娘身上压着的重量倏尔一轻。   方琰直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她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莹白无暇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两人因贴近,而显得暧昧的热度,因分开而瞬间冷凝。   方琰深深看了沈昕娘一眼,因耳鬓厮磨而生的欲火,也在她冷静似水的问话中,被浇灭。   他起身离开,将她一人扔在马车内。   大步离开停着马车的院子。   ·   马车外守着车夫随从,侍女等人。   却谁也不敢上前。   连马儿似乎都觉出院中凝滞的气氛,焦躁的动了动蹄子,车夫立即按住缰绳,生怕惊动了车里还未下来的人。   方琰的随从快步跟着他离开。   金香忐忑的站在原地,抬头小心翼翼的窥视着马车。   现在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王爷的脚步声已经远的听不见了,怎的还不见娘子下来?   金香有些焦急的在马车外头踱着步子,两手攥在一起,不知该如何是好。   车夫频频向她使眼色,让她上去看看。   她只当没看见。   倘若她上车,娘子正在哭,可怎么是好?   娘子平日里不哭不笑,平平静静,她已经习惯了。倘若娘子真的被王爷弄哭,她又该如何安慰?   车夫等不及,马车不能一直停在这儿呀?   他上前拽了拽金香的衣角,低声催促道:“姐姐,您行行好,赶紧的……”   金香硬着头皮爬上马车,手里的帕子都已经准备好。   可挑起车帘,只嗅到一阵茶汤的馨香。   她愣愣抬头。   沈昕娘端坐在矮几后头,依旧是平静的脸颊,淡泊的神色,行云流水的动作。来央爪圾。   她素手端着茶盅,缓缓品着。   “娘子……呃……”金香准备好的安慰之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你不是丹心。”沈昕娘放下茶盅,缓缓起身,走下马车时,忽而说道。   金香一愣,连连点头,“婢子是金香啊娘子,丹心在悦来食肆呢,娘子要叫她回来么?”   沈昕娘却未在说话。   金香一面扶着她,向她院中走去,一面回味着娘子刚才的话。   娘子定然知道她不是丹心,瞧这意思,也不像是有事要叫丹心回来。那“你不是丹心”这句话又有什么含义?   “娘子,是不是婢子蠢笨,不如丹心姐姐机灵?”金香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昕娘却缓缓摇了摇头。   金香心中有些忐忑,但看娘子,又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   她蹙了眉头,兀自在心中猜测。   ·   虽有马车上的意外,沈昕娘却依旧安静怡然。   沈家则不然。   沈尚书彻底丢了秦记典当行,虽然那本就是秦氏留给沈昕娘的东西,他已经白白霸占了这么多年。   可他绝不认那不是自己该得的。   “你这愚蠢妇人!若非因为你,咱们如何会失去典当行?”沈尚书气的几欲吐血。   将朱氏大骂一顿,甚至撵出了主院正房,让她搬到东厢去住。   沈尚书新抬的姨娘,正得宠。见了朱氏狼狈,大肆挖苦嘲笑,“想来是夫人喜欢东厢,这才非要搬到东厢去住呢!婢妾想去,老爷都不许!”   说话间,扭着年轻纤细的腰肢,直接入了正房。   朱氏气的抱着被子在床上大哭。   “他这是欺人太甚!他在外头得罪了人,回头却全都怪道我头上来!那红翡是我弄丢的么?不是家贼就是外贼!他有本事怎么不将红翡找到?就知道冲我撒气!”朱氏一面哭一面委屈道。   朱氏身边的老妈妈赶忙上前安慰,“夫人您就少说两句吧!偷偷给了朱家腰牌的事儿,老爷还没问呢……”   朱氏抹了抹眼睛,“我那哥哥怎的还不将腰牌送回来?老爷正在气头上,万一再问起这事儿……我怎么交代?”   老妈妈也忧心忡忡。   “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将腰牌拿回来!”朱氏擦擦脸上泪,又扑了粉,“收拾东西!”   老妈妈一愣,“回一趟朱家,不用收拾什么吧?”   朱氏却冷哼一声,“他这是欺负我没娘家呢!若没有我哥哥在生意上的帮衬,那秦记典当行能有后来的排场?收拾东西,回娘家!也让他知道,我不是没有娘家照应的人!”   老妈妈一脸的不赞同。   朱氏这才低声道:“若不找个由头,回去拿腰牌,岂不让老爷生疑?”   ☆、第71章 命运开始的地方   朱氏高声在东厢哭了一场,带着行李闹着要回娘家。   沈尚书气的脑门都在跳,大骂道:“让她滚,让她滚!滚走了就别再回来!”   朱氏知道这是气话,也没犹豫。带着身边的老妈妈和两个丫鬟便离开了沈家。   临走,连沈五娘都没招呼。   朱氏的马车在朱家门外停下的时候,她身边的老妈妈一掀帘子,就吓了一跳。   “这,这是干什么呢?”老妈妈惊讶道。   朱氏一愣,“什么事?”   扶着老妈妈的手,下了马车。这才瞧见,朱家外头停着一大溜的马车,马车上塞满箱笼,朱家的下人忙忙碌碌的进出,将箱笼结结实实的捆扎在马车上。   “这是……要搬家呢?”朱氏问道。   可朱家的下人瞧见她,竟没人吱声,只当没看见一般。   这就奇了怪了。   朱氏自从嫁到沈家,虽说是续弦,可沈尚书官运亨通,朱家没人不敬着她的。   每次她回来。朱家从上到下都是兴高采烈的欢迎。   朱武思在沈家出了事儿以后,她那嫂嫂便不再搭理她,见着她,只拿眼刀子戳她。可朱家其他人对她还是十分客气的。   今日这是?   莫非娘家人已经知道她在沈家,遭了老爷的不待见了?   朱氏正要往正门里进。   丫鬟恰扶着一个妇人行了出来。   妇人侧脸瞧见她,一把推开丫鬟,就朝她扑上来。   朱氏没防备,被那女人尖长的指甲抓了满脸。   她“哎哟”一声尖叫,推搡着那女人,“大嫂,你做什么?”   被朱氏称为大嫂的女人下手却丝毫不手软,抓不着她的脸,便伸手揪她的头发,“我打死你!”   一旁的丫鬟老妈妈都上前拉架。   可朱氏的大嫂对她。积怨颇深,恼怒的劲儿上来了,一时竟被人拉不开。   “怎么回事?大门口的闹什么闹?”一声暴喝传来。   朱氏的大嫂劲儿也用完了,这才被人拖着拽开。只是她的发髻也散了,衣服也脏了。   被她骑在身上,压在地上打的朱氏就更惨了。   脸上是猫爪一般的血道子,头发蓬乱,衣服脏了,深衣都被撕了个大口子。   朱氏大口的喘着气,“大嫂你疯了么?!”   “我是疯了,九郎从衙门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我就疯了!我只有九郎这么一个亲儿子!他是你嫡亲的侄子……你害得他,害得他……你害他还不够,如今还要来害我们家!”朱氏的大嫂说着便扑在一旁老妈妈的肩头哭了起来。   朱武思族中行九。家里人都称他九郎。   “那是意外……并非我有心呀!怎么是我害他?”朱氏捂着脸。委屈看着从院内走出的男人,“大哥,你说说大嫂呀,这事儿我也不想的,怎么能怪我?”   朱政眉头紧蹙,似是连看也不想看朱氏,“你走吧,快走吧!往后再别回来了!”   “还回来呢?回来也没有娘家了,有你这么坑害自己娘家的么?朱家怎么就教出你这种女儿?”朱氏的大嫂大骂道。来尽向扛。   朱氏一脸茫然。   这是怎么了?   “娘,娘……大哥大嫂这是怎么了?”朱氏瞧见被丫鬟们搀扶着,缓缓走出的老妇人,连忙奔上去。   老妇人颤颤巍巍松开丫鬟的手。   “啪----”的一耳光,狠狠扇在朱氏的脸上。   用力之大,老妇人自己险些没站稳,一头栽倒地上去。   朱氏彻底被打懵了。   她捂着脸,看着仿佛是仇人一般的亲人,“这,这是怎么了?就算知道我遭了老爷嫌弃……你们,你们也不能这样对待我……”   “我问你,你家先夫人的嫡长女,送到齐王府做妾的事儿,你知道是不知道?”老妇人借着丫鬟,站稳身形。   朱氏颤抖的看了看自己的老娘,又看了看大哥大嫂。   往常对她分外亲切,恭敬有加的人,今日却都拿着恶狠狠,恨不得咬她两口的目光看着她。   她咽了咽唾沫,缓声道:“不过是……不过是一顶轿子悄悄抬进去的……新鲜过两日,齐王怕是连她是谁都记不得了……”   “他记不得,你也记不得?!”老妇人骂道,“娘家亏欠你什么?你要这般坑害你的娘家?!”   “我,我没有啊!”朱氏连连摇头。   喝的醉醺醺的朱武思被人从后头拽出来。   瞧见朱氏,立即瞪大了眼睛。   朱氏身边的老妈妈见势不好,要上前挡,却哪里能拦得住。   朱武思抬手将手中的酒壶朝着朱氏的脸上就砸了过来。   朱氏躲闪不及,正被砸中鼻子。   酒味篡进口鼻,呛得她眼泪直流。被酒壶砸中的鼻子上更有两道血淌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猩红的血滴在她满是灰尘的衣服上,更显狼狈。   她捂着鼻子,看着被挡了一只眼,小小年纪,便只剩下独眼的朱武思,一句狠话却也说不出了。   “我对不起小九郎,是我没照顾好他……可谁想到那小小的姑娘家,就那般的阴狠……我不是给了你们腰牌,让你报复她了么?”朱氏委屈道。   一直没再说话的朱政从袖袋中拿出一块雕着“沈”字的腰牌,腰牌上还染着干涸的血渍。   他抬手将腰牌扔在朱氏的身上。   腰牌砸在她身上,又咣当落在地上,这下虽不疼,却是她从未有过的耻辱之感。   “大哥,你……”   “别叫我大哥,你既知道她是齐王的小妾,就该提醒自己的娘家,莫要急于一时报仇!可你偏偏将刀子递到娘家人手里,瞒着她如今惹不起的身份!呵,如今好了。朱家在京城的铺子全都被人寻衅,引得衙门盘查!安排去做事儿的人没回来,这块带血的牌子连着抓牌子的手一并被送回来!”朱政冷冷说道,“你为了你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不惜将娘家搭进去,如今好了,我们连京城都呆不了了,我们还能回老家去,看你还有什么退路!”   朱氏愣愣看着大哥,好似听不懂大哥的嘴一张一合的在说些什么。   直到哥哥嫂嫂,阿娘侄子,都越过她上了马车。   她呆呆的站在人去楼空的院子里,听着呼啸的西风,看着凋零的黄叶,还没回过神来。   “我怎么惹了她了?我怎么不惜将娘家都搭进去了?不是你们看小九成了那副样子,有气没地方撒,我才给你们指了条报仇的路么……怎么都成我的错了?”朱氏喃喃自语。   萧瑟的西风吹得她似乎有些冷。   她抱着自己的肩膀,缓缓蹲下。   面前的地上,躺着那块染了血的腰牌。   她颤抖着手将腰牌捡起,回头去看。   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婆子,和她从沈家带出来的两个丫鬟。   “夫人,咱们……还是回家去吧?”老妈妈低声说道。   朱氏点了点头,“回家,回家……娘家没了……没了……我还能回家么?”   老妈妈皱着眉头,搀扶着朱氏,“能回,老爷说的不过是气话,还能真不让夫人回家呀?”   朱氏将那块带血的腰牌塞到老妈妈手中,“拿着,拿着……”   老妈妈想起朱政说的话,碰到这腰牌的时候,心中便一阵的胆寒。   可朱氏硬塞给她,她只好接住,藏在袖袋中。   “去,去秦记……去看看。”朱氏坐上马车,神情恍惚的说道。   “夫人,秦记如今,已经不是咱们的了……”小丫鬟低声提醒。   朱氏闻言,瞪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我当知道!如果不是秦记没了,老爷怎么会冲我发那么大的火?我怎么会跑回娘家?怎么会被自己的娘家人这般羞辱?都是因为秦记没了……秦记没了……”   小丫鬟被朱氏恶狠狠的样子吓得要哭。   老妈妈赶紧给小丫鬟使眼色,轻拍着朱氏的手道:“夫人别想太多,就算秦记没了,老爷的官位不是稳稳的?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朱氏却一直有些恍恍惚惚,喃喃自语道:“就是从秦记开始……她要要回典当行,我让九郎去……她戳瞎了九郎一只眼,然后……”   然后命运的转盘就已经开始了。   一步步走到现在。   就是因为----秦记典当行。   “飘花碧玉瓶一只,死当,当银一百贯----”高声的唱和,从秦记典当行里传了出来。   朱氏抖着手挑开车窗帘子。   秦记典当行的金字招牌,映着阳光,耀眼璀璨。   新换的黑漆招牌,黑的发亮,油亮的金字格外醒目,“秦记”两字不知是何种笔体,竟格外的飘逸洒脱。   人来人往,或笑意满满,或微微叹息。   络绎不绝间,秦记的生意,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先前不好名声的影响。   朱氏脸色灰败,她推开老妈妈,跳下马车,一身狼狈,跌跌撞撞的就往秦记典当行里进。   老妈妈吓了一跳,腿脚一时间麻利的超乎她的年龄,几步窜上前去,想要拦住朱氏。   “这里是我的……这里应该是我的……一直都应该是我的……”朱氏红着眼睛,嚷嚷道。   路人纷纷看来。   此时正从后间缓缓走出,行至过堂的小娘子,也闻声望了过来。   ☆、第72章 众叛亲离   虽隔着轻纱的幂篱。   朱氏还是一眼认出,那幂篱下的小娘子,正是夺走她典当行,逼走她的娘家,毁了她一切的沈昕娘。   “我和你拼了----”朱氏怪叫一声。推开老妈妈,扑向沈昕娘。   沈昕娘站着未动。   她身边的金香反应倒是极快。   飞起一脚,直接踹在朱氏腹间。   朱氏呜咽一声,趴伏在地。   “哪儿来的疯子?”金香喝道,“店前的伙计呢?怎么什么人都让往里进?”豆找以才。   伙计闻言,掳袖子上前赶人。   “我是你继母,你敢跟我动手?!”朱氏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红着眼睛看着沈昕娘。   她脸上血红的道子。蓬乱的头发,衣服上的灰尘和滴落的鼻血,实在让原本算的上得体优雅的她,显得狼狈不堪。   “你是……沈夫人?”轻纱幂篱下,传来平缓微微带着意外的音调。   “你装什么装!你会认不出我?”朱氏叱道。   轻纱之下的女子,微微颔首,“抱歉。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一旁的伙计们跟着嘲笑出声,“哟东家,别说您认不出,告诉咱们咱们也不相信呀?这哪儿像一家人?”   沈昕娘一身素衣,整洁无暇。   朱氏狼狈,恍如疯妇。   朱氏身边的老妈妈捂着脸,从没想过跟在夫人身边,会有这么丢人的一天,只想挖个坑,就地将自己埋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朱氏提步想要逼近沈昕娘,却被虎视眈眈的金香伸手挡住。   “沈昕。你一个小小女子,你如何能有这么狠的心肠?我如何招惹了你,让你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逼得我娘家人远走,逼得我众叛亲离?你……”   朱氏没说完。   却见沈昕娘伸手轻轻挑开幂篱上的轻纱,一双漆黑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眸,静静的望着她,“当初,你让你那侄儿暗算我的时候,可有想过,谋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一双望不见底的眼睛,比她口中冰冷的言语。更让朱氏觉得震慑。   她微微有些颤抖的退了一步,想要别开视线,不敢看着沈昕娘的眼。   却又好似被什么莫名的力量,吸引着,让她的视线定定的,难以移动分毫。   只见沈昕娘朱唇轻启,声音里似有几分笑意,“你觉得这样,已经是众叛亲离了么?可我觉得,还不够呢?”   说完,她放下轻纱,转身从过堂向后,走后院离去。   朱氏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被老妈妈搀扶着,才未能跌坐在地。“她还要怎样?还要怎样……她不会放过我的……她不会放过我……要折磨我,折磨我……”   “夫人,她不过是吓唬吓唬您,您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还是回家吧?”老妈妈搀扶着朱氏。   在伙计们的驱逐声中,老妈妈将她扶出了秦记典当行,扶上了马车。   朱氏软倒在老妈妈怀里,先前冲下马车时候的力气,一丝也提不起来。   她是真的被沈昕娘最后的眼神给吓住了。   那哪里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能有的眼神?   那简直像一个能夺舍她命的恶魔啊!   她不该招惹她,若知道她的手段,她不该招惹她……   朱氏气势汹汹的离开了沈家,不过半日多的光景,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她身上狼狈,便是老妈妈在马车上给她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可脸上的伤,和这萎靡的状态却也是遮掩不了的。   朱氏只盼着老爷不在家,她悄悄的溜回东厢,谁也别遇上就好。   可怕什么来什么。   她刚下了马车,就听到有脚步声,和女子的说笑声,往二门而来。   “躲一躲……”朱氏正要躲入一旁郁郁葱葱的龟背冬青后头,却听出说话声里,沈五娘的声音来。   “是五娘?”老妈妈也听了出来。   朱氏循声望去。   沈五娘,沈四娘,一前一后带着丫鬟,便从一旁的鹅卵石岔道上走了过来。   “娘?!”沈五娘瞧见朱氏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您,您这是怎么了?如何弄成这个样子?”   沈四娘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来。   朱氏伸手挡住自己的脸,“你往二门这儿来,是要做什么去?出门?”   沈五娘绷不住嘴角的笑,更藏不住满目的欣悦,“是啊,娘,大姐姐真的邀请我们去齐王府作客呢!瞧,这是刚刚送来的请柬!上头的字可漂亮了!请柬还熏了兰花香,比咱们家的兰花香好闻多了!”   朱氏一听就冷了脸,“不许去!”   严厉的口气,甚至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后怕。   沈五娘的笑意僵在脸上,“娘,你说什么呢?!”   “我说----不许去!”朱氏顾不得遮脸,瞪眼说道。   沈五娘瘪瘪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委屈,“大姐姐邀请,我为什么不能去?”   朱氏看到沈五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眼皮子直跳,她抬手攥住女儿的手,颤声说道:“娘是为你好,你听话啊!她不是咱们能招惹的人,你要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沈五娘憋着嘴,一把甩开朱氏的手,“娘!你对大姐姐有偏见!大姐姐不是你说的又呆又傻的人!她只是眼睛不好而已!她人很好的!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   朱氏气的说不出话来,见女儿不理会自己,还是要走,只好又拽住她,“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忘了你表哥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了?她有多狠的心,你都忘了?嗯?”   沈五娘这次也是真的生了气,“娘,我没有忘!说大姐姐心狠,不如说娘你心狠!”   朱氏闻言一怔。   她的女儿,她一手带大的女儿竟然说她心狠?   沈五娘没有注意,或是没有在意朱氏意外的神色,反倒分外认真的说:“娘不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么?大姐姐回来,娘你从来就没有把他她当成正常人!不让我们找她玩儿,把她关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还说她又呆又傻,是个丑八怪,眼睛不好还不认识人!其实大姐姐很好的!表哥的事情,那也是娘先要算计大姐姐,大姐姐没办法,才会戳瞎表哥的眼睛。倘若是旁人要玷污我的清白,娘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一根簪子,会不会戳瞎那恶人的眼睛?”   朱氏恍如不认识一般,怔怔的看着沈五娘,“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沈五娘哼了一声,“自然是心里话。”   朱氏抬手捂着心口,只觉头晕目眩,站都要站不稳。   “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帮着她说话?就因为她请你去齐王府做客?”朱氏哑着嗓子拽住沈五娘的手,“你因为想见齐王,就说这种话来伤娘的心?”   沈五娘被说中心事,脸上又羞又臊,一把甩开朱氏的手,“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不因为谁!”   说完,大步向二门外跑去,也不待丫鬟扶,手脚麻利的就上了马车。   她还挑开帘子喊道:“四娘,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沈四娘为难的站在原地,“母亲,我……”   “你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还不跟着看着她点儿!五娘少了一根头发,你也别回来了!”朱氏气道。   沈四娘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碎步离开。   垂首藏起的神色中,却有着难以名状的快慰。   朱氏看着马车载着一车的欢愉,轻快的离开。   她的心仿佛掉到了冰窖里,爬不出来。   连自己的女儿都站到了自己的对面,大声斥责是自己错了,自己狠心……   这才是真的众叛亲离吧……   朱氏捂着脸蹲了下来,喉头发出呜呜的哭声。   老妈妈见劝不住,只好低声道:“怕是姨娘们和老爷一会儿从这儿经过……”   朱氏这才捂着脸,回了院子。   ·   齐王府上。   方琰刚从外头回来。   管家就巴巴的贴在他身后,似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方琰看那管家一眼,颇有耐心的也不问。   还是管家挨不住,期期艾艾的说道:“王爷,那个……沈娘子请了她两位妹妹到府上做客。”   原本沈昕娘不过是个小妾,根本没有请人到府上做客的资格。   可方琰早有交代,府中一应事物听沈昕娘吩咐。   “请了就请了。”方琰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说道。   管家面上更为为难,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又道:“沈娘子将她的妹妹安排到了浣花阁里住……”   方琰闻言,倏尔抬头,手里正把玩着的罗汉头核桃也停了下来。听说百渡一下抓急书无,里面可以看后面的章节!   他身边随从立即上前。   他手掌一松,两只罗汉头核桃落进随从手中。   “浣花阁?”方琰的声音好听,带着情绪时,就更加别有韵味。   管家垂头,分外紧张道:“是……”   方琰轻笑,“她这主意打得好!”   管家喏喏不敢应声。   方琰起身,背着手,向后院走去。   中轴线上的主院富丽堂皇,错落的假山,引护城河的水蜿蜒川流其间,亭榭别致,水声潺潺,鸟语花香。   能与主院共享美景的,便是临着主院的浣花阁。   ☆、第73章 饥不择食   沈昕娘刚被抬进齐王府的时候,就住在浣花阁。   两人时不时就能在院中相遇,偶遇也好,存心也罢,倒是别有风趣。   可他交代了王府中的事物皆听沈昕娘吩咐以后。沈昕娘便立即搬的离主院远远的。   她出入倒是方便了,自己再想偶遇她,倒是没那么随便。   刚走过一段翠竹掩映的小道,便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主院外头晃。   主院门口守卫不许她进,她便不死心的在外头踱来踱去。   方琰冷哼一声,脚步不停。   娇小的女孩儿听闻脚步声,回头望来。   瞧见方琰之时,眼睛里迸射的亮光。怎么也遮掩不住。   “王,王爷……小女见过王爷……”小女子柔柔蹲身行礼,说话间含羞带怯。   方琰停住脚步,微微眯眼,侧脸看她,“你是沈昕的妹妹?”   “是,小女子在族中行五。单名琪。”沈五娘娇羞无限的说道,说话间还偷偷抬眼,打量方琰,触到他那琉璃一般华彩非常的眼眸时,便不觉红了脸。   “起来吧。”方琰冷笑道。   沈五娘起身之时,不知是不是看美男看的如痴如醉,脚下竟是一软,柔软馨香的身子就向方琰倒了过来。   方琰浓墨般的剑眉微蹙,衣角轻动,便已避开。   沈五娘踉跄一下,狼狈站稳,慌忙红着脸道:“小女失礼了。”   方琰勾了勾嘴角。并未理会她的青涩的羞怯,抬脚入了正院。   沈五娘还要追随其后,却被正院门口的守卫挡在外头。   方琰入上房,脸色却已经清冷下来,“叫沈昕来见吾!”   随从连忙躬身应是。   沈昕娘依旧一身素衣,乌黑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发梢带着还未干透的微微湿气。   她浑身携着沐浴后的清香。   宛如出水芙蓉般娇嫩。   一双漆黑的眼眸也仿佛带着氤氲的湿气,润润的唇殷红可人。   方琰冷冷看她,伸手将她拽入怀中,翻身压在坐榻上。   “你什么意思?”方琰冷声问道。   沈昕娘抬眸直视着离她不到两寸的深邃眼眸,琉璃般的华彩里,带着薄薄的怒气,和隐隐约约的其他的情绪。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沈昕娘不答,缓缓反问。   方琰缓缓低下头来。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   他带着灼热温度的唇,似乎已经要贴上她的。   沈昕娘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但身体本能的给出反应。   她侧脸躲避他的吻。   她微凉柔软的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他的灼热的吻落在她的耳畔。   沈昕娘的呼吸比平日里有些重。   方琰手支着脑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她,“你怎么就以为,我那么饥不择食?让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来引诱我?”   沈昕娘伸手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他,试了试,很快便放弃,“用一个没有过去,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人,来代替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不是饥不择食,是什么?”   方琰闻言。眸中紧缩。   他伸手扼住她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眼睛,“别以为自己能看透人心,我没有用你来代替她!”   沈昕娘也回视着他。   两人的心跳声似乎错落相叠。   彼此呼吸可闻。   她身上带着柔软的馨香,不同于她脸上的清冷。   压着她柔软的身子。   他琉璃般的明眸之中,渐渐晕染上别样的情愫。   他缓缓开口,带着龙涎香的味道;“不过,现在,我突然想试试?”   他的手修长却不乏力气,钳着她的下巴,她丝毫没有挣脱的余地。   自然,她并没有任何抵抗。只是僵直了身子,闭上了眼。   察觉他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   “大姐姐……大姐姐……你在哪儿啊?”外头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   让沈昕娘猛的睁开眼来。   她长长的睫羽扫过他的脸。   他灼热的吻倏尔落在她的额上。   不防备她会突然睁眼。   两人都是一愣。   沈昕娘伸手推他。   这次竟一推,便推开了。   沈昕娘起身向外。   她面上依旧从容,脚步却微微凌乱。   方琰注目望她,专注的眼神,让奢华的厅堂,色彩尽失。   “四娘,我在这儿,怎么了?”沈昕娘行出上房。   沈四娘拍着胸口喘着气。   她身旁站着的是一脸焦急的金香。   沈四娘拽着金香的衣袖道:“金香,金香跑的太快了……我要被她拖断了腿了!”   金香有些忐忑,却又期期艾艾的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脸上分明平淡没有笑意。   可金香不知怎的,却似乎从她漆黑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愉悦的味道。   “虽不是丹心,却比丹心更机灵了。”沈昕娘看着金香说道。   金香闻言,立刻高兴起来,“是,娘子,婢子,婢子还会向丹心姐姐学习的!”   沈昕娘微微颔首。   沈四娘喘着气,咧嘴笑了笑,虽有些不明白,但她聪明的没有多问。   没有过去的人,也许缺乏安全感。   沈昕娘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可以对自己忠心。   她可以原谅金香身为方琰的派来的丫鬟,而不敢忤逆方琰。但倘若她能如同丹心一般,只将她当做唯一要守护的主子,她会更满意。   金香是聪明人,聪明的人自然明白该如何选择。   金香和沈四娘一人一边,伴在沈昕娘身侧,缓缓行出正院。   恰于院门口遇上端着一碗羹汤的沈五娘。   沈五娘见一行人从正院出来,十分诧异。   沈四娘也在其中就更让她诧异,“四娘,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寻大姐姐呀?”沈四娘小声说道,有几分怯懦的味道。   沈五娘朝沈昕娘笑了笑,“大姐姐,王爷他用过晚饭了没有?这是我身边的丫鬟借用浣花阁的小厨房煲的羹汤,若是王爷还没有用饭……我想……我想……”豆何华亡。   金香想笑。   沈昕娘却认真道:“他应该,还没吃。”   沈五娘甚是高兴,“多谢姐姐!”   临走,她又回过头来,“四娘,你真的不跟我住浣花阁么?这里临着主院,风景最好了!”   沈四娘摇头,“齐王府上,自然哪里风景都是好的。我跟着大姐姐住就好。”   沈五娘点点头未在多说,如此也好!沈四娘有自知之明,也省的她费工夫!   正院门口的守卫,再次拦着沈五娘。   沈昕娘回头道:“让她进去吧,王爷许还饿着呢!”   守卫一愣,不敢不听。   可沈娘子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被放行的沈五娘欢快的哼着小曲儿,进了正院。   沈昕娘回到自己院中,便瞧见丹心正等在上房门外。   “丹心姐姐,你怎么回来了?”金香抬眼问道。   丹心向沈昕娘行了礼才玩笑说:“你独霸着娘子身边之职,巴不得我天天不回来呢!”   金香掩口而笑,“可不是么,被姐姐猜中心事了!”   沈昕娘听着身边丫鬟玩笑打趣,平静的脸上尽是怡然。   沈四娘羡慕的看着眼前情形。   她在沈家,哪里见过这般轻松的场面?   在朱氏那里,她要小心翼翼的讨好,唯恐一丝不甚,便惹得朱氏不喜。   她在姨娘面前,姨娘谨小慎微,唯唯诺诺,让她更觉压抑。   可在大姐姐这里,大姐姐虽不说不说笑,可大姐姐身上却好似有一种力量,能让身边的人依靠她信服她,而分外轻松的力量。   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她。   “我这次回来可是有正事儿的!”丹心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竹青色带着翠竹清新香味的请柬来。   双手奉至沈昕娘面前。   沈昕娘接过,竹青色的请柬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草堂书院”四个大字。   飞扬的草体,肆意的笔迹,单是这四个甚是霸气的大字,便叫人眼前一亮。   “草堂书院明日正式开馆,陆先生请娘子前去。”丹心说道,“前来送帖子的是贺先生的学生,叫李斯,娘子以前见过的!”   沈昕娘展开请柬看了看,随手递回给丹心。   丹心立即将请柬好好的收在木匣之中,回头笑道:“李斯拜托我,千万要说服了娘子前去。说陆先生贺先生千叮咛万嘱咐的,叫他务必请了娘子去!我说,我可没这么大本事,我只管将请柬交给娘子,娘子去不去,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说完,她贼贼一笑,“谁知那李斯竟是满脸的汗,好姐姐好姐姐的叫了半天!”   金香白她一眼,“几句姐姐就把你收买了?”   丹心笑着摇头,“我可没那么好收买!不过他说,明日去的,除了娘子以外,还有京城有名的才女夫人,并不是只有娘子一位女子,娘子不必为此介怀。”   沈昕娘点了点头。   丹心等了片刻,不见娘子回答,又询问道:“那娘子去不去?”   ☆、第74章 有一就会有二   一旁守着的沈四娘有些期待的看着大姐姐,她整日里被朱氏关在家里,很少有机会出门应酬,见见世面。   如今好不容易不在朱氏掌控之下,若能随姐姐出门。且明日能见到的,不是名流显贵,就是青年才俊……她的手搅着帕子,轻咬着下唇,难掩心中期许。又生怕沈昕娘不想去。   沈昕娘对着铜镜而坐。   丹心从金香手中抢过玉梳,冲金香吐了吐舌头,立在沈昕娘后头为她梳头。   “去吧,去看看热闹也好。”沈昕娘缓缓开口。   沈四娘不由脸上便露出笑来。   丹心倒是惊奇了。“娘子好热闹?婢子怎的不知道?”   “有丹心姐姐你在的地方都热闹,娘子整日看着你,自然不需再看旁的热闹,你也自然感觉不到了!”金香挑着眉梢,笑嘻嘻的调侃丹心。   丹心一愣,也跟着笑。   沈四娘在这轻快的氛围中,嘴角飞扬。翘起在沈家从未有过的弧度。   却在这时。   门外院中一声响,让众人都停下笑,向外看去。   先前伺候在沈昕娘身边的丫鬟素衣,正站在院子里,有些艳羡的向半卷的帘子里看来。   丹心眉头一皱,“是素衣姐姐呀?今日不用忙着做小食讨好王爷了?怎的有空来娘子院中?”   沈四娘闻言一愣,丹心好像很不喜欢素衣?   门外的素衣,脸上有些尴尬。垂头低声道:“娘子……”   沈昕娘侧脸看她,并未说话。   丹心掐腰站在后头,瞪眼看着素衣。豆何每亡。   “娘子……婢子,婢子想回来伺候娘子……”素衣在门口福身,低声说道。   丹心冷哼一声。“娘子没好的时候,你扔下娘子,来了王府。如今娘子好了,你倒又巴巴的贴上来!怎的好意思开口?再说,娘子身边可用不着你伺候!娘子有我……还有金香她们呢!”   丹心不忘拍了拍金香的肩膀。   金香立即挺直了脊背,也一脸鄙夷的看着门外的素衣,立时和丹心站在同一战线上。   “怎么,如今,过得不好么?”沈昕娘却是淡淡开口,语气平缓,并没有讽刺的意味。   素衣微微抬眼,觑了觑沈昕娘的面色,“没,没有不好……婢子在灶间。日子尚可。只是婢子总是想念娘子,想念当初在吴兴老家时,和娘子相处的光景……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落泪,婢子自觉当初的离开,是愧对娘子,恳求娘子,再……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吧?”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定定看她,片刻才道:“我如今,并不需要你。”   素衣闻言,肩膀一抖,噗通在门口跪了下来,“娘子……娘子给婢子一次认错赎罪的机会吧?婢子……婢子日后会像丹心姐姐一样,对娘子忠心耿耿的。”   沈昕娘看着她,并没有开口。   “娘子……娘子是需要婢子的!娘子不是一直在意自己的过去么?娘子不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么?婢子记得呀!没有人比婢子更清楚过去的事情啦!”素衣忽而抬头说道。目光却不敢直视沈昕娘的脸,只落在沈昕娘的鞋尖上。   丹心脸色微变,似有些紧张。   素衣缓了口气,又道:“娘子将婢子留在身边,或许……婢子能帮娘子想起以前的事情呢?”   这确实是丹心不具有的优势。   丹心微微攥着拳头,当初舍弃了娘子的人,娘子会原谅她么?   “这话,是齐王教你说的?”沈昕娘忽而起身,一步步靠近素衣道。   素衣缩着肩头,“没,没有……是婢子自己猜的。”   沈昕娘缓缓点头,“想来也是,他不会用这么傻的法子。不过,我并不想借着你想起过去,你走吧。”   素衣闻言一愣,“娘子……”   “快走!听见没有?!娘子不用你!”丹心立即掐腰上前,“金香,将这莫名其妙的人赶走!娘子的院子,也是谁想进就进的?!”   素衣还未来得及反驳。   便被手脚麻利的金香提着肩膀,给向外丢去。   金香力气大,她险些没站稳,狼狈向前跌了几步。   她又回头看了看半卷的门帘,站在门帘前头,气势汹汹的丹心。   原本,那是应该是属于她的位置。   原本,如今得娘子重用,处处被人高看的应该是她。   可当初一念之差,让她与这一切失之交臂。只能苦苦的守在灶房,绞尽脑汁的做各色吃食。哪怕是的了王爷夸赞,也绝传不进她的耳朵里。   可府中下人,不管年龄几许,提起娘子身边的丫鬟,总是缀着“姐姐”以示尊崇……   她求而不得的尊崇……   娘子不肯原谅她,可她不会放弃的……   “大姐姐……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么?”沈四娘低声,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昕娘点头,“是,都忘了。”   “那大姐姐为何不将她留下,或许真能帮姐姐想起些什么呢?”沈四娘指着素衣被赶出去的方向道。   丹心也好奇看来。   素衣在吴兴老家的时候,就陪伴在娘子身边,的确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我丢失的东西,只能自己找回,旁人帮不了我。更可况,她是背叛过我一次的人,会背叛我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沈昕娘淡然说道。   丹心和拍着手从门口返回的金香,皆神情一禀。   沈四娘也深深点头。   幸好她们都没有做过愧对娘子的事情!   ·   清晨,鸟鸣啾啾。   沈四娘一听见上房动静,便立即来到院中。   沈昕娘起身的时候,她已经梳妆打扮好了。   今日能跟着沈昕娘一道参加草堂学院的开馆仪式,是她千载难逢的出门见世面的机会。   她几乎激动的彻夜难眠。   好在这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她如今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的。   沈昕娘见她难掩兴奋,早饭便用的更快了几分。   几人于二门外,正要上马车离去的时候。   沈五娘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你们要去哪儿?”   沈昕娘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四娘笑了笑,“五娘,大姐姐要出门,你也要去么?你不在王府里,等着……”   等着什么她没说,不过两人心知肚明就好。   沈五娘来王府的心思,是个有眼的人都能看明白了。   沈五娘皱着眉头,嘟着嘴道:“大姐姐是要去草堂学院么?听闻今日草堂学院开馆,齐王爷也会去!姐姐既然带了四娘,那也带上我吧?”   沈四娘一愣,挑眉看着沈五娘,她怎么知道?   “你们还想瞒着我,若不是……来告诉我,我岂不要在府里白等一天,错过一个大好的机会!”沈五娘嘟囔道。   沈四娘皱眉,齐王去不去,她不在意。   这可是她难得的出门的机会。但沈五娘在家里欺负她欺负惯了的,倘若在外头也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她还出去个什么劲儿?   “五娘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沈四娘笑问道。   沈五娘不悦,“你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你就说,你们是不是去草堂书院吧?”   “这……”沈四娘不好作答,求助的向沈昕娘看去。   沈昕娘却十分干脆的点头,“是。”   沈五娘嘻嘻一笑,“那就行,大姐姐也带上我吧?”   沈四娘气闷,“我们是去草堂书院,可谁能保证王爷会去?”她压低了声音,靠近沈五娘的耳朵道,“你可别错过了在王府邂逅王爷的好机会!”   沈五娘闻言,似又有些犹豫。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   忽而管家带着一行人前来。   为首的是为衣着华贵,脸上带着倨傲的老婆子。   瞧衣着打扮,脸色派头,好似大有来头。   金香立即靠近沈昕娘道:“这是宫里的嬷嬷,瞧装扮,应该是主子身边的一等嬷嬷。”   沈昕娘点头。   嬷嬷来到几人面前,口气傲慢,“哪位是齐王的小妾沈氏?”   三姐妹都姓沈,可齐王的小妾,指的是沈昕娘无疑了。   沈昕娘淡然看她,“嬷嬷有何吩咐?”   “是你呀?”嬷嬷高抬着下巴,眯着眼睛,倨傲看她,似乎在等着什么。   金香瞧沈昕娘毫无动作,只好又靠近她道:“娘子,这嬷嬷若是在宫里有脸面,您可能得向她行礼。”   沈昕娘语气平缓,“不过是个奴才,我因何要行礼?”   她声音不大,也不算小。   那嬷嬷听得清楚,当即便脸色难看,“你不过是个小妾!以为自己就不是个伺候人的贱婢了么?”   “嬷嬷有话说话,没话,莫挡着路。”沈昕娘丝毫不为其傲慢叫嚣的语气所动,反倒比那嬷嬷更傲然。   嬷嬷气的噎住,冷哼一声,“我这做奴才的,怕是不挡路,也得挡路了!圣上传召你入宫觐见,走吧,跟着我这奴才走一趟吧!”   ☆、第75章 第一次见面   金香闻言,立即紧紧握住沈昕娘的衣角,在她耳边低声道:“怕不是圣上传召!倘若是圣上的意思,没道理王爷不知道!再说……圣上突然传召娘子做什么?”   金香分外防备的看着那嬷嬷。   沈昕娘面上淡然无波。   “走吧?”嬷嬷见她站着不动,冷笑道。“我虽是个奴才,可从宫里头出来,身上带着的可是宫里头主子的口谕,您身份‘高贵’,看不起我不要紧,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够不够抗旨不尊才好!”   金香皱眉,王爷不在府上。娘子忽而被召入宫中,会不会有危险?   可嬷嬷带的是圣上的口谕,娘子确又不能抗命。   “既是要入宫,那便要换身衣裳,以示尊崇。”沈昕娘开口道,“嬷嬷稍候片刻。”   那鼻孔朝天的嬷嬷冷哼一声,“算你知道规矩。”   沈四娘和沈五娘傻了眼。   这下也不必争了。沈昕娘不去草堂书院,她们自然去不了。   入宫这事儿,可不是谁想跟着就跟着的。   “娘子,王爷回来之前,虞氏一族把握朝政。王爷回来之后,虞氏一族几番受打压,虽有收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怕会对娘子不利啊?”金香提醒道,“娘子多拖些时候,婢子已经叫人去寻王爷了!”   沈昕娘让丫环取来富丽隆重的衣服,自己却将一只固定在手臂上的袖里剑取下,检查一番。机关之内,填满短剑,又好生固定上。   “倘若真如你所料,并非圣上召见。那他们既然能挑在王爷不在府上的时候寻来,必然已经将退路封上。”沈昕娘说道。   果然,她话音刚落。   外头催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老嬷嬷不是一个人来的,带有宫人侍卫前来。   其架势,便是不走不行。   金香皱眉,将短剑藏在身上。豆页坑划。   主仆两人,在那嬷嬷的催促中,坐上车驾,一路往宫中而去。   沈昕娘被带到沉香殿。   与沉香殿中端坐的,还真是小皇帝。   在冯家一别,许久都没有见过小皇帝了。   小皇帝见她却不见外。立即便从坐榻上直起身子,“沈娘子!”   童声稚气,透着欣喜欢愉。   沈昕娘福身行礼,“见过圣上!”   “沈娘子快坐!来人,看座!”小皇帝一身明黄的龙袍,甚是耀眼。小脸儿之上绽放的笑容,却比龙袍更为耀眼。   沈昕娘福身谢过,在一旁跪坐下来。   小皇帝笑嘻嘻看她,“那日在冯家尝过娘子的手艺以后,朕就想念娘子,想再尝尝娘子手艺!可叔叔太忙,总是忘记!今日恰有机会,所以请了娘子入宫!”   小皇帝脸上分明是笑着的。   可眼睛却像进了沙子一般,使劲儿的朝沈昕娘眨着。   因皇帝是尊者,不能直视。   沈昕娘便垂眸没有瞧见。   小皇帝有些着急。“咳咳”的清咳了一声。   沈昕娘微微诧异,抬头看他。   “那个……沈娘子做饭手艺那般精妙,定然是精于饮食之道,那沈娘子也通药膳医理么?”小皇帝拼命的挤眉弄眼。   小小的人儿,同她说话的语气十分亲切,可亲切之余,却好似有些拘束和不自在。   且这挤眉弄眼的,也不像一个皇帝该有的做派。   沈昕娘微微屏息,她六觉敏锐,很快便察觉,小皇帝背后宽大的三折屏风后头,似乎藏了人!   沈昕娘面色平静。   小皇帝挤眉弄眼的,却有些焦急。   沈昕娘垂眸猜测这小皇帝挤眉弄眼的意思,猜测着屏风背后人的用意。   缓缓开口道:“不敢称精于饮食,不过是贪吃罢了。药膳医理,更是一窍不通。让圣上失望了!”   小皇帝明显松了一口气,嘻嘻一笑,“也没有什么失望,好吃就行了!沈娘子今日来,能再为朕做顿好吃的吗?”   沈昕娘微微弯身,“圣上吩咐,自无不可!”   “上次没有叔叔的份儿,这次,还请沈娘子多做一点。叔叔虽不说,我猜他也馋得很!不过今日,叔叔不在宫里,也不知他有没有口福?”小皇帝稚嫩的声音,轻轻回响在大殿之上。   原来齐王,也不在宫中!   立在沈昕娘身后的金香,脊背不由绷紧。   “上次沈娘子给朕炖的梨盅,朕喝着好,这次沈娘子再炖上两盅吧?”小皇帝笑问道。   沈昕娘垂眸,屏息细细听屏风后头的动静,屏风后头的人似有些急躁了。   “好,不过这东西却不能多吃。”沈昕娘说道。   小皇帝闻言一急,“沈娘子不是不通医理的么?”   沈昕娘点头,“梨盅太甜,吃多了,要坏牙的!”   小皇帝松了口气,嘻嘻一笑,“朕记住了,御膳房里做的点心,嬷嬷们也不让朕多吃的!”   屏风后的人等得不耐烦,提步从后头转了出来。   高头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长长的披帛拖在身后,金银丝线绣的龙凤在绛红的锦缎上熠熠生辉。   沈昕娘顺着金色的披帛向上看去。   头顶奢华凤簪,乌发挽成高髻,眉间朱砂色绘成的花纹亮的耀眼。   黛眉入鬓,桃花般的明眸大而邃亮。高挺的鼻梁,轻抿的朱唇,颇有威势。   小皇帝起身拱手道:“太后!”   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竟然就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沈昕娘也随之起身,福身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你是,沈氏?”太后虞氏看着沈昕娘。   她踩着高头屐。   沈昕娘半蹲福身。   她本就气势迫人,居高临下更添几分压抑。   沈昕娘却依旧面色平常,不见畏惧怯懦,“是。”   虞氏轻笑,“听闻上次,圣上在冯家,用了你炖的梨盅,这自小的咳疾倒是好了多半。可有此事?”   虞氏说话缓慢。   同是半蹲着身子的金香都微微有些晃。   可被压在虞氏目光之下的沈昕娘却稳稳当当,“在老家时,老家的老人们常用梨盅医治夜咳,久咳。多半都能好,并不稀奇。”   “哦?”虞氏挑了挑长长的眉梢。   “太后,让沈娘子起来回话吧!”圣上稚嫩的声音,带着略有哀求的味道。   虞氏看了小皇帝一眼,轻笑道:“圣上倒是和沈氏投缘?”   小皇帝皱眉,“沈娘子手艺好!”   虞氏微微摇头,目光里是明显的不赞赏,“圣上如今虽年幼,却不可贪于口腹之欲!过于迷恋,等同玩物丧志!”   小皇帝垂眸,微微瘪嘴,面上十分委屈。   沈昕娘瞧他面色,心有不忍,缓缓开口道:“饮食不同于其他,民以食为天,不求珍馐之稀有,只求味道只高妙。放之天下,也无不妥!”   虞氏不料沈昕娘会开口驳她,饶有兴味的转过视线看着沈昕娘。   见蹲了这许久,沈昕娘依旧从容淡定,连头上的发簪都稳稳当当没有乱颤。   倒是她身后的丫鬟,已经快要挨不住了。   “话说的似有几分道理,起来吧。”虞氏勾了勾嘴角,微微抬手,雍容倨傲。   小皇帝见沈昕娘起身,才又在尊位上坐下。   虞氏坐在小皇帝一旁。   虞氏没有赐坐,沈昕娘便只能站着。   虞氏威压之下,金香的脖子好似被压了重重的石头,手心冒汗,更是抬不起头来。   她攥着两手立在沈昕娘身后,只盼着王府里的人,能尽快寻到王爷。   此时的方琰,正在京城郊外,依草堂寺而建的草堂书院里。   他一直让人留意,沈昕娘一来,便来告诉他。   未有等到沈昕娘来的消息。   却是见到家中仆从,匆匆赶来,“王爷,沈娘子被宫里来人,给接走了!”   方琰浓眉微蹙。   仆从喘了口气,“是传圣上旨意,说圣上召见,还带了宫中侍卫。沈娘子不得不从,便带了金香入宫了!”   “回宫!”方琰冷声道。   他还未走出草堂书院的内院,陆淳便来相请,“王爷,开馆仪式这就开始了,您请上座吧?”   方琰却脚步不停,“陆先生负责,本王有事。”   “诶……这……”陆淳伸手,却连方琰的衣角都没摸着,“我就想问问,沈娘子还来不来了呢……”   ☆、第76章 那她,又算什么?   虞氏抖了抖宽大的衣袖,神情倨傲依旧,“听闻沈氏你以前眼睛不好,说话行为颇有呆傻之状。怎么如今到像是全好了?”   沈昕娘闻言,忽而抬头直视着虞氏。   这与平日里来说。乃是不敬。   她却从容开口:“太后娘娘看我如今这眼睛,是好了?还是没好?”   虞氏闻言,这才认真看她。   视线触到那一双漆黑漆黑,仿佛无边无际的深渊似得眼眸之时,忽觉心头一颤。   雍容高贵,透着倨傲的脸上,也不禁漏了一丝怯。   她垂眸缓了口气,很快恢复高贵之态。脸上带着冷傲的笑意,“这好不好的,也不能只看外在。”   沈昕娘颔首,“娘娘说的是,所以傻不傻的,也不能只听人说。”   虞氏轻笑,“沈娘子这般伶牙俐齿。反应机敏,自然是不傻的。看来传言有误啊!”   沈昕娘垂眸不语。   “那沈氏你的母亲因生下你,而遭了合家嫌弃,生生被逼的积郁成疾而死……也是误传了?”虞氏脸上带着笑意,可语意颇冷。   连金香都觉得她的话实在刺耳难听!骂人还不揭短呢!   沈昕娘却淡淡开口,“也许,不是误传吧。”   “你既然不傻,那幼时畏畏缩缩,生性怯懦,言语迟缓,动作僵硬,是病?是心病?”虞氏丝毫不放松的逼问。   沈昕娘轻叹一声。“娘娘对小女,还真是关怀备至,连过去微末之事,也打听的这般清楚?”   “你能让圣上念念不忘,自有你的过人之处。哀家打听清楚,也是应该的。哀家的话,沈氏你还没有回答呢!”虞氏笑意冷冷。   沈昕娘垂眸,语气淡然无波,像是感觉不到虞氏倨傲之下的威势一般,“是病也好,心病也罢,天生不全之人,受人鄙夷不足为怪。可经历了一场生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眼是心之窗。旁人看我的眼不同与常人,但在我看却没有什么不同。我自己不觉自己不全,这心里,自然没有什么好畏缩了。”   虞氏认真看她。   却不能从她脸上看出平淡之余的更多表情。   虞氏忽而起身,一步步靠近她,目光锐利如剑。   “如果说,治好圣上咳疾的是你老家的偏方,你自己病愈是一场劫后余生,心病自愈。   沈昕娘瞬息之间想起被她救醒的贺铸。   想起那日她和冯七郎一同在回春堂遇见方琰。   方琰从二楼走下之时,似乎也在询问医馆掌柜民间相传的这件事。   倘若方琰都不甚清楚。不敢断定的事情。   虞氏久居深宫,便是手眼通天,也不会了解的比方琰更加清楚吧?   她多半,是在试探!   “娘娘说什么?”沈昕娘认真相问。   她觉得自己左手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隐隐发烫。但她脸上却淡然无波,语气更是稳稳的没有丝毫的惊慌。   虞氏勾着嘴角,冷笑靠近,“别告诉哀家,你不知道!”   沈昕娘抬头看她,“娘娘,我不知道!”   暗处,似乎藏着刀光剑影。   虞氏凝眸,满是杀机。   四目相接。   虞氏大而璀璨的桃花眸中,尽是冷意。   沈昕娘眼中却只有亘古不变的漆黑与平静。   “相传,有一老者,被判定为不治。逐出回春堂,却有一小姑娘将其引至云香布行,须臾之后,老者苏醒满面红光。这事儿,你不知道?”虞氏抬脚迈近。   她的高头屐离着沈昕娘的裙裾不过一步距离。   她面带倨傲,眼藏杀意。   沈昕娘淡然开口:“娘娘也知道是相传,民间传言,多神乎其神,这传言若是为云香布行引来更多的生意,倒是好事。”   虞氏哼笑,眸中杀机不减:“一年多以前,吴兴灵山大火,你从一个呆傻之人突然病愈!精于饮食药膳之道,有起死回生之力!连一向不谈儿女私情的齐王都将你留在身边……你说,这中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昕娘藏在广袖之中的手,已经按在了触发袖里剑的机关之上。   她在虞氏逼视之下,神色从容道:“听闻人太过悠闲,就会胡思乱想。想来太后娘娘也不能除外,思念先皇上之余,平时的日子,也是太过闲暇了!”   虞氏猛的伸手,欲要扼住沈昕娘的咽喉。   沈昕娘侧身避过,抬手,袖里剑从手腕处激射而出。   虞氏一惊,翻身躲避。   短剑擦着她的广袖,“当----”的一声,射入宫柱之上。   被短剑擦破的广袖上,有殷红的血流出。   虞氏抬手将茶盏猛的向殿外砸去。   茶盏碎裂,瓷片飞溅。   殿中立即涌现出几十个带刀侍卫。   刀上寒光闪烁。   映着侍卫们面无表情的脸。   虞氏被人护在身后,抬手指着沈昕娘,“不留活口!”   虞氏和沈昕娘说话之时,小皇帝已经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但瞬息之间的变故,还是让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见众多带刀侍卫已经涌向沈昕娘。   他张嘴要大叫。   可他身边的宦官却护着他,向后退去。   “放开我,保护沈娘子!保护沈娘子!”小皇帝大叫,“你们住手!朕叫你们住手!”   虞氏脸色清冷的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殷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   “娘娘,先去包扎一下吧?”宫人相劝。   虞氏却并不理会。   她冷眼看着被围攻的沈昕娘。   沈昕娘依旧面色平平,既无惊慌失措,也无恼羞成怒。   她冷眼看着靠近自己的带到侍卫,挥手之间一只接一只的短剑从袖中射出。   剑剑没入侍卫的咽喉。   面色如常的她,行动之间,敏捷迅速,出手狠辣。   金香手握藏在身上的短剑,在她身后,与侍卫们殊死搏斗。   一只接一只的短剑激射而出,一个接一个的侍卫倒下。   金香护在她身边。   铮铮兵器相撞之声,越发激烈。   小皇帝的叫喊声,越发嘶哑。   热血溅在她的衣衫上,溅在她莹白无暇的脸上。   血腥之气,弥漫大殿。   “带圣上下去!”虞氏吩咐道。   小皇帝却忽然低头,一口狠狠咬在拉着他的宫人手上。   宫人吃痛,手上一松。   小皇帝竟逃脱,直冲向殿中被围困,命在须臾的沈昕娘。   虞氏惊怒。   保护圣上的暗卫闪身而出,保护圣上的同时,斩下围攻沈昕娘和金香的侍卫头颅。   金香刚松了一口气。   臂上便捱了一剑。   她一抖,短剑险些脱手而出。   一寸短一寸险,她的短剑在大刀之下,本就不占优势,倘若剑没了,只怕命也没了。   小皇帝的暗卫涌出,只将小皇帝带出险境。   对沈昕娘和金香的生死置之不理。   “你们救她呀!朕要你们救她!”小皇帝撕打着拦着他犯险的暗卫。   暗卫沉声道:“圣上,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圣上。”   “朕现在好好的,救沈娘子!朕要救沈娘子!”小皇帝哭嚎。   可暗卫们却板着脸,不为所动。   金香受伤以后,动作慢了下来。   沈昕娘叹了口气,“袖里剑,只剩一只了。”豆页夹亡。   她无视挥刀向自己砍来的侍卫,将最后一只袖里剑向虞氏的咽喉射去。   “当----”   “当----”   两声。   虞氏惊的倒退两步,射向她的短剑被侍卫挡开。   砍向沈昕娘面门的刀,也应声而断。   随着断刀落在地上的,还有一颗罗汉头核桃。   带刀侍卫握着断刀,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脚踹在胸口。   跌扑在地,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沈昕娘的肩。   适才的激战,让她有些脱力。   放在她肩头的手,不由让她放松。   “叔叔!你终于回来了!”小皇帝看着沈昕娘背后站着的男人,大哭起来。   方琰看了他一眼,弯身横抱起沈昕娘。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殿外停下。   “将沉香殿行凶之人,全部拿下!”方琰好听的声音,此刻却满是冷意。   无论地上躺着的侍卫,还是拿着刀的侍卫,皆被齐王带来的禁军押走。   虞氏站在屏风前头,神色清冷的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方琰。   “你说除了她你不会爱上别人,我不逼你,我不和一个死人争。”她抬手指着被方琰抱在怀里的沈昕娘,抿了抿唇,才缓缓道,“那她,又算什么?”   方琰却连看都没有看质问的虞氏。   他只低头,关切看着沈昕娘,看着她脸上身上的血迹,“受伤了么?”   沈昕娘摇了摇头。   他勾了勾嘴角,“害怕么?”   沈昕娘轻叹一声,又摇了摇头。   方琰眼中这才有暖意,抱着她,转身向殿外行去。   ☆、第77章 不错的选择   “齐王,你给哀家站住!”虞氏怒道。   方琰迈步,脚步流畅,语气轻淡,“太后娘娘。你若再肆意妄为,只怕虞国舅也帮不了你了。”   虞氏脸色微变。   小皇帝站在她背后,怒瞪了她一眼,挥了挥拳头。   迈着小腿儿,追着方琰而去,“叔叔,等等我啊!”   齐王抱着沈昕娘在前头走着。   金香捂着受伤的胳膊,在后头跟着。   小皇帝迈着小短腿儿。微微有些小跑。豆页状号。   “沈娘子,对不起……叔叔交代我了莫要告诉别人。我没有告诉太后,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想念沈娘子和沈娘子的梨盅……结果就被太后察觉了……对不起,今天差点害了你……”   小皇帝一面疾走,一面抹着眼泪。   后头跟着一溜的宦官,想劝。却又不敢劝。   “叔叔,你留给我的暗卫他们不听话!我让他们救沈娘子,他们都不听……”小皇帝稚嫩的声音里,又有些委屈。   沈昕娘无奈的叹了口气。   方琰这才猛然停下他的大步流星。   小皇帝不防备,咚的撞在他的后背上,鼻子撞的又酸又疼。   “哪里有不适?”方琰温声问道。   沈昕娘抬眸看他,“你抱着我,让我不适!”   金香低头忍笑。   方琰勾了勾嘴角,“那你就忍一忍。”   沈昕娘十分无语道:“我没受伤,腿脚更是好好的,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方琰垂眸看她,眼眸之中似藏尽了漫天星辉。“不能。”   他不想告诉她,只有这样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才会觉得踏实。   他不想告诉她,他万分后悔今日没有留在府中陪她。   他不想告诉她,他甚至不敢想倘若再晚来一步,看到她死于刀下他会怎样……   一年多以前,他曾体会过那种绝望。她的出现,是他荒芜的心里,唯一的点点新绿。   如何能舍得,放下?   他一直将她抱到明光殿,安抚了小皇帝离开。   传了太医到偏殿给金香看伤。   又命宫女取来衣物,才将她放下。   “我要沐浴。”沈昕娘看着身上的血迹,缓缓说道。   方琰让人备水,看着她道:“你不想问什么?或者解释什么?”   沈昕娘抬眼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却又太过幽深,像是藏起了太多太多看不清的过往。   “一年多以前,我的老家,吴兴平县的那场大火,究竟,是天灾,还是**?”沈昕娘直视着方琰的眼眸,问道。   “我以为,是**。”方琰好听的嗓音,带着太过沉重的情绪,极为缓慢的说道。   “你以为?”沈昕娘反问。   “我幼时,因为皇权争夺,被送出宫外。侥幸入得灵山,寄养在掌门门下。皇兄病重。料想到皇后虞氏,定然会外戚干政,霸揽皇权。为保住方家江山,将我召回,立为摄政王,辅佐太子。”方琰在沈昕娘对面跪坐下来。   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冲淡了她口鼻之间的血腥味。   “可惜还没等我赶回来,皇兄就驾崩了。虞氏大权在握,排除异己,本欲劫杀我在路上。让我侥幸回到京城。便有了如今对持的局面。”方琰简短说道。   可他这短短几句话背后的艰辛和危险,不难猜测。   “有传言说,我所在的门派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握有秘密的人,可起死回生,握天下兴衰。所以虞氏一族在几番暗算我不死之后,便相信了这个传言,开始秘密的寻找当初我寄养之地。”方琰说话间,低了低头,像是看着地毯上富丽的纹路,又像是在挣脱回忆里的束缚。   “他们找到了灵山,就是吴兴平县的灵山?”沈昕娘忽而问道。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   沈昕娘微微歪着脑袋,漆黑的眼眸,眸色格外深重,像是努力在思索什么。   “我想不起来……”   方琰扯了扯嘴角,“你不用想的,没有人知道灵山里头的门派。灵山派隐秘至极,虞氏能找到,实在在我意料之外……”   “所以那场大火,是虞氏毁了灵山派所放?你心爱的人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沈昕娘直起上身,靠近方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方琰却微微闭了闭眼。   殿中一片寂静。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却嗓音低沉暗哑的开口,“是。”   “你为什么不杀了虞氏,灭了虞氏一族,为她,为灵山报仇?”沈昕娘直白问道。   方琰轻哼了一声,“虞氏明知道你是我的小妾,知道我在意你,今日却敢如此行事,你说为什么?”   沈昕娘安静看他。   “虞氏的哥哥,虞国舅手握左军。虞氏的亲弟掌西北大军。若非皇兄病重前,将南军和北军交由对方家忠心耿耿的公孙氏和谢家。便是我能死里逃生的回来,也难挽方家皇权旁落的局面。如今对持局面之下,彼此都有小动作,可没有完全的把握,谁都不想打破。”方琰冷笑说道。   沈昕娘垂眸,“哦。”   “以前与你无关,如今你却不能置身事外了。”方琰眸色清亮的看她。   “你心里,和太后,有着相似的猜测么?”沈昕娘抬眼,漆黑的眼眸定定看他,语气从未有过的轻柔,“你也觉得,我的突然病愈,和一年多以前的大火,有密切的关系?我身上的事,和灵山派有关?”   她轻柔的语气,让方琰直直看着她,却慎重的没有点头,生怕一点头,她再不复这片刻的温柔。   沈昕娘起身,抖了抖满是血迹的裙摆,“我不能告诉你答案……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   她转身向宫人备好水的浴房走去。   口鼻之间的血腥气,让她分外的难受。   是一种熟悉的难受,好似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   她脱去血衣,迈入宽敞舒适的浴池,温热的水包裹着她莹白无暇的身体。   她摊开左手手掌,上头的阴阳太极图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红的鲜亮,如染满了鲜血。   一年前的大火,灵山派的灭门,和她的病愈究竟有没有关系?   她大火前的记忆,究竟去哪儿了?记忆里又藏着什么秘密?   她手掌里的阴阳泉眼,究竟和灵山派有没有关系?   沈昕娘头上猛的一疼。   腿软的她滑入水中,呛了两口水,才又站稳。   关于以前,她脑中依旧混沌一片。   没有突破口,没有光亮,漆黑的和她的眼眸一般,寻不到边际。   她仔细的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换上崭新的广袖流仙裙。   宫女为她熏干了头发。   淡淡的桂香萦绕在发间,嗅不到一丝血腥气。   她神态这才安然起来,脸上也恢复平日里的淡然无波。   “既然入得宫中,不如为圣上做了膳食再走?”方琰一直在明光殿等着她。   沈昕娘垂眸,没有说话。   刚在宫中经历一场生死,谁会有心思去做饭呢?   方琰轻叹一声,“圣上不是太后的孩子,生母房夫人被人陷害而死。先皇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看起来荣耀。但他其实过得很辛苦。他很想你,时常在我和陆先生面前念叨你。”   沈昕娘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很喜欢他?”   方琰一愣,抿嘴没有说话。   沈昕娘便一直十分平静的看着他。   他微微皱眉,“我是他的叔叔。”   “太后喜欢你,圣上的咳疾多半事出有因。倘若你不喜欢他,大可与虞氏联手,跟太后生下一男半女,继承你方家正统。”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瞪眼,惊怒看她。   他放下手中只剩下一只的罗汉头核桃,抚案,翻身而起。   宛若游龙一般矫健的身手,带着疾风,眨眼到她跟前。   他如鹰爪一般强健有力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琉璃般华彩非常的眼中燃着怒火,“你说什么?”   沈昕娘看着他,“这对你来说,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美人,权利,地位。”   方琰翻手将她推开,痛苦闭目,艰难的轻叹一声,“我看错了你。你是真的心狠,你眼中只有棋盘上的胜负,没有顾虑,没有感情。你怎么会像她?”   沈昕娘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量他的话,片刻之后,却没有否认,“你这么说,也不错。不过我讨厌虞氏。”   她说完,转身去了偏殿。   金香早已经包扎好,也换过了干净的衣衫。   沈昕娘见她无碍,便带着她,让人带路往御膳房行去。   方琰听闻她没有离开,而是去了御膳房。   忍不住蹙眉。   她怎的行事毫无规律?   ☆、第78章 你真的忍心么?   沈昕娘跟在引路的宫女身后,却频频侧脸左右看去。   “娘子在找什么?”金香忍不住上前问道。   沈昕娘却没有说话,时不时的屏息,像是在侧耳细听什么。   金香越发疑惑,“娘子可是觉得那里有不妥?”   沈昕娘收敛神色。一直到两人入了御膳房,金香离她很近的时候,她才低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暗中,有人在窥伺我们?”   金香浑身一僵。   刚历经了生死,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沈昕娘的话让她如受了惊的兔子,全身警惕起来。   可失血过多的她脸色发白,六觉也不似平日里敏锐。并没有察觉暗中窥伺的眼睛。   “娘子,真的有么?”她担忧的窃窃问道。   沈昕娘缓缓摇头,“我不确定,只是直觉。”   ·   御膳房见来了个小娘子,大厨们颇有些不满。   引路的宫女交代道:“是王爷的妾室,手艺得圣上亲赞,今日专程入宫为圣上烹调。尔等不可怠慢。”   大厨帮厨们纷纷应声。可态度明显敷衍。   沈昕娘不以为意,金香有些愤懑。   金香自幼习武,与厨艺上不似丹心那么一点就通,笨手笨脚的给沈昕娘帮不了什么忙。   沈昕娘只交代她洗菜切菜的活儿,旁的皆亲自上手。   帮厨们原想在小娘子要他们帮忙的时候,刁难一二。   可见人家根本不用自己,就能游刃有余,便臭着一张脸,在一旁抱着肩膀时不时的冷哼。   饭菜入锅,香味四溢之时。   大厨们的神色才认真起来。   先前见沈昕娘刀工不俗,但她只做演示,便让那明显是练家子的丫鬟掌刀了。   他们就没在意。   如今这烹饪的火候。用料的讲究,倒叫他们频频咂舌。   面前站着御厨,暗中又觉有眼睛窥伺。   沈昕娘自然没有再唤出阴阳泉眼。   虽没有灵泉水的神效,但她亲自掌勺的饭菜,依旧馨香扑鼻。   先前小看了她的御厨们,见饭菜出锅,纷纷瞪着眼,流着口水,搓着手,又眼馋,偏又不好意思。   ·   宫里的御膳房,那食材自然是最好的。   都是用一样的食材,偏偏自己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御厨们再看向沈昕娘的目光,便多了些佩服的意思。   沈昕娘自进门。到出门,脸色都不曾变过一份。   无论旁人或鄙夷,或崇敬,或不屑,或艳羡。   我自岿然不动,宠辱不惊。   唯一让她心神所系的,只有那好似在暗中看着她的眼睛。   这是在宫里。   虞氏莫不是在齐王回来以后,也没有死心?依旧想要她的命?   沈昕娘随着宫人来到御书房外。   小皇帝正在里头读书。   陆淳今日休沐,忙着草堂书院的事情,方琰似乎正在考校小皇帝先前的功课。   宫人提着食盒入内之时,小皇帝早就安奈不住。   舔着嘴唇,频频侧脸向外看。   沈昕娘见方琰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福了福,欲退出御书房。   “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方琰忽而放下手中书册。   小皇帝欢呼半声,连忙忍住。清了清嗓子,沉稳道:“也好。”   小皇帝舔着嘴巴向外走。   方琰落后半步,眼眸落在沈昕娘身上。   “沈娘子今日可有多做些?”小皇帝抬头相问。   沈昕娘福身道:“是有多做。”   小皇帝却嘟嘴道:“叔叔还说也想念沈娘子的手艺,分明是糊弄我!若非今日太后……我还不知沈娘子已经是叔叔的妾室,叔叔只怕日日都能吃到沈娘子的手艺!今日休来分我的羹!”   沈昕娘垂眸。   方琰无奈轻笑,“吾哪有那般口福?虽同居王府,可还从未能在府中品得昕儿手艺,今日嗅到这般馨香,也是沾了圣上的光!圣上就让吾也解解馋吧?”   小皇帝这才满足的笑起来,“叔叔好可怜!来吧,那就来沾沾我的光吧!”   方琰笑道:“多谢圣上!”   沈昕娘侧目,那好像在暗中窥伺的眼睛,好像没有了。   沈昕娘幽深的目光落在方琰的身上。   方琰颔首品着佳肴,唇齿之间的香味,让他绝色的俊颜之上,尽是满足。一双眼眸更是华彩绽放,窗外日光为之失色。   小皇帝终于吃到惦念良久的美味。豆页他血。   平日里端着的小架子,如今一点儿不剩。   一顿不中不晚的加餐,吃得他小脸儿之上洋溢着幸福。   沈昕娘临走的时候,他还忍不住轻轻拽着沈昕娘的袖角,抬头看着沈昕娘,低声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沈娘子以后还会入宫么?”   沈昕娘闻言,沉默。   一旁的方琰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   他身上太明显的期许和眷恋,让他一时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   小皇帝看了自己的叔叔一眼。   今日之事,若非叔叔及时赶到,可能他的一句不慎说漏嘴的话,就已经害的沈昕娘性命不保了。   “算了……宫里头不好,沈娘子还是不要来了!倘若,倘若我有机会出宫,沈娘子再做好吃的给我,行么?”   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带着安慰的笑意。   不知他是在安抚旁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沈昕娘缓缓点头,“好。”   马车轻晃。   车窗处挂着的风铎叮当作响。   玉片相击之声,甚是悦耳。   方琰手里转着两只罗汉头核桃,一只核桃上还有个撞击后留下的细微痕迹。   以核桃击断宫中侍卫的大刀,核桃上却只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痕迹。可见方琰内力之深厚。   沈昕娘微微抬眸,漆黑的眼眸专注看他。   方琰靠在硕大柔软的斑丝隐囊上,闭目转着核桃,却好似闭着眼睛也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一般。   倏尔睁开眼睛,与她对视。   “昕儿?”   沈昕娘看着他,“你派人在暗中盯着我?”   方琰微微一愣,似对她的问题十分意外。   “离开明光殿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从明光殿,到御膳房,再到御书房。我原以为是太后的人,可他们除了在暗中窥伺以外,并没有任何的举动。”沈昕娘说话间,漆黑的眼眸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   方琰微微勾了勾嘴角,蜜色的皮肤,绽放耀眼的笑容,“这么快就被你察觉了?”   沈昕娘平静望他。   他大方点头承认,“是,是我吩咐人暗中跟随你。不过你不必用‘盯’字,这般抗拒。他们只是为了保护你。”   沈昕娘脸上却没有赞许,“有人在暗中窥伺的感觉并不好。”   方琰却脸色郑重起来,“太后今日见了你,并一早就安排有侍卫,要取你性命。她不是个懂得善罢甘休的人。今日不成,他日定还会再出手。倘若引起虞国舅的关注,只会更加麻烦。”   沈昕娘微微有些不耐烦。   方琰却忽而欺身靠近她。   好闻的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两人之间,“我不能总像今日这般,出现的这么及时。更不想再冒今日的风险,所以,必须防患未然。他们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只保护你的安全而已。”   沈昕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却摇头不赞成道:“便是如此,我也不希望暗中被人看着。你不是已经派了金香在我身边么?”   “她?”方琰侧脸看向远远跪坐在车厢门口处的金香,目光落在她被包扎过的手臂上。   金香脸上一红,稽首道:“婢子学艺不精,让主子受险,婢子惭愧!”   沈昕娘轻叹一声。   方琰勾着嘴角,面有笑意。   “日后出门,我多带些人在身边便是。今日意外,乃因毫无防备,终究可以避免。你的暗卫,实在是多此一举。”沈昕娘依旧十分不赞同。   方琰却是垂下眼眸,好似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两只罗汉头核桃,“你也看到了,圣上身边也有暗卫。关键的时候,他们可以救你的命。便是一时不习惯,日子久了终会习惯。且他们晓得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他说话间,抬头冲她眨了眨眼睛。   沈昕娘淡淡看着他,语气更是淡漠,“这么说,你是不同意我的话,一定要让他们在暗中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了?”   方琰笑了笑,不置一词。   “我和太后其实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你说我帮她一把,毒死小皇帝如何?”沈昕娘莹白无暇的脸上,和煦的好似三月的微风。   方琰倏尔冷了脸,“你说什么?”   沈昕娘歪了歪脑袋,“你耳朵不好使么?”   方琰凝眸看她,深邃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   唇齿之间是适才饭菜挥之不去的余香,只怕又要三日不食肉味了。   这般让人眷恋的美味,便是有毒,也让人垂涎吧?   两人对视。   风铎叮当乱响。   方琰忽而笑了,“你不会。”   沈昕娘看他,“你这么了解我?”   方琰品了品口中余香,“做饭想来和其他许多事情一样,讲究心境,适才一顿珍馐佳肴,若非满怀关切精心烹制,怕是难有这般妙味。圣上看你的眼神,满是一个孩子的依赖,你,真的能对他下手?”   沈昕娘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口气轻微,如树梢的微风,“你逼我,我就不知道了。”   方琰却笑着靠进斑丝隐囊之中,又安逸的闭上眼睛,手里两只被磨得十分圆润的罗汉头核桃,时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第79章 什么不该看?   沈昕娘六觉敏锐。   暗中窥伺的眼睛倘若察觉不到也就罢了,可她分明能够感觉。   方琰不肯妥协。   她不适应这感觉,几日不曾出门,直到接到秦记典当行的掌柜郑林送来消息。   他已经整理出了一批玉器,包括被查封以前。典当行中遗留下的,和如今高价收下的。只待她去查看。   沈昕娘摸了摸左手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决定出门一趟。   可那暗中窥伺的眼睛,却不离不弃的跟着。   便是知道,这些眼睛是为了保护而存在,但这么被盯着,也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   陪在沈昕娘身边的金香似乎感觉到,她不同于平日的心浮气躁。   “娘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金香关切相问。   沈昕娘无奈叹了口气。“不习惯,被人盯着而已。”   金香立即前后左右的去看,“啊?婢子怎么感觉不到?是娘子的意识吧?王府里的暗卫都是高祖甄选了大内高手培养出来的,一般离得也不会太近,断然不会让主子觉得不适才对呀?”   “是意识么?”沈昕娘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金香分外肯定的点头,“定然是意识,婢子自小习武,习武之人直觉敏锐。婢子都没有感觉到,娘子怎么会感觉得到呢?”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没有说话。   典当行的掌柜郑林,将沈昕娘请入二楼库房外,自己退后一步,垂手道:“东家请入内查看吧,各色物件已经分门别类。归置好了。”   沈昕娘却没有着急迈步,却是自言自语说:“齐王说,你们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如今我要看我的私产,你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郑林一愣,抬眼四下看去。   金香也左右看着寻找。根本瞧不见暗卫的身影。她正以为娘子太多疑的时候。   却见沈昕娘忽而抬手。   朝房梁。激射出一只短剑。   房梁上暗影一晃。   一个身形健硕,身着利落短打的男子翻身而下。   咦?她刚才还多看了那房梁几眼呢,她怎么没发现那房梁上藏了人呢?   莫非娘子说的,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不是意识?是真的能感觉到?   男子面上也带着意外之色,单膝跪地,拱手向前,“沈娘子,我等奉命保护娘子安全”   “既是奉命保护我的安全,而不是奉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的话?如今是不是该现身回避一二?”沈昕娘淡然相问。   暗卫蹙眉,“这……”   语气里有为难的意思。   沈昕娘垂眸看他,“在我自己的铺子里,还会有什么危险不成?”   暗卫把头压的更低,“凡事都有万一……”   “里头,是典当行的库房。”沈昕娘再次强调道。   暗卫半跪着,拱手不肯动,也不唤出旁的同伴。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着固执的暗卫,“你如今这举动,叫我很怀疑,齐王究竟是交代你们保护我?还是交代你们盯着我?”   暗卫立即解释道:“自然是保护沈娘子安危!王爷交代,寸步不离。”   沈昕娘点头,“寸步不离啊?”   暗卫连连点头,“是。”   “郑掌柜,备水到库房中。”沈昕娘忽而吩咐道,“我还没试过,在库房中沐浴是什么感觉?”   暗卫闻言膝盖一软,险些趴在地上。   他脸上更是大囧,“沈娘子……”   “你们要看么?”沈昕娘回头,认真的问道。   金香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暗卫的脑袋都要埋到胸口里去了。   娘子也真是……太绝了!   “你们偷看,我可是能察觉的哟!”沈昕娘又添一句。   那暗卫埋在胸口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倘若再不唤出同伴,他们堂堂暗卫,倒成了偷窥主子沐浴的淫贼了?!   “娘子……我等自会退守外间!”暗卫瓮声说道。   沈昕娘这才点点头,侧脸对金香道:“你再外头看着。”   金香连连点头。   郑林轻咳一声,“娘子,那浴桶还要准备么?”   刚要起身的暗卫闻言,险些又跪下去。   “备呀,怎么不备?”沈昕娘像是真打算在库房里沐浴一般。   郑林立即吩咐人去准备。   库房分里外两间。里间放着贵重物件,外间摆着桌案,账册,笔墨。如今还有一只浴桶。   沈昕娘进得里间,细细察觉,确实没有人再暗中偷窥。   这才来到郑掌柜整理出的一案子的玉器前头。   她抬起左手,缓缓拂过一件件玉器。   有些玉器,在她手刚刚触及之时,便好似蒸发一般,眨眼不见。   手心灼热的温度,像是将玉融化了一般。   但更多的玉和她的左手手心相触,并无反应。   手心的阴阳太极图收纳了四件玉器之后,案子上剩下的便都是没有反应之物了。   沈昕娘默念口诀,唤出阴阳泉眼。   泉眼好似又增大了些许,水面之上氤氲的水汽也更加浓郁。   扑面而来的清爽之气,好似她不是置身于密闭的库房之内,而是置身于开阔清爽的仙境一般。   氤氲的水汽包裹着她的全身,呼吸间似有泉水清甜的味道。胸中浊气瞬息间便被涤荡一空。   人的精神都在这清爽之气中为之一振。   沈昕娘抬手将案子上一只飘绿的玉镯扔进黑泉之中。   玉镯在黑泉水中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推动,缓缓的旋转着。   沈昕娘听闻有动静,便迅速收起阴阳泉眼。   她在库房中寻到一只提匣,将案子上剩下的玉器都装入提匣之中。   她提着提匣,手里捏着记录玉器的流水册子,打开库房的门。   金香仍旧守在外间。   “适才,什么动静?”沈昕娘将提匣交到她手上。   金香闻言一愣,“啊?”   “我在里头听见外面有动静。”沈昕娘缓声问道。   郑掌柜正好从前头唱收的柜台前走过来,“隔壁家的孩子真是顽皮,听闻咱们收玉的价高,拿了哪儿捡来的石头也往这儿当!刚给撵出去。”   沈昕娘了然哦了一声。   金香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婢子在外头都没听到的动静,娘子竟听到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不奇怪,库房里安静。”   随着阴阳泉眼的增长,她的六觉也似乎愈加敏锐。   阴阳泉眼能影响她的身体,那能不能影响她的记忆呢?   或许随着泉水的增长,终有一日,她能想起些什么?   沈昕娘很快收敛心神,“郑掌柜可知道,咱们收下的玉一般在哪里出手?”   郑林拱了拱手,“不瞒东家,当铺所收东西,自家就可留着出手。若有相熟的王公贵族富家大户,他们时不时的会来拣选一番。或是遇上上好货色,送到人家里,都是可以的。若是自家没有熟客,或是长时间脱不了手的,可以送到义庄里去寄卖。”   “义庄?”沈昕娘念了声。   “是,关中最大的义庄,乃是三贤秦家!”郑林十分懂行的说道。   “三贤秦家,似乎有些耳熟?”沈昕娘神情微微有些愕然,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郑林捏着小胡子一笑,“可不是么,东家母亲的娘家,是太原秦家!太原秦家和三贤秦家说起来还沾亲带故呢!不过……呵呵,如今怕是已经出了五服了!”   沈昕娘却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她对母亲的娘家并没有印象,甚至对母亲也没有什么印象。   可是三贤秦家,她似乎真的在哪里听过?   只是,全然想不起来了。   郑林压低了声音道:“三贤秦家的义庄颇有讲究,非珍品不收,且寄卖费用极高,一般义庄只收取两到三成。可秦家却是收取五成,或是六成。”   “这样,也有人肯卖?”沈昕娘微微挑了挑眉。   郑林神秘兮兮一笑,“那是自然!这其中缘由嘛……”   他微微向沈昕娘靠近几分,用极低的声音道。豆贞岁血。   “秦家在关中势力颇强,乃在于朝廷控制之外。所以有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旁的义庄不敢收的,或是吃不下的,拿到秦记准没错儿!只要是精品,没有秦记不敢收的。”   沈昕娘微微点头,朝廷控制之外倒是方便。   “郑掌柜可知秦家义庄如何联络?”   郑林闻言,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东家真打算将东西拿到秦家去卖?咱们这东西用不着啊!典当行里当初剩下的东西,已经被京兆府那些鹰爪们盘剥过了,余下的都是他们也瞧不上眼的东西!近日里收的几件儿,倒是有不错的。不过咱们乃是朝廷准允的典当行,在一般的义庄就可以脱手。秦记规矩多,寄卖费又高,没得必要找他们!”   ☆、第80章 谁是主子都分不清?   沈昕娘微微垂了眼眸,“不是,我的嫁妆里,还有些东西……”   她话没说话,饶有深意的看了郑掌柜一眼   郑掌柜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您若真想在秦家义庄寄卖,那西市的楼外楼,乃是秦家的产业。您往楼外楼的雅间里一坐,点上一壶‘蒙顶石花’再问那小二‘义庄怎么走’就成了!剩下的事情呀,小二和楼外楼的掌柜会安排!”   沈昕娘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   郑林却迟疑的开口,“东家……三贤秦家水深的很。有咱们典当行在这儿撑着,您不必走……歪路子的?”   沈昕娘垂着眼眸。将手中捏着的玉器单子递给郑掌柜。   “郑掌柜安心,玉器我都拿走了。你过账吧。”   郑林颔首接过,轻叹一声,未再多言。   沈昕娘带着金香,乘车去往西市。   自打她调侃那暗卫以后,方琰派来的暗卫似有些忌惮她。   生生撇远了好多,不敢再贴近守着。   沈昕娘敏锐的察觉,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薄弱了一些。   马车在写着金子大招牌“楼外楼”的外头停下。   金香为沈昕娘带上幂篱,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楼外楼屹立在西市正中,足足占了对面近十个铺面位置。   门脸大而恢弘。   连门口立着牵马的小厮,都比别家更器宇轩昂,精神抖擞。   小厮上前,接过车夫手中缰绳。笑道:“客官里面请,咱们后院马厩有新鲜草料!您尽管放心歇脚,马儿保管给你喂饱!”   车夫笑着拱手。   沈昕娘的目光却落在那小厮腰间玉带之上。   这里的小厮打扮利落。衣着鲜亮,腰间玉带更透着精致,无不彰显楼外楼的大手笔。   绣金线的玉腰带末端。绣着一个繁复的字。   不过一晃而过。沈昕娘却一眼便认出那是个“秦”字。   这个繁复的“秦”字,这种笔体,她似乎有些眼熟?见过?   她并未停下深究。   在金香搀扶之下,入了楼外楼,直接要了二楼的雅间。   小二彬彬有礼,笑容热情。   整齐划一的衣着打扮,腰间一模一样的玉带上,也绣着秦字。   沈昕娘落座,“要一壶‘蒙顶石花’。”   小二闻言高唱,“好嘞----二楼梅香雅间,一壶蒙顶石花。客官您稍后!”   说完便退了出去。   金香站在沈昕娘身侧,“娘子,这楼外楼真是大气!早先就听府里人说过,婢子还是第一次来呢!”   沈昕娘却侧耳听到旁的雅间的说话声。   “楼外楼也就是个名头!如今京城新冒出的悦来食肆,那才是吃饭的好去处!那菜式,老远都能把你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保管你吃了一顿,还想吃下顿!”   一片附和的说笑声。   沈昕娘望了望窗外,如今她的悦来食肆已经这般有名气了么?丹心做的不错。   “客官,您的茶好了!”小二唱和道。   一股茶香,随着小二开门的动作,飘逸而来。   小二将茶壶放下,并未着急离开。   沈昕娘垂眸问道:“义庄怎么走?”   小二看她一眼,躬身道:“您是买家儿,是卖家儿?”   沈昕娘缓缓开口:“卖家,”   小二偷偷打量她一眼,目光又从她身边丫鬟身上扫过,“秦家义庄的规矩,客官知道吧?”   沈昕娘淡然相问:“是何规矩?”   小二一脸骄傲,挺直了脊背,腰间玉带上繁复的“秦”字都更明眼了几分,“秦家义庄,非精品不收。”   沈昕娘缓缓点头。   小二一笑,“那客官您稍后,我去禀于掌柜知道!”   待小二出了雅间,金香一脸的意外之色,“娘子,您真的要去秦家义庄啊?”   沈昕娘依旧淡淡点头。   金香却动了动嘴,迟疑道:“这秦家义庄……听起来挺邪乎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沈昕娘垂眸,纤白的手指却在面前矮几上轻轻涂画。   倘若留心,便不难发现,她正在写画的,正是店中小二,小厮腰间玉带上绣着的笔体繁复的秦字。   小二不多时便返回,恭请沈昕娘主仆随他离开。   他引路往后院走去。   楼外楼的后院竟然比前庭还大,穿过过堂,绕过回廊,假山水榭分布错落,廊腰缦回,花草郁郁。   金香扶着沈昕娘的手在后头跟着,简直要在和曲曲折折的回廊里绕晕了。   她面上不由带上几分忐忑。   不过是到义庄寄卖东西而已,用得着这般神神秘秘?   出了回廊,穿过拱门,入了一个敞亮的院落,院中有宽敞的马厩。   一辆套好的马车,停在院子正中。   马车外观看起来宽敞舒适,却不是她们来时乘坐的那辆。   “我们自己有马车,车夫还在前头厅堂里等着呢!”金香皱眉说道。   小二呵呵一笑,“去咱们义庄,便要乘咱们的车,这是规矩!您放心,车夫那儿有吃有喝,不会慢待!”   金相见沈昕娘面色平静,便只好扶着她上了马车。   小二道:“娘子坐稳了----驾----”   马车一晃,慢跑起来。   金香坐在马车内,眉头依旧紧紧皱起。   她心中总是不太安定,如坐针毡之感,让她不时焦躁的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那日在宫中受伤,让她如今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保护不力,让娘子再陷入危险。   马车越跑越快。   还好车厢厚重稳健,不算太颠簸。   金香放下车帘子,面上却甚有忧色,“娘子,我看外头越来越荒凉,咱们这是要出城啊?怎么义庄不在城里,而再外头?”豆贞乐扛。   沈昕娘淡然道:“许是吧。”   “娘子,”金香抿了抿嘴,“娘子一定要卖给秦记么?咱们卖给京城里其他的义庄不成么?”   沈昕娘闻言,垂眸没有说话。   “吁----”前头驾车的小二,许是听到了金香的担忧。   笑嘻嘻的勒停了马车,咚咚敲了敲车门子,“里头的客官,您可想好了?等出了城,您再想回头可不成了!咱们买卖讲究你情我愿,三贤秦家,可不干那勉强人的事儿!”   金香焦急看着沈昕娘,她总觉得这秦家怪怪的,行事处处透着怪异。   虽然仔细想想,秦家的义庄,既然是朝廷控制之外的东西,所收物件儿,又不讲究来路,什么路子都感受。如此谨慎,倒也合理。   可大约是周围都是陌生之物,陌生的小二,陌生的马车,陌生的出城路,让她心中不安愈发浓重。   臂上刀伤,虽已经好了,可她潜意识里却还觉得伤口在疼。   “您二位拿个主意,究竟去是不去,给我个准话!”小二在马车外头有些不耐烦的催问道。   金香目光炯炯满是期待的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却安之若素,不置一词。待她缓缓抬眼,一双漆黑的眼眸向金香看过来的时候。   金香却猛然发觉----自己好像又错了。   她连忙转头向外,“你这小二,真是啰嗦!我家娘子没说不去,那自然是去的!谁是主子你都闹不明白么?”   小二在车外嘻嘻一笑,又扬鞭赶起了马车。   金香垂头,“娘子,婢子错了……”   沈昕娘微微摇头,“谨慎没错,不必自责。”   金香面上却有惭愧。   谨慎是没有错,可是想以丫鬟的身份干涉主子的行为,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娘子,您直觉敏锐,”金香忽而极小声的靠近沈昕娘,“王爷派来的暗卫,还跟着么?”   沈昕娘微微点头。   金香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再让娘子像上次在宫中一般遇险,她也可以以死谢罪了!   马车出了城门,车速丝毫不减。   小二架着车,一溜的狂奔。   外头的景致越发的荒芜,连树上寒鸦的叫声,都能传出更远去。   金香侧耳留意着外头的动静,生怕会有什么变故。   却忽而发现,车内光线一暗。   她一惊,挑帘子向外看去。   却见马车驶入一个山脚下的暗道之中。   小二似是熟门熟路,暗道之中车速也不慢。   不知又行了多久。   马车渐渐慢下来,继而停了。   车外似隐隐有水传来。   “客官请下车吧!”小二跳下马车,说道。   金香推开车门,眼前昏暗一片,唯有潮湿的墙壁上挂着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漆黑处似藏着食人的怪兽,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们。   “娘子……”金香将手递给沈昕娘,搀扶她下马车的动作却有些迟疑。   沈昕娘动作依旧从容,不见慌乱。   怎的娘子一点都不怕黑么?   前头隐隐有水声。   小二拿过墙上的火把,走在两人前头,为两人引路。   走了不远,果然瞧见一条不甚宽的小河。   河边上拴着一条乌篷小舟。   小二弯身,抓住小舟,“河边石子儿滑溜,您二位小心!”   他刚说完,金香便滑了一跤,幸而她习武之人飞,反应敏捷,未能摔倒。   小二呵呵的笑。   金香狠狠瞪他一眼,“不早说!成心的吧?!”   小二将火把向前递了几分,为她照清前头路面,笑着说道:“这位姐姐,真不是诚心,这路我们每日里都要走上几趟,熟得很,一时忘了提醒您!”   金香冷哼一声,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沈昕娘上了乌篷小舟。   小二将火把安放回墙上,解了船绳,手脚敏捷的跳上小船,那长长的竹竿,往岸边一撑,小船便到河道中间,顺流而下。   小船不大,船速却是不慢。   暗道之中的风擦着船蓬,呜呜作响。   金香奋力瞪眼朝外看去,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头的黑暗,却依旧瞧不清楚什么。   只能看见河道两边,偶尔亮着的一两只火把,似还有岔道,一晃而过。   ☆、第81章 帝王绿   小船前行了一阵子,远远瞧见有亮光   不多时,小船便冲出了黑暗。   天光倾泻而来。   金香使劲儿闭了闭眼,好一阵子眼睛才能睁开。   可她向沈昕娘看去,却见娘子脸上没有半分不适。眼睛更是一直睁着。   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眸,好似无论黑暗还是白昼,都能从容适应。   金香不由更靠近沈昕娘几分。   河道两旁,遍植垂柳,柔软的柳枝低垂进河水中,轻抚着水面,晃出一圈圈波纹。   清脆婉转的鸟啼,明媚的阳光。清新的花香混着草叶的味道。   和适才黑漆漆的暗道,恍如柳暗花明的两个世界一般。   小二立在船头,拿竹竿撑着船向岸边靠去。   岸边绿柳后头,闪身出来两个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衣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   沈昕娘特地向他们腰间看去。   他们腰间的玉带上,果然也绣着“秦”字。   “最近来客颇多呀?”两个小厮朝船头的小二打招呼道,“你这两日跑了几趟了?”   小二嘿嘿一笑,“许是都听说咱们少主来了,这才蜂拥而至!”   那两人接着小二手中的竹竿,帮着将船拉着靠岸。   “客官,山庄到了!”小二跳下船,扒着船帮,朝里说道。   金香为沈昕娘带上幂篱,扶着她。走出船篷。   拉着船的两人一瞧,竟是个带着幂篱的小娘子,对视一笑,也不多言,伸手做请。   下了船,左右看去,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在山峦之中的一处山庄。   山庄依山而建,风景秀丽宜人,层峦叠翠之中,错落精致的建筑显得恍如仙宫。   男子将沈昕娘主仆二人引至亭台楼阁外头,便有小丫鬟笑意盈盈的上前,福身行礼,“娘子这边请。”   其礼仪姿态,竟比宫中宫女也不差了。   金香不禁咂舌。   这三贤秦家。还真是大手笔!在山峦深处,建这么一个精致的山庄,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其耗费不可估量呐!再看着下人的仪态,真不愧是几百年的关中大族!   金香惊叹之后,左右查看,面上微微有些局促。   “娘子……”她靠近沈昕娘,悄悄拽了拽沈昕娘的袖子。   沈昕娘侧脸看她一眼,低声道:“不必找了。”豆巨叉血。   “嗯?”金香瞪眼。   “他们在暗道里,被甩掉了。”沈昕娘平缓说道。   金香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惊,“那……那怎么办?”   沈昕娘看她,“什么怎么办?”   金香张了张嘴,娘子怎的如此气定神闲?小二故意甩掉她们的暗卫,难道不是要图谋不轨?   转念一想。建的这般隐秘,却又这般奢华大气的山庄,大约就是不想引来朝廷的耳目。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从楼外楼用他们专属的马车开始,秦家本意就是要甩开出了卖主或是买主之外的其他不必要的人。   便是她是三贤秦家,她也会这么做的吧?   道理自然都懂,可是这种对方势力不明,自己又损失暗卫的情况,仍旧叫金香心神不宁。   观之沈昕娘,则从容没有半分焦虑。   其安之若素,好似在自己家中一般。   小丫鬟将她们带到一处精致的院子,客房之中,“娘子请稍事歇息,这两日客多,堂主一时忙不开,少时便请娘子相见。”   沈昕娘点了点头。   丫鬟笑着福身退走。   金香站在门口朝外看看。   院子里的老槐树,随风微动。   洒扫干净的院中落着一地的树影。   树下花池里种着黄菖蒲,恍如黄色大蝴蝶的菖蒲花颜色喜人。   几只毛色鲜亮的鸟儿落在槐树枝头唱着婉转的歌儿。   院中安静怡人。   金香却只觉得头皮都是发麻的,“娘子,他们不是说客多么?怎么院中这般安静?客在哪里啊?”   沈昕娘里间外间,缓缓走了一圈。   客房内熏有淡淡的兰草香,被褥坐垫上都有心洗晒过的干净味道。   “许是院落多,客并不在一处,省的相互烦扰,或者不经义庄而私下交易吧?”沈昕娘缓声答道。   金香点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可她总觉得心头不安。   “你守在外间。”沈昕娘取下幂篱,提着提匣,向里间走去。   “诶!”金香应了一声,甚是防备的立在外间门口处,恍如满身防备的猫一般。   沈昕娘入得里间,将提匣放在翘头案上。   抬起左手手掌,目光落向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   心中默念“太极生两仪,两仪生……”   阴阳泉眼凭空乍现。   黑泉泉水中漂浮着一只玉镯,正是她在典当行的库房中时扔进去的那只。   先前杂质未清,她便一直没有取出。   她伸手入泉水之中,微凉的泉水包裹着她纤白的手指。   将玉镯捞出,玉镯之上的水汽立即退去,一丝潮湿也无。   沈昕娘却不由有些错愕。   幽深的目光落在手中玉镯之上,恍惚不能相信。   上次误落入黑泉水中的红翡,被洗去杂质,变得透亮,已经给她了不小的惊喜。   而如今手中的玉镯,更是让她惊讶不已。   原本只是一般成色,略带杂质,飘绿的玉镯。   如今却彻底变了个样子!   不仅杂质尽数褪去,消弭无踪,镯子更是变得清透润泽而镯中满绿!   透亮的的满绿,光鲜亮丽,通透而灵动,那鲜亮的翠色,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来一般。   莹润的质感,让人爱不释手。   沈昕娘握着碧翠的玉镯,微微歪了歪脑袋,似在思索。   当初的红翡掉入黑泉的时间短,刚从黑泉中飘起来,她便将红翡捞了上来。   如今这玉镯她一直没有理会,在黑泉水中浸泡时间更长,所以连质地水头都发生了变化么?   透亮的玉镯,握在手中,凉冰冰的,清透碧翠的颜色,纯正喜人。   沈昕娘收起阴阳泉眼,吧嗒一声合上提匣,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包裹在玉镯外头。   外间忽而想起叩门声。   金香如惊弓之鸟一般,“娘子?”   “开门吧。”沈昕娘一面缓声说道,一面从里间走了出来。   金香拉开门,外头立着先前领她们过来的小丫鬟。   小丫鬟福身,“这位姐姐,堂主请娘子前去。”   金香点头,“知道了。”   沈昕娘走出,将用帕子包裹了的玉镯放入袖袋。   金香指了指里间,“娘子,那提匣需带着么?”   沈昕娘摇头,“一块,足以。”   金香目露疑惑的哦了一声,扶着沈昕娘跟在那引路的丫鬟后头,往会客堂中而去。   “这位是我们山庄的赵堂主!”小丫鬟朝那堂主福身行礼,“堂主,这位是卖家娘子。”   小丫鬟说完,退下,步伐优雅,比之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姿态也不差。   赵堂主四十多岁的样子,身量高大,眉目和善,拱手道:“小娘子有礼,请坐。”   沈昕娘福身坐下。   “娘子有何稀罕物件要脱手,可否叫赵某一看?”赵堂主客气说道。   “堂主客气。”沈昕娘从袖袋中拿出帕子放在面前案几之上,莹白纤长的手指缓缓打开帕子。   她动作从容,缓慢中透着雍容优雅。每个动作,都仿佛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那赵堂主神色间不禁更多出对所卖物件的期待来。   待帕子打开。   那满翠清透的镯子大白与他眼前之时。   他瞪眼看着镯子,连眨眼和呼吸都一时忘了。   眼中光芒乍现,颤抖着手,仿佛无意识的伸向那镯子。   这般清透,不含杂色的质地!这般浓郁的满翠!油亮油亮恍如要滴出翠来的色泽!   极品!   翠中极品!   千金难求!   赵堂主眼中是激动的难以自持的光芒。   金香低头看那帕子中的玉镯。她不懂行,只觉这镯子颜色甚是好看!   见那赵堂主一言不发,就伸手要碰娘子的东西,当即大为不满,伸手挡住赵堂主的手,“堂主?!”   赵堂主的视线,忽而被挡。   这才愣愣回神,察觉自己竟失态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收回唐突伸出的手,身姿更坐端正了几分,打量着沈昕娘道:“娘子是要唱卖,还是愿意直接卖给秦家?”   沈昕娘颔首:“何为唱卖?”   赵堂主闻言,笑看了一眼沈昕娘,“娘子第一次来义庄?”   沈昕娘点头。   赵堂主垂眸,眼睛里不知藏着什么情绪,“所谓唱卖,就是由义庄唱出底价,各位买家凭喜好出价。三唱之前,皆可加价。三唱落定,交易达成。不管什么价儿,买卖双方,皆不可毁约。咱们义庄收取最终交易达成之价的五成利。”   “你们这是抢啊!空手套白狼!你们什么都不出,就要五成的利?凭什么?”金香闻言,瞪眼问道。   赵堂主摸着胡子笑了笑,“秦家这地方,秦家所能请来的买家身份,各位卖家的财产安危,这些秦家都能保证。”   赵堂主的目光又贪恋的落在了那只玉镯之上,眼神好似长了钩子一般,勾在玉镯之上,移都移不开。   ☆、第82章 动手!   “娘子这只镯子,成色,质地都是上乘,在旁的义庄,只能辱没了它。(. 三贤秦家,才能找到它合适的买主。”赵堂主带着几分自豪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所以我来了。”   语气里的从容淡定,倒叫赵堂主一愣。   赵堂主盯着面前的幂篱,不由想要看清黑纱之后的小娘子,究竟何般气度。   但只能窥探到黑纱之下的娉婷身姿,那张隐在薄纱后头的脸,却是看不明晰。   “唱卖虽然随后落定的价会高一些。但因为要抽取五成利给义庄,与娘子来说,或许并不划算。娘子不如,直接将玉镯卖给秦家。秦家给娘子的价钱也会十分厚道的。”赵堂主耷拉下眼睛,缓慢的说道。   那满翠鲜亮的颜色,好似已经长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拼尽了克制之力,才没有伸手,去将那镯子握在手中。   太漂亮了!   这镯子真是太漂亮了!   满翠的颜色,便是当年老夫人手上一个祖母绿,被奉之为宝的戒面,也没有这只镯子这般透亮灵动吧?   倘若……   倘若他能将这只镯子买下来……   据为己有……   赵堂主仿佛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不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那个忽而冒出来的念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倘若……这镯子真的成了自己的……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唯恐叫对面的小娘子和她皱眉凶狠的丫鬟。看出自己的异样。   “只要价钱合适,唱卖与否,我并不在意。”沈昕娘缓缓开口。   “好!”赵堂主立即点头,又觉得自己的急切似乎表现的太过于直白,缓了缓气。笑道,“那娘子心中可有底价?”   黑纱之后。幽深的目光落在赵堂主已经藏不住贪念的脸上,“不如,堂主给我个底价?”   赵堂主搓了搓手,伸出一个巴掌来。   “五百贯?”金香嘟囔道,“太低了吧?”   赵堂主清了清嗓子,“五千贯。”   沈昕娘轻哼一声,没有应答。   赵堂主微微皱眉。   轻纱之下的轻哼,不屑的意味太浓。   他有些口干舌燥,“呵呵。这是底价,底价嘛,自然是可以商量的……”   沈昕娘依旧没有出声。   “那,我给娘子加价,六千贯?”   沈昕娘摇了摇头。   “七千?”   沈昕娘不语。   “八千?”   沈昕娘依旧不语。   赵堂主顿了顿。   知道自己一开始的惊喜和急切,已经露了底。   主要是他在义庄待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成色的翠玉。   既然露了底,那他就已经落了下乘了。   这小娘子看来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价低打发不了她。   价高,秦家吃下自然是没问题。   可问题是,他想自己吃下这玉镯啊!   “娘子稍后!”赵堂主忽而起身。   金香皱眉看着那赵堂主走出厅堂。   “娘子,他怎么走了?把咱们亮在这儿,算什么意思?”   沈昕娘垂眸不语,只抬手摸了摸自己一直带在小臂上的袖里剑。   她侧耳微动。   微风送来外头细微的说话声。   说话声里除了赵堂主的声音,似乎还有带她们而来那小二的声音。   “露面的只有主仆二人,马车没有徽记,不知是哪家的。后头跟着四个暗卫,在暗河被甩下了……”   微风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沈昕娘掩在幂篱之下的眼眸微冷。   不多时,赵堂主便笑着返回。   “一万贯!娘子觉得如何?赵某是厚道人,娘子第一次来,不打虚的,给娘子个厚道价!”赵堂主看着桌案上的玉,眉眼都要飞起来。   沈昕娘却缓缓摇头,“不行。”   赵堂主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忽而笑道:“小娘子年纪不大,心不小!”   先前带他们来的那小二,忽而端了茶盘而来。   赵堂主招呼道:“来来,娘子先喝口茶,咱们慢慢商量,慢慢商量。价钱嘛,是要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才有商有量,不如娘子也给我个您的底价?”   说话间,小二已经捧着茶盘来到沈昕娘面前。   沈昕娘却不等他将茶盘放下,就伸手动了动茶盘上的杯盏。   对面坐着的赵堂主面色微微一紧。   小二的动作也是一僵。   沈昕娘动过茶盏,却并没有端下一杯茶来,而是又垂手坐了下来。   小二松了口气,捡了一杯茶,放在沈昕娘手边,“咱们秦家的渠江薄片,娘子尝尝。”   又放了一杯在赵堂主面前,微不可见的朝赵堂主点了点头。   “小娘子请用茶。”赵堂主笑着说道。   沈昕娘单手端起茶盏,另一只手轻轻挑开面前轻纱,吹了吹茶水,抬眼看着对面的赵堂主。   黑纱之下,莹润小巧的下巴,净白无暇的皮肤简直让人心神荡漾。   可隐约瞧见一双漆黑漆黑,漫无边际的眼眸之时。   赵堂主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豆团厅才。   见对面那一双黑眸还正直直的看着自己。   他慌忙低下头去,借以掩饰尴尬般,端着茶盏,猛灌了两口茶水。   “嗯?今日的茶,似乎格外的清香?娘子尝尝?”赵堂主说道。   沈昕娘将茶盏放到鼻端嗅了嗅,“是很香。”   赵堂主咧嘴而笑,“那是,这是今年的新茶,取三里之外的山泉水,精心烹制。”   说完,他又喝了两口,好似要证明这茶水实在馨香一般。   沈昕娘却缓缓放下手中杯盏,并未碰那茶水。   “娘子行了一路,不渴么?”赵堂主目光落在那茶水上。   沈昕娘放下挑着面前轻纱的手,“便是口渴,赵堂主的茶水,我却也不敢喝。”   赵堂主惊怒,拍着案几道:“小娘子这话什么意思?”   沈昕娘抬手拿起面前放在帕子上的玉镯,“赵堂主很喜欢这只镯子吧?想要自己买下?想要据为己有?见我不好打发,便心生妄念?”   赵堂主惊怒霍然起身,抬手指着沈昕娘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你莫要血口喷人,抹黑我堂堂秦家堂主……”   话未说完,他忽然惊慌的捂着肚子。   腹中的绞痛,让他冷汗立时冒出。   他仓惶倒退两步,骇然的看着面前端坐的小娘子。   “你……你……”   沈昕娘却拿起镯子,对着门外倾泻而入的阳光看了看。   面前黑纱碍事,她索性抬手取下头上幂篱。   阳光之下,祖母绿的色泽莹润透亮,鲜翠欲滴。   赵堂主却骇然发现,她的一双眼睛----   果真漆黑,漫无边际。   浑然的黑色,恍如摸不到底的深渊。   里面不见一丝情绪,恍如厉鬼冤魂一般……   他惊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地。   “你在茶中动了手脚!”   赵堂主惊慌失措,“来人来人……有人居然敢在秦家山庄闹事……”   厅堂内外,哗啦涌出众多人手。   沈昕娘放下仰面借光而观的玉镯,面带疑惑的看着赵堂主,“在茶中动手脚的,不是你么?”   赵堂主倒在地上,惊讶瞪她,目光又迟疑落在她面前放着的杯盏上。   她只是碰了碰茶盏而已。   她面前放着的是小二奉上的茶,不会弄错吧?   小二上前,同旁人一道,想要搀扶起地上躺着的赵堂主。   赵堂主却僵硬道:“拿下她!敢在秦家山庄闹事!让她知道秦家的规矩!”   小二立即道:“动手!”   金香挠头,同时迅速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剑,护在沈昕娘面前,“大胆!什么秦家山庄,我看就是黑店!想贪昧我家娘子的镯子!”   沈昕娘放下手中玉镯,微微摇头,“原以为三贤秦家多了不起,竟是如此不堪。”   众人闻言又羞又怒,欺身上前,就要擒住二人。   “站住!休要靠近,我们是齐王府的人!得罪我家娘子,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金香怒喝道。   这里是对方的地盘,人家人多势众,只能扯出齐王的大旗来震慑一番了。   围攻之人,闻言果然有所顾忌。   “朝廷的人?齐王的内室?”   “怎么会引了朝廷的人来?”   ……   窃窃私语之际,小二渐渐着急。事情是他和赵堂主商议的,万一出了事儿,让如今正在山庄的少主知道了。只怕不妙。   见赵堂主僵直不说话。   小二只好吼道:“她们是朝廷混进来的鹰爪子!朝廷派来探路的!快将她们抓起来!”   闻言,有人听信,挥刀上前。   金香挥剑架住来人。   她动作迅猛,旁人一时近不得沈昕娘之身。   沈昕娘顺势触动袖中袖里剑。   短剑激射而出。   与金香对持的人应声倒地。   众人一见堂内见了血,更为惊怒。   “住手----”一声暴喝,忽从堂外传来。   ☆、第83章 我们,见过么?   身着利落长裙,身量瘦长,面色微微红黑的女子,迈步进入厅堂。   “副堂主----”众人拱手行礼。   女子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赵堂主身上,又扫了扫他身边的小二。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们秦家干的好事!我家娘子听闻三贤秦家义庄不俗。便带着宝贝入山庄,谁曾想,你们的堂主也不过是个见财起意的卑鄙小人!竟想要害了我家娘子!贪昧下我家娘子的宝物!”金香掐腰指着躺在地上,僵直不动的赵堂主说道。   小二猛拽赵堂主,却见他不动不说,连目光都是呆愣愣的。   小二只好开口辩解道:“副堂主休要听她们胡言!赵堂主岂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她们是朝廷派来的人!是鹰爪子!”   副堂主闻言柳眉微蹙。   金香急道:“我们是齐王府的家眷,也……也算不得朝廷中人吧?”   小二指着金香道:“副堂主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吧?”   沈昕娘却缓缓开口:“只听闻。秦家的规矩是,非上乘精品不收。不听闻,对身份也有要求?”   副堂主微微一笑,“娘子说的不错,秦家义庄不论身份,只看物件!”   “那相中的物件,就要毒杀卖家,据为己有?难怪秦家富庶,原来都是不义之财呀?”沈昕娘讽刺道。   副堂主色变,“娘子休要胡言,秦家绝不会如此行事!”   沈昕娘却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往前递了几分。   副堂主上前,皱眉接过,她放在鼻端嗅了嗅,抬眼见恰看到沈昕娘莹白的脸庞。   和那精致面庞上的一双眼睛。   她微微蹙眉,别开眼神。“拿银筷子来!”   立即有手下人飞快取来银筷子。   副堂主将筷子探入茶水中。   不多时,锃亮的银筷子上便蒙上了一层乌黑。   小二眼睛急转。“毒是她们下的!倘若毒是赵堂主下的,如今中毒的人又怎么会是赵堂主!分明是她们含血喷人!诬陷秦家!”   小二的倒打一耙,让金香分外的气愤,“我们下毒?这里是你们秦家的地盘,我们跟你家堂主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毒倒他一个人,有什么用?”   厅堂里的众人左看右看。   一时都有些闹不明白。   副堂主皱眉,“娘子可否解释。我家堂主这是?”   “他没有中毒。”沈昕娘缓声说道。   小二怒目,“没有中毒?没有中毒怎会倒地不起,口不能言?”   众人向地上躺着的赵堂主看去。   何止是倒地不起,口不能言?   他浑身僵直,面上看着也十分僵硬,目光呆滞,嘴角也僵硬的有些歪。   这样子,看起来,的确不像中毒。可他,是怎么了?   “心怀恶念。恶入心脾,道法犹存,惩奸除恶矣。”沈昕娘口气有些怜悯的味道,“只怕是他心里此时除了恶念,也不剩下什么,恶念尽处,心智亦失了。”   这话说的古怪,莫说秦家山庄里头的人没听懂。   就连守护在沈昕娘跟前的金香,也是一脸的茫然。   娘子究竟在说什么啊?是想把这些人绕晕,然后送她们回去么?   副堂主垂眸,心知这事情不简单。   如今面前这小娘子分明处于劣势,却丝毫不见慌乱。   说话间语调平缓,神色安然。   那一双眼睛,更是漆黑幽深的望不见底,这般不凡之人……   “去,请少主来……”她侧身悄声吩咐一旁的手下人。   那人悄悄退出厅堂。   金香急道:“事情已经明白了,还不快送我们离开?”   沈昕娘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反倒在案几前头坐了下来。面前放着包裹着玉镯的帕子。   她抬头四下打量起来。   神态怡然的好似主人一般。   面前伫立的打手,剑拔弩张的气氛,丝毫影响不了她。   她抬眼看着身侧的屏风。   屏风上画着山涧,峤崖,古松,鹂鸟。   画的右上角龙飞凤舞的书写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几个大字。   沈昕娘不由念出:“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后面的字,画上并没有。   副堂主惊讶看她。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应和之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矣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说话的男子,摇着折扇迈步而入。   厅堂众人,立即分列两旁,恭敬拱手道:“拜见少主----”   沈昕娘从屏风上收回目光,会转过身,看向那逆光而来的男子。   男子啪的一声,合上折扇,身长玉立,眉目逆光之中,看的不甚清晰。   可这身形,这声音……   “小娘子,是道家修行之人?”秦家少主轻笑问道。   沈昕娘念出前半段,他附和后半段的,正是《易经·系辞上传》的第一节。   沈昕娘的目光却定定的落在他的身上,对他的问题,恍若未闻。   说话间,他举步向前。   从逆光处走近,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沈昕娘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恍惚之感,“你,你叫什么?”   厅堂里的众人倒吸一口气冷气。   这小娘子,好生无礼!怎的连话都不会说?哪有人这般直白问人名讳的?   金香却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娘子。   娘子从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淡然从容的,便是当初在沉香殿,太后娘娘的侍卫,刀刃都快逼到娘子眼前的时候,娘子也不曾有过一丝慌乱。   可当下的娘子,却似乎带着她难以相信的脆弱和恍惚。   秦家少主也是一愣,抬眼看来,目光不经意撞入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之中。   精致绝美的小脸,莹白没有半分瑕疵,清透的肌肤恍如美玉。   唯有那一双眼,漆黑沉幽,让人胆寒。   他勾了勾嘴角,轻笑,“某姓秦,三贤秦家,单名冉,字子来。”   “秦冉,秦冉……子来……”沈昕娘喃喃自语,仿佛在回味着他的名字。可幽深的眼中却没有释然。   她微微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   “我们,见过吗?”   沈昕娘抬眼看着秦冉问道。   秦冉闻言,忍不住笑。   厅堂里也是一片低低的窃笑声。   “听闻那轻佻的郎君,瞧见貌美的小娘子时,会这般搭讪!如今的小娘子也都学会了么?”   “是瞧见咱们的少主相貌堂堂,着实忍不住了吧?”   ……   又是一片窃笑声。   金香囧的想扒出个地缝爬走。   这秦家少主往她家王爷跟前一站,根本不够看!娘子是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家王爷的脸吗?   秦冉勾着嘴角,眼中不由浮上一层愉悦,“娘子这般绝色美人,如若见过,秦某定然不忘。”   他话音刚落。   沈昕娘便收敛了神色,恢复惯有的从容淡泊,“哦,那是我认错了。”   秦冉微微扬了扬嘴角,挑眉看向厅堂。   僵直的赵堂主还未被人抬出,小二跪在地上,有些瑟缩。   “副堂主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冉撩袍坐下。   副堂主不偏不倚,将金香和小二的话,都复述一遍。   秦冉侧脸看向沈昕娘。   “不知娘子的宝物是?”   沈昕娘抬手将帕子里包裹的玉镯拿出。   满翠透亮而灵动的玉镯,映着门外的天光,握在她莹白无瑕的纤纤玉指上。   美的让人屏息。豆叉讽才。   秦家富可敌国,珍宝无数。   晓是如此,秦冉也神色微微怔住。   这般成色的玉镯,说是“价值连城”丝毫不为过。   “赵堂主开出什么价钱给娘子?”秦冉沉声问道。   沈昕娘缓缓道:“起价五千,最后加价到一万。”   底下人不甚懂。   副堂主却冷哼一声。   秦冉更是满面讽刺,“拖下去,按秦家的规矩处置!”   秦冉身边之人看了少主一眼,明白他眼中深意,颔首退下。   僵直的赵堂主也被人抬走。   “云副堂主,接替赵堂主的位置。”秦冉又道。   女子之身的副堂主,脸上微微有些激动的神色,拱手道:“是,云瑶定不负少主信任!”   秦冉抬了抬手指。   堂中众人恭敬退下。   秦冉目光深深的落在沈昕娘莹白无暇的脸上。   金香蹙眉,有些不悦。   “今日之日,是秦家管教不严,闹出这般败坏门风之事,叫娘子笑话。恳请娘子多在山庄滞留几日,也好叫我略尽地主之谊,以示歉疚。”秦冉音色如筝。   不同于方琰的低沉稳健,却也悦耳。   “我只来卖玉镯,没有游玩的心思。”沈昕娘淡漠说道。   秦冉又看她一眼,才将目光落在玉镯上,“那么娘子,还肯相信秦家么?”   沈昕娘缓缓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我喜欢这镯子,娘子若肯不唱卖,我出,十万贯。”秦冉含笑说道。   ☆、第84章 得寸进尺   沈昕娘这才侧脸看他,语气里却再也找不到她问他,“可曾见过”时候的怅然无措,那种小心又忐忑,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语气了。   清冷的声线里只有淡漠。“二十万贯。”   “成交。”好似片刻的迟疑,就怕她会反悔。   秦家英明睿智的少主,于生意之上,从来未有过这般急切。   二十万贯!   金香揣着飞钱,坐上回程的乌篷船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里盘算。   她是主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钱刚涨到十贯,在丫鬟里头。已经是顶尖的了。   二十万贯!她得挣多久?   就一只镯子啊?就一只镯子?!   金香揣着飞钱,虽然是沈昕娘亲自交到她手里的飞钱。   她却觉得像是做贼一般,只烫的胸口心口都是火辣辣的。   待乌篷船滑入暗河的时候,却猛然听到一阵兵器相撞之声。   铮铮然由远及近,越发急促。   金香一惊,慌忙护到沈昕娘跟前。   划船的船夫也听到了声响,“娘子坐稳了!”   说罢,便调转船头,又向山庄划去。   尽管小船在水面上漂的极快。   可那打斗之声仍然紧随其后,甩都甩不掉。   “怎么回事,谁敢在秦家的地头上闹事儿?”船夫啐了一口,磨拳擦掌的想上去看情况,可瞧瞧小船里头坐着两个娇滴滴的女子,又只能忍住。   忽而一直羽箭破空而来。   立在船头的船夫挥着竹竿挡开。人却险些跌进水中。   “娘的……”   他刚骂了一句。   便听得有怒斥之声,“不许放箭----”   “是王爷的声音!”金香立时惊喜道,她猛的站起,脑袋撞在船篷之上,她又揉着脑袋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们真是鹰爪子?”船夫皱眉呵斥。   一只小船却如同羽箭流矢一般。在水面上飞跃而来。   方琰立在船头,手握一柄长剑。肃容冰冷至极。   蜜色的脸上,紧抿的唇透出他极度的不悦。   金香连忙钻出船篷,招手道:“王爷,王爷,娘子在这里!”   方琰闻声,侧脸望来。   乌篷船内,黑纱随风轻扬。黑纱之下的女子,静默如水。   方琰纵身一跃,来到沈昕娘乘坐的小船之上。   船夫拿起竹竿就要打他。   方琰随手一挡。那船夫便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他矮身来到她身边。深邃的眼眸之中,尽是担忧焦灼。   打量她周身安好,气质从容,他才松了口气,心中却隐隐有怒气。   “你有什么事,不晓得,要先说一声么?”方琰抬手取下她的幂篱,直视着她的眼睛道。   沈昕娘淡漠望他。   当初最吸引他的,便是她身上永远的从容,永远的淡然。   可如今最让他生气的也是她,无论何时,无论旁人急成什么样子,她都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淡漠。   “甩掉暗卫,你不知道我会……”他咬牙切齿,却不想放软口气,承认自己的关心。   沈昕娘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他蹙眉反问,语气不善。   沈昕娘看着他俊逸的面容,看着他深蹙的眉头,看着他深邃满是关切的眼眸,“我知道,你在担心。”   方琰有些愤懑,“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犯险?”   沈昕娘垂了垂眼睛,“我只是,想来寄卖东西而已。”   淡然的口气,像是在说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方琰却忍不住擒住她的手腕,逼她抬起头来看他,“你需要钱,不能告诉我么?你需要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么?你明知道担心你,你……”   他咬牙忍住。   沈昕娘直白看他,“你把我当什么人?”   方琰一怔。   沈昕娘动了动被他捏在手里的手腕,他却抓的更紧了些。   “我该把你当什么人?”沈昕娘叹了口气,又问道。   方琰咬牙,抿唇,一时,却无法回答她简单的问题。   他把她当什么?小妾?妻?心爱之人?   她该把他当什么?夫君?王爷?能全心依靠的男人?   “你不用担心我,如今我们各自有事情做。彼此牵绊也不多,你累了,想念故人的时候,看看我,念我思故。我呢,借你的势力,规避一些麻烦,自由自在的追逐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各取所需,各有所得。不是,挺好么?”沈昕娘缓缓说道。   不是,挺好么?   方琰皱眉。倘若真的彼此牵绊不多,为何他要在听闻暗卫跟丢的时候,就扔下手中一切事物,匆匆赶来?倘若真的只是为了借她思念故人,为何在逼近之时,要顾及她的感受,隐忍从来不碰她?   恍若一块大石头,坠坠在心头。   “听闻齐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岸边传来清越的嗓音。   方琰同沈昕娘侧脸向船篷外头看去。   岸边,秦冉立在前头,身后临风而立山庄众人。   整齐划一的着装,腰间金灿灿的玉带,飒爽跨立,精神抖擞。   便是相交于朝廷的金吾卫,也不差。   方琰看了沈昕娘一眼,起身来到船篷外头,下巴微抬,睥睨的王者之势立显。   “秦郎客气。今日擅入,非为公事,所带亦非朝廷兵马,不过为寻吾妾而已。”方琰淡然开口。   秦冉向船篷内看去。豆团讽技。   那素衣女子,安然静默的坐在船内,莹白无瑕恍如美玉的脸上,平静无波。   他有些错愕,心中莫名的有些惋惜。   他口中不由带出一丝叹息,“原来如此,既然来了,还请齐王爷不嫌弃,山庄中略坐坐吧?”   “今日不便,改日再来叨扰。”方琰注视着秦冉望进船篷内的目光,不悦说道。   秦冉也不多纠缠,拱手相送。   方琰的随从跃上小船,撑船而走。   隐约可闻岸上人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咱们和朝廷素来互不相犯,那可是摄政王,招惹他做什么?”   ……   方琰的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   她淡漠的表情之下,藏了多少倔强和骄傲,让他不忍触碰?   ·   秦冉捏着扇骨,负手立在山庄的厅堂里。   仰目望着硕大的屏风之上,写着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几个字。   那小娘子,既然是齐王的妾室,就不是坤道出家修行之人。   为何会对道家之学如此熟悉?   “少主!”刚提了正堂主的云瑶站在厅堂之外,拱手道。   秦冉收回目光,转身回眸。   云瑶顶着落在身上的视线,微微垂头,“让大夫看过了,赵堂主确实没有中毒。”   “哦?”秦冉挑了挑好看的眉梢,“那因何全身僵硬,口不能言,目光呆滞?”   “大夫说……”云瑶有些迟疑的开口,“是赵堂主失了心魄所致。”   “失了心魄?!”秦冉重复道,语气有几分讽刺之意。   忽而他想到,那女子一双漆黑无边,幽深探不到底的眼睛。   那一双让人望之生寒的眼眸,莫非不是天生不全,而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女子定然有古怪!”云瑶大着胆子说道,“属下已经审问过,茶碗中的毒乃是赵堂主指使人所下。可赵堂主所用茶碗之中,根本没有毒。”   秦冉抬眼看她。   云瑶也微微抬了眼睛,看了秦冉一眼,又复低下头去,“若非那女子有异,一个小妾而已,怎可能劳得齐王爷亲自出马?朝廷一向和秦家进水不犯河水的!”   秦冉轻缓道,“没事,你下去吧。”   云瑶迟疑片刻,没话找话般,“哦,对了,大夫还说,赵堂主非但没有中毒,倒是体魄甚是康健,体内气息顺畅,经脉通达,连陈年老疾的痔疮都好了……”   秦冉挑着眉梢看向云瑶,似笑非笑道:“知道了。”   云瑶再无话说,这才看了眼他的衣角,躬身退下。   ·   二十万贯飞钱。   沈昕娘让金香拿到官号换成小额的飞钱。   给正在整修云香布行的叶桂娘送去一些,又给悦来食肆的孙掌柜留下些。   叶桂娘手里有了银钱,且娘子丝毫没有过问花用的意思,只交代说,一切都照着好的来。   她花起前来,再没有以往的小家子气,连腰杆都更直了几分。   店面还没有整修好的时候,她已经朝苏州杭州的老卖家订了不少的上乘布匹了。   待店面一整修好,立时就能送来。   沈昕娘则难得的在府中老老实实的呆了下来。   方琰每次叫人来回话,都说“沈娘子在研究染料的方剂。”   丝毫不让人担心,安分的不像话。   方琰把玩着手中的罗汉头核桃,心中却反复回味着那天,在乌篷小船上,她清冷淡漠的话。   真的,是没有多少牵绊么?   真的,只是借她来思念故人么?   ·   丹心终于从食肆回来,说自己在无甚可以教郝大厨的手艺之时。   沈昕娘又叫悦来食肆也重新整修。   若能将两边的店铺也购来,自然更好。   更留下契据,将酒肆一成的利润分给郝大厨,和孙掌柜。   自然,整修之后见到利钱以前,他们是没有钱拿的。   东家这般大手笔的花销,只怕是半年内,也见不到回头钱。   但郝大厨分外清楚自己如今的手艺。   孙掌柜更是清楚先前店面还小,丹心在后厨之时,悦来食肆的受欢迎程度。   当即便喜不自胜的接过契据,一再谢过沈昕娘。   金香不解,“娘子将典当行的红利,分给丹心和铁柱。又将食肆的红利分给掌柜和掌勺。布行全权交给叶娘子打理……这样,娘子不是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钱,都给出去了么?娘子图什么?”   沈昕娘摆弄着染料,头也不抬道:“我确实需要钱,但我更需要有人忠心的为我挣钱。一个人的力气终究有限。与经营之上,他们比我擅长。”   金香哦了一声,“那也,不用给这么多吧……”   丹心捧着沈昕娘要的染料上前,小心翼翼的摆放好,“娘子,你看这些对么?”   精心之态,好似她捧着的不是染料,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金香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娘子究竟想要什么了,又似乎不太明白。   布行和酒肆的大动作,将沈昕娘卖玉镯得来的现钱,几乎全花用进去。   丹心和金香扒拉着账单之时,总忍不住露出肉疼的表情。   沈昕娘却丝毫不改淡泊的样子。   直到她看到第一批将染出的上乘布料时,才微微有些动容。   整个染坊,却是生生维持了两日的寂静,好似大家都绷着,压抑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两日之后,才爆发出一阵阵的欢悦之声。   她们新染出的布料颜色----太美了!   女工们压抑自己的兴奋欣悦之情的这两日。   沈昕娘只做了一件事。   便是亲自做了一道精致的点心,并且亲手送到方琰的院中。   人没进屋,方琰便嗅着香味翻身而起。   待见到沈昕娘娉婷的身姿,提着放点心的小匣子之时,他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快慰。   自从两人从秦家山庄回来,便没有再见过面。   虽然同在齐王府里住着。   虽然他日日听闻她的一举一动。   可那些与直面相对不同。   “刚做的小食。”沈昕娘跪坐在案几一旁,放下匣子,取出点心,杏仁佛手、合意饼、金丝酥雀、如意卷、蜂蜜花生、核桃粘、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一碟碟摆在青玉案上。   鲜亮的颜色,压花而成的精巧形状,扑面而来的甜香之气。   仿佛能让人从发梢愉悦到脚趾头。   方琰眼含笑意看她,深邃的眼眸中,竟有些藏不住的孩子般的欢欣。   她披散在身后的乌发,她净白的广袖,纤长的手指,拿着象牙筷夹点心的动作,无不赏心悦目。   她放下筷子在他面前,“尝尝。”   也许人最是懂得什么叫得寸进尺。   方琰觉得今日的沈昕娘格外的好亲近,竟不由眯了眯眼睛,嘴角飞扬,俊颜之上的华彩,盖过这一室的珍宝。   雕梁画栋,不如他轻轻一笑来的耀眼非凡。   “喂我。”他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第85章 春草新纺   沈昕娘一愣。   后头跟着的金香险些一头栽倒地上。   她耳朵里塞驴毛了吧?她听见了什么?!   “你当真?”沈昕娘侧脸,认真问道。   方琰微微撇嘴,“不肯,就算了。”   却见沈昕娘一双修长素手,拿起象牙筷。夹了一块点心,另一只手在下头虚托着,向他嘴边送去。   方琰俊颜之上,眉目都生动起来。   连门外的阳光,都盖不过他眼眸之中倾世华彩。   他张口。   她将点心放入他口。   他垂眸,想要藏起眼中孩子一般的满足和欢愉。   品着口中满满的香味,像是回到过去最美好的时光。   可低头他却愣住。   猛的伸手捉住她正要收回的左手。   “这是什么?”他目光落在她的手掌心上。   沈昕娘打量着他的眼睛,语气淡然道:“阴阳太极图。”   “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个?”方琰皱眉相问。   “素衣没有告诉过你么?我病好了以后。手上就有的。至于为什么会有?大概,我比你更想知道。”沈昕娘缓声说道。   方琰错愕看她。   她顺势抽回自己的手。   “好吃么?”她认真问道。   方琰点头,“甚好。”   “听闻你的字不错?”沈昕娘看他。   方琰轻笑。“尚可。”   “那用我的‘甚好’换你‘尚可’,你不吃亏吧?”沈昕娘看着他问道。   方琰品着口中余香,回味着她亲手喂他的味道,以及那片刻间。让他想起再也回不去的曾经。不由颔首,幽幽道:“自然是不吃亏的。”   ·   云香布行重新开业。   金碧辉煌的崭新店面,以及新推出的亮眼布料。   不过几日,就在京城传遍。   更让人眼前一亮的,乃是云香布行的金字招牌。   倘若有那时常上折子,时常能见到朱字批复的大臣们定然能够认出来----这奢华布行的金字招牌,乃是齐王爷亲笔呀!   云香布行的布料刚一上市,其鲜亮的颜色就受到追捧。   哄抢之中,新开张的第五天,布料就脱销。   供不应求的现状,不禁女工们都没有料到,就连见多识广的女掌柜叶桂娘也是惊喜连连,高兴的合不拢嘴。   直到沈昕娘告诉她们限售,才让让脱销的状况有所好转。   云香布行的兴隆程度,不禁让一般的布行眼红不已,就连大梁最大的苏州织锦的老掌柜都有些坐不住了。   老掌柜寻到自家东家面前。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姗姗而来的东家。   老掌柜连忙起身,躬身恭敬道:“少主!”   手里捏着把折扇的秦少主懒洋洋往上座上坐下,眉梢微挑。“听闻苏州织锦庄近日有些不顺?”   老掌柜干笑了两声,面色发紧,“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新冒出来了个云香布行……”   “一个新冒出来的小小布行,就能让百年织锦受其影响?”秦冉冷笑。   “不算……不算有多大影响。不过是个布行,只有染坊,没有自己的纺织庄子,她的布料皆是从咱们织锦行订的!”老掌柜偷偷摸了摸额上细汗,少主今日心情不爽?他没挑对时候吧?   “苏州织锦在染坊上从来没人能越过去,忽然就让一个小小的布行占了上风?”秦冉说,“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老掌柜连连稽首,“是是,少主说的是!某近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秦冉抬眼看他。   老掌柜轻咳了两声,道:“云香布行一直没什么名气,最近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好的染料方剂。重整店面之后,忽然走俏。咱们和云香布行也算有合作,可以先礼后兵,先高价来买他们的染料方剂。”   他说着打量秦冉的神色。   秦冉垂眸没有说话。   他咳了两声,又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云香布行不识抬举,也可设法将其方剂夺来!”   秦冉这才笑起来,但眼眸之中却了无笑意,“掌柜真是打得好算盘!”   老掌柜连连点头,不敢应声,揣摩着少主这究竟是夸他,还是讽刺他?   “你可打听了这云香布行,有什么背景没有?”秦冉拿折扇敲着手心道。   “打听了!”老掌柜连连点头,“这云香布行的老东家,是太原秦家,说起来,和咱们三贤秦家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不过他们是先秦旁支!”   秦冉勾着嘴角,笑盈盈的看着老掌柜。   老掌柜心下几番思量,试探的开口道:“少主的意思是……直接夺了?”   秦冉的笑意在嘴角收敛。   脸色倏尔就冷了下来。   “我还不知道,苏州织锦的掌柜就是个不开眼的蠢家伙呢!这么多年苏州织锦没有败在你手里,真是秦家先祖保佑!”   噗通。   老掌柜闻言便跌坐在地。   这话说的重了。   他脸色煞白,“少主……少主息怒……”豆池豆血。   秦冉轻抚着折扇,“告诉他,云香布行背后依靠的是谁!”   老掌柜一愣。   秦冉背后的随从便冷脸上前一步,俯视着苏州织锦的老掌柜,“云香布行铺子上新换的金字招牌,乃是摄政王齐王的亲笔。云香布行开业第一日,带着齐王府鸾鸟徽记的车架,曾在云香布行后院停留一个多时辰。”   老掌柜闻言,惊异的瞪大眼睛,“不……不能吧?”   “怎么不能?”秦冉似笑非笑的抬眼。   “一个小小的布行……齐王爷怎么能看的上呢。原先他们那布行在东市根本不起眼!怎么就能抱上齐王的大腿了?”老掌柜不知是在问秦冉,还是在问自己。   秦冉身后的随从冷哼一声,“你在质疑少主得来的消息?”   “不敢!不敢!”   “诶,怎么跟老掌柜说话呢?”秦冉冷笑,“你知道云香布行原来的东家,是太原秦家,可知道他现在的东家是谁?”   老掌柜低头,思量片刻,“听闻说是吏部尚书家的一个天生不全的小娘子,名不见经传的……”   “呵,名不见经传!老掌柜不知道,那天生不全的女子,如今是齐王府的小妾么?”秦冉勾着嘴角道。   老掌柜闻言诧异,这般细枝末节的小道消息,少主这般大忙人,也知道?   “你去吧,这件事,你不必管了。”秦冉说,“正好,我想再会会她。”   老掌柜在随从指示下,躬身向外退去。   心下却是诧异,“再”会会她?这么说,少主与齐王府那小妾,认识?   不管怎的,这事儿不必他操心了,且少主也并未真的责怪,今日还是没有白跑一趟的。   老掌柜擦了擦头上冷汗,行出门外,顿时松快起来。   ·   云香布行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不听叫卖之声,只听闻客家争抢购买之声。   相邻的铺子一大早就红着眼睛看着云香布行的热闹景象。   沈昕娘立在对面茶馆的二楼雅间,抿了口茶水,淡然道:“今日的限购的数量,也该卖完了吧?”   丹心诧异,“这才刚刚上午呢!”   话音刚落。   便听得对面楼下传来一声,“春草新纺今日售罄,明日请早----”   春草新纺,并非指春草色的布料。乃是如今新上市的,质量上乘,颜色鲜亮的布匹名称。   因当初庆嫂子救下那一截春草色的棉布,而得名。   丹心咋舌,“还真的一大清早的就已经卖完了啊?!也难怪一圈的铺子都眼红的盯着呢!”   金香跟着嘻嘻笑,“你指不定在心里多后悔呢!”   “我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拿了典当行的红利,没机会要布行的红利了!”   “呸!我才不后悔,跟着娘子,我什么都不缺!”   丹心,金香两人又拌嘴起来。   当当当。   轻轻的叩门声,让两个丫鬟消停下来。   金香看了沈昕娘一眼,抬头道:“进来!”   雅间门从外头缓缓拉开。   立在门口的,是打扮光线亮眼的沈四娘。   上次沈昕娘在宫中出了意外,便将沈四娘沈五娘送回了沈家。今日再见,沈四娘好似出落的更加毓秀了。   沈四娘迈步进门,就朝沈昕娘福身行礼,“大姐姐!”   “原以为,你不能出来了。”沈昕娘微微点头。   “如今听闻是姐姐相请,父亲忙不迭的亲自让人套马车送我!”沈四娘颔首轻笑,“是因为让母亲给我准备拿得出手的首饰,这才耽误了时间!”   “五娘子没闹着要一起呀?”金香上前,为沈四娘奉茶,轻笑调侃道。   “怎么没闹?天天的闹!母亲被父亲赶到东厢,府上中馈交到我姨娘手上。姨娘说自己身体不好,转交父亲正宠着的怜姨娘。怜姨娘和母亲先前就不合,如今手掌大权,哪里能让母亲好过?”   丹心和金香在一旁听的唏嘘不已。   沈四娘看了看沈昕娘的脸色,见她没有不耐烦,才继续开口。   “昨日五娘砸了怜姨娘的牡丹屏风,说她是妾室,不配用牡丹。怜姨娘跑到父亲那儿哭告了一状。”   沈四娘停下,喝了口茶,语气都透出舒爽来,“父亲便禁了五娘的足,不然,今日必定要来聒噪!”   ☆、第86章 我帮不了你   沈昕娘淡然垂眸,好似这些都与她无关。   丝毫看不出,这些都是她一手促成。   “姐姐的铺子,生意真是兴隆,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了!”沈四娘听着楼下对面。云香布行门前热闹的声音,笑着说道。   “上次说要带你去草堂书院,一直没机会。”沈昕娘缓缓开口。   沈四娘闻言一阵激动,她以为大姐姐早就忘了这回事儿了!   “今日虽冷,天气却也晴好。”沈昕娘说着,看向沈四娘。   沈四娘羞怯低头,若不是朱氏如今受爹爹厌烦,府里的事情都做不得主。   说不定。她已经被朱氏定下那不堪的亲事来!哪里能轮的到她自己挑选?   她脸上发红,心里头却止不住的雀跃,声音呐呐如蚊,“全凭大姐姐安排……”   “又不是我要嫁人。”沈昕娘道,“也不是一定就会有合适的,且去看看,不必强求。”   “嗯……”沈四娘点头,涨红的脸颊快要埋到脖子里去。   沈昕娘饶有兴味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十分好奇,这般小女儿羞怯之态下是怎样的心境。   两人起身,带着丫鬟们,正要出门。   雅间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娘子莫要忙着走!”小二躬身挡住去路。   金香柳眉倒竖,“怎么,短了你们茶钱不成?!”   “不是。不是!”小二慌忙摇头,“是我们少主,请娘子稍后片刻!”   “你们少主又是哪个?他说不让走就不让走了么?”丹心掐腰。   陪同沈昕娘去过秦家义庄的金香,却是皱眉有些愣怔。   此少主,究竟是不是彼少主?   “少主马上就到。   “他让我们等,我们就要等?他算老几?”丹心冷哼。推开那小二,就要为沈昕娘开路。   谁知那小二看起来弓着身,哈着腰,没几分力气。   她推了两次竟没能推动半分。   “嘿,欺负我小女子没力气是不是?金香!你上!”丹心后退了一步,朝金香使眼色。   金香撩袖子就要上前。   楼梯处传来一阵笑声。   秦冉修长的身影摇着一把折扇缓缓步上。   “少主!”那拦路的小二连忙恭敬退到一边。   丹心打量来人一眼,闷哼道:“大冷天的,摇什么扇子,扮风流的不嫌冷?!”   金香知其身份。轻轻拽了拽丹心的袖角。   “沈娘子,有礼了!”秦冉啪的合起折扇,拱手道。   沈昕娘还礼,“还以为,我又入了楼外楼呢。”   秦冉轻笑,“东西二市,可不止楼外楼是我秦家的产业。”   “三贤秦家,家大业大。少主你,倒是悠闲得很?”沈昕娘缓声说道。   秦冉伸手做请,“今日还真是有要事,才冒昧拦下娘子,沈娘子勿怪!”   沈昕娘挑眉看他。   “娘子若不介意,咱们雅间里说话?”   “我还有事。”   “若是关于云香布行的事呢?”   秦冉挡在廊间,垂眸看她。   金香和丹心立时护在沈昕娘跟前。   立在沈昕娘身后的沈四娘,却忽而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角。   沈昕娘回眸,见沈四娘桃色满面,气息微急。   “请吧。”秦冉伸手。   随从连忙上前,将雅间门再度打开。   小二们慌忙撤下先前的茶水茶盏。   迅速而有条不紊的换上白玉壶,极品的香茶。   连烹茶的女子,都更加貌美几分。   “听闻这云香布行,是沈娘子的产业?”秦冉握着折扇,品着香茶,幽幽问道。   沈昕娘吹了吹茶,没有理他。   秦冉也不以为意,轻笑道:“云香布行新推出的‘春草新纺’,颜色鲜亮,明媚生动,不流俗,更是直接越过百年的苏州织锦一大截去。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沈昕娘垂眸听着。   一旁的沈四娘则时不时的偷眼,看一看那眉眼含笑,目若桃花的秦少主。   “原来苏州织锦,是秦家的产业。”沈昕娘终于开口。   在茶香氤氲之中,她的嗓音,更显清冽。   秦冉勾着嘴角笑了笑。   “云香布行在苏州织锦,已经定下不少的布料,若是有什么事情相谈,直接寻布行掌柜就是。”沈昕娘语气平缓。   “若是想要买春草新纺的方剂,掌柜也能做主么?”秦冉笑道。   沈昕娘抬眼看他。   漆黑的眼眸像是有莫名的吸力。   虽知直视不敬。   秦冉也忍不住,定定的看向她的眼睛。   入深渊般的漆黑之中,像是藏着摸不透的秘密。   总是引人好奇不已。   “不卖。”沈昕娘朱唇轻启。   秦冉被她黑亮的眼眸,晃得一愣,“是不是我记错了?”   “嗯?”沈昕娘挑眉。   “上次你问我,曾经是否见过。”秦冉说,“是不是我记错了,怎的如今看娘子,竟觉有些熟悉呢?”   金香顾不得尊卑,挡在沈昕娘前头。   “秦少主谈生意,原来都是这般谈法儿啊?”   “大胆奴才!主子说话,有你插话的份儿!”   秦冉身后的随从也不示弱。   两人大眼瞪小眼。   秦冉轻哼一声,“退下,不得无礼!”   秦冉的随从只好低头退了一步。   金香翻了他一眼。   “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两不耽误。”秦冉好脾气的说道。   沈昕娘却是淡漠道:“秦少主没听懂,我与您,既没有生意要谈,更没有情谊可叙。”   “沈娘子求财还是求势?”秦冉说道,“依着娘子和齐王的关系,无论财也好,势也罢,不都是近水楼台,伸手得月的事儿么?”   沈昕娘垂眸,没说话。   “既然不想依靠齐王,那选择一个好的合作伙伴,不是最好的方法?”秦冉的声音很好听,似乎也很有吸引力。   “谢谢,不过,不需要。”沈昕娘起身,“我还有事。”   秦冉目光灼灼的看她,“沈娘子真的不考虑么?”   “时间不早了。”沈昕娘看着依旧垂头跪坐的沈四娘道。   “啊,哦哦……”沈四娘仓惶起身。   不小心撞到案几。   杯盏一晃,就要跌下案几。   秦冉长手一捞。   茶盏稳稳当当的落在他的手中。   满满的茶水一滴未撒。   沈四娘的脸色更红,红的要滴出血来。   “沈娘子若是想通了,秦某随时恭候娘子。”秦冉放下茶盏,抚着扇骨轻笑。   沈昕娘转身,“走吧,再耽搁就晚了!”豆巨大亡。   沈四娘慌忙跟上,却又留恋回头去看。   正撞上秦冉抬眸。   一双桃花眼,仿佛碧波荡漾。   她心跳大乱,险些被门槛绊住。   若非金香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必狼狈摔趴下。   秦冉轻笑。   仿佛灼灼桃花盛放。   马车轻轻摇晃。   沈四娘捧着脸,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她身边的小丫鬟猛的推了她一把,她才仓惶回神。   这才瞧见,大姐姐,和大姐姐的两个丫鬟,全都看着她。   两个丫鬟眼中,还有明显的笑意。   沈四娘大囧,“呃……大姐姐,说什么?”   沈昕娘缓声道:“能入草堂书院的,都已经过考试,学识不俗,家世应当也不会太差。你且看看,合不合适,还要再打听。”   沈四娘闻言一愣,脸上的潮红退去几分。   “大姐姐……我……”   沈昕娘看她。   她却有些张口结舌,“我……草堂书院……不必去了吧……”   沈昕娘没说话。   马车依旧朝前晃晃悠悠的走着。   车厢里头,一时有些安静。   沈四娘脸上的局促都不由在这份安静中放大了几分。   “你若心仪秦冉,我可帮不了你。”沈昕娘忽而开口。   沈四娘抬手捂脸,脸颊灼热。   “我,我……大姐姐,我……”   “三贤秦家,你听过么?”沈昕娘问道。   沈四娘连连点头。   “那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沈昕娘收回落在沈四娘身上的目光。   三贤秦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关中大族,连朝廷的面子也不卖。其生意遍布大梁,及大梁属国。   甚至连海外外藩也有秦家的产业。   既然能称之为少主之人,必然是嫡支嫡出。   秦少主的身份,自然不是她一个吏部尚书家里的庶女能高攀起的。   “大姐姐,也许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能让人一眼就动了心……我也知道自己不配……”   沈四娘的话说的格外艰难。   沈昕娘却淡淡开口,“不是配不配的问题。”   “嗯?”沈四娘颇有期冀的看她。   “配不配,是你们的事。我只是说,我帮不了你。”沈昕娘面色也很清淡。   ☆、第87章 你也会怕么?   “大姐姐!”沈四娘靠近她几分,伸手握住她的手。   沈昕娘微微一僵,却克制着没有抽出手来。   “大姐姐若是和苏州织锦合作,不是就和秦少主有交道了么?若是打了交道……也能,也能帮我的吧……”   沈四娘鼓足勇气。奋力说道。   沈昕娘却微微摇头。   “大姐姐!和苏州织锦合作有什么不好?他们是宫中御用的官纺,实力雄厚!秦家更是关中大族,和秦家合作,只有好处啊?”   沈四娘一双眼眸,满是哀求的看着沈昕娘。   “四娘,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沈昕娘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我真的,帮不了你。”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下。   车夫在外头道:“娘子。草堂书院到了!”   车里的人却都坐着没动。   沈昕娘看着沈四娘,“还下去么?”   沈四娘迟疑良久,终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满心都是适才在茶馆中见过的,秦家少主的样子。   便是下去又能怎样?   哪里还有人能与心中那人比及?   “走吧。”沈昕娘淡然说道。   金香挑开车帘,“回城!”   车夫一愣,无奈的摇摇头,跳下马车,驱马兜转马头。   倘若真的能……真的能成为秦家少主的女人……沈五娘就算如何,也不能比的上她了吧?   且他的风流,他的气度,真真让人过目难忘。   马车晃晃荡荡的向回走去。   拐过书院一角,上了大道。   草堂书院里却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   “真不行,沈大人!先生说了,今年的考试已经过去。您家的郎君既然未能通过,那就只能等明年!”   “我与陆先生同朝为官,通融一二又有何不可?”   “真的不行……”   侍者连连摇头,虽动作恭敬,但脸上的拒绝却固执得很。   沈尚书气哼哼的甩了甩袖子。   侍者伸手就关上了门。   沈尚书无奈。先前忙着家里头的事情,如今才晓得草堂书院竟招来众多青年才俊。   更有许多世家大族的子嗣。皇亲国戚的亲眷。   自家几个小儿,竟然皆未能考过!   这些青年才俊,将来必然成为朝廷招募贤良的首选。   能与这些人有同窗之谊,能入得草堂书院,自然是大有裨益之事。   看着紧闭的院门,沈尚书一脸焦躁的转身离去。   ·   云香布行每日繁忙依旧。   每日未开张,外头就已排起长龙,只为抢购每日限购的“春草新纺”。   悦来食肆也重新开张。   得丹心传授厨艺的郝大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收了两三个小学徒。   然而后厨依旧每日忙翻。   “孙掌柜,你们可算开业了!你看把我都等瘦了!”   “哎哟,谢谢您捧场!”   “谢什么谢!招牌菜赶紧的!还有那茶点,每样一份,给我打包,家里的小孩儿都要闹着不吃饭了!”   ……   孙掌柜扭头催促小二。   纵然等着吃饭的人楼上楼下早已坐满,厨房一个人恨不得劈开当两个人用。   但不时飘逸出的香味,仍旧引得门外人排队等着吃饭。   就算旁边食肆的小二们立在门口招呼“客官里面请,里面有座儿----”   也没人愿意挪动脚步。   ·   沈昕娘悠哉的看着丹心捧着账册笑成一朵花儿,闲适的制着她的染料。   自从在秦家义庄,危机中的一次大胆尝试。   她发现随着泉水增长,她如今已经能够不念口诀,不必唤出阴阳泉眼,就从手掌引出所需泉水。   便是在人前往染料中添加黑白泉水,只要小心,亦不会被发觉。   除了配制染料,她还会时不时去一趟典当行,将郑林整理出的玉器带回,来充盈她左手上的阴阳泉眼。   那日秦冉合作的邀约,似乎已经离她远去。   这日,她从典当行回来的有些晚。   刚进自己院子,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   丫鬟仆妇们,好似都分外的谨慎,连眼神都透着小心翼翼。   沈昕娘迈步到了门口之时,忽而嗅到,厚厚的棉门帘里,有淡淡的膻气,和浓浓的香味。   丹心伸手挑开门帘。   屋里暖哄哄的热气带着香味扑面而来。   丹心诧异道:“今日摆饭这么早,娘子还没回来,饭已经摆上了?”   说完话,才瞧见,上座正坐着一尊神祗一般的齐王爷。   丹心吐了吐舌头,脸色讪讪。   沈昕娘迈步入内,抬眼看着方琰。   “王爷今日悠闲?”   “今日是立冬。”   沈昕娘一愣,不解看他。   方琰嘴角微扬,蜜色的脸上露出暖意融融的笑来。   恍如琉璃的眼眸之中,华彩大放。   沈昕娘别过脸去,不看他。   丹心赶紧上前,将沈昕娘的披风去掉。   方琰已经亲自动手,打开面前食案上放着的食盒。   他修长的手指端着白玉的盘子,甚是赏心悦目。   樱桃毕罗、贵妃红,两道精致的小点心。豆巨助亡。   羊油烹制的通花软牛肠,活虾烤制的光明虾炙,奶汁炖鸡的仙人脔,鹿鸡同炒的小天酥,四样菜式。   最后还有一道滋补汤,苁蓉、人参、附子、白芍、当归、姜炭、葱白炖羊肉的苁蓉羊汤。   汤味鲜美,浓香四溢。   食盒保温,端上食案的碗盘之中,热气腾腾。   “班门弄斧了。”方琰说道。   不知是热气的原因,还是他今日声音本就格外温暖。   沈昕娘在他对面跪坐下来。   他的俊颜,被隔在蒸腾的热气后头,不甚清晰。   沈昕娘深邃的眼眸中,溢出些许的疑惑来。   她微微侧脸,看着方琰。   方琰恍若未觉,“立冬,是补养的好时候,我看你这院子里,什么都没准备,也不热闹。不如我们一起用饭,也热闹一些。”   门外丫鬟进来,手脚麻利的摆上红泥小火炉,火炉上炜着黄醅酒。   随着酒香四溢,泛着淡绿的酒也渐渐变成喜人的琥珀色。   沈昕娘的幽深的目光从面前的食案上,又缓缓挪到酒壶上。   不解愈发浓郁。   “吴兴的立冬,也会如此吗?”沈昕娘忽而开口。   声音,隐隐约约有些颤抖。   方琰轻笑,“不会,吴兴立冬没有京城这般冷!”   沈昕娘垂眸。   不会么?   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呢?   为什么方琰的话,她也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你尝尝,杜庄酿的黄醅酒,据说千金难求。”方琰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酒。   沈昕娘纤白的手指捏着酒杯,送到唇边。   酒香带着微甜的味道。   入喉绵长甘甜。   好熟悉的感觉……   “吴兴也有黄醅酒么?”沈昕娘又道。   方琰笑了笑,“我不知道。”   佳肴美酒,红泥小炉。   两人话不多,酒却喝的不少。   沈昕娘莹白无瑕的脸上,透出微醺的红晕。   她漆黑的眼眸,却仿佛被擦的更亮了。   映着屋里不知何时亮起的满满烛光。   她忽而抬手抓住他的袍袖,“你喜欢的那姑娘,她有姐妹么?她姓什么?家住哪里?”   方琰抬眼看她,眼中却甚是清明,“你不是想撇清和她,和我的关系么?何必问我?”   “你不知道一个人,没有过去,没有回忆,心里的那种不安和恐惧。我必须,先保护自己。”沈昕娘漆黑的眼眸亮极了。   “你不是清冷至极,淡漠至极,你也会怕,会有恐惧?”方琰起身将她拽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且带着香甜的酒气。   沈昕娘黑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究竟喝了多少酒?酒很甜,恍如甜醴。一点也不上头,她便贪饮几杯。   “不怕,我自然是不会怕的。你告诉我!”   沈昕娘抬手抓住方琰的衣领。   她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上,下颌上。   他低头看她。   她的呼吸就扑在他的脸上。   带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她的眼睛亮的不像话,她的唇朱红又柔软。   “你喝醉了。”方琰弯身抱起她,向里间走去。   沈昕娘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脑袋歪在他的胸口。   喝了酒的她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凉薄和冷漠,却多了些别的味道,更加诱人亲近的味道。   他将她在床上放下。   “其实你跟她不像。”方琰忽而说道。   “你骗我。”   “没有,她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很漂亮。她声音清越,宛如鹂鸟。她动作敏捷,蹁跹如燕。”方琰俯身在床侧,离她很近。   彼此对望,呼吸可闻。   “是不像。”沈昕娘点头。   “她爱哭,爱笑,会耍赖。内心很柔软,连一只受伤的母兔都不肯杀死。更不要说杀人。”方琰定定看她,“你觉得,你们像么?”   沈昕娘阖目,轻叹,“是你觉得我们像。”   方琰蹙眉,琉璃渲染的眼眸之中有些恍惚,“于细微之处,细节上的习惯……她精于饮食,擅长烹饪,喜欢下棋,钻研棋谱……还有,她善用袖里剑。”   方琰垂眸看她。   像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明明外表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的两个人。   明明性情也是大相径庭的两个人。   会总是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一处。   忽而,他缓缓靠近。   鼻息略有些短促。   他的唇带着灼热的温度,似乎已经贴上了她的。   ☆、第88章 福祸相依 【为300钻石加更】   “娘子----”丹心忽而在屏风外头大叫一声。   方琰微微一愣。   沈昕娘伸手推开他。   她手上绵软,并没有多少力气。   却顺利将他推坐在地。   “你走开。”沈昕娘声音里还带着酒醉微醺的慵懒。   可莹白透出红晕的脸上,却没有温情。   方琰嗤笑一声,翻身而起。   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娘子!”门外一身凉气。随着方琰掀帘而出,飞快涌入。   丹心缩了缩脖子,快步入得里间。   沈昕娘阖目,躺在床榻上。   “娘子?”丹心又轻缓了一声。   “我没事,”沈昕娘说,“下次,不要为了我,冒触怒他的危险。”   丹心却咬着下唇。微微摇了摇头。   “不早了,我睡了。”沈昕娘一直没有睁眼。   丹心缓缓点头,伸手拉过被子为她盖上。   要离开时,脚下却猜到了什么,险些滑倒。   “哎呀----”一声。   沈昕娘才睁开眼来。   “这是什么?”丹心从地上捡起一直竹青色的荷包。   荷包上绣有几柄青竹暗纹,简单大方又不失清雅。   沈昕娘歪着脑袋看过来,“许是王爷适才掉下的吧。”   她话音没落,丹心就将荷包双手递了过来,“那还是主子收着吧!”   沈昕娘伸手接过。   荷包内鼓鼓的,轻轻一晃,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沈昕娘单手支着脑袋,斜卧在床榻上。   对荷包内的东西已经隐隐有猜测。   “要熄灯么,娘子?”丹心轻声问道。   沈昕娘没做声,却是单手打开荷包。口朝向下往外一倒。   两只罗汉头核桃滚落在床上。   两只核桃分外精致,油亮崭新,微微发红的颜色,四根脊,个头很大。两只大小均匀,纹路繁复错落。配成一对,十分难得。   却并不是方琰平日里把玩的两只。   因为核桃上,没有那日他在宫中沉香殿,救下她时,留下的痕迹。   丹心盯着两只罗汉头核桃。   沈昕娘的目光却是落在手中竹青色的荷包上。   荷包上绣着的青竹暗纹,鲜活生动,手法精妙。   但鲜亮的竹青色,更添荷包之精致。   “这是云香布行的‘春草新纺’。”沈昕娘缓缓说道。   丹心一愣,上前一步。盯着她手中荷包细看了看,“好像真是呢!”   沈昕娘将两只罗汉头核桃又装进荷包中,扔在一旁,翻身睡去。   次日醒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只装着核桃的荷包。   她翻身坐起,“丹心。”   “娘子要洗漱么?”丹心笑意盈盈的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   “府里采买有云香布行的布料么?”沈昕娘问道。   丹心一愣,“这个,婢子不太清楚,婢子去打听?”   沈昕娘点头。   丹心唤了金香进来伺候娘子起身。   待沈昕娘梳妆好,早饭摆在桌上,她才折返会来。   “回禀娘子,府上早先是想要去采买云香布行的布料的,可是采买之人去了几次,根本抢不到,预定的单子都已经排到下下个月。咱们府上便没有买。”丹心笑着说道。   沈昕娘从袖袋中拿出那只竹青色的荷包,“那这荷包的布料?”   “婢子也问过了,库房的人说是旁人送来的。”丹心笑了笑,“仅有这么一匹,便紧着王爷那儿用了!”   丹心说话时,满脸的兴奋。   “娘子您不知道,如今这春草新纺走俏得很,出门送礼,若是能送上一匹半匹的春草新纺,管家说,那都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儿!”丹心笑着跪坐下来,为沈昕娘布菜。   沈昕娘垂眸不语,安静用饭。   丹心却忍不住高兴,“管家说,如今连宫里的太妃,女官都想办法托人在外头采买春草新纺!”   她说的兴致勃勃。   丝毫未见沈昕娘微微颦眉。   ·   皇宫大内。   太后娘娘和太妃下着双陆。   一旁宫女恍如花蝴蝶一般为两人添茶。   太后抬眼,目光落在太妃身上,良久未动。   太妃低头看了看自己,抬手摸了摸脸,“娘娘,可是妾身哪里不妥?”   太后虞氏缓缓摇头,“没有不妥,只是瞧着你今日好似格外的鲜亮,生气勃发的。”   太妃轻笑,“娘娘瞧妾身这衣裳?”   虞氏微微抬了抬眼睛,眼中几分了然,“颜色不错,苏州织锦越发精进了!”   “这可不是苏州织锦的布料!”太妃摇头道。   “不是?还有人能越过苏州织锦去?”虞氏挑眉狐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苏州织锦独大这么多年,只怕也没有料到会忽然冒出个‘春草新纺’抢了他的风头!”太妃捏着帕子,半掩口笑道。   虞氏勾了勾嘴角,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太妃都知道的事情,她却不知道。   这让她脸色不甚愉悦。   太妃却像是没有发现一般,兀自说道:“我这布料,还是我娘家侄儿送来的,说是好容易才抢到的!春草新纺抢手得很!每日里一大早去排队,也未必能买得到!且一日就卖那么几匹,再多也没有!”   虞氏轻哼了一声,“主意打得不错。”   “哟,被您看出来了!妾身又输了!”太妃一脸惋惜的看着双陆棋盘。   可她眼中却不甚有惋惜的色彩。   太后要强,她无论下棋,还是双陆,亦或旁的,从不赢太后。   “不玩儿了!”虞氏抚手道。   太妃起身施礼,“那妾身告退。”   虞氏微微颔首。   待太妃走远了她才问身边的女官,“这春草新纺,是个什么东西?”   “听闻乃是东市的一家布行,新晋推出的一批颜色鲜亮的布料名曰春草新纺,这名字似乎还有些来历。”宫女弯身答道。豆巨肝圾。   “这布料颜色是鲜亮,瞧见没有,太妃穿上,好似年轻了好几岁似得。恍惚叫哀家想起她刚进宫那会儿了!”虞氏勾着嘴角说道。   “再好看的颜色,到太后娘娘面前,也是黯然无光了!”女官嘴甜,“娘娘没看自己,这才瞧见了太妃的鲜亮!”   虞氏轻笑,“猴嘴儿!”   女官笑着福了福身。   “不过这颜色确实好看,就算是装点内宫,叫你们也能跟着穿穿鲜亮的衣服也好,让苏州织锦也送这等布料入宫来!”虞氏吩咐道。   下晌时候,却听闻苏州织锦回禀,他们染不出这般颜色。   虞氏微微讶异,“染不出?”   “苏州织锦倒是举荐了云香布行。说这布料出自云香布行,且方剂是人家布行的秘密,娘娘若是喜欢,可由内宫直接向云香布行订购。”女官回禀道。   虞氏挑眉,嘴角溢出几丝冷笑,“云香布行?”   “苏州织锦原也是不愿将宫里的事儿推给旁人的,许是真的弄不到,又怕揽下来,耽误了事儿,惹娘娘怪罪!”女官垂眸回禀。   “那便直接从云香布行订吧。”虞氏似随口说道。   ·   “娘子!娘子!”丹心跑得快,险些被院子里的青石板路给绊倒。   金香嘲笑:“这么平整的路面,你也能绊着,眼睛真是长到脑门儿顶上了!”   “呸,你才那么丑呢!”丹心冲她办了个鬼脸儿,“叶娘子让人送来口信儿,说是宫里直接给云香布行下了订单,让云香布行染出几十匹的春草新纺,送进宫中呢!”   沈昕娘闻言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丹心。   丹心笑的嘴角都要裂到耳根了,“娘子,您怎的一点儿都瞧不出高兴呢?”   “不知道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么!你还得多学学!”金香嘲笑她。   沈昕娘却微微摇了摇头,“不是。”   两丫鬟一愣,“什么不是?”   “我没有高兴。”她说,“叶娘子应下了么?”   “宫里的订单呀,这就说明咱们的春草新纺乃是贡品了!贡品呀!有这个名头,比金字招牌还金呢!往后云香布行就更上一层楼了!”丹心激动的说话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应下了?”沈昕娘却依旧的面无表情。   “应下了呀,再者说,宫里的订单,也容不得叶娘子不应啊?”丹心微微收了几分笑意,有些不解,“娘子真的没一点儿高兴的意思啊?”   “那其他的订单的?”金香也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订单都排到下下个月去了?”   “叶娘子说,向订家解释一下,要先紧着宫里的需求,旁的订单,都往后推一推,没什么关系的,订家们肯定也能理解,大不了,赔他们订金就是!”丹心说道。   “这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沈昕娘忽而开口。   两个丫鬟都是一愣。   ☆、第89章 谁在暗中算计 【为400钻石加更】   “还会有什么麻烦么?”丹心不由皱眉。   “交代叶娘子,不可高兴太早,万事谨慎。”   “宫里要的东西,谨慎是应当的!娘子放心,婢子这就去给叶娘子回个话!”   丹心说完。见沈昕娘点头,立时便退走。   寻到云香布行的时候,叶娘子不在。   问了看店的女工才知,叶娘子请了一半的女工,去悦来食肆大吃一顿,庆祝庆祝。   等回来,晚饭时候,再请她们去!   “叶娘子是真高兴坏了!大肆破财呢!”女工们笑着说。   丹心忙又找到悦来食肆。   “知道知道。让娘子放心,宫里要的东西,谁都不敢大意,我更不敢大意!”叶桂娘连连点头。   丹心看着喝了些酒,微微有些脸红的叶桂娘,不由担忧。   “别喝太多!娘子的话,你可要记在心里呀!”   “来来,丹心姐姐,你也来吃两杯吧!上好的绿蚁酒,来尝尝!”   叶桂娘点头,拉着丹心就往雅间里去。   里头的女工也纷纷伸手相邀。   “不了,不了,你记心里,我还得回去给娘子复命呢!”   丹心转身离开的时候。还听到身后雅间里众人欢笑的声音。   “咱们也是贡品啦……”   “想想跟做梦一样!”   “那宦官翘着指头进来,我还在想哪儿来的娘娘腔呢……”   “嘘嘘,别乱说话!”   “哈哈……喝酒喝酒!”   ……   丹心摇了摇头,嘴角也是轻笑。   ·   叶桂娘喝了不少。   次日被人从床上扒拉起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酒气。   “掌柜的。您交代说,苏州织锦今晨就会送来咱们定好的原色布料。可如今都快晌午了也没送来啊!”   负责染坊的庆嫂子,从被窝里将叶桂娘拽了出来。   她手凉,许是在外头冷风里等了不短的时候。   冰凉的手伸进叶桂娘的脖子,将叶桂娘动的一个激灵,醒过来。   “没送来?不会是记错日子了吧?”   “您快去催催看看呀,咱们余下的布料今日就染完了,宫里的订单还差得远呢!”   庆嫂子急道。   叶桂娘也被她的语气弄得有些心慌。   飞快的收拾好,早饭都没顾上用,便寻到苏州织锦的老掌柜处   “河道被冻上了。这不,耽搁在半路了!我也眼巴巴等着呢!”苏州织锦的老掌柜一脸的无奈。   “您这话什么意思,咱们可是一早就订好的呀?!”叶桂娘瞪大了眼睛。   老掌柜双手踹在袖子里,“知道知道,可船过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呵,这话说的,你没办法?我一早就订好的单子,你如今告诉没办法就了了?!”   “别瞪眼,你朝我瞪眼,我还能去把船背过来不成?”   “别说没用的,我不管船在哪儿,因什么耽搁!我只要我订单上的布料!”   “真没有!叶娘子,不信你跟我到库房看看去,我不光欠着你家的订单,我哪儿的订单也供不上啊!”   叶桂娘看着一脸无奈的老掌柜,只想一拳打在那张老脸上。   倘若打这老掌柜一顿,能让布料出现在她眼前,那她一定不犹豫。   她费力的控制着自己语气,深呼吸两口,这才咬牙切齿的开口,“我这批布料,是要浆染好,往宫里送的!”   老掌柜抬了抬眼皮,闷声点了点头。   “耽搁不得!”叶桂娘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嗯,是,我知道耽搁不得。”老掌柜眼皮又耷拉下去。   “所以!”叶桂娘吐了一口气,“布料呢?!”   “叶娘子,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我还能故意拖欠你的布不成?”老掌柜也一脸为难。   说话间,又有旁的布行,来催要订单。豆共台号。   老掌柜也是一样的回答。   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人家要的不急,就给劝回去了。   老掌柜一回头,见叶桂娘还没走。   “叶娘子,您瞧见了,我能放着现成的生意不想做么?”   “去你们库房!”叶桂娘嚯的起身,脸色已然凝重起来。   老掌柜抬了抬眼皮,“成,免得你以为我诳你!”   从苏州织锦的库房离开。   叶桂娘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般,软倒在车厢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库房,一步一步走到马车上的。   昨日娘子还专程派人来告诉她,不可大意!不可大意!   可她还是大意了!   喝到烂醉!睡到晌午!   如今布匹没到!   宫里的订单却是冬至以前,就要交上去。   如今开始浆染晾干,还来得及,倘若在拖延上几日……   叶桂娘捧着脸,欲哭无泪。   怎么办?怎么办?   “去,全都去采买,把京城里的布行都找遍,上乘的流云锦,能买到的全都买回来!”   叶桂娘回到布行,便让女工们关了店门,全部人手,除了正在后院染坊里浆染的人,皆派了出去。   可直到太阳落山。   她们四处采买,也只凑了十几匹。   上乘的流云锦,只有苏州织锦有。   旁的布行,也是从苏州织锦那儿买来,再卖的。   这布料原色就价值不菲,各家铺面存货并不多。   “怎么办……”庆嫂子一句话没说完。   叶桂娘就像是被点着的炮仗一样。   “怎么办?我也想问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他说没有!他说船被耽搁半路了!”   “这宫里的东西……可耽搁不得呀?”   “我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宫里的东西耽搁不得?我不是叫人去买了么?我不是在想办法么?还问我怎么办?”   叶桂娘瞪眼,眼睛里是急出来的红血丝。   庆嫂子看着她,良久无奈轻叹一声。   “还是……告诉娘子吧……”   叶桂娘抬头看她一眼,又惭愧低下头去。   “娘子……定要对我失望了……”   ·   沈昕娘听闻此事之时。   天已经黑透了。   看着满面愧疚,只想将脸埋在地底下的叶桂娘,她轻叹一声。   “起来吧。”   “娘子,我辜负您的信任,我……我对不起娘子……我,没脸起来……”   “有人存了心要算计,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叶桂娘闻言一愣。   抬眼看见沈昕娘依旧淡漠如常的脸。   “是谁存心算计娘子?”叶桂娘讶然。娘子这般仁义之人,这般好的东家,怎么总是有人要和娘子过不去?   沈昕娘微微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也罢。”   叶桂娘垂眸,没有再问,“那……那我能做什么?”   “好好将现有的布料染好,莫在出旁的岔子,最好你跟庆娘亲自盯着。宫里要的,来不得半点马虎。”   “是,我知道了,再不敢大意了!”   叶桂娘脸上仍有愧疚之色,“可……可咱们店里所剩流云锦,加上近日买来的,也……也不够啊?”   “你不用担心了。”沈昕娘说,“我来解决。”   原本没有办法的事情。   娘子淡淡一句话,叶桂娘悬了一日的心,好似一下子就落在了地上。   满腹的担忧,满心的恐惧,好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待叶桂娘走了,丹心却面有忧色。   “娘子,如今该怎么办呢……昨日我明明去交代她……”   “不用抱怨。”   沈昕娘忽而开口,平缓的语调,好似昭示着她内心的不慌不乱。   丹心抬眼,“娘子……”   “还记得那只荷包么?”沈昕娘问道。   “啊?”丹心愣了一愣,猛然一拍脑门,“婢子想起来了,是那只装着两个核桃的竹青色荷包!”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那不是王爷的荷包么?与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荷包的布料哪里来的?”   “婢子去打听了呀,荷包的布料乃是旁人送来的,仅有一匹,都紧着王爷那儿用了!婢子还听闻管家说,如今春草新纺的布匹都成了送礼佳品了,若是拜见贵人,能送上一匹半匹的春草新纺那是倍儿有面儿的……”   丹心开口时还是一脸的笑意,说道后头,笑容终是僵在脸上,脸色也变得难看了几分。   她半张着嘴,眼中有恍然神色。   “这件事,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沈昕娘缓缓说道,“有人故意哄抢春草新纺,四处相赠,春草新纺本就产量不多,再加上有心人故意为之,被抬高地位,不是难事。”   丹心愣愣的,“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娘子那日没有答应那个什么秦少主的合作要求?所以他就这般针对咱们的云香布行?!”丹心掐腰瞪眼,“怎么有人这般小心眼儿?!这,这也太……”   丹心皱眉,像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咒骂。   金香低头上前,“娘子,如今不如将此事告诉王爷吧?”   沈昕娘闻言,淡淡看了金香一眼。   “婢子没有旁的意思,宫里的事情,毕竟王爷能说上话的!倘若能让宫里放宽时间,就算苏州织锦的布匹到的晚上一些,也不会有问题。他总不能为了逼迫娘子,一直拖着不让货送到吧?”金香急忙解释。   “我知道你的意思。”沈昕娘缓缓点头。   “那个秦少主真是讨厌!”丹心跟着抱怨了一句。   沈昕娘垂眸不语,与生意人来说,这点伎俩,真不算什么。   ☆、第90章 博弈   “娘子,金香说的对,不如,将这件事情告诉王爷吧?王爷定然愿意帮忙的……”丹心也跟着劝道。   金香在一旁连连点头。   “王爷除了协理朝堂之事,连内宫都管么?”沈昕娘开口问道。   丹心一愣。   金香面上显出些尴尬来。“圣上年幼,内宫之事,自然是由执掌凤印之人协管。”   沈昕娘看了两人一眼。   两个丫鬟都不再说话。   如今执掌凤印的是太后娘娘。   让云香布行进贡布料的人也是太后娘娘。   倘若想要宫里头说,放宽时限,那便要太后娘娘开口。   让王爷去寻太后娘娘说好话?   只怕太后倒是乐见其成的。   次日一早。   沈昕娘便让金香去备马车。   “娘子……”两个丫鬟皆面有忧色。   沈昕娘淡然看着她们,“你们也不希望看到,王爷向太后低头的吧?”   又何止是低头那么简单?   上次在沉香殿中,太后看着齐王的眼神,其心思昭然若揭。   此次。若是让王爷因为自家小妾的事情,去向太后说情。只怕非但不能缓解当下之急,更引得太后恼羞成怒才是真。   金香垂眸不再劝。转身去让人备马车。   楼外楼中。   沈昕娘端坐于雅间里。   秦冉手执折扇,很快便被请来。   “能再见沈娘子,真是荣幸之至!”秦冉风度翩翩,轻笑说道。   “秦郎君的算计好,自然不愁再见。”沈昕娘淡然道。   秦冉略微打量她一眼,竟未能从她脸上看到丝毫的慌乱,不由有些意外。   “娘子今日来,可带了春草新纺的方剂?亦或是带着合作的诚意?”秦冉笑着,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抚着扇骨。   “秦郎君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是来向秦郎君催要货物的,生意之上,最讲究信誉。秦郎君家大业大。没有信誉只怕也难有今日成就吧?”   “这是自然。”秦冉点点头。   一旁随从上前奉上一张飞钱。   丹心皱眉接过,“这是什么意思?”   秦冉轻笑,“订单上写的清楚,当若是有意外的原因,导致货物不能及时送达,苏州织锦行以货款三倍金额赔付。”   飞钱上的金额,恰是云香布行所订货款的三倍金额。   沈昕娘眸色清冷,“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钱。”   “可如今,我能给娘子的只有钱。”秦冉轻笑,笑容和煦。   看着他彬彬有礼的笑脸,让人只想给他两巴掌。   “想必娘子也清楚,”秦冉忽而靠近沈昕娘。语气温柔的说道,“宫里的订单,可不是赔钱能够了结的。若是到了时间,却交不上货……”   话没说完,他轻笑着在金香的拳头落在他脸上之前,又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所以,你在逼我。”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着他。   她莹白无瑕的脸上并没有恼怒,更没有惊慌失措。   秦冉打量着她,不由变得愈加有兴趣起来。   这张除了眼睛,可谓完美无瑕的脸上,难道就不会有旁的表情么?   “娘子要这么说,也没错。”秦冉笑容无害的点点头。   沈昕娘垂眸轻叹一声,“这么说,你是故意扣下应当送往布行的布匹了?”豆亚状圾。   “谬矣,娘子这话可说错了。如此说来,秦某不成了小人了么?”秦冉笑着摇头。   金香,丹心鄙夷看他。   “货船是真的耽搁在半路了!我船上还有旁的货品也一并耽误了,行船耽误,我才是损失最大的人!”秦冉一脸痛惜的说道,“怎么能为了为难娘子,就故意压着货不发呢?想来是老天也希望看到苏州织锦和云香布行的合作吧?所以才特地来促成此事!”   沈昕娘抬眼看他,“你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   秦冉笑了笑,作出愿意解惑的样子。   “既然货船已经被耽搁,我若愿意合作,你还能变出布料不成?”   秦冉笑着拍了拍手。   雅间的门被轻轻扣响,随从上前开门。   外头的小二捧着漆盘送了进来。   秦冉抬手拉开漆盘上盖着的两块原色布料。   “娘子请细看。”   沈昕娘抬手拿起两块布料。   同样是流云锦,但品质又高下立见。   “这块质地普通的,乃是市面上流通的流云锦,也是云香布行所订的流云锦。如今还在货船上耽搁。而这块品质上乘的流云锦,是贡品。专门进贡于宫中的,市面上不可见。”秦冉勾着嘴角说道。   “这种品质,你还有多少?”沈昕娘捏着那块贡品的流云锦。   秦冉垂眸,桃花眼中的笑意却是满满的藏不住,“足够云香布行进贡入宫中。”   沈昕娘静静的看着他。   秦冉回视轻笑道:“倘若不能按时交上,不仅云香布行保不住。只怕是,布行里头的掌柜,女工们,也都得跟着遭殃。”   见到娘子这般被逼迫。   丹心同金香皆气愤不已。   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秦冉已经死上上百次了。   唯有沈昕娘的脸色淡然如常,只有口气略略失落,“并非我不想与你合作,只是方剂,我给你,你也制不出。”   “哦?”秦冉挑眉,“这世间,还有秦家寻不到的东西?”   “机缘巧合罢了。”沈昕娘淡然说道。   “不如这样,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提议。”秦冉笑道,“逼迫娘子,秦某也于心不忍,不如我们公平博弈一番,倘若娘子取胜,我便将这批进贡入宫的布料给娘子,从此再不惦记春草新纺的染料方剂。倘若娘子输了,娘子便要与秦某合作,布料我仍旧给娘子,且,娘子要再回答秦某一个问题。”   金香和丹心闻言都有些焦急。   沈昕娘垂眸想了想,“输赢我都能拿到布料。”   “那是自然。”秦冉轻笑。   “好。”沈昕娘点头。   “娘子擅长何种竞技?”秦冉笑问。   “擅弈。”   厚重带有淡淡天然香气的沉香木棋案被抬了上来。   白玉磨制的白子,圆润清透,入手冰凉。   墨玉黑子恍如点漆,通透明亮。   两个身量纤长,面容美好的婢女在一旁焚香烹茶。   一场对弈,沉浸在焚香和清茶之中,似乎舒适肆意,却又格外隆重。   沈昕娘原本要捏了白子入手。   秦冉却将黑子的棋篓推向她,“娘子上门是客,请娘子先行。”   沈昕娘看他一眼,没有推拒。   随着啪嗒啪嗒的落子声。   立在一旁的金香和丹心,都不由紧张起来。   看不懂棋盘上的形式,两人的表情又都十分怡然。   形式究竟对娘子利还是不利?   棋局逐渐深入。   秦冉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沈昕娘捏着黑子,目光却从棋盘之上,移到了他的身上。   坐在她对面的秦冉。   好似面容忽然模糊起来。   耳畔不是红泥小炉上茶水咕嘟嘟冒泡的声音。   而是湍急的瀑布突然从高处坠下,发出的轰鸣声。   瀑布落入幽深的潭水,又飞溅起高高的水花。   倘若离潭水太近,必然被水溅湿鞋帽……   清澈的潭水不远,便是一处凉亭。   两人与凉亭中对弈。   啪嗒,啪嗒。   棋子落于棋盘上,声音脆响悦耳。   对面人的身形清晰,面容却十分模糊。   “沈娘子……”   一声轻唤。   打断沈昕娘的怔怔。   对面秦冉的面容,清晰的出现眼前。   沈昕娘略带遗憾的叹了口气。   啪嗒落下一子。   秦冉却看着漆盘踟蹰起来。   沈昕娘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秦冉的身形,和记忆中的那人好像好像……   隐约的记忆中,她却可以确定,对面那人落子似乎从来都是不假思索,亦或者叫,胸有成竹。   每次落子艰难,反复思量的人都是自己。   她每每都需绞尽脑汁反复思量,才不至于惨败。   可如今……   “秦郎君,你还要想上一盏茶的功夫么?”丹心在一旁调侃道。   虽然看不懂,但是看娘子表情依旧清淡,对面的秦郎君却是眉头微微蹙起,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就不难猜测,战事如何。   “我输了……”秦冉抬手将白玉棋子扔进棋篓,语气略微有怅然,但脸上却似十分快慰。   他认真看着沈昕娘,“娘子真是让人惊喜呀!”   沈昕娘摩挲着手里的黑子,圆润冰凉的棋子,凉凉的好像暖不热。   “还望秦郎君这次能够信守承诺,与正午前,将布料送到云香布行。”沈昕娘缓缓说道。   “自然。”秦冉点头。   “告辞。”   沈昕娘起身,金香丹心一脸的与有荣焉,脊背都比进门的时候更挺直了几分。   “娘子且慢!”秦冉饶有兴趣的看她,“敢问娘子师从何人?”   沈昕娘回眸。   漆黑的眼眸落在黑白错落的漆盘上。   “不记得了。”   语气怅然。   ☆、第9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乘的流云锦果然在晌午之前,就尽数送到了云香布行。   工人们进进出出往院子里搬卸布料的时候。   叶桂娘激动的几乎两眼含泪。   “多亏娘子,多亏娘子啊……”   原以为因着这件事,云香布行要败在自己手里了,不曾想。娘子出马,立时便解决了问题。   若是可以,叶桂娘只想摆个东家的像到香案上,好好上柱香磕个头才好。   布料送来,与浆染上,她再不敢大意。   自己和庆嫂子轮番看着,连眨巴个眼睛都是匆匆的,生怕一眼看不见。就出了岔子。   “原以为能成为贡品是天大的好事儿,不曾想,跟宫里打交道,也是累死人的活儿……”叶桂娘忍不住说道。豆共沟圾。   庆嫂子赶紧捂了她的嘴。   “掌柜的,您可别乱说!”   叶桂娘赶紧啪啪拍了自己的嘴巴两下,“浑说,浑说,真是脑袋不清楚了,混说话呢!”   好在浆染之上,一切顺利。   赶在宫里要的日子之前,布料全部晾好收好。   布料送入宫中的时候,宫人还专门到衙门查验了云香布行的文书契约,腾撰一份,作为备案。   这便是有可能长期定为贡品的意思了。   叶桂娘高兴。却又觉得疲累。   老话儿说人往高处走,可这越往高处,却也是越累越操心呐!   “掌柜的高兴不?”庆嫂子笑嘻嘻的拿胳膊肘轻撞了一下叶桂娘。   叶桂娘笑,“高兴,云香布行。这是要更上一层楼了,我怎么不高兴?”   “不觉得累了?不说和宫里打交道是累死人的活儿了?”庆嫂子压低了声音调侃她。   “哟。这不是叶掌柜么?叶掌柜好呀   叶桂娘忙客气还礼。   “瞧见没有,以前他见我,从来都是鼻孔朝上的!如今呢?笑得跟朵儿喇叭花似的先向我打招呼!”叶桂娘笑着又还了几人的礼,“人呐,想要受人尊敬,想要活得有脸面,不累怎么能行?”   庆嫂子摇头笑她。   ·   春草新纺被送进宫中。   针织绣纺便连夜赶工,为太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们赶制出了几套新衣。   怎么也不能让太后娘娘在太妃面前失了颜面不是?   虞氏看着镜中被鲜艳的衣料衬托的更加明媚动人的女子,不由抬手扶着脸颊轻叹。   “娘娘早该穿些亮眼的衣裳。娘娘这般年轻,又容颜绝美,这鲜亮的颜色才最是配得上娘娘!”宫女们一面帮虞氏整理衣裙,一面恭维道。   虞氏看着镜中人,也不说话。   “听闻御书房外头伺候的小宫女,不知从哪儿得来了一套春草新纺所制的新衣,还引得齐王爷注意了呢!”宫女笑说。   “哦?”虞氏抬眼看过来。   宫女见太后娘娘似有兴趣听,忙不迭的开口。   “说是她去奉茶,还是干什么,恰遇上齐王。齐王多看了她两眼,还赞了句‘不错’呢!”   虞氏轻哼了一声,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一旁另一个宫女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连忙道:“王爷定然是夸衣服不错!与那小宫女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夸衣服,还是夸人,能让齐王爷说句‘不错’,也是大本事了!”   两个宫女微微争执。   “把那宫女调到哀家宫里来。”虞氏发了话。   一旁女官连忙应了。   “要说本事,不是那宫女有本事,还是云香布行有本事!”宫女岔开话题,笑道。   女官见虞氏面色似又不悦,也连忙上前凑趣。   “可不是么,听闻腾撰云香布行官府备案的宫人回来说,这云香布行,乃是沈尚书沈大人家中嫡女的嫁妆,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店面,这次有了这春草新纺,可是要赚的盆满钵满了!嫁妆可是够丰厚的!”   “嫁妆颇为丰厚么?”虞氏低头,轻笑着呢喃。   “是啊,如今又成了贡品,只怕是要更加抢手了!太后娘娘一句话的事儿,那沈家娘子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宫女笑着说道。   虞氏抬手轻抚着颜色鲜亮的衣料,明眸之中尽是冷笑,那便索性先让她高兴上几日吧……   ·   自打往宫里送了贡品,云香布行的生意是越发兴隆,一连三次提价,订单不减反增。   叶桂娘还没从高兴劲儿里回过神来。   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呵斥声,便将她惊的回不过神来。   “出去出去----”   “谁是掌柜的?”   叶桂娘愣愣抬头,“官爷,官爷这是怎么了?里头坐,外头人来人往,做生意呢,您几位楼上雅间请?”   “你就是掌柜的?”   “是,我是!”   “带走----”   叶桂娘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反剪了双手。   “后头女工,前头伙计全都带走----”   兵吏表情甚是凶狠。   吓走了云香布行里头的顾客。   东市繁华热闹,外头立时便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女工们被捉拿之时,忍不住惊呼连连,便引得更多人围观。   “怎么回事?上个月不是还朝宫里头进贡布匹么?”   “是啊,不是要被选为贡品了么?”   ……   外头议论纷纷。   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将人带出,冷哼一声,不知是不是有意再朝围观众人解释。   “这云香布行的布匹不干净!进贡入宫中的布料,让宫中宫女染病出红疹!太医院怀疑是染料有毒所致!未免此等布行继续为害众人,故要带回衙门细细查问!”   说罢,推搡着叶桂娘与众女工往京兆府而去。   沈昕娘刚刚听闻消息。   外院的丫鬟便疾奔而来。   “沈娘子!不好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王府了!”丫鬟大口喘着气。   金香皱眉,“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说查到衙门里有备案,云香布行是娘子的产业,云香布行出了事儿,娘子也脱不了干系!要带娘子去衙门里审问!”丫鬟忙不迭说道。   丹心一下子慌了神,“啊?诬陷云香布行还不够?还要赖到娘子身上?!”   “娘子,衙门不能去!”金香焦急道,“衙门那种地方,是有去无回呀!”   “呸呸,你说什么呢!”丹心皱眉瞪她。   “我说不让娘子去!”金香也大急。   沈昕娘紧了紧肩上披风,说话间,哈出白气袅袅,“看来,她知道了。”   “谁?”   “知道什么?”   丹心和金香纳闷儿瞪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昕娘看着飘散在空气里的白烟,“走吧!”   “娘子不能去啊!”金香着急。   沈昕娘却已经提步向外走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围在齐王府的外头。   碍于齐王的面子,他们并不敢擅自闯入。   但却也不肯离开。   与门上人僵持起来,齐王府门前,一时难看得很。   沈昕娘行至二门处。   却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缓步行来。   他专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比这冬日的阳光更有暖意。   “去哪儿?”方琰在她身边停下脚步,低声问道。   “去衙门。”   “衙门的人会为难你。”   沈昕娘抬头看他。   他蜜色的皮肤在冬日的阳光下,像是熠熠生辉一般。   “我知道。”沈昕娘说完,便扶着担心的手踏上马凳。   他却忽而伸出手来,握着她的手。   沈昕娘身子一僵,回头看他。   他勾起嘴角,脸上的轻笑,让天上的太阳刹那间色彩全失。   “我陪你去。”方琰说道。   “不用……”   她的声音被后头的马车声打断。   方琰的马车缓缓而来。   高贵的鸾鸟徽记,在阳光下,映的人睁不开眼。   金香忍不住笑起来。   沈昕娘身侧立着的丹心也眉头纾解。   沈昕娘却面上微微不悦,“你这么爱管闲事么?”   方琰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车边上,“你不上去,我就抱你上去了。”   沈昕娘瞪他一眼,只好抬脚踩上马凳。   宽大舒适的马车里,是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熟悉亦如他。   “你很闲?”   风铎随着马车的晃动轻响,她的声音也随着风铎的叮当声显得清脆悦耳。   “是啊,今天不怎么忙。”方琰点头轻笑。   车夫旁边坐着的随从面上抽抽。   倘若议政殿里干等着的一起子大臣,听见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听闻云香布行里头的事情,王爷扔下那一干大臣,立时就赶回来。   沈昕娘侧脸看着车厢壁上的花纹,不理会他眼中笑意。   ☆、第92章 那你吃了,让我看   京兆府的衙门里。   叶桂娘和领头的女工庆娘正在堂下跪着。   一旁坐着宫里的女官旁听。   沈昕娘入得大堂之时,府尹还一脸得意。   但瞧见沈昕娘身边的齐王爷时,他险些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去。   师爷忙不迭的将府尹搀起来。   “王,王,王爷……您。您怎么来了?”府尹连忙奔下堂,一脸讨好的说道。   “吾不来,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只怕要拆了王府大门了!”齐王笑道。   府尹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哪能……哪能呢……”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呐!   不是说只是齐王府里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妾么?   怎么就招了齐王这么一尊大佛来了?   “既然府尹要审案,还是快些开始审案吧!本王只是来旁听的!”齐王勾着嘴角,眸色清清。   府尹擦了擦汗,“是,是!”   哆嗦着手脚向堂上走去。   只是来旁听?旁的杀人大案。要案怎的不见王爷百忙之中来旁听?   这么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有时间来旁听了?   再说,旁听。旁听就别拿那关切的眼神看着一旁的小娘子啊?   这叫他哪里有胆子好好审案?   府尹在心里嗷嗷叫嚣,脸上却只能端着严肃认真。   “堂下何人?”   “民妇云香布行的女掌柜,叶家娘子是也!”叶桂娘叩首说道。   “宫中上个月,可是在你的云香布行采买了名曰‘春草新纺’的一批布匹?”府尹一本正经的喝问道,喝问之余还得偷眼看看齐王爷的脸色。好不累心呐!   “确有此事。   “恭使女官,宫中致使宫人出红疹的布匹,可是云香布行的‘春草新纺’?”府尹又侧脸问一旁的女官。   女官坐在椅子上没起身,神色倨傲,“正是。这里有制衣余下布料。请大人辨认!”   一旁差役拖着个漆盘上前。豆亚豆才。   女官将布包打开,放在漆盘上头。   颜色鲜亮的春草新纺霎时让人眼前一亮。   衙差奉着漆盘道府尹跟前。   府尹仔细略瞟一眼,指着叶桂娘道:“让她辨认!”   叶桂娘细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她未答话,侧脸向一旁的沈昕娘看去。   沈昕娘依旧淡然从容的坐在椅子上,并未给她任何的暗示。   叶桂娘皱了皱眉头,“回禀大人,是春草新纺,可是……”   咣----   惊堂木一拍,打断叶桂娘的话。   “你既承认就好!云香布行的春草新纺浆染不慎,导致进贡入宫中的布料害人生病!来人呀,将这女掌柜和女工压入大牢----”   “慢着。”齐王开口。“府尹平日里就是这般审案的么?”   公堂外头围着一早就跟过来看热闹的众人,   有些嬉笑道:“可不是就这般审案子的么……”   府尹额上直冒汗,“这……这不是已经清楚了么?齐王爷还有什么示下?”   “春草新纺早就流通与市面,在进贡入宫中以前,就已经售出众多,从未听闻有害人生病之事。”沈昕娘缓缓开口。   声音并不非常大,但公堂外头的人,为了听清她说话,皆屏气凝声,倒显得她的声音格外的清亮。   “且从布料浆染好,送入宫中。到制成成衣,穿在宫女主子们身上,所经过环节颇多,贮存,剪裁,缝制,缀饰……接触过这批布料的,可不止云香布行。既要审问云香布行,这中间层层环节,自然也不能遗漏!”   沈昕娘的话,让公堂外头围观之人纷纷点头。   齐王勾着嘴角,看着府尹。   府尹偷偷侧脸,看向另一旁的女官。   女官瞪了他一眼。   “这个……这个……”大冷的天,府尹却觉得自己背上也都是汗。   “宫中各个关节自然都是稳妥的,宫中从未出过此等事情,唯有这匹春草新纺出了事!同期布料同处于宫中针织绣纺就没有出问题!不是云香布行的责任,还会是谁的?”女官看着沈昕娘反问。   “有心人故意为之也未可知。”沈昕娘淡然回视她。   漆黑无边的眼眸,让女官一愣,心头不由有些惊惧,慌忙别开视线。   “那……那还有宫中太医也查验过了,致使宫女们患病的正是因为春草新纺这布料上有毒!你一个小小的布行,能引得宫里谁来陷害?莫要……莫要自己给自己贴金了!”女官不敢与沈昕娘对视,想起她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说话也有些怯声。   “话不能这般说----”   府尹正发愁一边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一边是齐王爷,自己这案子该怎么审下去的时候。   公堂外头忽然插入个声音来。   他惊愕向外看去。   一个年长的老掌柜缓步而来。   “堂下擅入者何人!为何贸然闯入公堂?”府尹喝问。   若不是他正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定是二话不说将人打出去,哪里会好脾气的再问问?   “某并非无关之人,这次的布料使宫中宫女染病之事,也事关苏州织锦的名声!”老掌柜拱手,“某乃是苏州织锦的掌柜!”   府尹一愣。   女官也诧异向老者看来。   世上真是什么稀罕事儿都有!还有人主动来摊官司的?!   “云香布行浆染后送入宫中的布料,乃是购于苏州织锦。出了这种事情,自然是谁都不想的,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苏州织锦则无旁贷,理应站出来帮助查明原因!”老掌柜拱手说道。   他虽年长,却声如洪钟,气势如虹。   引得公堂外头赞和声一片。   “苏州织锦真是有胆量,有担当!”   “好样的!苏州织锦不禁布料好!这信誉也好!”   “这种时候不慌忙撇清关系,缩到后头,反而主动站出来!这就说明人家光明磊落!”   “就是,不敢站出来的,才是心里有鬼!”   ……   老掌柜脸上不动声色,但听着众人褒奖苏州织锦的声音,心头却是乐开了花。   这真是不要钱的宣传啊!少主的主意果然是妙!   外头乱哄哄的,府尹脸上更是难看。   啪啪----   惊堂木拍了两下。   威----武----   震喝声一起。   公堂外头才肃静下来。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来人,那便去盘查,盘查苏州织锦的库房,及云香布行的染坊----看看可有致人染病的毒物!”府尹在女官的威逼的视线之下,没看敢齐王,壮着胆子说道。   方琰回眸看了看沈昕娘。   沈昕娘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方琰低声朝身边随从吩咐两句。   那随从悄悄退出公堂。   京兆府府尹调动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前往云香布行查看。   到了却发现金吾卫手握腰间刀柄,金灿灿的官服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将云香布行里外围了个遍。   “大人,你们这是?”五城兵马司的兵吏上前询问。   金吾卫冷冷看他一眼,“此时攸关宫中主子,马虎不得,我等奉命驻守在此,为防小人做乱!”   五城兵马司归京兆府调遣。   金吾卫却直属圣上。   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呵呵笑了两声。   “你们只管查看,我们只负责监守!”金吾卫傲慢说道。   兵吏点头挥手让属下们入院检查。   他抖手摸着袖袋里藏着的药粉,却碍于一旁立着的虎视眈眈的金吾卫,而一直找不到投放的机会。   刚瞧见一直盯着他那金吾卫背过脸去打哈欠。   他飞快的抖手要扔,肩膀却被人钳住。   “哟,这是什么!”另一个金吾卫看着他的手,好奇道。   兵吏吓出一身冷汗,“没,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手上是什么?”此金吾卫伸手极好,单手钳着他的肩头,竟让他整条胳膊使不上丝毫的力气。   那金吾卫稍稍一用力,他的手一抖,药粉包便掉到了地上。   金吾卫弯身捡起来,看着他笑道:“这是什么?”   兵吏也跟着咧嘴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这啊……这是我的药,我这两天有些腹泻,我的止泻药!对,就是止泻药!”   “止泻药如今都碾成粉了?”金吾卫好奇的捏着药包。   “可、可不是么!回春堂的药越来越好了!不用熬上一大碗,这么一小包,吃着方便!”兵吏正庆幸于自己的机智。   可金吾卫接下来的一句话,险些让他吓尿。   “那你吃了,我看看!”   ☆、第93章 无须担心 【为500钻石加更】   “不,不用吧……卑职,卑职还有公务呢!”兵吏陪着笑脸。   “你不吃,我怎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你将药拿在手里,莫不是想要往着染缸里投?来人!将这药包。和这兵吏带回衙门,让府尹大人审问一番!”金吾卫正色道。   “不不不,哪里用那么麻烦,误会!都是误会!”兵吏连忙摆手。   一旁众人都看过来。   “我吃,我吃就是!”他深呼吸几口,抖手打开药包。   金吾卫笑看着他,“何必如此卖命?”   兵吏却是一咬牙,真将一包药给倒入口中。   “水……水!”他的脸皱成一团。   一旁人舀了井水就给他递过来。   他咕咚咕咚咽下。   时间也耽误的差不多了。   金吾卫这么眼睛不眨的盯着,想下手。也没了机会。   且他适才被抓了现行,在投进去,还能让人相信么?   五城兵马司的兵吏离开的时候。   那金吾卫还在小兵吏耳边低声道:“兄弟真有种。玩儿命上啊?”   兵吏苦笑两声,挠着脖子悻悻离开。   这药吃了,顶多出满红疹,痒上几日。   若要是他坏了府尹交代的事儿,那莫说他,他一家老小还能有命在么?   查了云香布行,兵吏们返回。   府尹得知一无所获,并且左金吾卫的人守在那里,连个小动作都做不了,不由大为上火。   苏州织锦的老掌柜还跟着凑热闹,“这云香布行已经查过了。接下来。只怕我们的库房也该查查,我们库房里若是查验过,那但凡接触过这批布料的人,都该好好查上一查,便是宫里……嘿嘿,府尹大人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公堂外头的围观者们纷纷跟着起哄。   府尹挠头,看向女官。   女官脸色也不好,给府尹使了个眼色。   府尹道:“今日查无所获,便先到此。改日在审!”   公堂外头,嘘声一片。   府尹觑了觑齐王的脸色。   方琰似笑非笑的看他,别有意味的眼眸惊得府尹又是一身的冷汗。   “依本王看,还是今日审下去的好!否则这女掌柜,女工们。被无辜羁押大牢可是不妥!”   方琰不含怒气的声音,却比发怒更叫府尹心颤。   “呃……这,是,是……”府尹猛冲那女官使眼色。   皇宫大内。   虞氏面色微冷。   “一点小事,又要不了她的命,齐王竟扔下一干大臣,亲自为她出头?”   来报信的人垂头不敢说话。   “还真是,一点委屈都看不得她受呢!”虞氏冷笑。   “娘娘,苏州织锦的掌柜也搀和进来,闹着让清查他们的库房。”报信人说道。   “那就查。”虞氏抬手看了看自己尖长的指甲。   “可苏州织锦的掌柜坚持,如果云香布行和他们的库房都查了,那宫里接触过布料的人也都当查……”   “放肆!”   报信人赶紧垂头跪地。   虞氏冷嗤,“苏州织锦跟着凑什么热闹?”   “奴才不知……”   一旁女官上前,低声在虞氏耳边道:“娘娘,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若闹到那个地步,一大批宫人交出去,岂不落得被动?且丢了内功的脸面,损失的是自己人。”   虞氏不屑哼了一声,“内宫也是他们想查就查的?”   “可如今云香布行已经查过了,没查出差错来。王爷又派了金吾卫里外守着。再将苏州织锦的库房盘查了,若是也查不出什么来,内宫查与不查,已经不重要了……”女官劝道。   虞氏垂了垂眼眸。   面上不悦,尖长的指甲划破了手中‘春草新纺’所制的一枚香囊。   “罢了,先让她得意一时,哀家有的是时间!”虞氏轻哼。   女官给那报信人使了个眼色。   府尹啰啰嗦嗦问些话,又让人跑了趟苏州织锦的库房。   总算拖延到女官从侧堂里听了信儿回来。   女官道:“宫里已经查明,乃是宫中存放不当,过艳的颜色又惹了虫蚁,这才造成不良后果。”   咣----   府尹闻言,猛拍了一下惊堂木。   话音刚落的女官惊得险些跳起来,狠狠地瞪了眼府尹。   府尹清了清嗓子道:“如此,此事只是误会一场,与云香布行和苏州织锦都无甚关系!云香布行的掌柜和女工们,放归布行!”   叶桂娘高兴的当即就哭笑出来。   好一番惊吓。   幸而是有惊无险!   她就知道,跟着东家是没有错的!   东家娘子在的地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桂娘抬眼向沈昕娘看去。   却见沈昕娘已经淡然起身,向公堂外走去。   她身边还立着那通身气质让人不敢直视的男子。   那就是传说中的齐王爷呀?   也唯有娘子在他身边,才不会被他那一身光华所掩盖。   两人并行,一伟岸,一娉婷,竟相得益彰的分外和谐。   苏州云锦的老掌柜行出公堂之外。   便有那以前打过交道的掌柜们拱手赞叹,“老掌柜真是义气,旁人都是怕麻烦,您竟能为了旁人主动上来招惹麻烦!”   “都是生意上的伙伴,苏州织锦义不容辞,理当站出来说话的!”老掌柜正色道。   “佩服佩服……”   “老掌柜品性真是让人敬仰啊……”   ……   赞誉之声,让老掌柜的脸笑的像朵花儿一般。   挂着高贵鸾鸟徽记的宽大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京城平坦的主道上。   “多谢,”沈昕娘看了眼方琰,“虽然是你多管闲事。”   方琰轻笑,笑容明媚好看,修长的手指摊开在她面前,干燥的掌心微微能看出粗茧。   “干什么?”沈昕娘抬眼看他。   “虽是我多管了闲事,但还好结果不坏,我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还我了?”方琰的声音伴着风铎玉击之声,好听的沁人心脾。   “我拿你东西了么?”沈昕娘面无表情。   “荷包。”方琰笑看她。   沈昕娘哦了一声,让候在一旁的丹心,将那只竹青色的荷包拿出来。   方琰握着空荡荡的荷包,无奈看她,“还有呢?”   “还有?”沈昕娘一脸认真。   方琰许是想不到,她开玩笑也能开的如此认真,他却是忍不住笑,“里头的核桃呢?”豆亚低划。   “挺好吃的。”沈昕娘像是回味了一番。   方琰神情微滞,“砸了吃了?”   “核桃不就是用来吃的么?”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定定看他。   “好了……”方琰抬手握住她柔软微凉的小手,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捏了捏,“拿来吧。”   “品相这么好,又是难得的四根脊,凑成一对,得花不少的功夫。”沈昕娘意外的没有抽出手来,“哪儿来的?”   方琰看着她。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深邃,黑白分明。   她的眼睛黑亮,却漆黑无边。   车厢里安静的只听闻风铎叮当脆响。   马车撵着路面,滚滚而过。   他良久都没有回答她的话。   沈昕娘也就那么安静的看着他。   两个人似乎在比较谁的耐心更好,更长久一般。   马车停下之时。   方琰叹了口气。   默默无声的松开她的手,独自步下马车。   沈昕娘垂眸,依旧的面无表情。   连故人送的东西都不能忘,又如何能对故人释怀?   既不能放下过去,又何必招惹连过去都没有的她?   沈昕娘什么都没有解释。   想来方琰松手的时候,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叶桂娘等人被放回了云香布行。   这事儿算是了了。   但这件事还是对云香布行的声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天不亮,就排着队,等在布行外头,争相抢购的景象已经不可见了。   叶桂娘有些从高处跌下的失落感。   想着前些日子,那分外热闹店面。   她只觉如今清冷的让她心慌。   “娘子,如今可怎么办呢?”叶桂娘求道沈昕娘面前。   “什么怎么办?”沈昕娘摆弄着她最近新喜欢的颜色,调配着染料。   “如今店里远不比的当初的热闹了呀,虽然那件事情最后证明了跟咱们布行无关……但百姓们不明真相啊!”叶桂娘有些着急。   “春草新纺卖不完了么?”沈昕娘看着染料,悠悠问道。   叶桂娘愣了愣,“那倒没有,如今咱们依旧是限购,每日下晌就能卖完。原先的订单也都还没送上完呢!”   沈昕娘淡然的点点头,“那你急什么?”   叶桂娘一愣,“可……可百姓们如今还有议论……店里也不如往常热闹……”   沈昕娘回头看她一眼。   “春草新纺的主顾,原本就不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寻常百姓。云香布行依靠的就是春草新纺,只要春草新纺没有滞销,你就无需担心。”   沈昕娘的语气平缓,稳稳当当的,一丝丝担忧都没有。   ☆、第94章 你和她投缘?   沈昕娘的话听在叶桂娘耳中,就好像一汪清泉流过干涸的地面,瞬间就把那些焦躁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可不是么,寻常百姓哪里能买的起春草新纺?!   云香布行如今的主顾,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   他们的布料究竟有没有问题。主顾们心知肚明就好!   “诶,是我太心急,太浮躁了。”叶桂娘惭愧说道。   沈昕娘晃了晃染料,语气依旧悠然,“不过你若喜欢热闹,倒也有法子。”   “娘子请讲!”叶桂娘惊喜道。   “云香布行从你,到伙计女工们,全部都用春草新纺来制衣,从样式。到配色,最好能统一,做的精致一些。领口袖角都绣上‘春草新纺’的字样。”沈昕娘想起楼外楼小二小厮们统一的着装。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缓缓说道。   “哦----我明白了!”叶桂娘拍着腿欢喜说道。   叶桂娘是说干就干的人。   她专门请了最擅剪裁的绣娘,针线活儿最好的绣娘,为铺子里的女工们一一量体裁衣,统一制衣。   待新衣发下来的时候。   规定女工们但凡在店里,就一定要统一着装。   鲜亮的颜色,精美的绣艺,金线绣制的“春草新纺”几个字,冬日清淡的阳光之下,也能熠熠生辉,明亮耀眼。   引得过路人都不禁多往云香布行里看上几眼。   云香布行的门前很快便又热闹起来。   “不管旁人怎么说。我肯定要买春草新纺的!哪里有毒!我原先只要穿有染色的衣服。哪怕不是贴身穿,都会出红疹!整日里一身素白,净惹得姐妹们嘲笑。”马车里一位小娘子低声说道,“可自打穿了春草新纺以后,我就从没出过红疹!趁着现在,你们不买,我可是要多买几匹放在家里头的,省的到时候,又抢不到!”   车上几个小姑娘都捂着嘴笑。   疾奔而来的丫鬟在车外禀道:“三娘子,云香布行说,今日的已经没有了,明日请早!”   “啊?又没啦?还有人和我抢啊?”小娘子一愣。   几个闺中密友笑的越发欢畅。   ·   “我也想要春草新纺所制的衣服!”沈五娘气哼道。   “府里又不是没有,昨儿个怜姨娘不就穿了一身么?”沈四娘看了她一眼。   沈五娘皱眉。上次她推翻了怜姨娘的屏风,就被爹爹禁足半月。   再惹怜姨娘?   “想来父亲也喜欢咱们都穿的光鲜亮丽的!”沈四娘轻叹一声,“求怜姨娘没用,不如直接求父亲。”   沈五娘闻言,立时起身,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来,“我去正院,你去不去?”   沈四娘一脸畏惧的摇头,“我……我还是不去了!”   “哼,胆小鬼!”沈五娘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沈四娘垂眸轻笑。   她才不会告诉沈五娘,怜姨娘前几日就给她送来几尺颜色鲜亮的春草新纺来!   沈家正院。   沈五娘窃窃来到正房外头。   竖着耳朵听着父亲是否在里头。   “他们兄弟几个,若是能到草堂书院里读书,那前景,自然是现在不能比的!草堂书院的先生,哪个不是当世的大儒?陆先生更是帝师……”沈尚书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从里头传来。   “听闻陆先生能入宫为帝师,是拜齐王爷所请?”怜姨娘的声音娇娇柔柔。   听得沈五娘霎时冒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爷去求求齐王爷?”怜姨娘柔柔的声音,好似春天的一汪水。   沈尚书闷哼一声,“齐王爷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么……”   沈五娘闻言,眼前不由一亮,扬了扬嘴角,伸手掀起厚厚的棉帘子,“爹爹!”声音甚是雀跃。   沈尚书却对她的贸然闯入很是不满,眉头紧皱,“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爹爹,可以请姐姐向齐王说情嘛!旁人见不到齐王爷,大姐姐还能见不到么?”沈五娘笑着说。   沈尚书微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怜姨娘看了眼沈五娘,笑了笑,“是啊,五娘子说的对,请了大娘子回来,不就好了!”   沈五娘连连点头。   这样她也可以借机向大姐姐要春草新纺了!   外面买不到,大姐姐那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尚书的脸色却没有轻松多少,眉头皱的能夹起一个铜钱儿。   沈五娘看着爹爹脸色,眼睛一转,“爹爹若是担心姐姐不肯回来,可以让四娘给姐姐写信呐!前些日子,我还瞧见四娘给姐姐送了信呢!”   沈尚书眉头一松,“四娘和她关系要好?”   沈五娘勉强笑了笑,“许是投缘吧。”   沈尚书闻言,立时起身向外走去。   怜姨娘连忙起身拽过一旁披风,“老爷,外头冷,赶紧把披风披上!”   沈尚书接过披风,不等怜姨娘娇娇柔柔的上前,便抬脚离去。   沈五娘站在后头,嗤笑一声。   怜姨娘转过头来,刚好瞧见她满脸的讽刺。   “扮的再娇柔又有什么用!哼,恶心!”   怜姨娘冷笑,“是啊,怎么都不如有个好女儿,同是女儿,怎的安姨娘生的女儿就能交好大娘子?朱氏嫡出的女儿连话都说话不上呢?”   “你说谁说不上话?!”   “说谁,谁清楚!”   怜姨娘冷哼一声,揣着暖袖,摇着纤腰进了里间。   她一身春草新纺嫩粉色的小袄刺的沈五娘眼睛直疼!   沈五娘咬了咬牙,甩帘子而出。   安姨娘院中。   沈尚书的突然到来,让正绣花的安姨娘受宠若惊。   仓皇起身,“老爷……”   “你坐,你坐。”沈尚书语气难得的和煦。   安姨娘却是不敢。   “四娘在么?”沈尚书忽而问道。   “哦……在,在,我让人唤她来。”安姨娘眼中有欣喜,动作却有些局促。   沈四娘的院子离她院子不远,很快便听得棉帘外头的脚步声。   “姨娘!”沈四娘语气欢快的在外头喊了一声,丫鬟才掀开帘子。   入眼先看见上座的沈尚书。   沈四娘微微一愣,收敛笑意,换上恭敬的表情。   “父亲!”   沈尚书略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瞧起来都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威严。   “四娘和你大姐姐十分投缘?”   沈四娘垂眸,思量这话,“大姐姐只是不喜欢说话,其实人也不难接触。”   “平日里,你们有书信来往?”   沈尚书垂眸看着沈四娘。豆以叉血。   沈四娘看着自己的脚尖,今日父亲的语气怎的有些奇怪?   “偶尔是有。”   沈尚书摸着胡子笑了笑,“四娘怎的这般紧张?你大姐姐小时候在吴兴老家长大,跟家里人不亲,难得跟你投缘!”   沈四娘谨慎点头,心下揣摩着沈尚书的用意。   “不妨你给你姐姐写封信,请她回来家里?她进了齐王府的门以后,一家人许久都没有好好团聚了。天冷了,快到年根儿了!”沈尚书缓缓说道。   沈四娘抬眼看了看父亲的脸色。   心里想着拒绝的话要如何说出口,才能不惹怒父亲。   “姐姐若是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沈四娘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安姨娘闻言,立时局促起身,站到沈四娘身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父亲,大姐姐的主,岂是我能做的?”沈四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软弱无辜。   沈尚书却收了笑意,“不试试,怎么知道?”   沈四娘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用试,她也知道大姐姐有多讨厌这个家,有多么不想回到这个曾经逼死了她母亲,曾经嫌弃鄙夷她的家。   她如今尚能好好和姐姐往来,倘若按照父亲的意思给她写了信,让大姐姐以为,自己是站在父亲立场上的,只怕大姐姐会连她一并厌烦了。   “你不必在信中说,是我叫她回来。嗯……随便想个什么理由都好!”沈尚书看着沈四娘。   沈四娘却皱着眉头不应声。   “你聋了?”   “老爷别生气,四娘!你倒是说句话呀?”安姨娘甚是焦急。   “我写了信也没有用……”沈四娘嘟囔道。   “哼,没写就说没用?只怕是你不想写吧?”沈尚书拍着案几道。   安姨娘一脸被吓坏的表情。   沈四娘眉头紧蹙。   “只怕是安氏这院子住着太舒坦了!先前朱氏让你住的院子不是还闲着么?我看哪日还搬回去算了!”沈尚书忽而冷冷说道。   ☆、第95章 你一定要这样?   “父亲!”沈四娘立时抬头,怒目圆瞪,“如今天越来越冷,过几日只怕就要落雪!那院子又远又小……”   看到沈尚书脸上的表情,沈四娘停下话来。   是了。沈尚书让她写信,原本直接将她叫过去吩咐就成。   却偏偏要到安姨娘的院子里来,再将她叫来。   本就是要借着安姨娘来威胁她。   就算自己有一天可以借着大姐姐的帮助,嫁得好人家,离开抬不起头的沈家后院。   可姨娘却只能在父亲的手底下,借着父亲的脸色心情求生。   除非……除非她也能像姐姐那样,有厉害的夫君在身后撑腰。   “父亲想要让姐姐回来做什么?”沈四娘垂着头,闷声问道。   “当初将她送进齐王府的后院,就是要她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如今也到用到她的时候了!”沈尚书笑了笑。缓缓说道。   沈四娘咬了咬下唇,“爹爹,这信即便我写了。大姐姐也定然不会回来的。”   “那你便想办法,让她回来!”沈尚书冷哼道。   沈四娘一脸的为难。   安姨娘却忽而说道,“对了!大娘子是该回来了呀!”   沈四娘皱眉看向姨娘。   沈尚书也微微挑了挑眉梢。   “先夫人的忌辰不是快到了么?先夫人只有大娘子一个女儿,以往在吴兴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大娘子总该亲自上柱香的吧?”安姨娘说道。   沈尚书闻言立即笑出声来,抚掌道:“是啊是啊!这理由再正当不过!”   沈四娘略松了口气。   沈尚书不满的眼神立即扫来,“没用的东西,这信不消你来写了!我亲自派人给她送口信儿去!”   沈四娘垂着头没说话。   沈尚书起身。   “老爷多坐会儿吧?”安姨娘小心翼翼的说道。   沈尚书冷哼一声,“平日里好吃好穿养着,到了用的时候,才知道都是白养了!”   说着。路过沈四娘身边。冷哼一声,脚步不停的离开。   安姨娘轻叹一声。   沈四娘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你何必扭着你父亲?”   “我答应了,写了信,人却请不来,他就不会觉得我没用了?一样要骂我,还得罪了大姐姐,我又何必?”沈四娘按着额头说道。   ·   “是母亲的忌辰了么?”沈昕娘听闻门上传来的口信。   “婢子去问问周妈妈?”丹心问道。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让门上传口信进来,必然是真的无疑。”   丹心点点头,那娘子还疑惑什么?   “我只是奇怪,我竟一点都不记得。”沈昕娘语气平淡。   丹心却觉出几许酸涩。“娘子那时候还小,才五六岁吧?”   何况,不是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么?   “母亲长什么样子?”沈昕娘喃喃开口。   “周妈妈说,娘子很像夫人年轻的时候呢!”丹心尽可能的语气轻快道。   沈昕娘看她一眼,“我不难过。”   嗯?丹心一愣,点了点头。   娘子好似什么时候都不会难过,任何的事情都不能让她为之动容一般。   可她总觉得,外表如此坚强的娘子,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在娘子的内心深处,一定也是和她们一样,一样的有喜怒哀乐,一样的有悲伤难过。   常人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哭出来就好了。   娘子难过的时候,却只能若无其事。   丹心吸了吸鼻子,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娘子脸上还平静如常呢,她一脸悲戚不是太矫情了么?   “那娘子回去么?”   沈昕娘抬头看了看树叶落尽的梧桐树。   光秃秃的树干随寒风摇曳。   “回去,便是记不得了,也是我的母亲。”   因拜祭要一大早。   在秦氏忌日的前一天,沈昕娘便收拾好,带着丫鬟前往沈家去。   周妈妈原想一起去。   但冬日里天冷,她年纪大了,沈昕娘便安抚她在家中,说她的心意,她会给母亲带到的。   周妈妈怕自己拖累沈昕娘,便没有执意要去,她便是回去了,也是进不得祠堂的。   马车等在二门外。   沈昕娘带着丫鬟前来时,却已经有人等在了马车边上。   “你又闲了?”沈昕娘眼也不抬的问道。   “母亲忌辰……”   “又不是你的母亲!”沈昕娘打断他的话。   方琰垂眸看着她。   丫鬟们都停住脚步。   安静的院子里,听不到别的声响。   唯有口鼻之间呵出的白烟,悄悄的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见他挡在马车前头不动。   沈昕娘终于抬头,“不是么?”   “是,虽不是我的母亲,我陪你回去,也无不可。”方琰干净的声音在清冽的空气里,显得低沉而诱人。   “不可。”沈昕娘却固执摇头。   方琰眼中有几分无奈的看她。   “明日才是我母亲忌辰,我要在沈家留宿一晚。你贵为王爷,陪着个小妾住在大臣家中,实在不妥。”沈昕娘平静说道,口气里好似一丝个人感情也没有,纯粹从实际出发。   方琰轻叹一声,抬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若去,我就不回去了。”沈昕娘忽而说道。豆以休圾。   方琰忍不住皱眉,“一定要这样么?”   “哪样?”   沈昕娘抬着白皙的小脸儿,漆黑的眼眸里尽是认真。   “将我拒之千里?”方琰回视着她,语气都更郑重了几分。   沈昕娘看着他。   片刻的沉默,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没有……”   “我不是……”   两人又同时住口。   沈昕娘看着方琰。   方琰轻叹,“我没有把你当做谁,我知道我自己是在关心沈昕娘,只把你当做沈昕娘来照顾。”   沈昕娘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他前胸银线绣的祥云花纹,语气淡淡,“我不是介意你的初衷。只是,不管你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愿望,我如今都不能给你回应。我必须……清楚我自己想要什么。”   又是片刻的安静。   院子里的仆从,丫鬟们都低垂着脑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两位主子。   沈昕娘侧身绕过方琰,没让人扶,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我去去就回,你忙你的,不必挂怀。”   套在马车上的马儿动了动。   金香丹心连忙跟着上了马车。   车夫却有些胆怯的看向方琰,“王,王爷?”   方琰深邃的目光落在马车垂下的厚厚棉帘上,轻抬了抬手。   “驾----”车夫像是得了特赦一般,抖了抖缰绳。   马车从他身边离开,渐行渐远。   ·   再次回到沈家。   沈昕娘甚至都没开口,仆妇们便忙不迭的将她请进了韶光院。   怜姨娘自然不敢托大,闻讯就迎了过来。   “韶光院一直给大娘子留着,大娘子看看,哪里不合心意,立刻就换。”怜姨娘讨好的笑着。   “不过住上一日,何须那么麻烦。”沈昕娘看着门前那颗高大的桂花树。   “不麻烦不麻烦!大娘子难得回来一次,哪里能叫麻烦呢!”怜姨娘语气热情。   见沈昕娘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又忙道:“大娘子幼时在吴兴长大,听闻老爷说,娘子甚是喜欢吴兴菜,已经交代厨房,今晚就做吴兴菜式!难得团聚,今晚在正院里用晚饭。”   沈昕娘依旧没有作声。   “到时候,我让人过来请娘子?”怜姨娘试探的问道。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你是哪位姨娘?”   怜姨娘脸色有些讪讪,自己说了半天话,人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想到如今的朱氏,她立即堆上笑脸,“婢妾怜氏。”   沈昕娘哦了一声,又没了话。   怜姨娘觉得对着空气说话,也不过如此。   她说得热闹,人家一点回应也没有。   兀自说了半天,终于说不下去,“大娘子看看,若是没什么吩咐,就略略休息一会儿吧?”   沈昕娘点了点头。   怜姨娘这才离开。   她还没走出院子,就瞧见沈五娘拉着沈四娘的手,一路小跑往韶光院而来。   “小心,跑得太快容易崴脚!”怜姨娘看着沈五娘,冷笑道。   “跑在我前头的都不怕崴脚,我怕什么?”沈五娘哼了一声,拉着沈四娘催促道,“快点快点,净让小人献媚了!”   沈五娘冲怜姨娘福了福身,礼还没行完,就被沈五娘拖走了。   怜姨娘冷笑一声,摆着纤腰走远。   “大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好久不见了呢!”沈五娘进门就高声说道。   “你很想我?”沈昕娘摆弄着金香带来的茶叶。   沈五娘一愣,“想啊,我自然是想姐姐的!”   “哦,我原以为,你会更想念王府呢。”   “呃……怎么会呢?”   沈五娘笑意僵僵。   “姐姐可见过父亲了?”沈四娘忽而问道。   ☆、第96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   沈昕娘闻言,抬头看她。   她刚回来,沈尚书并不在家中。   这话显然明知故问。   既然明知故问,就是意有所指。   沈昕娘哦了一声,“还没有。”   “爹爹还没回来。晚上就能见到了!临近年关,这些日子爹爹也忙得很。”沈五娘插话说到,“姐姐这次回来,不如多住些日子吧?上次去王府里,还没好好呆住,还未能好好和姐姐相处,就回来了,这心里甚是想念姐姐呢!”   连一旁的金香和丹心都忍不住看向沈五娘。   她和娘子什么时候关系有这么亲密了?   沈昕娘垂眸。“我是为拜祭母亲而回来,并不想念沈家。”   “可我想念姐姐呀,那不如……”沈五娘话没说完,被沈四娘轻轻推了一下。   沈五娘抓脸瞪她。   “五娘,这话,明日再说不迟啊?”沈四娘道。   沈五娘猛然想起什么,连连点头,“也对,对了,大姐姐,听闻云香布行是姐姐的铺子?”   沈昕娘微微颔首。   “那,那市面上买不到的春草新纺,姐姐那儿一定有吧?”沈五娘语气激动道。   “怎么会买不到?”沈昕娘说完,看向丹心。“叶娘子怎么没跟我说过?”   丹心连忙回答:“娘子,不会买不到的呀?叶娘子说,每日里都会拿出订单之外十匹不同颜色的春草新纺来售卖。”   沈昕娘又看向沈五娘,“五娘买不到么?”   沈五娘张口结舌。   承认吧?旁人都能买到,她买不到。好似很没有面子。   不承认?那她还怎么从大姐姐这里要布匹?   倏尔,她苦着脸。 “大姐姐不知道,母亲一直对姐姐有误会,又因为一些事情惹了父亲不高兴。如今家里做主的是怜姨娘。她掌着中馈库房……春草新纺她都拿来给自己添置新衣了,我连摸都没能摸到过呢……”   “所以你来问我要?”沈昕娘问道。   这般直白相问。豆估鸟亡。   倒叫沈五娘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她逼出的眼泪刚蓄到眼角,这么一愣神儿,眼泪又缩了回去。   “五娘不是这个意思!大姐姐刚回来,她怎么会就跑来问大姐姐要东西呢?她不过是平日里委屈,也没有人能诉说罢了!”沈四娘替她解释道。   沈五娘连连点头,“呃。是啊是啊,只是想向姐姐诉苦罢了……”   “哦,”沈昕娘点头,“原以为你向我要布匹,正要答应给你。不是,就罢了。”   沈五娘闻言,下巴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看向大姐姐了。   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大姐姐我……”   “嗯?”沈昕娘放下茶盏看她。   “没事。”   在沈昕娘漆黑的目光中,沈五娘含泪,咬牙说道。   “没事,那便晚饭时候再见吧,我有些累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那大姐姐先好好休息吧!”沈四娘立即起身,福身行礼。   沈五娘也只好跟着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沈昕娘。   布啊!春草新纺啊!   就这么擦肩而过!不甘心啊!   “你多什么嘴!”来到外头沈五娘便抱怨道。(.   “晚上还有机会!”沈四娘淡然开口。   沈五娘满不情愿的哼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晚饭是在正院吃的。   一大家子的人,连从未谋面的弟弟们,素不相识的姨娘们都来了。   摆了两大桌子才坐下。   可东厢里住着的朱氏却没有在场。   沈五娘刚一进来就看了好几眼,连屏风后头不起眼的地方都看过了。   藏着偷懒的丫鬟都被她抓个正着,也没瞧见朱氏的身影。   “怜姨娘,我母亲呢?这种场合,我母亲不来,不合适吧?”沈五娘口气尽是不满。   怜姨娘轻柔一笑,“五娘子,老爷说了,夫人身体不好,宜多休息,不用相请。”   沈五娘皱眉,“定然是你胡说的,父亲才不会这样!”   怜姨娘却压低了声音,朝她冷笑,“你有胆自己去问?看老爷会不会连你也一起关起来?”   “哼!我爹才不会!”沈五娘立时就要迈步。   怜姨娘却不慌不忙道:“你以为大娘子有多想见到夫人呢?”   沈五娘闻言,脚步立时顿住。   当初她将大姐姐关在祠堂里,母亲寻了表哥前去……   那个带血的簪子仿佛还在眼前晃。   只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从那个时候起,大姐姐怕是已经恨上母亲了吧……   沈五娘回头看了怜姨娘一眼。   见她不慌不忙的安排丫鬟摆放餐具,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好似一点都不担心她真的会去找爹爹告状,如此,那便一定是爹爹的安排了。   她这般怂恿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再惹怒爹爹。   上次便罚她被禁足半个月!   “哼!我才不会让你如意!”沈五娘冲着怜姨娘冷哼一声。   怜姨娘笑了笑。   沈昕娘恰在这时,被丫鬟搀扶着进了宴席厅。   “来来来,大娘子上座!”怜姨娘立即笑脸相迎。   “我怎好上座?”沈昕娘语气略有疑惑。   “自然是应当的,夫人身体不适,并未前来。您是正房嫡出的长女,回来又是客,自然应当上座的!”怜姨娘挤开一旁站着的沈五娘,笑脸说道。   沈五娘咬牙冷哼一声。   她母亲是继室,她也是嫡出!这话说给谁听呢!   男女分席。   女桌便是沈昕娘坐在主位。   一旁坐着她认识或不认识的姨娘,姐妹。   待人到齐,众人向沈尚书行了礼,各自落座。   饭食上桌,便食不言。   安静的宴席上,只能听得杯盘轻微的碰撞声。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厅堂外头,萧瑟寒风之中,一人紧了紧肩上披风,红着眼睛看向温暖舒适,烧着地龙摆着炭盆,灯火通明的厅堂。   那人的目光仿佛带着难以磨灭的恨意,直愣愣的看着坐在主位,众星拱月一般的沈昕娘。   那里,本该是她的位置!   她才是这个后院,这个家,人人都该讨好的角色!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   沈昕娘忽而抬头,向厅堂外头看来。   门外夜色掩映的暗处,有个身影一闪,消弭于夜色之中。   待饭菜撤下。   沈尚书抿着淡茶,看着沈昕娘。   “你能记得回来,这很好,说明你还是有孝心的。”   沈昕娘淡然看他一眼。   漆黑无波的眼眸之中,生生让人觉出几分讽刺来。   沈尚书略有些不悦的皱眉,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又放缓神色,“你在齐王府里,过的还好吧?”   “父亲很关心么?”沈昕娘反问道。脑筋急转弯,朂噺嶂兯擺喥爪僟書偓。   “我自然是关心你的!”沈尚书语气有些不悦,但他连忙吐纳两口气,“父亲平日里公务繁忙,鲜少有时间关心你们,其实父亲心里一时都是记挂着你的。”   “一直是从什么时候?从我母亲生下我?还是从我被送到吴兴老家?还是,我被您一顶小轿送到齐王府以后?”沈昕娘认真问道。   此话一出。   沈尚书再好的忍耐力,也变了脸色。   “你一回来,就要找不自在是不是?!”   “若非母亲忌辰,我是不会回来的。”沈昕娘淡然说道。   “你----”沈尚书喘息,“刚夸了你有孝心!”   怜姨娘连忙上前,柔软的轻抚着沈尚书的后背和胸口,不敢说教沈昕娘,她只好柔声劝道:“老爷莫急,莫急,有话好好说嘛……”   说完,还意有所指的在沈尚书背上轻轻捏了一下。   “你们都回去!”沈尚书指着一旁垂头,听也不敢听,走也不敢走,甚是怯懦的众人道。   小妾,仆从,及沈家的孩子们,闻言皆躬身退了出去。   唯有怜姨娘,沈四娘没有走。   沈五娘退到门口,瞧见沈四娘都没走,她便也留了下来。   沈尚书看了她们一眼,皱眉道:“你们也都出去!”   沈四娘一愣。   怜姨娘也有些意外。   但都不敢违抗沈尚书,便碎步退出。   “我不想和你吵,这次让你回来,除了让你祭拜你的母亲,还有一件事。”沈尚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缓缓开口道。   沈昕娘淡漠看他,并不追问。   ☆、第97章 你给我回去!   沈五娘想要等着沈昕娘出来,再和她提春草新纺的事儿,便让沈四娘先走。   她裹着披风,躲着寒气,跳脚等在外头。   “这么冷。你怎么还不回去?”   背后突然冒出的说话声,将沈五娘吓了一跳。   她猛的转身,见到一张煞白的脸,和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头一颤,这才看清来人的脸。   “娘,您怎么在这儿?”   朱氏抬手为她紧了紧披风。   原先圆润柔软的手,如今却有些干瘦。   “天这么冷,你怎么还不回去?”朱氏语气温柔的问道。   “娘没有生病吧?今晚的家宴……”   沈五娘话说到一半。住了口。   母亲能在院子里站着,就已经说明问题了,母亲并非不知道今晚有家宴。看来怜姨娘没有骗她。   “娘先回去吧!我再等会儿!”沈五娘推着朱氏说道。   “你等什么?这么冷。你在这儿等什么?”朱氏的语气却略有些急促,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好似更红了几分。   沈五娘皱眉看她,“娘,您就别管了!”   “你等沈昕?!”朱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怒意。   沈五娘撅了撅嘴,“您别管了!”   “不许等!给我回去!”   “为什么?我想等就等,我又不嫌冷!”   “那也不行!”   沈五娘和朱氏,四目相对。   相似的眉眼,各有几分怒气。   在这寒冷的夜里,却僵持各不相让。   “是谁把我害道这步田地?是谁让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夫人。过的还不如一个小妾?!是她!是沈昕!你若还是我的女儿!就给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别像旁人一样。在她面前巴巴的讨好奉承!”朱氏怒道。   沈五娘鼻子里往外喷着热气,“就是因为娘你现在连府上的主都做不了,才让好处都落在怜姨娘的手里,就是因为娘非要和大姐姐作对,才让我现在连最时兴的春草新纺的衣服都没有!出门也是被旁家的小娘子们笑话!你不为我争取,我自己争取还不行?!”   相似的眉眼,都有一股子拗劲儿,母女两个,谁也不肯先妥协。   “我会帮你想办法,你听话……”朱氏先放缓了语气,又抬手为沈五娘紧了紧披风,免得寒风灌进去。   她自己的披风散开,她却顾不得去拽。   沈五娘看着她。“你想什么办法?你怎么想办法?现在府上的花销,都是怜姨娘做主!”   “不是还有你舅舅么,我告诉你舅舅……”   沈五娘一把推开朱氏的手。   “你还骗我!舅舅一家早就搬走了!”沈五娘也霎时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头打转,“你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了,我和大姐姐不是敌人!你想你的办法,我用我的法子,你别来管我了!”   朱氏被沈五娘推得倒退了两步。   一双红红的眼睛愣愣的看着自己亲手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女儿。   一个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不惜伤害她,不惜将她推得远远的女儿。   都说女儿像娘。   她的五娘哪里像她?她对五娘的心,五娘竟一点都看不到啊!   “快走!大姐姐出来,瞧见我跟你站在一起,说不定就恼了我了!”沈五娘有些不耐的催促道。   朱氏垂着头,拽着颜色泛旧的披风,跌跌撞撞的消失在夜色里。   ·   “草堂书院的事情,你听说了么?你内宅妇人,就算不知道也不要紧。你的弟弟们想要入学,听闻草堂书院的院长大人,是圣上的老师陆淳陆先生。齐王与他私交不错,你在齐王府,便应该为家里的弟弟们出一份力了!”沈尚书眼睛微眯,缓慢说道。   沈昕娘淡然看着沈尚书。   她身后立着的丹心脸上有嘲讽之色。   沈尚书微微不悦。   “草堂书院公开招募学生,组织有入院考试。如今都已经开馆好些日子了,怎的父亲如今才想起来这事儿?”沈昕娘问道。   沈尚书皱眉,他哪里是如今才想到,他一直都在为这件事情奔波呀!   先前为了典当行的事情烦心,后来又有这档子事儿,儿子门若是争气能考上,他也不用这般费力了不是。   “你莫要问那么多,只管回去好好求求齐王就是!”沈尚书冷脸道。   “若是王爷如此问我呢?”   “你----你就说,考试之时,他们生病,错过了!”沈尚书忽而沉下音调,“你可听过‘色衰而爱迟’这话?即便如今齐王宠着你,日后你想要过的好,还是要靠着自己娘家的兄弟的!你可别犯傻!”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微垂,脸上并无笑意,语气却有些嘲讽,“我从没想过靠着谁。”   沈尚书皱眉,“你这是不答应?”   “父亲凭什么以为,我对齐王说,就能管用呢?”沈昕娘问道。   “枕边风的自然有它的威力,齐王既然宠你,你就应该趁着现在多多为娘家的兄弟考虑!”沈尚书说的理所当然。   沈昕娘却不耐烦听下去,她起身道:“抱歉,父亲,我不会枕边风!”   “你这不孝女!你给我站住!”沈尚书在后头叫嚣。   沈昕娘却脚步不停的出了宴席厅。   “大姐姐!”五娘子已经冻得手脚都有些僵了,却是忙不迭的迎上来。   “你怎么还没走?!”沈尚书追出来,面上还有怒意。   沈五娘吓了一跳,“我,我等姐姐一起……”   沈尚书冷哼一声,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沈昕娘已经先走几步。   沈五娘连忙追上。   “大姐姐,大姐姐……我……我有事想求大姐姐……”沈五娘追在后头,她腿短,跑的有些气喘。   “你想要春草新纺?”沈昕娘忽而回头问道。   沈五娘立时停住脚步,却险些撞在丹心的后背上。   她有些忐忑的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沈昕娘,“可……可以么?”   “明日让叶娘子,送两匹适合小姑娘的颜色过来。”沈昕娘对丹心说道。   丹心颔首应下。   沈五娘大喜过望,两匹!   她原以为依着母亲先前和大姐姐的怨仇,大姐姐能给她几尺已经是不错!   她好话哀求的话都准备了一箩筐!   没想到,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大姐姐就这么大方的要给她两匹!   沈五娘回过神的时候,沈昕娘一行已经走出老远。   她兴奋叫道:“谢谢姐姐!谢谢大姐姐!你真好!”   沈五娘忍不住提着裙摆原地转了好几圈,披风都散开,寒风灌入,她都没觉得冷!   “娘子,烧了地龙,床上也放了汤婆子,可暖和了!”金香从掀帘而入的沈昕娘说道。   丹心立即为沈昕娘解了披风,“这么冷,这小风吹得!今晚会不会下雪啊?”   “会。”沈昕娘说道。   丹心笑了笑,“娘子说下,那就一定会下!不下也得下!”   金香噗嗤笑出来,“丹心姐姐这马屁拍的……”   “走路没长眼睛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屋里三人侧脸向外看去。   “金香姐姐,婢子送烧好的洗脚水过来了。”门外人说道。   金香闻声出门。   眼见的瞧见一个仆妇捂着脸走远。   “刚才怎么回事儿?”金香接过木盆问道。   门外的小丫鬟指着那个走远,只见一个模糊背影的仆妇抱怨道:“没瞧清楚是哪个仆妇,笨手笨脚的险些将我手里的盆子撞翻了!”   “仆妇怎的这时候,还在正房前头晃?不早该退下了么?”金香问道。   那小丫鬟一愣,“是啊,她跑到主子门前做什么?”   看着木盆里冒出的热气,金香笑了笑,“我还是赶紧把水给娘子送进去吧!”   小丫鬟挠挠头,笑着走开。   金香进得里间,主仆交换了眼色,她伺候着沈昕娘泡脚。   不多时,上房的灯便已经熄了。   夜深人静。   唯有树影婆娑。   一条细长的身影,带着略微的颤抖,悄悄的穿行与夜色弥漫的回廊之中。   掂着脚尖的步伐,轻盈的像是夜猫一般。   无声无息。   一直微微有些干瘦的手轻轻搭在紧闭的房门上。   原以为要费些功夫。豆土狂圾。   不想门用力一推,竟,开了!   黑影微微一滞。   似有片刻的犹豫。   但转眼间,一只脚已经迈步入门槛。   室内传来细微的鼾声,和均匀的呼吸声。   里头的主仆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夜深,此时不睡的才是少数。   那细细的黑影侧耳听了片刻。   点着脚尖,一点点,不发出一丝声响的向里间挪去。   眼睛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影影绰绰的光。   隐约能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影。   黑影猛的将双手高高举起。   干瘦的手上寒光乍现。   利刃带着疾风----   向床上那人狠狠扎去。   ☆、第98章 一切都变了   砰----   床上好似正在沉睡的人忽而一脚踢翻盖在身上的被子。   柔软的棉被兜头蒙在黑影的身上。   黑影惊慌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不死心般,一把拽开蒙在头上的棉被,再次将利刃朝床上的人扎来。   床上身影动作敏捷,一脚踢在黑影的手上。   黑影吃痛。闷哼一声。   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也脱手飞出,深深扎在檀木屏风上。   “亮灯。”清幽不带情绪的声音传来。   屋里片刻便明亮起来。   黑影抬手挡了挡眼睛。   适应了光线,怒目看来。   “你不是沈昕娘?!”   站在床边的金香拍了拍手,冷笑一声。   “朱氏,你找我?”沈昕娘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朱氏仓惶扭过头去。   见沈昕娘好好的立在后头,静静看她。   漆黑的眼眸,好似吸人的深渊,一旦滑入,就万劫不复。   “你……你……我要你的命!”朱氏红着眼睛再次扑上来。   沈昕娘未动。   金香提气。飞起一脚将朱氏踹向一旁。   朱氏撞在屏风架子上,将沉重的檀木屏风给撞的晃了两晃。   朱氏想要爬起来,试了几次。却是徒劳。   金香看起来瘦瘦的,脚上力气却是比一般的男子也不小。   这一灌满力气的一脚,朱氏哪里受得了。   “怎么了?大半夜的,有刺客行刺韶光院啊?”怜姨娘披着厚厚的大斗篷,快步跟在沈尚书后头。   还没进门,先嚷嚷着问起来。   不远处的房檐树梢上蹲着的几个暗卫,听闻声音,撇了撇嘴。   沈尚书不悦皱眉,掀帘而入,“什么事情,大半夜的叫人去喊……”   话没说完。他先看见了地上趴着的朱氏。   他先是一愣。而后又不敢置信的皱着眉头,半蹲下身子细看了看。   “朱氏?!”   声音里仍旧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朱氏痛苦的呜咽两声,恍如受伤的母兽。   金香上前,使劲儿拔出深深扎入屏风的匕首,“沈大人过目,这可是凶器!”   沈尚书闻言,眉头蹙的更深,“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昕儿的院子,你莫不是睡糊涂了?”   丹心闻言开口讽刺,“沈大人便是想要为自己的夫人开脱,也得找个能拿得出手的理由吧?睡糊涂了算什么理由?沈夫人这是刺杀!是谋人性命!您怎么不说沈夫人是疯了,精神失常了呢?”   “我看你真是疯了!”沈尚书对着朱氏喝道。   朱氏捂着被金香踹的生疼的胸口,费力的翻身坐起。脊背依靠着檀木的屏风。   “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我疯,也是你们父女将我逼疯的!你们逼我的!”   沈昕娘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神情淡漠的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行刺。   “你今日的果,是你自己一步一步作出来的!怪得了旁人?!”沈尚书冷声道。   怜姨娘也在一旁啧啧出声,“姐姐真是好魄力!连先夫人仅有的女儿也不放过!人家如今可不单单是咱们沈家的嫡女,还是齐王府的人呢!姐姐做事之前也不好好想想,这幸而是没事,倘若出了什么差池,你是要将整个沈家赔进去呀!”   说着,还用净白柔软的手指头拍着心口,好似后怕不已。   沈尚书闻言脸色更差,“说你蠢,真是比猪还蠢!”   朱氏坐在地上,好似每喘一口气,胸口的疼痛就要将她击穿。   “我虽算计过她,可也并未对她造成伤害。她却害的我受娘家离弃,我的侄儿恨我,我的兄嫂恨我,连我的娘亲都给我了一耳光……害我失去昔日沈夫人的荣耀,害我被老爷嫌弃,害我被一个小妾骑在头上……更害得五娘子都疏远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朱氏说话间,面色痛苦,手捂着胸口,咳嗽连连。   其他院中似也听闻了动静。   不多时沈四娘和沈五娘纷纷赶来。   看见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捂着胸口的朱氏。   沈五娘瞪大了眼睛。   再看那一只扔在一旁的匕首,她惊讶的捂上了嘴。   她娘怎么能做这种事?!   “沈夫人承认行刺我家娘子的事啦?”金香哼了一声,问道。   沈尚书立即咳了一声,满目警告的看着朱氏。   朱氏冷笑,“我时运不济,每每算计你不成,到被你算计……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豆土爪圾。   “娘!”沈五娘惊叫了一声,“你说什么呢!”   “五娘……”朱氏侧脸,向沈五娘看过去。   暗淡无光的眼中,终于溢出些泪光来。   “娘,娘您快给大姐姐道个歉啊!您快说自己是一时糊涂啊!你不要这样!大姐姐很好的……”沈五娘扑上前去,摇晃着朱氏,焦急说道。   朱氏被她晃得面色愈加痛苦,却摇着头道:“她害我至此,叫我给她道歉?!休想----”   “这件事情,还是父亲处理吧!”沈昕娘忽而起身,向里间走去,语气淡然。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   沈尚书脸上有些为难。   这个度如何把握?   罚得重了,毕竟是他的妻,五娘和三郎的母亲。罚得轻了,只怕沈昕娘又难以满意。   “你可知道,”沈尚书靠近朱氏,沉声说,“三郎想要去草堂书院读书,如今这件事,我正同昕儿说。昕儿若是求了齐王,倒还有希望。若是昕儿不肯帮忙,三郎今年就休想入草堂学院了!”   朱氏闻言,愣愣的抬头,看向沈尚书。   “你听懂了么?你耽误的不是你自己,也不是我。是三郎!”沈尚书面色十分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更不像是在吓唬她。   朱氏面色僵硬。   “娘……你向大姐姐服个软,又有什么?”沈五娘在一旁小声劝道。   朱氏回头看了看地上扔着的匕首,又举目看了看周遭人的表情。   沈昕娘站在里外间中间,她正对面的地方看着她。   漆黑的眼眸,颇有居高临下的睥睨之势。   好似她只要道歉,认错,她就会仁义大度的施舍给她原谅一般。   “扶我起来……”朱氏按着胸口,艰难说道。   沈五娘闻言,连忙搀扶着母亲起身。   朱氏晃了两晃才站稳,她伸手推开立在她一旁的沈五娘。   沈五娘紧张看她。   “我错了?你们都觉得我错了?沈昕,你是不是恨死我了?你早就恨死我了吧?”朱氏反复喃喃,第一次,不顾一切的迫使自己看着沈昕娘的眼眸,“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三郎的前程?”   沈昕娘静默看她,幽深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朱氏忽而低头,轻叹一声。   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时候。   她突然转身大步向梁柱奔去。   砰----   好似房梁、屋脊都跟着晃了两晃。   沈五娘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就那么----头破血流的倒了下来。   屋里头霎时间,一片死寂。   “娘啊----”   沈五娘的尖叫刺破人的耳膜。   她大步奔上前,扑倒在朱氏身边。   朱氏额上的血还在不断往外冒。   她想抬手捂住,却又畏缩。   “娘,娘……您醒醒……醒醒?我不逼您了……不想道歉就算了,不想认错就算了……娘,娘……”   沈五娘的眼泪汹涌而出。   沈尚书蠕动嘴唇,“去,快去请大夫。”   怜姨娘已经吓得腿脚发软,别说出门,连站都快站不住。   沈尚书的脸色也苍白难看,见怜姨娘倚在他身上动都动不了,只好推开怜姨娘,亲自到门口吩咐。   沈四娘看了看沈五娘,又看了看沈昕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子……”丹心小声唤道。   沈昕娘收回落在朱氏身上的视线,低叹一声,转身走进里间。   金香和丹心默默陪在她身边。   韶光院里的气氛,凝滞的比外头的空气还冷。   大冷的天,又是大半夜的,大夫不好请。   天快亮了小厮才拖着个老大夫急慌慌的跑回来。   天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   小厮拖着大夫进门的时候,头上身上都已经落满了雪。   沈五娘不知是哭晕的,还是吓晕的。   大夫来的时候,她还没醒。   大夫先摸了朱氏的脉,缓缓摇了摇头。   朱氏一心求死,这一头猛撞下去,魂已经出了窍。   “老爷节哀……”大夫低声朝沈尚书说道。   沈尚书缓缓点了点头,未发一语。   又让大夫给沈五娘和吓软了腿脚的怜姨娘看了看,开了几服药,才将大夫送走。   沈五娘醒来的时候,朱氏已经被人抬走了。   地上的血迹却是擦不干净,还留有隐隐约约的痕迹。   屋里盖着棉布帘子,生着地龙,空气不通,虽熏了香,血腥味却是盖不住。   沈五娘拽着守着她的丫鬟,一双眼睛通红的问道:“我娘呢?我娘呢?”   沈昕娘恰从里间走出。   她抬眼看见沈昕娘一双漆黑的眼睛,一个激灵,闭上了嘴。   昨日她还向大姐姐讨要颜色鲜亮的春草新纺……如今布匹还没送来,她却是用不上了。   一夜时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第99章 威胁   沈昕娘看她一眼,便缓缓离开。   沈五娘眼神掠过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丫鬟手里提着竹篾小篮,篮中红字黄纸的纸钱甚是扎眼。   一行人缓缓出了屋子。   掀起的棉布帘子从外头带来一阵寒冷清冽的风。   吹得沈五娘猛然间好像清醒了很多,哭的昏昏沉沉的脑袋好似也不是一团浆糊了。   她再没缠着丫鬟。问母亲去了哪里。   只愣愣的看着地上擦不去的血迹,安安静静的将药喝了,一语不发。   “娘子,五娘子她……”丹心提着篮子,眉头微蹙,言语犹疑。   沈昕娘停下脚步,看她一眼,“让叶娘子送来两匹颜色素淡的春草新纺吧。”   “哦。”丹心点头。她不是想说这个啊!难道娘子就没有从五娘子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来?   虽然朱氏的结果不过是自作自受,可五娘子难免会迁怒与娘子啊?娘子难道不应该防备一些么?   “拜祭母亲。心思要纯净恭敬。”沈昕娘忽而说道。   丹心一怔,面有愧色,低下了头来。   虽有昨日一事。但今日,沈尚书还是难能可贵的来了。   沈昕娘在祠堂外头,为母亲烧了纸钱,正要入内上香的时候,他也来到祠堂院中。   接过丫鬟递上的线香,同沈昕娘一道入了祠堂,为先夫人秦氏上香。豆土欢划。   两人在祠堂内,一句话都没说。   一排排黑漆牌位,让祠堂中显得清冷肃杀。   门外的雪映的清冷的祠堂比平日里更亮白几分。   黑漆的牌位上金字愈发清晰。   沈昕娘的目光落在母亲秦氏的灵牌上,努力在记忆中寻找母亲的痕迹。   “你跟我来。”   直到沈尚书在门外着实等不及,催促了一句。   她才怅然回神。一无所获。   沈尚书带她来到他的书房。   韶光院里还有血腥味。他此时一点儿也不想往那儿去。   “昨日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昨日,我不是已经拒绝父亲了么?”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好似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沈尚书额角青筋挑了挑,垂在膝头的手不由握成拳。   “你不明白朱氏,为何要在你面前寻死?是你逼死了她!她虽有心伤你,但毕竟没有伤到你!罪不至死!她却一心求死!你心中就没有一点的触动么?”   沈昕娘看着沈尚书,口气略有不解,“心怀怨愤,罪之始也。不是一定要等杀了人以后,才有罪的。且,父亲真的觉得逼死她的人,是我?”   沈尚书脸色难看。声音也不由高亢,“你惯会推卸责任!不是你,还能是谁?”   沈昕娘看着沈尚书,虽一语不发,但意思很明显。   沈尚书皱眉,心中对她那一双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眸却有些发憷,“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先不说她的事情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就算你对朱氏没有愧疚之心,朱氏的孩子,姨娘的孩子,毕竟都是你的弟弟,自家兄弟的事情,你真的要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求学读书,难道不是自己的事么?”沈昕娘反问道。脑筋急转弯,朂噺嶂兯擺喥爪僟書偓。   沈尚书咬牙,“你去求了齐王,让陆先生通融,能入得草堂书院,自然对求学读书更有裨益!”   “想来父亲也听闻过陆先生的秉性,只怕是齐王开了口,陆先生也不会同意。”沈昕娘语气轻淡。   “哼,那便是你没有尽心!”沈尚书冷哼,“先皇未能请得陆先生入宫为帝师,齐王出面,陆先生却是痛快答应!这不是说明齐王与陆先生私交不错?这点小事,陆先生如何会不答应!”   沈昕娘淡然垂眸。   “你母亲的嫁妆,如今也全到了你的手里!朱氏虽说先对不起你,心里也有过贪念,但毕竟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你对这个家还有什么仇恨?什么不满?自己的弟弟们,能帮忙你却不帮,就不怕人说你冷漠无情六亲不认么?”沈尚书呵斥道。   沈昕娘抬头,“世人要怎么说,便怎么说,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至于您说的仇恨?朱氏被谁逼死,暂且不说,我母亲又是被谁逼死的?”   沈尚书被她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凝视一眼,竟有些脊背生寒的感觉。   “你母亲被谁逼死还用问么?若不是你天生……这幅模样!她如何会受人议论,如何会受人唾弃鄙夷!也是她自己心量狭隘,想不开!她是病死的!可不是如朱氏这般撞死的!”   连伺候在沈昕娘身后的丹心,一个外人听闻此言,都觉得心绪起伏,愤慨不已。   沈尚书这倒打一耙,厚颜无耻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呀!   “哦,原来我母亲是被我所逼。不是被嫌弃了她,将堂堂正妻的她贬低到偏远院落,让她亲手扼死她自己孩子的人给逼死的?”沈昕娘语气平平,像是说着旁人的事,白皙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但沈尚书脊背生寒的感觉,却是越发的浓重。   “我虽有责任,但你生成这幅样子,又能怪谁?没有将你当做妖孽给烧了,已经是沈家仁慈了!因为你,沈家那些年,遭到多少嘲笑?鄙夷?”   沈昕娘垂眸不语。   漆黑无边的眼眸,被遮挡在长长的睫羽之下。   不看那一双眼睛,这张脸,还真是完美无瑕的绝色。   “哼,你不用翻陈年旧事!秦氏生出你这么女儿来,是她自己的错!你若是不答应我的要求,还是不肯帮你的弟弟们!我就将秦氏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她的墓可是在吴兴平县呢!倘若往后,因为你,让秦氏连个烧香拜祭扫墓之人都没有,你这个做女儿的,还有什么颜面说那是你母亲?!”沈尚书咬牙切齿的看着沈昕娘。   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女儿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暴躁。   平日里极好的自制力,到她面见仿佛轻易就能土崩瓦解。   连声音都不由比平日里高上几分,好似要以此壮声势一般。   “她是被不全的女儿逼死的,倘若再因为不全的女儿而无人拜祭,族谱除名……哼!”沈尚书又强调一遍。   沈昕娘低垂着眼眸,一直没有说话。   半晌,书房里都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只能听到外头家仆偶尔走过,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沈尚书端起茶盏,想要抿一口茶,却发现茶盏中空空,语气也更为焦躁。   沈昕娘闻言起身,提步向外走去。   沈尚书在她身后道:“开学日子已经不短了,我可不希望他们拉下的功课太多!朱氏停灵停不了几日,到时候就要请祠堂族谱了……”   语气里的威胁显而易见。   沈昕娘却脚步丝毫不顿的走出书房。   外头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地上,树上,屋顶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丹心为她紧了紧厚厚的狐裘披风,但仍有寒气钻进披风里头。   金香上前塞给她一只热乎乎的小手炉,不由惊讶道:“娘子的手怎么这般冰冷?”   沈昕娘看她一眼,“走吧,回府。”   嗯?   金香看了丹心一眼,怎的娘子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是想念夫人了么?   丹心皱着眉头,冲她摇了摇头。   金香连忙应声,“马车是现成的,婢子这就让人去牵。”   沈昕娘来到二门外,正要等车离去时。   沈四娘匆匆赶了过来。   看着大雪纷飞之中,大姐姐纤细清冷的身影,她不由轻叹。   大姐姐回来的时候,合家欢迎,谁都笑嘻嘻的凑到韶光院里去。   可离开的时候,却只有自己前来为她送行。   “大姐姐莫要多想,母亲是自己落入妄念,这般结果,也是……也是自己造成。”沈四娘来到沈昕娘身边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先夫人见到姐姐如今过得好,在天之灵必定能够安心了!”沈四娘安慰道。   沈昕娘抬头望天,如果她的母亲真的在天有灵,知道她虽然好了,却全然不记得过去,连母亲都忘了,也不知会是何心情?   “雪大,天冷,四娘子别送了!”丹心上前,福身说道。   她搀扶着沈昕娘要踩上马凳。   沈四娘却又跟近了一步,神色有些急切,却又带着犹豫。   “姐姐……”   沈昕娘回头看她。   她又低下头来,不愿开口。   见沈昕娘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径直便上了马车。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姐姐好走!”   藏在心底,想要问的问题,却是没能问出来。   那秦家少主……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大雪纷飞之中沿着车道,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唯有一尺深的积雪上,还留着两道车辙印,向远处蔓延。   “四娘子……”丫鬟扶着她的手道。   “咱们也回去吧,五娘怎样了?”沈四娘问道。   丫鬟轻叹一声,“听说喝了药,人却又发了热,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只是默默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第100章 傲娇娘子   沈昕娘回到王府。   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屋里。   捧着齐王新送来的书册,许久才翻上一页。   门外是仆妇们扫雪的声音。   依稀能听见远处的院子里,有年纪小的丫鬟疯闹着玩儿的声音。   沈家此时,怕是没有人敢这般轻松肆意吧?   忽而有脚步声向着正房而来。   她头也没抬,伸手又翻了一页书。   棉门帘被掀起。一股寒气随之而入。   丹心和金香福身行礼。   来人抬了抬手,两人退开一旁。   “在看什么?”沉稳的声音,带着暖意融融的味道,像是冬日里的暖炉,屋里生着的地龙。   “王爷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忙嘛。”沈昕娘翻书道。   方琰沉默了片刻,低垂的视线,一直专注的落在她的身上。   “别一个人承担太多,将什么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背负的太多。心里只能不好过。”   “你想说什么?”沈昕娘这才放下手中书册,抬头看着方琰。   平日里一个时辰就能翻完的书,今日翻了半日。却连一小半也不足。   望着她漆黑的眼眸,方琰深邃的眼神难得的温柔。   “朱氏的死,是她咎由自取,和你无关的。”   沈昕娘抬头回看他,“你是来安慰我的?”   方琰勾了勾嘴角,“你说是,就是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需要安慰?”沈昕娘说,“为什么你认为,朱氏的死,我会怪在自己身上?”   方琰沉默不语,唯有眼神里的专注一丝不变。   “她刺杀我不成。又被自己的夫君厌弃。女儿背叛,生无可恋,一心求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缓缓说道。   方琰认真看她,像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话的真实程度一般。   看看这话里,究竟有几分是出于真心,又有几分,不过说来听听。   但她白皙绝美的脸上,没有表情。   “来人,请周妈妈来。”方琰忽而抬头朝外说道。   沈昕娘看他,“雪大,路滑,让周妈妈来做什么?”   方琰却没有解释。   周妈妈很快被丫鬟搀扶过来。   她原先一直伺候在秦氏身边。如今秦氏没有了,她对秦氏的感情好似全部都转移到了沈昕娘身上。   进门便笑意盈盈的看向沈昕娘,“娘子回来了?拜祭了……”   话没说完,老眼昏花的她才在丫鬟的提醒下看到齐王。   齐王身上的气势,让人很难忽视。   也只有真是眼老花了,才能没注意。   周妈妈赶紧向齐王请安,姿态恭敬至极。   “周妈妈不必多礼,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方琰说道,“朱氏死了。”   周妈妈一愣。   忽而掩口笑起来。   浑浊的眼睛里刹那间便盈满了泪。   她背过脸去,不愿在主子面前失仪,却不难发现她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夫人呐……您看到了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终于把她收走了!收走了!”周妈妈低声喃喃。   沈昕娘抬眼看向方琰。   方琰也回看着她。   “周妈妈这是怎么了?”方琰声音低沉。   周妈妈颤声说道:“娘子,您当年年纪小,许是已经不记得了。朱氏在夫人怀了孕以后进门,刚进门的时候对夫人还毕恭毕敬,待夫人生下娘子……朱氏看准了老夫人的嫌弃,百般刁难羞辱夫人,还怂恿着老爷,将夫人驱逐到那偏远的小院儿,冬日里,连个热汤婆子都克扣,送来的炭,老大的烟,常常呛得夫人眼泪直流……若非朱氏!夫人也不会一早就……连那年冬天都熬不过!这是报应!报应啊!”   周妈妈絮絮叨叨的说着。   一条条的数落着朱氏的斑斑劣迹。   朱氏当年如何如何的欺辱苛待她的母亲。   沈昕娘听得很认真,可是这些她都不记得。   直到周妈妈被请下去,她也没能从周妈妈的叙述中想起什么。   倒是对朱氏曾经对她母亲的行径,听得清楚明了。   方琰看着她白皙的小脸儿,似看的有些出神。   “谢谢,虽然我并不需要安慰,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沈昕娘忽而说道。   方琰回过神来,轻笑。   蜜色的皮肤,明媚耀眼的笑容,恍惚间比外头洁白的雪更为耀眼。   “沈尚书请你回去,不只是为了拜祭吧?”他轻缓问道,声音低沉好听。   沈昕娘低垂眼眸。   沈尚书的威胁犹在耳边。   她虽然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模样,记不起曾经和母亲生活过的点滴。   可她并不希望,母亲墓前荒凉清冷,杂草丛生。   “若有什么需要,不妨说给我听?”方琰语气似十分随意。   这是个提出要求的好时机。   沈昕娘沉默片刻。   “没事。”   方琰认真看她,“何必如此冰冷,总是拒人千里?我并没有希望你回报什么。你也不必心有负担,也许我要的只是过程,没有想过要强求结果呢?”   沈昕娘垂着头,忽略掉他语气中的诱惑,和表情的严肃认真。   “你想多了。”她语气平淡。   看着她又翻起书册,虽未开口,脸上却流露出送客的意思。   方琰只好起身离开。   “娘子,何不告诉王爷呢?”丹心在一旁低声劝道,“沈家老爷,怕是真能说得出,做得到吧?”   沈昕娘视线落在书册上,半晌都未翻动一页。   “王爷和陆先生同朝为官,便是说上一两句话,通融通融,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呀?”丹心小声说。   “越是同朝为官,越不能公私不分。陆先生为人严谨,给他留下如此印象,不好。”沈昕娘说道。   丹心一愣。   一旁的金香却有些惊喜,娘子这是在为王爷考虑?   “且依靠旁人之力,贯来不是我喜欢的。”沈昕娘语气淡淡,却藏匿不住脸上的冷傲。   金香又垮下脸来,娘子这般独立傲娇的性子,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次日,雪停了。   除了仆妇们清扫出来的道上,一旁空地里的雪积了有一尺多深。   周妈妈正坐在自己的小屋门前晒太阳。   沈昕娘却踏雪走来。   “周妈妈,倘若是母亲被沈家族谱除名会如何?”   周妈妈闻言一愣,神色怔怔的从胡凳上站起,浑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娘子说什么?”   语气里的颤抖似乎泄露了她的恐惧。   “会如何?”   周妈妈却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夫人并无大过,乃是沈家明媒正娶,孝敬公婆,尊崇夫君……沈家不能这么做!夫人的墓,就在沈家吴兴的祖茔里!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沈昕娘抬手,素白纤长的手指落在周妈妈的肩膀上,“妈妈别慌,不会的。”   周妈妈神色仍有惊惧的看她,“真的不会?”   沈昕娘缓缓点头,“对,不会的。”   ·豆役央号。   马车撵着雪,缓缓向草堂书院行去的时候,沈昕娘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周妈妈畏惧的表情也才从眼前变淡了些。   “娘子,是要亲自去找陆先生说?”丹心在马车里,低声问道。   沈昕娘挑起帘子,看了看窗外的雪,“看看再说。”   “哎哟,雪天路滑,慢着点儿----”车夫在外头嚷嚷道。   丹心好奇向外看去。   只见一辆格外宽敞的马车,擦着他们的马车疾行而过。   飞起的雪沫子,溅了车夫一身,还打在马车车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昕娘向外瞥了一眼。   马车后头,一个反复华丽的“秦”字,映着雪光,格外耀眼。   车窗帘子被放下,隔绝了视线。   “切,赶着投胎呢!”丹心不屑道。   外头车夫似发了怒,“驾----”   车速瞬时快了不少。   他像是别着劲儿,非要超过前头那辆车似的。   沈昕娘乘坐的马车虽然不是很大,可马绝对是上乘宝马。   西域纯种战马的血统,皇室马厩里驯养出来的,那脚力,非同一般。   且车厢小,也更为轻便。   前头马车虽三匹马齐驱,要追上,也并非不可能。   两辆马车别着劲儿,漫漫雪地里,却像是赛跑似的。   “诶,车夫,刚说了别人慢着点儿,你这是做什么呢?”金香在马车里大声唤那车夫。   车夫远远瞧见前头那辆车似乎停了下来,这才减缓车速。   “娘子,姐姐们放心吧,咱们这马车,雪地里也不怕!轮子上都绞了绳索,不打滑的!”车夫哈着热气说道。   到了近前才发现,别了他一下那宽大马车,也停在草堂书院的侧门外头。   金香先跳下马车,搀扶着沈昕娘下车的时候。   那辆宽大的马车里也有人下来。   “沈娘子?真巧!”   金香回头看去。   秦冉握着折扇,满面笑意的朝沈昕娘拱了拱手。   沈昕娘福身还礼。   丹心在一旁低声嘟囔,“这么大的雪还拿着扇子,还真是扮风流不捡地方。”   她声音小,秦冉那边人并未听见。   秦冉上前道:“沈娘子也是来草堂书院旁听的么?”   沈昕娘略有些诧异看他,“草堂书院还可旁听?女子也可旁听?”   “女子旁听倒是未见过。沈娘子不是来旁听,那是来?”秦冉笑着打量她。   “我来见一位先生,秦郎君请先行吧!”沈昕娘从容说道。   秦冉勾着嘴角笑了笑,“难得遇见娘子,我虽偶尔在草堂书院旁听。今日却并非为此。不瞒娘子,那日在娘子手下惨败,秦某可是深受打击。所以近日有时间,常常来向先生请教。”   见沈昕娘不说话,秦冉一面伸手做请,一面并行于沈昕娘一侧。   “我家先生棋艺不凡,娘子若是有兴趣,我为娘子引荐,娘子可与先生切磋一番。”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今日还有事。”   ☆、第101章 如何认识?   两人从侧门而入。   并行了没几步,便有小童迎上来。   “秦郎君您又来啦?贺先生正等着您呢!”小童大概以为沈昕娘是同秦冉一道的,便没有相问。   沈昕娘却道:“陆先生可在?”   小童摇头,“陆先生在宫里,唯有休沐才回到书院里来。”   沈昕娘又问。“那贺广平,贺先生可在?”   秦冉闻言,诧异看她,“沈娘子也认识贺先生?”   “偶然结识。”沈昕娘颔首。   “我也正要寻贺先生,沈娘子这下,不用推拒了!”秦冉扶着折扇轻笑。   看秦冉熟门熟路的样子,果真是常来。   沈昕娘带着丫鬟,同他一道,寻到贺先生的院中。   两个在门口扫雪的年轻男子。瞧见来人,微微一愣。   其中个年纪小的,当即便扔了扫把。扭头往屋里跑去,口中还大呼道:“先生先生……”   秦冉微微有些错愕,不就是见着个小娘子么?用不着这般激动吧?   他们还没踏上门口台阶。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就发生了。   贺铸不顾天寒,竟亲自迎出来。   观其表情,还有几分欣喜激动之色。   “先生……”秦冉拱手作礼,话还没说完,下巴险些惊掉。   他看见什么了?   眼睛被雪晃花了吧?   贺先生竟然给他----身边的沈娘子拱手作礼?!   沈昕娘连忙还礼,“先生长辈,万莫如此。”   贺铸抿唇而笑,也不多言。   两人相请,入了屋内。   秦冉还握着折扇。站在门口。愣愣没回过神来呢。   “师哥快进去呀!”门口的小书生笑嘻嘻说道。   “李斯,先生和沈娘子很熟?”秦冉眯眼问道。   小书生摇头,“唔,我不知道呀?”   “你不知道才怪!”秦冉拿折扇轻轻捅了他腰间痒肉,“还不从实招来!”   李斯掩口而笑,退到一边,“师哥,我真不知道!”   说完,便拿着扫帚跑了。   秦冉立在门外,迟疑片刻,微微勾起的嘴角,显示他此刻心情很好。   这沈娘子,似乎越来越深不可测。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先生何时才能回来?”   秦冉进门的时候,正听见沈昕娘问道。   贺铸想了片刻,“他才休沐两日,下次需得半月吧。娘子有什么急事?”   秦冉从没见过先生对谁说话,是这般客气温柔的。   先生脾气大,待人不冷不热,不管对谁,都板着一张脸。   可此时对着沈娘子说话的,哪里是那个平日里连笑脸都难露出一个的贺先生啊?   “是有些事,不知先生能不能帮我?”沈昕娘道。   “娘子请说。”贺铸十分耐心。   秦冉惊得险些没在脚踝上坐稳。   “我家中有几个弟弟,不知是错过了今年的考试,还是何种原因,未能入得草堂学院。听闻草堂学院可以旁听?不知这旁听又有何讲究?”沈昕娘问道。   贺铸看了一旁的秦冉一眼,缓声道:“草堂书院的学生,食宿皆在此。束脩不菲,有些当初通过入院考试的寒门学子,买不起书,交不起束脩。我和陆先生及其他先生们商量,便由各位先生举荐,让一些学识品性皆不错的世家大族学子,资助学院,以旁听的身份入学院。”   沈昕娘看了秦冉一眼。   秦冉冲她笑了笑。   她移开视线。   “子来便是如此。”贺铸指了指秦冉。豆役司巴。   “我弟弟们出身沈尚书家中,至于学识品性,”沈昕娘说,“我不甚清楚。”   “沈尚书家的郎君们啊?”贺铸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沈昕娘颔首。   “他们参加了院试的。”贺铸微微皱眉,“以其文章字体来看,品性尚算得淳朴,只是这学识,略差了些。”   沈昕娘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为这种事情说情,她似乎有些别扭。   秦冉眼眸明亮,观察入微,当即开口道:“先生,您不是常常说,德行重于文采么?既是旁听,只要不是太差,也无不可吧?”   贺铸冷看了秦冉一眼,“多嘴!”   看吧,这才是他先生的本性!   “沈娘子若是想让他们入学,我同末班的先生交代几句就是了。破格录取,也并非不可。”贺铸说道。   秦冉惊异,一向有原则的先生这是怎么了?   “那倒不必,能让他们旁听就好。听闻院试每两年都会有。若方便,且让他们旁听,两年后再参加院试,若是两年后仍不能通过,那便连旁听也没有必要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贺铸面上颇有赞赏。   “还要麻烦先生举荐!请问这资助,当有多少?”沈昕娘问道。   贺铸连连摆手,“娘子的弟弟,那便不谈这个!”   “先生折辱我。”沈昕娘微微躬身,说道。   贺铸一愣,轻叹一声,“每人五千贯。”   秦冉的目光带着打量看向沈昕娘。   她这般傲气的人,真不像是会为了私情,向人开口之人。   能逼得她让步,沈家那位尚书大人,也真是人才了!   见贺铸答应举荐。   沈昕娘便不多呆,起身要走。   秦冉忙不迭的要跟出门外。   “秦郎君不是来请教贺先生棋艺的么?”沈昕娘回眸问道。   漆黑的眼眸,冷冽如雪,却又平淡无波。   秦冉只好讪讪而笑,“楼外楼新入了香茶,最适宜这雪天,沈娘子有空,去尝尝?”   沈昕娘转身便走。   一句废话也没有留。   贺铸轻哼一声,“什么香茶,也不请先生尝尝?”   秦冉笑着跪坐下来,“先生,您是如何同沈娘子结识的?怎的对她这般不同?”   “哪有不同?我看你今日也没有心思下棋,还是赶紧回去吧!”贺铸不耐烦的摆手道,目光埋进厚厚书册之中,十分沉迷。   “那先生你们究竟是如何结识的?”   这话若在平时,秦冉定然不会问出来第二遍。   一遍不回答,他就明白答案定是问不出来的。可今日他却有些不死心。   “偶然有缘,就认识了呗!”贺铸脸上不耐烦,语气里却透出几分轻快来。   秦冉桃花眼微眯,眸色深深。   ·   “怎的只是旁听?就不能……”沈尚书皱眉。   沈昕娘淡淡看他,“父亲知道,得寸进尺到头来,却只能是一场空的道理么?”   “你怎么同我说话的?!”沈尚书喝道。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么?”沈昕娘语调平平。   沈尚书气哼道:“旁听就旁听吧,可旁听的资助费,我拿不出!典当行和那些铺子都到了你手里!你为自己的弟弟们拿些钱出来,也是应当的!”   沈昕娘望他不语。   “怎么?我说的不对?若非你状告自己的父亲,夺走典当行……”   “父亲是觉得衙门裁度不公?父亲觉得那典当行应该是您的?”沈昕娘缓缓问道,“那父亲就去衙门里告我吧?或是到御前告京兆府府尹偏颇,不也很方便?”   沈尚书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昕娘却面色不变,“不如这样,父亲将郎君们都叫来,也好当面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沈尚书脸色涨红。   “问问他们,是不是典当行归了我,他们的入院资助,就该我负责?”沈昕娘说道。   “你----”   “否则,父亲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文钱。”沈昕娘说道。   沈尚书喘息半天。   “我已做到如此,倘若父亲还要以母亲之事来威胁,”沈昕娘说,“那我也只好告诉族中人,父亲只顾自己膝下郎君,全然不为族中儿郎们考虑。看看族里的人都会怎么说?”   沈尚书气喘半天,也只好作罢。   他还想维持自己在儿子们心中,高大光辉的形象呢!   为了两万贯钱,破坏了他父亲的形象,是在不划算。   那是两万贯啊……心头都在滴血……   “行了行了……”沈尚书无力的抬手挥了挥手。   现在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每次回来都能气死他的大女儿了。   沈昕娘起身离开。   沈四娘不出意外的在等她。   “大姐姐,今日回来,怎的也没有提前说上一声?好叫姐妹们二门口相迎?”沈四娘上前笑着说道。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不用。”   沈四娘见她步伐往二门处走去,一面快步跟在一侧,一面垂眸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大姐姐这就要走么?这次,不留下多住几日?”   沈昕娘嗯了一声,“上次回来,回忆不好。”   沈四娘闻言轻叹,“这个……是啊,五娘子也病倒了,整日里汤药灌着,也不见好。听闻丫鬟说,她夜里每每总会惊醒,大哭不止。”   “心病,汤药岂能医治。”沈昕娘缓声道。   沈四娘咬了咬下唇,她也有心病啊,这病,大姐姐就能医治!   “大姐姐……您最近,最近有没有……”沈四娘艰难开口。   说到一半,回头看了看丫鬟们。   她的丫鬟自觉退远。   沈昕娘微微点了头,金香和丹心才退开两步。   “你不必如此为难,我能告诉你的,一定会告诉你。”沈昕娘说,“不能告诉你的,你问也白问。”   沈四娘点头,“我想问大姐姐,最近……最近有没有再见过秦……秦少主?”   “见过。”沈昕娘干脆说道。   她回答的痛快,沈四娘看她,嘴巴微张,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上次大姐姐就说的很清楚,她帮不了她。   “我……大姐姐,我想再见见他……”沈四娘垂头,脸上凄苦。   “不管结果如何?”沈昕娘问道。   沈四娘一愣,眼中迸射出光芒来,“是,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认了!”   ☆、第102章 你在意了   “西市楼外楼,是秦家的产业,到那儿也许能找到他。”沈昕娘说道。   “多谢姐姐!多谢……”   “不过我劝你不要去。”沈昕娘打断她惊喜激动的声音。   沈四娘咬着下唇,不说话。   沈昕娘也未再多劝,提步走向马车。   沈四娘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回到自己院中的时候。手里抱着的小手炉早就凉了,手脚都冻僵了。   面上却带着坚定决然的神色。   沈昕娘的马车在二门外停下。   她扶着丹心的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影壁后头的院子里,一阵阵的欢笑声传来。   让着冰天雪地,皑皑白雪的院子,也在这欢笑声中显得生机勃勃。   她迈步向内院走去。   刚绕过影壁。   砰----   一只雪球冲着她面门而来。   被金香一拳击碎。   碎裂的雪渣子落在沈昕娘的披风上,兜帽上。   内院的欢笑声霎时间停住。   皑皑白雪之中,静谧的可怕。   原本正在闹着玩儿的小丫鬟们吓得脸色和雪一样煞白。   “谁这么不长眼睛?!”金香怒喝道。   小丫鬟们噤若寒蝉,脚却像是在雪地里生了根儿。谁都不敢动一下。   连眼睛都不敢乱瞟。   适才玩儿的激烈,谁都没瞧清楚那是谁砸出的雪球。   可王爷对这位沈娘子的宠溺程度,大家可都清楚得很。   沈昕娘只略停了片刻。便往前迈步。   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有个小丫鬟竟瑟瑟发抖。   金香瞪眼向她看去。   那小丫鬟腿一软,便在雪地里跪了下来。   “是婢子……婢子没长眼睛……”   丹心噗嗤笑了出来。   见院内一片肃杀,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笑。她赶忙收了笑脸。   沈昕娘在那小丫鬟面前停下脚步,抬手从一旁的龟背冬青上捧了一把雪,三两下捏成雪球。   手一松,雪球落在小丫鬟背上,又咕噜噜滚到地上。   “好了。”沈昕娘说。   什么好了?   众人都是一愣。   “你怎么还不起来?难道要我再砸一下?”沈昕娘垂眸问道。   小丫鬟一愣,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你们与我一伙儿。金香,你带着她们!”沈昕娘平缓说道。   连金香都是一愣。   丹心倒是反应快,抓起一把雪,飞快团成雪球,砸向金香。   “今天总算有机会收拾你了!让你整日的挤兑我!”丹心笑道。   金香挨了雪球才回过神,“我的好姐姐,你整日伶牙俐齿的,谁挤兑谁呀!”   两人当即便开砸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沈昕娘带着己方人马,以龟背冬青作掩护,将金香一方逼退。   雪球在空中横飞。   后院时不时的有哎呦声,和紧张而短促的笑声。   沈昕娘参与其中,让小丫鬟们很放不开。   束手束脚真怕再误砸了她。   金香只好带头向她砸来。   却见沈昕娘的避闪十分敏捷。   金香不再保存实力,又连续飞快掷出两只雪球。   沈昕娘皆能避开。   金香诧异了。她拿出自己从小习武的本事来,连续向沈昕娘掷出雪球。   却皆被躲开。   且沈昕娘抓到机会,立即反攻。   出手又快又准。   金香翻身避过。   沈昕娘停了片刻,却突然不再朝她砸来。   金香刚松一口气,却有不少雪沫子,扑簌而下,灌进了她脖子里。   她缩脖子,抬头一看,娘子竟将雪球砸在她身旁的松柏上,松柏一摇,雪便落了下来。   旁人都指着她笑。   唯独娘子依旧面色平平,眼眸幽深,没有笑意。   不多时小丫鬟们便知道了,这个不笑的主子,其实并不凶狠。也和她们一样喜欢在大雪地里闹着玩儿。   虽然手冻的红彤彤的,冷的跟冰柱子一样。   但笑声却越发欢畅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或许是丫鬟们手下留情,又或许沈昕娘真的身子矫健敏捷。   竟一个雪球也没能砸到她身上。   但她扔的又快又准,以至于丫鬟们后来都闹着要跟她一伙儿,嫌弃了金香。   沈昕娘总会在躲避雪球之时,有片刻的失神,这场面,好似以前经历过。她也曾这般肆意的玩闹,身姿敏捷的躲避。可对手强大,也不让着她,她最后总是湿漉漉的结束战斗。那时的欢笑声,比现在这些丫鬟们可要放肆许多,高亢的直冲云霄。   和她打雪仗,玩雪,却又不让着她的人,究竟是谁呢?   “娘子----娘子----”她院子里的丫鬟惊慌跑来。   脚下打滑,险些滑坐在地上。   却是忙不迭开口,连砸在她身上的雪球都没工夫理会,“娘子,周妈妈摔倒了!”   沈昕娘闻言,停了手,快步走来,“人怎么样?大夫请了么?”   丹心金香赶忙跟着拍了拍手上的雪,快步跟在沈昕娘身后。   “已经去请府医了,似是摔了胯骨,动也不敢动,还在廊下坐着呢。”小丫鬟知道娘子对周妈妈格外敬重,便有些紧张。   沈昕娘步履如飞,回到自己院中。   周妈妈果然面色苍白,纠结着眉头,抚着胯坐在廊下。   她身后是一溜长长的滑倒的痕迹。   “周妈妈怎样了?”沈昕娘上前,语气缓缓,却不难听出里头关切。   周妈妈面色痛苦,却摆手道,“没事没事,人老了,不中用了,让娘子担心了!”   说着就扶着一旁小丫鬟的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周妈妈别动!”沈昕娘连忙制止,“等府医来了再说。”   她将自己热乎乎的精致的黄铜暖炉拿出,塞入周妈妈怀中。   周妈妈不敢拿。   沈昕娘便沉了脸,“您照顾母亲,又照顾我。如今,我照顾您,不应当么?”   周妈妈闻言,心下一阵感动,不再推拒,抱着暖炉,暖流从手掌一路暖到心里。连眼眶都热乎乎的,身上的疼好似都减轻了几分。   府医被丫鬟拖着,小跑而来。   细细检查了周妈妈,庆幸道:“幸而穿得厚,这地方也不高,只是人老了,胯骨惊了。不敢再乱动,两月不要下床,我给您开些方子喝着,将养着,开春了再出门活动!”   “那如何使得!我又不是主子!”周妈妈惊慌失措。   “抱周妈妈进去,金香。”沈昕娘吩咐。   周妈妈没来的及拒绝,娘子身边,这看起来瘦瘦的丫鬟,竟一下子就将她抱了起来,步伐稳健的向她的屋里走去。   沈昕娘又向府医询问周妈妈伤势。   “若是年轻人,这一下不算什么,十天八天的也就好的差不多了。毕竟人老了,得留神。”   沈昕娘颔首。   原本周妈妈身边已经有一个小丫鬟伺候。   如今不能下床,沈昕娘便又派来两个丫鬟,轮番伺候。   周妈妈又是感动,又是拒绝,口中反复念叨夫人恩典,娘子恩典。   沈昕娘却是仔细看了周妈妈摔倒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唤来一直伺候在周妈妈身边那小丫鬟。   “天冷的时候,就已经叮嘱周妈妈少外出,雪还未化,周妈妈怎么出来了?”   沈昕娘的问题,让小丫鬟一愣。   她皱眉想了良久,才道:“好像听周妈妈说,要给娘子做小时候夫人常给娘子做的灯盏糕。”   “怎的突然想起这个?”沈昕娘问道。   “哦,昨夜里,素衣姑娘来过了,”小丫鬟说道,“素衣姑娘说,娘子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若是能有娘子小时候经常见到的东西,或许能让娘子想起来些。”   沈昕娘白皙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可不知怎的,生生让人觉得清寒了许多。   连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好似都更幽深了。   “素衣姑娘还说,娘子很想要想起以前的事情。”丫鬟低声回禀,“所以周妈妈今日才要去厨房给娘子做点心的。”   沈昕娘让那丫鬟退下。   丹心担忧上前,“娘子要叫素衣过来么?”   沈昕娘却没有作声。   傍晚时候,门外忽而一溜脚步声,听起来人不少。   沈昕娘正在看书,闻声抬头侧脸。   门帘子却恰被掀开。   长身玉立的人裹着寒气入门,蜜色的脸上带着轻淡的笑容。   “你又来做什么?”沈昕娘收回视线。   方琰来到暖炉旁,略站了一会儿,驱走身上的寒气,才来到她近旁。   “没事,只想来看看你。”   沈昕娘嗯了一声。   方琰便真的只是挨了她坐了,看着她手中书,似是无甚要事。豆吗反技。   他离得近,龙涎香的味道明显,他身上的气质更让人无法忽视。   仿佛隔着衣袍,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   沈昕娘终于不耐烦的合上书册,“你从我手里抢走的那个丫鬟,现在在哪儿?”   方琰像是忘了那丫鬟,想了片刻才道:“似乎,还在厨房吧?”   “把她还给我吧。”沈昕娘道。   方琰轻笑,“府里的事,不是都让你做主了么?”   沈昕娘看他一眼,“所以,我是没话找话,在赶你走啊。”   方琰好看的眉眼上一时带上些无奈,“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要被赶走?”   “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沈昕娘毫不迟疑道。   “你怎知没有结果?”方琰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沈昕娘与他对视片刻。   这次,竟是她先移开了视线,“我给不了你回应,这在我看来,就是没有结果。”   “我不在意……”   “我在意。”沈昕娘打断他道,“我不喜欢单方面的付出,也不喜欢接受别人单方面的付出。”   方琰认真的看着她。   片刻的静默。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   方琰蜜色的脸上忽然扬起笑来,明媚的笑容瞬间便将满室照亮,富丽的地毯,精致的雕梁画栋都为之黯然失色。   “你在意了。”他起身说道。   ☆、第103章 这才是最残忍   沈昕娘抬眼看他。   他却满面欢喜,向外走去,“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耐心。”   说罢,他掀帘而出。   丹心恰在此时进来。   “娘子。王爷请了宫里专治跌打损伤的太医回来。太医给周妈妈开了几贴膏药,说要不了一个月,周妈妈就能下床了!”丹心雀跃说道。   沈昕娘却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看来有些东西,还真是难以拒绝呀?   素衣当晚就被从大厨房,调到了沈昕娘的院子里。   大厨房的人纷纷恭喜她,说她是要发达了。   她自己心里却有些忐忑。   娘子把周妈妈接回来,不就是想要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么?以前的事情她比周妈妈知道的更多啊!   娘子因为生了她的气,才会说。不需要她的!   如果周妈妈也没有了,娘子总能想到她,总会让她回到身边的。   她夜里离开的时候。专门在周妈妈门前洒了水。   夜里那么冷,水会冻结成冰,便是到晌午也不会化开。   冰果然没化。   周妈妈也确实摔倒了。   可结果却没有她预想的那么严重。   周妈妈没事,竟然只是需要卧床而已。   娘子却这个时候要她过去,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的心思难道已经全然被娘子知道了?豆记尤技。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素衣拍着心口想,不要自己吓自己。   “娘子。”素衣尽量让自己语气透出欣喜。   “你想回来我身边?”沈昕娘看着她问道。   她早已看惯了娘子漆黑的眼眸,此时却不敢去看,“婢子在哪里都一样,能伺候娘子,在娘子身边帮助娘子,自然是最好的。”   “你不是想帮我。你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些。”沈昕娘缓缓说道。“你离开冯家,是因为瞧见齐王受冯上下万分尊崇,你想回来我身边,是见到丹心她们在王府里的下人面前很有威望。”   沈昕娘顿了顿,接下来说出的话,素衣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   就连丹心和金香也都面带意外。   “那晚,你来要求回到我身边,被拒之后你便去寻了沈五娘,告诉她我们要去草堂书院,王爷也会去。你被我拒绝,又瞧出沈五娘对王爷的心思,想要借机卖好给沈五娘,好为以后铺路。不过不曾想她那么快就离开王府而已。”   “原来这件事是你说的!”丹心掐腰,“听墙角的小人!卑鄙!”   素衣前来求娘子原谅那晚,娘子恰好答应要去草堂书院。   没想到她连这么犄角旮旯的机会也不放过。   “怂恿周妈妈雪天出门,你也做足了准备。”沈昕娘说,“只是上天不帮你。”   素衣软软跌坐在地上,面色发白。   “人活在世,求过得更好一些,原本没有错。”沈昕娘看着软倒在地的素衣,“原本,我是想,过上一年半载,就让你回到我身边的。不曾想,你等不及。”   素衣闻言,惨白的一张脸,怔怔抬起,看着沈昕娘。   “我不是个大度的人,”沈昕娘说,“我很记仇。可是我来了王府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对你当初的背弃,有所反映,你不知道为什么么?”   素衣仓惶摇头。   “因为你猜的不错,我在意我忘记了的过去,我想把那些记忆找回来。而你,恰好能帮我。”沈昕娘缓缓说道。   素衣连连点头,“是啊,娘子……婢子能的……”   “不过如今还不是时候,等上一年半载,时机成熟,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就会将你要回我的身边。就像如今的丹心和金香一样。”沈昕娘轻叹一声,“你非要自作聪明,用你自己的手段,那便罢了!”   “娘子不要!”素衣连连摇头,“娘子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吧!”   沈昕娘垂眸看她。   漆黑的眼睛亮如星辰,却又漫无边际。   “这话,你不觉得耳熟么?”   素衣一怔,上次求娘子原谅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说的吧?   “第一次说这话时,不可信。那么,第二次,就更不可信。”   沈昕娘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安排她做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吧。”   “是,娘子!”丹心点头应下。   “走吧,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呢?”丹心拽着素衣肩头的衣服道。   素衣一愣,像是没听明白,“娘子不将婢子打卖出去啊?”   沈昕娘已经起身向里走去。   “走吧,再啰嗦就将你卖了!”丹心吓唬她道。   素衣连忙站起。   她以为,她也会像当初在冯家,被娘子一句话就给卖出去的丫鬟仆妇一般。   不曾想,娘子只是让她做三等丫鬟而已。   心中庆幸还未过去,素衣便惊恐发现,三等丫鬟的命运与被打卖出去也差不了多少了。   连洒扫庭院的活儿都落不到她身上,她能做的,诸如倒夜香,清扫净房等腌臜的,没人愿意干的活儿。   原想着,只要还在娘子的院子里,娘子时常能够见到她,只要她表现的好一点,总能够等来娘子回心转意的一天。   她向娘子认错,承认自己之前的错事都是鬼迷心窍,娘子还会再重用她。   如今才发现,什么叫痴心妄想。她虽然人还在院子里,可她做的这些活计,根本都是得背着主子做的。   平日里,连在主子面前露脸儿的机会都没有。   莫说主子的正房她不能靠近,就是院子里入不得主子正房的二等丫鬟,瞧见她都是一脸的嫌弃。   “走开走开,倒夜香的臭死了,离咱们远点儿!”   几个二等的丫鬟瞧见她,便掩了口鼻说道。   素衣嗅了嗅自己,不臭啊……   可那几个二等丫鬟脸上鄙夷的神色,却比阳光照在雪上更刺目,更明显。   “哎呀,丹心姐姐,这点儿活,留着咱们做就成了,哪里用您动手!”   几个二等丫鬟,正要嘲讽她几句。   瞧见丹心提着食盒从灶房出来,便连嘲讽她的话都顾不上说,飞快上前,抢着帮丹心干活儿。   一口一个“丹心姐姐”叫的甜腻。   “去去,躲远一点儿!熏了主子面前的大丫鬟,吃不了兜着走!”仆妇见她目光定定的落在丹心的身上,便黑着脸上前驱赶她。   素衣脚步不动。   那仆妇却不似丫鬟,只动口不动手的。她上前便一把掐在素衣胳膊的软肉上。   手劲儿极大,一把下去,素衣眼泪都出来了。   “你干什么?!我告诉……”   “你告诉谁?谁不知道你是背叛了娘子那丫鬟?你去告诉娘子啊?!”   仆妇口气比她还横,看着她眼里蓄上的泪水,不屑冷嘲,一把将她推到墙角。   素衣在墙角滑坐下来。   脸埋在膝头上。   沈昕娘当日的话,却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你若耐心等上一年半载,什么都不需做,我也会把你要回身边来,像如今的丹心和金香一样……”   像如今的丹心和金香一样,受娘子信任,受丫鬟仆妇们的巴结讨好……   她若不自作聪明,她若什么都不做……   素衣一遍一遍想着,心里像是被刀子剜了肉一般的疼痛难忍。   虽然她告诉自己,娘子的话,很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   可如今的境遇却总让她不受控制的想起。   两厢对比,她心中愈加苦闷。   更是忍不住一遍遍的幻想,如果她没有做这些,没有这些小动作,现在会是何种情形……   “素衣,净房该扫了!快去!”仆妇一把将小扫帚头扔在她身上,“一身的痒肉,一天不挨打,皮痒是不是,又在这儿偷懒?!”   仆妇身量微胖,行动不快,嘴巴倒是利索的很,眨眼功夫,素衣的祖宗都快被指着骂了个遍了。   她吸吸鼻子,赶忙爬起。   她十分清楚,倘若动作再慢一些,等着她的就是仆妇的毒打了。   刚进入净房,她就一阵作呕。   丫鬟们的净房熏着劣质的香,香味混合着臭味,可实在不怎么好闻。   素衣屏住呼吸,手脚麻利的收拾。   身后有细微动静。   她正要扭头之时,忽而肩膀猛的被人一推。   素衣脚下一滑,手便按进粪桶。   臭味扑面而来。   她大声作呕,眼泪都呕出来了。   推她的仆妇冷哼一声,“都成了三等丫鬟了,整日里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给谁看呢?就瞧不惯你这样子!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主子面前的大丫鬟呢?!好好照照自己的脸!哼,德性!比这臭味儿还让人恶心呢!”   仆妇又骂她一顿,才摇晃着肥硕的屁股出了净房。   素衣看着自己的满身狼藉,在净房里大哭了一场。   原以为娘子留下她,没有将她发卖出去,是仁慈。   如今才知道,娘子先给她希望,让她看到她最想要的东西,再当着她的面,彻底毁掉,敲碎掉,才是最最残忍的……   “娘子,周妈妈说,用了膏药,她觉得好多了。”丹心看着沈昕娘新制出的染料,笑着说道。   沈昕娘微微颔首,“本就是**,如今能好,那人的罪责也算轻些了。”   丹心想起前几天见过的素衣,短短几日,素衣却好似瘦了一大圈。   她垂头没有说话。   “昨日做得橙酿蟹不错,你备上一份饭菜,给王爷送去吧。多谢他细心,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周妈妈瞧病。”沈昕娘吩咐道。   “婢子这就去。”丹心躬身退下。   在门口正遇上金香。   金香探头进来,“娘子,王爷不在府上。”   ☆、第104章 娘子救命!   “不是说,今日休沐么?这么一大早的!”丹心隔着门帘子,觑着沈昕娘的脸色问道。   金香却意外的没和她拌嘴,老老实实说:“听闻是圣上出了什么事,所以一大早。急匆匆就走了!”   正在调配新染料的沈昕娘,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她放下手中的物件,直起身来看着金香,“皇上怎么了?”   金香摇头,“婢子也不清楚,只听闻王爷院子里的丫鬟说的,说是皇上病倒了。昨夜突发的急病。”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昕娘,面上却有些沉冷。   她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一身明黄的龙袍。说话时沉稳的像个大人,却会在离开时抓着她的衣角,小心翼翼的问。她能不能再给他做好吃的?分明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却能在沉香殿,不惧刀光剑影,奋不顾身的扑到她的跟前,让人住手……   是虞氏等不及了?对小皇帝下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昕娘否决了。   虽然小皇帝非太后亲生,但虞氏也是借着皇帝年幼,方可外戚干政。倘若小皇帝没有了,方琰又不吃她那一套。虞氏一族除非公然造反,否则难保今日地位。   她不该在这时候,对小皇帝下手才是。   “娘子不必太过担心的。小孩子。本就是容易生病的,便是宫里的太医照顾的再好,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七灾八难的。”丹心又进得屋内,缓声说道。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金香也跟着轻笑,“真难得见,娘子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小孩子嘛,体质弱,忽而急病也是常有的,我弟弟小时候就常常夜里忽然发热,温度烫人。看起来吓人,都没事的!”   沈昕娘垂眸,“让人到门上交代。王爷回来,立刻禀来。”   金香应下。   娘子哪里是冷漠,娘子心中分明也是有情有义的,不过嘴上不说罢了!   王爷不在府上,那感谢的饭菜也不必做了。   丹心便守在沈昕娘的身边,陪着她一起做染料,需要时就搭把手,不需要时,就说些闲话,让娘子不寂寞。   不过常常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娘子并不接话。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能说的热热闹闹自得其乐。   可今日的娘子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就看着染料发起呆来。   “娘子还在担心圣上么?”丹心忽而低声问道。   沈昕娘抬头,“与我非亲非故,我担心作甚?”   嗯?   丹心一愣。   沈昕娘却已经低下头,继续调配染料了。   娘子还真是心软嘴不软啊!丹心抿嘴想到。   从清晨等到傍晚。   方琰也未从宫里回来。   沈昕娘净白无暇的脸上,虽看不出情绪。可她身边熟悉她的两个大丫鬟却十分清楚的感觉到,她今日情绪不好。   “娘子先用晚膳吧?”丹心问道。   沈昕娘却转眼看着金香,“想办法,让我进宫一趟。”   金香一愣,“娘子要进宫?”   “去看看。”沈昕娘垂眸,口气似乎清淡又随意。   可谁都知道,这话一点都不随意。   “上次在沉香殿的事情……太后对娘子正虎视眈眈,虽然王爷如今在宫中,可是内宫毕竟是太后的地方,只怕是……危险。”金香吞吞吐吐。   沈昕娘正要开口。   外头却急匆匆跑进两人来。   “我说----你别跑那么快!诶!上房你可不能进!”   “大娘子!大娘子!求求您了,求您帮忙寻寻我家娘子吧……”   被人拦在上房门外的丫鬟,噗通跪地,哭求起来。   沈昕娘抬眼,“是谁?”   丹心转身去问。豆记冬圾。   “回禀娘子,是沈四娘子身边的丫鬟。”   沈昕娘微微点头,“让她进来。”   “我家娘子不见了,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去。可到这时候也没有回府,婢子不敢惊动府里头的人,怕老爷责怪,我家娘子素来信靠大娘子,求大娘子寻寻我家娘子吧!”丫鬟进屋,跪地说道。她小脸儿都冻成紫红色,满目惊恐担忧,甚是可怜。   “你先起来,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她怎的不见了?出了什么事?”沈昕娘缓声问道。   好似她轻缓的声音,让那惊慌失措的小丫鬟寻到了一丝稳妥的安慰,吸吸冻僵了的鼻子,哽咽说道:“今天一大早,娘子就带着婢子出门,说是想去茶楼里听说书。到了茶楼,说披风有些单薄,让婢子回府取厚的披风来。婢子回府再到茶楼,就寻不见了娘子了!”   丫鬟说着哭了起来。   沈昕娘等她哭了片刻,才又开口,“可问了茶楼的掌柜伙计?”   “问了,婢子等了会儿,也不见娘子回来。心急,便去问了掌柜。奉茶的伙计说,娘子是一个人出去的,他们也没注意娘子去了哪里!大娘子……怎么办?娘子到现在也没有回府,倘若天黑也不回去,老爷必会疑心的!”小丫鬟红着一双眼,求助的看向沈昕娘。   “你们去的哪家茶楼?”   “西市的茗香居。”丫鬟说道。   沈昕娘看向一旁金香。   金香连忙垂首回答:“茗香居在西市中段,临着不远,就是楼外楼。”   她说出“楼外楼”三个字。   上房里猛地一静。   主仆对视一眼,似乎都想到了一起去。   沈昕娘起身向外,“丹心,你留在府上,王爷一回来就去楼外楼寻我。”   “娘子……”丹心犹豫开口。   沈昕娘脚步微微停顿,“哦,告诉王爷,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丹心连连点头。   沈昕娘带着金香和沈四娘的丫鬟,坐上马车,往楼外楼而去。   夜幕微垂。   西市正中,气势磅礴的楼外楼依旧灯火通明。   门口的小厮恭敬热情的牵过马匹,请客官入内。   门内的小二上前招呼,见是女客,连忙道:“客官二楼雅间请----”   “秦家少主可在?”金香扶沈昕娘坐下,回头问道。   小二一愣,“敢问娘子是?”   “父姓沈。”沈昕娘缓缓说道。   小二轻声嘀咕,“沈娘子……又来一位沈娘子。”   金香瞪眼看他。   小二躬身一笑,“娘子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我家少主有交代,沈娘子一来,不论何时,只管通传!”   金香闻言,惊讶挑眉。   沈昕娘面无表情。   小二快步退下。   不多时,雅间外头便响起稳健的脚步声。   沈四娘的丫鬟许是没来过楼外楼,瞧这楼里的恢弘和阵仗,以及小二的精致衣着,只觉眼睛都不够用,缓了缓神儿,才低声问道:“我家娘子就在这儿吗?”   她话音刚落。   雅间的门便从外头被打开。   门口身长玉立的身影,手持一把折扇,桃花眼眸中尽是灼灼笑意。   “沈娘子,有礼!”他拱手轻笑。   沈昕娘这次却连起身都未,看着他直截了当道:“秦冉,沈家四娘子呢?”   秦冉笑着迈步入雅间,在沈昕娘对面坐下,眼眸深深的看着沈昕娘一双漆黑的眼。   “沈娘子真是玩笑话,我这楼外楼可是正当营生,不做那拐卖妇孺的勾当!”   “人不在你这儿?”沈昕娘面色不变。   秦冉轻笑,没有答话。   “你不是就等着我来么?”沈昕娘说,“我来了,你扭捏什么?”   秦冉一愣。   秦冉身后的随从更是下巴险些惊掉。   扭捏?!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用这么个词形容少主呢!常听人说,青年才俊,才高八斗,英雄年少,不让乃父云云,最不济,也说他家少主是笑面虎。扭捏?真的可以用来形容男子么?   秦冉仿佛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咳嗽两声,无奈看着沈昕娘,“娘子真是直白!”   “我还有事,不想同你拐弯抹角,耽误时间。”沈昕娘淡淡说道。   语气里的不在意,让秦冉瞬间有些失落。   “她很好,你不必担心。”秦冉说道。   沈昕娘看她,“你扣下她,引我来,所为何事?”   ☆、第105章 卦象凶险   “秦某觉得,这是缘分,怎的叫娘子一说,竟变得这般无趣了呢?”秦冉不赞同的摇头。   沈昕娘仿佛有些不耐烦,“你不说。我就走了,已经告诉你了,我还有事!”   “娘子每次都说还有事。”秦冉的语气里竟有一丝抱怨。   他身后随从再次惊愕。   沈昕娘却已经不耐烦的起身。   “我说,我说,”秦冉起身拦住,“只是想问娘子,当初在秦家义庄,娘子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赵堂主丧失心智?”   沈昕娘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深邃无底。   “贺先生又究竟为何对娘子这般尊崇?”秦冉缓声问道,“贺先生曾经被请到秦家族学,连秦家族长都对贺先生毕恭毕敬,贺先生却也冷冷淡淡。唯有对沈娘子,却是不同?”   “你很好奇?”沈昕娘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秦冉与她对视,她漆黑的眼睛,反复藏着诱人的魔力。   “沈娘子身边这些让人诧异的事情,诱人一窥究竟的谜团,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金香闻言,皱眉怒视,“秦少主自重!”   “我说什么了?”秦冉轻笑着相问,能让沈昕娘窘迫,就好似能扳回她说他“扭捏”那一成一般。   可沈昕娘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自在。   “既然心有疑惑,就该自己捉摸。问出来的答案,未必是你想要的答案。”   秦冉笑了笑,桃花眼清亮,“可我现在想听听娘子的答案。”   “那不如。我为你起一卦吧。”沈昕娘忽而又在茶案边坐下。   秦冉闻言再度错愕,“娘子还会占卜之术?”   “拿三枚铜板来。”沈昕娘对金香说道。   “啊?哦。”金香也是一愣,她从未见过娘子起卦。   从荷包中摸出三枚铜钱递给沈昕娘。   沈昕娘接过铜板,在手中捏了片刻,才递到秦冉面前。   秦冉的目光落在她莹白细腻的手上,目光不由染上几分迷离。   金香大为不悦,“喂,秦少主!你还算不算了?!”   秦冉轻笑,伸手接过铜板。   三枚普普通通的铜板上,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指尖的馨香。   秦冉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   “你心中最想知道,如今最想求的事是什么?”沈昕娘说,“不用告诉我。你想想就可。”   秦冉微微阖目,很快便睁开眼睛。   “六掷铜板。”沈昕娘说。   秦冉依言。六次将铜板掷在茶案上。   雅间里安安静静的,丫鬟和随从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茶案上的三枚铜板,却是不知所以。   沈昕娘却面色从容,“秦郎君,求人还是求事?”   “求人。”秦冉看她。   “卦象,初六,习坎,入于坎窞,凶。”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眉头微蹙,“还请娘子解惑。”   “卦意,坎中有坑,进入坑中,掉入深渊,凶险。秦郎君倘若不知放手,一意孤行,便有入坎,迈入凶险之祸。”沈昕娘语气淡淡。   秦冉脸色大变。   金香也不由紧张的握住自己两只手,娘子怎么这般说?不是该说好话安慰人的么?   再者,那秦郎君求的是谁?不是娘子吧?叼叨豆扛。   “倘若求的是事又如何?”秦冉问道。   沈昕娘看他一眼,“若求事,卦象曰,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秦冉闻言一滞,片刻气的笑出声来,“沈娘子这是拿秦某开玩笑呢!”   “我从来不开玩笑,更不会拿六爻开玩笑。”沈昕娘语气平淡。   秦冉收敛笑意,定定看着沈昕娘。   “你在寻找一个人,可你要寻的人,他或许已经遭遇凶险,或已丧命。你继续寻找,只能为自己带来灾祸,亦有可能,将你身后的秦家也一并拖入凶险之中。”沈昕娘说道。   秦冉面色再不复刚进门时候的轻快,他皱眉紧盯着沈昕娘。   她说对与否,他心里最清楚。   “你是真的精通六爻之术?”秦冉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沈昕娘看他。   秦冉深吸一口气,“那你帮我算出来,他在哪里?我要找的人,如今在哪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昕娘缓缓摇头。   “不能么?就算算不出具体的方位,方向总能算出来吧?”秦冉说道,“你告我,我放了你妹妹。”   沈昕娘却依旧摇头。   “为什么?”秦冉有些愤怒的看着她,“我不怕凶险,你告诉我答案!”   “我算不出。”沈昕娘垂眸说道。   “什么?”秦冉冷声反问,语气满是怀疑。   “卦象显示,他在凶险之中,或在凶险中亡故。所以,算不出。”沈昕娘说道。   “不可能。”秦冉摇头,“他不会死。”   “那是你的事,现在,把沈四娘放了。”沈昕娘缓缓说道,“否则,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和赵堂主一样,失去心智,行动不能?”   秦冉皱眉看她。   沈昕娘白皙绝美的脸上,却只有冰冷一片,没有丝毫的动容。   “那样,你就再也不能去寻找你想要找到的人了!”   沈昕娘看着他。   秦冉冷笑,“你素来喜欢打破人心中的期冀么?”   “人若不怀有妄念就不会被打破。”沈昕娘说完,神色却是微微一滞。   她想到自己,垂眸,握紧了左手。   “你若真的不怕凶险,也不怕牵连秦家。”沈昕娘又开口,“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来京城,是没错的。卦象看,你以入坎,如今尚能抽身,但往前,就是坎中坑。”   秦冉闻言,定定看着沈昕娘。   他总觉得,她的眼睛里一定是藏了什么。   卦象上,一定有她看出来,却没有告诉他的东西。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不肯说。   “沈四娘,我可以带走了么?”沈昕娘问。   秦冉却抿嘴不说。   沈昕娘垂眸,语气似乎轻淡又随意,“你想来也明白沈四娘对你的心思吧?你若真的想要将她留下来,做你的女人。那我,就不强要人了,想来,四娘自己,也是愿意的。”   沈昕娘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站住!”秦冉怒喝一声。   沈昕娘的脚步却没有停顿。   “少主,要动手么?”一旁随从低声问道。   秦冉有些烦躁的摆摆手,“人,让她带走!”   随从一愣,“是……”   沈四娘被人带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惊吓。红红的眼睛似有哭过的痕迹,但状态尚好。   她瞧见沈昕娘,便疾奔而来,“大姐姐----”   沈昕娘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沈四娘的丫鬟上前搀扶了她,一行人上了马车。   沈四娘后怕,又感激,不时抬眼看着沈昕娘,似想要说些感谢的话。   可沈昕娘却一直沉默着,脸色也不甚佳。   马车里压抑而沉默。   沈四娘紧张的不敢开口。   马车轻轻摇晃,车里的灯烛也随之摇曳。   沈四娘终于鼓起勇气,“大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摇曳的烛光,让沈昕娘的表情也显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沉默中马车内更显逼仄压抑。   沈四娘继续开口,“大姐姐若是生气,就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吧,别不理我……我知道自己不对,不该这么做,不该这么冲动又不矜持……可我……”   她说着便哽咽了,“不试一试,如何能死心……大姐姐,你骂我吧,你打我也好……”   沈昕娘依旧沉默着。   烛光在她的眼睛里投射出橙黄色的倒影,摇摇晃晃,细看诡异。   “大姐姐是不是不想理我,日后也再不理我了?再不管我了?”沈四娘的口气显得悲戚绝望。   哭泣中,更是不乏自责。   沈四娘的丫鬟垂头,虽觉自家娘子可怜,但又觉得沈娘子能这么晚了出来相救,已是非常仁义。   沈昕娘终于转过脸来,看着沈四娘道:“我没有怪你。你想怎么做,都是你的事,如果你依旧对秦冉念念不忘,还是那句话,我帮不了你。倘若你已经想好以后的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我会让人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沈昕娘的语气很平淡,好似真的没有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   沈四娘惊喜看她,“大姐姐没有生气?没有生我的气?”   “你冒的是自己的风险,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沈昕娘反问。   嗯?是这样么?   沈四娘收住眼泪,一时有些不懂。   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外头的天色,早已全黑。   屋檐下的灯笼在寒风里轻轻摇曳。   梆子的声音能传出很远,偶尔一声夜猫的尖叫,都能响遍巷子。   “大姐姐……”沈四娘却坐在马车上,似是不敢下车。   “金香,你去送。”沈昕娘说道。   金香闻言,同沈四娘的丫鬟一道将她搀扶下马车。   沈昕娘坐在马车里等着,并未入沈家。   金香不多时就回来了。   “沈家人瞧见是婢子将她送回来的,以为她今日是去了王府,也没多问,更没有为难她!”金香笑着说道。   沈昕娘颔首,没有多言。   马车又向王府驶去。   车厢里没有丹心,金香一个人,也热闹不起来。   沉默之中,好似有一种压抑。   “娘子有心事?”金香低声问道,“从楼外楼出来,就觉得娘子不太对劲儿。”   ☆、第106章 想办法进宫 【为600钻石加更】   金香话音落了良久,马车里依旧是一片没有回应的沉寂。   金香以为一定是自己的问题问的太傻了,娘子不愿回答。   却听闻沈昕娘嗯了一声。   她瞪大眼睛。   “是有心事。”沈昕娘说,“适才的卦象,我只说了一半。”   “啊?”金香诧异。“那还有一半呢?”   “那铜钱,原本不应经我的手。我有意亲自递给秦冉,秦冉六次掷铜钱,主卦和客卦都是坎卦,卦象是水,阳数是二。两滴水在一起,还是水,双方的危险和困难合在一起,还是危险和困难。主方应当谨慎行事。诚恳地维持与客方联系,做到互利双赢,共同克服困难。”沈昕娘缓缓说道。   她声音很轻,不知是说给金香听的,还是要说出来给自己听。   金香听得云里雾里,“娘子,婢子笨……”   沈昕娘却微微摇了摇头,她也不懂,她也不懂啊……   握有铜钱之时,她亦心有所求。   第一次在秦家义庄,第一次见到秦冉,第一次看他从逆光处走来的情形,她还没有忘。   她觉得眼熟,很熟……却又丝毫想不起来。   吴兴平县。穷乡僻壤,她会见过秦冉么?   适才六爻,她有意为之,卦象果然玄妙。   “娘子的意思是。应当同秦少主合作么?”金香不想在娘子面前显得太蠢,娘子聪颖,她们身为娘子的丫鬟,怎么能太差?努力的分析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事在人为。”沈昕娘说,“我真正要求的事,只能自己来,谁也靠不得。”   金香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替娘子担忧。   娘子不愿依靠王爷,也不愿同秦少主合作。一个人扛一切,真的不会太辛苦么?   “娘子,其实王爷……”   “谁也帮不了我,并非我不信任旁人。”沈昕娘打断金香未说完的话。   她的确不轻信任何人,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应该如何找回。旁人。就更不可能知道。   回到齐王府。   方琰竟还没有回来。   沈昕娘神色,不由愈加清冷。   沈昕娘正要设法入宫之时,方琰却是派人送出口信来。   他说,圣上只是雪中贪玩儿,出了汗,又受了风,染了风寒,发了热。太医已经看过,没有大事,待圣上的热退了,他就回来。   他知道她会担心?   两个丫鬟都看出沈昕娘神色稍霁。   “不等了,睡吧。”沈昕娘说道。   熄了灯,屋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柔软的被褥,带着阳光的馨香,最容易让人昏昏入睡。   可沈昕娘的眼睛却在黑暗之中,亮的耀眼。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手心。   漆黑夜色之中,她手上的阴阳太极图,似乎有盈盈光亮。   小皇帝的病,秦冉的卦象,卦象背后的意义……   一件一件的事萦绕在心头,也许寻回记忆的契机就藏在某件事情的背后。   沈昕娘不知是何时睡去的。   天还未亮,她就已经起身。   “娘子,王爷还未回来。”这次,金香也有些急了。   “会不会……圣上生病是假?虞氏忽然对王爷动手才是真?”丹心忽而冒出一句话来。   金香闻言,脸色大变,“呸呸!丹心姐姐!你会不会说话?!”   丹心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求助的看向沈昕娘。   “应当,不会。”沈昕娘垂眸,缓缓说道,“他被先皇召回,一路凶险都能安然无恙,如今有备之下,怎会被人算计?”   金香舒了口气。   丹心也跟着连连点头,“娘子说的是,娘子说的是!婢子都是胡说八道的!”   “咱们还是进宫一趟吧。”沈昕娘忽而说道。   “啊?娘子,这种情形下,娘子还是不要进宫了吧?”金香和丹心都劝道。   “要去。”沈昕娘看着金香,“你去想办法。”   金香面上纠结半晌,只好命人去套马。   “不用想办法,王府的徽记,可直入宫门。”金香终于说道,“王爷定然不会希望您涉险的!”   “那是他的事。”沈昕娘坐在马车上,缓缓说道。   带着高贵鸾鸟徽记的马车,果然在宫门处也没有被盘查,顺利的入了宫。   金香寻到宫中齐王的人手,打听了齐王的位置,让人领路而去。   她们得快些。   要赶在太后发现沈昕娘入宫以前,找到齐王。   金香脸上有些紧张,步伐也比平日里快了很多。   她习武之人,并不觉得累。   丹心不一会儿就被甩下老远,她只好拖着丹心快步走着。   丹心被她拖得,几乎喘不上起来,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金香回眸,却猛然发现。   娘子竟然一直不急不慢的在她身后走着。   面不变色,气不喘,更没有被远远甩下,步伐轻盈,身形如风。   金香愣神的功夫,竟被娘子反超了过去。   她只好收敛心神,快步向前。   “站住----”忽而有内侍太监拦住一行人去路,“什么人?”   “这是齐王的亲眷,王爷昨夜未能回府,今日给王爷送官服来。”引路的宫女说道。   内侍太监嘴角歪向一边,哼笑一声,“谁准的入内?”   “自然是王爷……”   “放屁!王爷一直守在紫宸殿,已经传令不去朝会!要什么官服?!”内侍大喝一声,“我看根本不是什么王爷亲眷吧?给我拿下!”   内侍后头立着的一排小太监闻言就要动手。叼叨宏亡。   那宫女伸手挡在沈昕娘面前,气势不弱,声音沉冷,“私自动手,误了王爷的事儿,后果你担得起么?!”   小太监们有所迟疑。   内侍太监冷哼一声,“你们且在这里候着,待我通禀了太后娘娘,咱们再做决断!”   说完,就吩咐一个小太监,往太后宫中报信儿。   金香暗暗咬牙。   让太后的人先赶到,可如何是好?   忽见沈昕娘转身。   啪----   一声脆响,刮着金香的耳垂而过。   她错愕抬头,直愣愣看着沈昕娘。   “娘,娘子?”   “王爷既不去朝会,又如何会通传让送朝服?可是你故意诳我?”沈昕娘厉声质问。   金香一愣,连连摇头,“没有啊娘子……确是王爷派人回府通传的!婢子怎敢欺瞒娘子!定然是这内侍恶意拦阻!”   说着她就张牙舞爪想要扑向那内侍。   却被沈昕娘一把拽住,另一侧脸,啪----的又给了一记耳光。   周围一片吸气声。   连内侍看着金香的脸颊,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那红红的巴掌印子,真是看着都疼。   金香却觉奇怪,巴掌声听着脆脆的,可脸上并没有多疼。   怎么这些人瞧着自己的脸,都一副目不忍视的模样?   沈昕娘再次挥手打来。   金香愣愣的,下意识的她想要躲,但想到打自己的是娘子,便梗着脖子忍着,躲也不躲。   “行了,别打了----待通禀太后,谁是谁非,自有决断!”内侍太监厉声喝道。   沈昕娘的手,却再次剐过金香的脸颊。   金香被打的脸颊猛歪向一旁,发髻都有些散了。   再转过脸的时候。   领路的宫女倒吸了一口气。   小太监们更是惊叫了一声。   内侍不悦皱眉,“呸!大清早的,怎么在太和殿外头见了血?!”   金香口中的血,却顺着嘴角滴落在衣襟上。   冬日清早的阳光,照在血迹之上,越发刺目。   “去去,你带她到一边儿洗洗,太和殿里供奉有天尊,大清早的,别让血污了天尊的眼!”内侍吩咐道。   一个小太监连忙上前,领着金香向一旁走去。   拐过宫墙,不远就有闲置的厢房。   “你家娘子,下手可真狠。”小太监不由轻叹道。   话音没落,被手刀劈在后颈上,啊了半声,人就软软倒进金香怀中。   金香挨着墙根将他放下。   呸的一口吐出娘子塞进她嘴里的颜料来。   血红的颜色,还真是吓人。   她将颜料塞入袖袋,提气向先前离开那小太监的方向追去。   内侍太监和沈昕娘一行,对持有一炷香的功夫。   那内侍脸上堆积越来越多的焦急和不耐。   一身素衣的沈昕娘却瞧不出焦躁。   虽为不敬,但那内侍太监仍旧忍不住,抬头视线往沈昕娘脸上扫来。   沈昕娘恰好侧脸。   一双漆黑的眼眸,映着冬日的阳光,像是无边的深渊,将光芒尽数吸收,黑的让人胆寒。   那内侍一怔,慌忙低头。   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盖过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第107章 你藏了谁在里头?   直到察觉出莫名的威压   “见过王爷----”他身后的小太监们慌忙行礼。   内侍太监这才回过神来。匆匆问安。   “让你担心了。”方琰的声音微微有些黯哑。   “我不担心你。”沈昕娘看着他说道。   那内侍太监怯怯抬头,似乎想再看看适才吓了他一跳那漆黑的眼睛,究竟真是黑的漫无边际,还是他眼花看错了?可视线却被宫女挡住。   “还不退下?是谁拦住吾的亲眷?”方琰疲惫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悦。   内侍慌忙躬身道:“误会……奴婢愚蠢,王爷息怒……”   “走吧。”沈昕娘催到。   方琰忽而握住她的手,带她向前走去。   内侍躬身,一直到王爷一行连影子都瞧不见了,才松了口气,站直身子。正诧异太后娘娘的口谕怎的迟迟没有传来?却听闻被派去看着丫鬟洗去血迹的小太监,被人打昏在墙角。   内侍气的直跳脚,“真是蠢家伙,一个丫鬟都对付不了?!”   “他手心怎么这么烫?”沈昕娘轻轻握住小皇帝柔软的小手,却惊讶道。   方琰垂眸,声音难掩急躁与深深无奈,“昨日就开始发热。药已经灌了,可发热却一直反复。”   “药有问题么?”沈昕娘低声问。   方琰摇头,“从太医到抓药熬药,都是可信之人。”讨杂边划。   沈昕娘微微点了点头。   “何况。虞氏也不希望圣上如今出问题。”方琰低声说道。   沈昕娘看着床上躺着的小小人儿。明黄的锦缎,金线耀眼。可被锦缎簇拥的小脸儿,却涨得很红。   “热一直不退,会怎么样?”沈昕娘像是怕惊扰了床上的小小人儿,声音很轻。   方琰却听得很清楚,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无暇的脸上,“太医说,也许会烧坏脑子。烧不退,脏腑皆会受损。”   “哦。”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方琰看了她一阵,忽而说到:“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杏林高手,还是身怀异术。我亲眼见到,你救了车夫家里血尿的孩子,见到你救醒了仵作判为必死的中毒食客,又听闻如今草堂书院的贺先生也是为你所救……你……”   “你想说什么?”沈昕娘漆黑的眼眸淡淡看着他。“想让我救皇上?”   方琰停了片刻,才缓缓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想让你做,你能冒险入宫,已经说明了,你想做什么。”   沈昕娘静默垂眸,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提醒你,虞氏早已经打听过你的底细,你救了贺先生的事情,她虽然不甚清楚,但已经对你有所怀疑。为了一点私心,这些事,如今她还瞒着虞国舅。倘若你这次救了圣上,虞国舅必然会关注于你。”方琰缓缓说道。语气里似乎不带情绪。   沈昕娘淡淡看他,“我知道了。”   两人正沉默之时。门外宫女奉进来一碗药汤。药汤苦苦的味道在大殿中弥漫。外头天寒,药汤从外头端进来,已经不甚烫口。   宫女将漆盘奉至方琰跟前,“王爷……这会儿喂药么?”   方琰亲自端过药碗,“喂吧。”   宫女正要上前扶起躺在床上的小皇帝。   沈昕娘却上前一步,“我来喂吧。”   方琰微微诧异,抬眼看她。目光落入她漆黑幽深的眼眸之中,却看不出她眼中的任何情绪。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从他手中接过药碗。   方琰想起她每次给人医治都叫旁人回避,便开口道:“都退下。”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   方琰静立片刻,看着她低声道:“我就在殿门口,你唤一声,我便能听到。”   沈昕娘却抬眼看他,“你不帮我扶着皇上么?”   方琰微微一愣。   这次不用他回避了?难道她根本没打算给圣上医治?她只是来看看圣上,看看那个曾经依赖她的小小孩子?   他眸色深邃而复杂。   她脸上却十分恬淡。   方琰小心翼翼的将小皇帝扶起,靠在自己的怀中。在他宽厚健硕的肩膀中,小皇帝显得格外幼小,涨红的小脸儿惹人疼惜。   她的左手手掌轻轻滑过碗沿,像是随意的一个小动作。   如今不断有秦记典当行所收玉器的滋养,又有平日里制染料时候的练习,用意念引出灵泉水她早已驾轻就熟。便是离她不远的方琰也未发觉异样。   她拿起白玉小勺,轻轻搅动药汁。   好似苦涩的药味里头,多了些淡淡的清香,细细嗅来,又消弭无形,不可窥其踪。   方琰细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却见,她只是拿了勺子,舀着药汁,轻轻撬开圣上的小牙,将浓黑的药汁灌入圣上口中。   与他喂小皇帝药时并无不同。   是他想多了么?   她脸色如常,一勺一勺,缓缓喂着,不急不慌。   偏殿之中。   丹心拿了条湿湿的帕子,轻轻抹去金香脸上的红指头印子。   “我说娘子怎么会下那么重的手?你脸皮又怎么可能那么薄,一巴掌就扇出红肿来?”丹心轻笑着说道。   “丹心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的脸皮可是很薄的!”金香撅撅嘴,忽而又神秘兮兮的,“你说,娘子是不是一早就算出来了,咱们这趟入宫不会太顺利,所以昨天才一直在调制这种血红色的染料,今日才会带在身上的?”   丹心闻言愣怔片刻,“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原以为只是巧合呢……”   “娘子会六爻之术,你懂么?”金香低声问道。   “什么?什么是六爻?”丹心一愣。   “丹心姐姐陪在娘子身边时间最长,连你也不知道么?”金香诧异,“昨晚上,娘子前去楼外楼寻找沈家四娘子的时候,就用三枚铜钱为秦家少主占卜来着。六爻,大概就是占卜的一种吧?”   丹心愣了一阵子,深深点头道:“娘子好生厉害!”   两人正说着话,边听闻外头忽然争执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太后娘娘,您不能进去----”   “哼,大胆奴才!哀家要探望圣上,谁敢拦阻?”虞氏的声音颇有威严的传来。   方琰抬眸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连喂药的动作都不曾改变一丝一毫。   “滚开----”虞氏厉声道。   宫女太监们跪在殿前,不敢擅自放行。   “这是反了天了,哀家看看自己的皇儿,有什么不可?是谁,有什么理由,可以如此拦阻哀家?!”虞氏冷笑问道。   宫女们不说话。   方琰扶着怀里昏沉的小皇帝,动也没动。   外头忽而想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来人不少。片刻便到了寝殿外头。   “这是干什么呢?”男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传入殿中。   方琰闻声抬头,眉头轻蹙,面有不悦。看向沈昕娘的目光中,带有微微担忧。   可沈昕娘一直平静的喂完了最后一勺药,才将白玉小勺,放入碗中,缓缓起身,将药碗放在床尾的矮几上。   “让开----”殿外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   殿门口的太监宫女垂着头,都没动。   可男人显然有备而来,轻轻一挥手,后头立即上来一队侍卫,动作迅速麻利的将宫女太监都押到一旁。   虞氏冷笑一声,正要往里进。   抬头,却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从内殿走出。   “王爷。”虞氏轻唤一声。   “哟,是王爷在里头呢?做什么呢?竟拦着不让太后娘娘探望自己的皇儿,这与理不合吧?”男人笑着说道。   “圣上因病,正在休息,太后娘娘,国舅大人在外头吵嚷,怕是不妥吧?”方琰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若不是你相拦,又何须动干戈?”虞氏瞪眼看着他道,“你藏了谁在里头?”   虞国舅轻咳一声,“太后娘娘,先去探望圣上要紧!”   虞氏这才收回落在方琰身上的视线,踩高头屐,往内殿走去。   沈昕娘正立在窗边,看着小皇帝脸上病态的涨红似乎在一点点退去。   “果然是你----”身后传来一声不满的呵斥。   沈昕娘转过身子。   身后便有人疾风一般冲上前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   沈昕娘动作比她更快,手指已经按在袖里剑的机关上头。   “太后慎行----”方琰闪身而入,伸手一掌挥开虞氏。   虞氏重心不稳,高头屐一歪,人险些跌倒。   虞国舅上前搀扶,才免了她的狼狈。   “齐王这是做什么呢?”虞国舅笑着,目光却是落在了沈昕娘身上。   沈昕娘毫不避讳的回视着他。   一双漆黑无边的眼睛,让虞国舅带着淡笑的脸,瞬间一滞。   ☆、第108章 你要和圣上抢?   虞国舅眉头微蹙,眼睛半眯,更仔细的打量了沈昕娘的眼睛。   “这位,是国舅?”沈昕娘侧脸看向方琰。   方琰颔首。   “好生无礼。”沈昕娘下结论道。   声音不大,但是殿中之人皆可听闻。   太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丫头!这丫头不要命了吧!她长这么大,也从没听过有人敢说她的哥哥无礼的!   虞国舅却是从愣怔中恢复常态,淡笑着转开视线,“娘子说的是,虞某失礼。”   什么?虞氏更加错愕的看向自己的哥哥。难道哥哥不应该叫人进来,将这无礼的小丫头给抓下去的么?   “齐王爷真是雅兴,原以为王爷是为看顾圣上,夜不离宫。原来王爷是有佳人相伴啊?”虞国舅瞟了一眼方琰。   “佛看人是佛,贼看人是贼。无他。心境不同而已。”沈昕娘忽而说道,“妾以为两位尊者,也是来探望圣上的,莫非,不是么?”   一个“也”字咬的格外清晰。   虞氏脸上甚是难看,“巧言令色,真是让人不喜!”   虞国舅倒是没说话,只是看向沈昕娘的目光又深沉了几分。   忽而一声轻微的咳嗽,将众人的视线都成功吸引过去。   沈昕娘里床榻最近。她转身便瞧见小皇帝微微睁开的双眼。迷离的眼睛里,还有些红红的血丝,小脸上的涨红也已经褪去大半。   “圣上?”沈昕娘轻缓唤道。   “圣上,你终于醒了?!”虞氏立即冲上前去,伸手就要推开立在床边的沈昕娘。   沈昕娘侧身一闪,让她推了个空。   小皇帝的目光却有些眷恋的追随着沈昕娘。   沈昕娘来到一旁放着茶壶。茶碗的案几旁,蹲身倒水。   左手手掌滑过杯沿的小动作并未让人生疑。   小皇帝看了一圈,见虞氏和国舅都在,小嘴微微撅起。脸上有委屈的神色。   沈昕娘端着茶碗上前。   “圣上,喝点水吧?”她声音清冽好听,仿佛带着泉水般的滋润。   小皇帝连忙点头,“沈娘子来……”   他指着床边的位置。   虞氏咬牙切齿。真不是自己生的,就不亲。   “太后?”虞国舅倒是唤了她一声。   虞氏皱眉从床边站起。   沈昕娘半揽着小皇帝的肩膀,将他扶起。小皇帝并没有多重,她单手就可撑起他大半的重量,将茶杯送到小皇帝嘴边。   许是发热的缘故,小皇帝的嘴唇有些干,茶水滋润到唇上,他竟有些贪恋这清水的味道,好似比平日里喝的茶还甘冽!咕咚咕咚的一杯灌下去。好似整个人的精神头都更好些了!   小皇帝满足的看着沈昕娘,将茶杯递给她,低声道:“沈娘子。我饿。”   “御膳房里备有饭菜,皇儿想吃什么?母后叫人去准备!”虞氏笑着说道。   小皇帝却眼巴巴的看着沈昕娘。御膳房里的饭菜。整日都那些个样子,他大病一场,刚好一点,一点也不想吃御膳房里的饭餐。   “朕想用沈娘子所做饭菜。”小皇帝低头说道。   “皇上,人不可有太重的口腹之欲,以免被有心人利用!”虞氏口气不善。   “圣上大病初愈,口味挑剔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沈昕娘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叫人闻之,觉出她对虞氏的不屑和傲慢。   虞氏冷哼一声,“御膳房里的御厨,都是精心挑选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做的东西都能入圣上口的!”   沈昕娘淡淡看着虞氏,不理会她的刁难,只看着小皇帝憔悴又委屈的小脸儿道:“圣上稍等等,饭菜很快就来。”   说完,朝几人福了福身,转身就向外而去。   “她这是什么意思?把哀家的话当什么?!”虞氏惊怒。   虞国舅看着沈昕娘从容而去的背影,视线扫过虞氏,“娘娘不是要来关心圣上病情的么?其余小事,不必太过计较了吧?”   听闻大哥的话,虞氏才不满的哼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温声道:“皇儿觉得怎样了?好些了没有?还热不热?”   说着她伸手探向圣上的额头。   小皇帝向后一仰,躲开她带着尖长护甲的手。   虞氏面色不愉,并没有太多的耐心理会小皇帝。她两步来到方琰身边,“她来做什么?”   “和娘娘一样。”方琰简单又不耐的说道。   虞氏皱眉,“她能和哀家比么?”   御膳房里,御厨们第二次见到沈昕娘,已经不似上次那般无礼。有些心思活泛的,主动上前帮忙。平日里切菜配菜这些小活儿,根本不会伸手的大厨们,今日倒是抢着上前。   “娘子,您看,这花刀是这么切么?”   “下刀再深些,力度把握好,不要切断。”沈昕娘看了一眼,认真说道。叼助阵巴。   平日里狂傲的大厨,此次倒是没有翻脸发飙,倒是高高兴兴的应了声,再下刀,果然更谨慎了。   平日里没什么名气的御厨,根本靠不得近前。只能远远嗅着锅里四散飘来的浓浓香味,流着口水,伸着脖子,想要窥得一二。   有大厨们帮忙,沈昕娘同时开了两三个火。动作流畅,迅速而有条不紊。忽而她翻菜的动作微微一顿。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暗中,有人在盯着她,目光灼灼,似是并不避讳。方琰派来在她身边的暗卫们也有所察觉。她甚至能察觉那些暗卫异于寻常的紧张和戒备。是谁,竟能让这些暗卫如临大敌?   脑中的疑惑,并不影响她手上的动作。饭菜很快齐备,如今引动灵泉方便,饭菜有了灵泉调剂,更是色香味绝佳。连帮厨们都忍不住口水大流。   “做的多了些,圣上才愈,不易多食。”沈昕娘缓缓说道。   大厨们帮忙盛装好饭菜,宫女提着食盒,跟在沈昕娘后头。刚出了御膳房的大门。里头的御厨们便毫无形象的高呼一声,蜂拥到灶台边,争抢剩下的饭菜。一点不像是见过大场面的御厨,倒像是多少天没吃过饭的恶狼一般。   “沈娘子?”忽而有一人,转出回廊的朱红廊柱,挡住沈昕娘的去路。   “虞国舅。”沈昕娘淡然看她。   “沈娘子好手艺。”虞国舅指了指食盒。   “贪吃而已。”沈昕娘说道。   “只是这饭菜,似乎格外的香浓,连御膳房的大厨们,都为之折服。”虞国舅笑的高深莫测。   三四十岁的他,像是保养极好,古铜色的脸上并没有褶子,又许是带兵,习有武艺的缘故,他的身材也不像到了这个年纪就会大腹便便的士大夫,倒是紧致匀称。说话间,虽语气缓缓,但不乏威势。   沈昕娘看他一眼,原来适才在暗中窥伺的人,就是他。   “每个人手法不同,控制火候不同,食材放入时间不同,烹制出的香味自然不同。”沈昕娘说道,“虞国舅对此,有兴趣?”   “君子远庖厨,某只是对沈娘子的饭菜,有兴趣而已。”虞国舅的目光并不避讳她漆黑的眼眸。倒是很有一窥究竟的意思。   沈昕娘脸色转冷,“虞国舅,什么意思?”   “圣上的饭菜,皆需试菜,沈娘子不介意吧?”虞国舅忽而靠近她一步。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近,他身上释放的威势,便更加的明显。   沈昕娘沉默片刻,“自然应该按着宫里的规矩来。”   虞国舅笑了笑,冲着食盒抬了抬下巴。   宫女打开食盒,奉上一双筷子。   沈昕娘紧紧盯着虞国舅的每一个动作。   虞国舅尝了一口,香味溢满口腔,这一口,直让他有种错觉,这三十多年的饭真是白吃了。同沈娘子的手艺一比较,自己府上那些大厨们,坚持是闹着玩儿!他每盘菜都尝过,连那两道汤都没有放过。却还是不肯放下筷子。   “虞国舅不是要同圣上抢吧?”沈昕娘忽而看着他,认真问道。   “抢什么?”虞国舅抬眼看她。   沈昕娘凝视他片刻,“这天下都是圣上的。”   虞国舅闻言,勾着嘴角轻笑,终是放下筷子,缓缓点了点头。   “沈娘子不仅手艺好,这胆量也不小。”   沈昕娘并未多言,待宫女收拾好食盒,她便绕过虞国舅,向皇帝寝殿走去。   暗处藏着的暗卫们,都忍不住抹了抹额头,这主子,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啊!旁人知道了自己处境,面对虞国舅的时候,避都来不及,她倒好,迎着就撞上去。   虞国舅原地立着片刻,目送沈昕娘娉婷的身影缓缓走远。目中的好奇和探究倒是越聚越多。   ☆、第109章 什么是害怕?   “怎么才做好?不知道圣上已经饿了近两日了?”虞氏瞧见沈昕娘,便责备道。   “若不是虞国舅一定要为圣上试菜,许能快上不少呢。”沈昕娘语气平淡,但里头的讽刺,有耳朵便能听出来。   虞氏皱眉。刚想传个太监来试菜,好为难她一下。话还没出口,先叫她给堵了回去。   待宫女将饭菜摆好在食案上,又将食案抬上龙榻。   虞氏便先一步,坐在小皇帝对面,摆上一副高高在上的笑脸,“皇儿,你病了,母后来喂你。”   皇上一脸别扭。“母后,朕……已经好了!好很多了!”   “大病才好一些,身子亏空,没有力气,母后的一片心意,皇儿就莫要推拒了!”虞氏笑容强势霸道。   小皇帝看了方琰和沈昕娘一眼。对虞氏送到嘴边的饭菜,却是尝都不尝。小嘴紧抿,不肯张开。   虞氏固执,筷子硬要塞进小皇帝嘴里似的。   “太后娘娘!”方琰厉声道。   虞氏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面上却是不肯罢休的固执。   沈昕娘还是第一次听到,方琰如此严厉的口气。   “太后娘娘,圣上不想让您喂饭。圣上已然登基,并非您独揽怀中,想要控制便控制的小儿!”沈昕娘上前一步。冷冷看她,“您对圣上如此不敬,是太后该有的风范么?”   “不需你多言。”虞氏斥她道。   “妾不可不言。圣上可不是您一个人的皇儿,圣上乃天子。天下百姓皆是圣上的子民。圣上自然也是属于天下百姓的,您一个人独霸圣上,且还是违逆圣上的意愿,只怕天下百姓皆不能同意吧?妾自然也不能同意。”沈昕娘上前一步。   一双漆黑无边的眼睛,目光灼灼的逼视着虞氏。   虞氏面色不悦,却被这一双眼睛看的胆寒。她别过视线,扫过小皇帝那一脸不情愿的小脸。重重将筷子拍在食案上,愤然起身。   沈昕娘向床边走去,两人擦肩而过时,沈昕娘低声道:“是不是亲生母亲,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虞氏闻言,脸色大变。伸手要抓沈昕娘,却被她轻巧避过。这是她心中的痛,她心里的一根刺。先皇生前。最钟爱的女人就是她,可是用尽一切办法   虞氏看着沈昕娘在床边坐下,看她动作娴雅的端起玉碗,白皙纤长的手指拿着象牙筷,连夹菜的动作都变得那般优雅,那般赏心悦目。   怎么能有这般完美的女人?怎么能有这么让人嫉妒的女人?难怪她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方琰的视线,都专注的落在她身上。   “不是说,皇上一直反复发热,高热不退么?怎么沈娘子一来,皇上的热说退就退了?”虞氏忽而开口。   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心惊。   沈昕娘和正在吃饭的小皇帝,都侧过脸来看着她。   虞氏轻快的勾了勾嘴角,“该不是,沈娘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术吧?”   沈昕娘垂眸没有说话。   “母后怎的这般说话?母后是不希望朕康复么?!”小皇帝大声道。   “皇上,我是你的母后!先皇可是最重孝道的,你这般冲我喊叫,就不怕先皇不喜么?或者说,你是被这身怀妖术的沈娘子,给蛊惑了心智?”虞氏冷笑说道。   “太后娘娘若是没事,还请回宫休息。圣上才好,语气不佳,情理之中,至于本王的妾室,是不是身怀妖术,相信没有人会比本王更清楚。”方琰语气颇冷。   虞氏冷笑一声,“只怕王爷自己都被蛊惑了,还不知道呢!”   “是么?怎的本王倒是觉得太后娘娘语气里颇有几分羡慕呢?”方琰嘲讽而笑。   “你!”虞氏脸上涨红,大而明亮的眼眸恨恨的瞪着方琰,他知道她对他的心思,还这般说话?   方琰神色淡漠的回视着她。   殿中三人,目光不约而同的带着对她的不欢迎。   乍一眼看去,像是那三人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而她不过是这个家里,这个寝殿里唯一多出来碍眼的人!虞氏心中气闷。有齐王和小皇帝在此,她也不能对沈昕娘如何。   她拂袖而去,脚步又沉又重,华丽的高头屐敲在汉白玉的地面上,蹬蹬作响。   随着虞氏的脚步声远去。寝殿里的气氛才和煦起来。   “沈娘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小皇帝一脸幸福和满足,“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尝到沈昕娘的手艺,这场病,也不算白生了。”   “还是健健康康的好,圣上不知道,生病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更加担心么?”   沈昕娘舀了一勺羹汤,送到他的嘴边。   小皇帝一口喝下,侧脸看了看方琰。方琰守了他一整夜,一眼不眨,眼睛里泛着红红的血丝。他昏昏沉沉的时候,似乎也瞧见叔叔就在他的床边。   “我知道了。”小皇帝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下次不敢贪玩儿了。”   “雪年年都会有的。”沈昕娘轻叹说道。   小皇帝点点头,“可是母后说,长大了就不能贪玩儿,不能玩儿雪了。”   “旁人说的不一定是对的,圣上身上的责任很重,但一定要明白是非。有些人说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其实不过是在限制你,控制你,来不动声色的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沈昕娘缓缓说道。   她的目光却是停留在食案上的,不知究竟是不是说给小皇帝听。以小皇帝的年龄,便是再早慧,这话听起来也有些吃力。叼助估血。   方琰眉头微蹙。   有宫人在外头请命,方琰提步出去。   小皇帝见叔叔不在身边,才压低声音问道:“沈娘子,你跟国舅,跟太后说话的时候,好威风!我……我有些怕他们。叔叔跟我说,这天下都是我的,他们更是我的臣民,我谁都不用怕。可我还是……沈娘子能不能教教我,如何才能不怕他们?”   沈昕娘垂眸,像是在思量,白皙绝美的小脸儿上带着迟疑和彷徨,“怎么说呢?怕是什么?”   小皇帝一愣,“沈娘子都没有害怕的人,或者害怕的事情么?连怕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昕娘垂眸不语。   “就像我小时候,偷偷养过一只小鸟,可是我怕父皇知道,怕父皇说我玩物丧志,不喜欢我。又怕被人发现,怕会失去小鸟。后来,被人暗中发现,不知道是谁,毒死了我的小鸟。这都是怕呀?”小皇帝好奇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抬眼,“小时候的事情,我多半都不记得了。现在的事,我知道畏惧没有用。遇见不顺遂,想办法就是了。”   “为什么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很多的事呢!”小皇帝有些同情的说道。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   “那不记得过去的事,这种感觉,会不会让人害怕?”小皇帝忽而问道。   沈昕娘闻言愣住,沉默良久,定定点头,“会。直觉告诉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也被我忘记了。没有过去,就好像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说不定什么时候,连上面的楼宇也会垮塌。所以,我想拨开迷雾,看看下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小皇帝听得怔怔的。   同样怔然的,还有立在硕大的屏风后头的齐王。他欲要迈步的脚停在门槛处,良久都没有动。原来她真的会怕,真的如此迫切的想要找回过去。可是她什么都不说,不愿从身边任何人那里寻求帮助。   方琰迟疑片刻,又转身出去,伸手招来随从,低声吩咐道:“派两个心思缜密的人,去吴兴一趟,吴兴平县,打听一个人。”   他再折身返回寝宫的时候,正听到屋里女子清冽却不乏刚毅的声音道:“圣上不用怕,前面让我们害怕的东西,就是我们需要成长的地方,随时随地的提醒着我们还不够强大。圣上一定会是一位圣明的君主,圣上会畏惧的不是哪个人的力量,也不是他手里握着的军队,而是最最普通的百姓,怕他们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圣上心系百姓,就没有人能夺走圣上手中的任何东西。”   小皇帝连连点头,“陆先生也这般和我说。”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吧,一起努力面对我们所畏惧,所需要成长的地方。”沈昕娘缓声说道。   分明是平缓的语调,却不知怎的,竟格外的有鼓舞人心的味道。   小皇帝被她说的心潮澎湃,小小的拳头握的紧紧的,“嗯,沈娘子放心,待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威胁沈娘子进出皇宫!”   沈昕娘点了点头。   方琰适时地迈步而入。   沈昕娘从床边站起。   “我要回去了。”她看着方琰说道。   小皇帝却伸手拽住她的衣角。   她回头。   小皇帝眼中是满满的眷恋和不舍。五六岁的孩子,竟也是这般的黏人。   “在这皇宫里,没有人是真心对我好的。只有叔叔和沈娘子,既让我信任,又让我觉得温暖。”小皇帝小声说道。   从一个孩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真是让人心酸。   沈昕娘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第110章 纳妾 【为700钻石加更】   小皇帝异常的懂事,捏在她衣角上小小的指头,轻轻的松开,“沈娘子再陪我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我不会一直赖着你的。”   近乎哀求的语气。带着软软糯糯让人心疼的语调。   方琰看着她。   她缓缓点头,“好。”在床边坐了下来,方琰递上一本书。她素白的手,轻翻着书页,不疾不徐的声音,缓缓为小皇帝念着。   有灵泉水滋养,小皇帝的病已经大好,但发热最是耗费体能。他吃饱了饭,不多时便在沈昕娘稳稳当当的声音中。缓缓合上眼睛。悄悄睡着。带着稚气的小脸儿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笑容恬淡温暖。   沈昕娘放下书,步伐轻盈的走出寝殿。   “我送你回去。”方琰立在她身边,垂眸看她。   “不用,你陪圣上吧。”沈昕娘摇头。   “虞氏的话,要小心。”方琰叮嘱道。   沈昕娘脸上却不以为意,“这世上,要小心的多了。”   方琰无语看着她。   她漆黑的眼眸之中,尽是倨傲和冷漠。仿佛适才温声给小皇帝念书的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没话说,就别耽搁时间了。”沈昕娘提步便走。   “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让圣上的烧退了,又这么快醒过来的?”方琰忽而靠近她,气息吐在她耳侧。温温痒痒。   沈昕娘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情绪,“你和虞氏,和窥视我举动的虞国舅,又有什么不同?”   方琰一愣,“他窥视你?”   沈昕娘已经提步而走。   “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方琰在她身后说道,“我只想保护你。”   沈昕娘却脚步不停,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倘若她的秘密被人悉知,那结果还会一样么?沈昕娘垂眸。她谁也不能依靠。   沈尚书家中。   此时迎来了一位,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客人。   “虞国舅,您大驾光临,真是让人意外。”沈尚书客气笑道,但眼中分明是分外的戒备。   他早把自己当做齐王党,倘若是齐王回来以前,虞国舅上门做客,那是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虞国舅如今上门,可是叫人觉得不妙了。   “沈尚书家的女儿,生的别致。”虞国舅笑道。   沈尚书一愣,哪个女儿?“谁家女儿不别致?听闻虞国舅家的长女,才是京中才子们趋之若鹜惊才艳绝的佳人呢!”   虞国舅轻笑,“我不跟你打哈哈,你有个女儿被送到齐王府中,做了小妾的,是哪个?”   “国舅爷怎的操心起这种微末的小事来?”沈尚书笑道。   “微末的小事么?齐王爷乃是摄政王,摄政王的事情,怎么会是小事?”虞国舅反问道。   “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小妾,怎么也不该引起国舅爷您这大忙人的关注啊!”沈尚书连连摇头,似是不可置信。   虞国舅冷下脸来,“沈尚书莫要兜圈子了,你不说,我便打听不到么?”   “不值得您打听!”沈尚书摇头道。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虞国舅脸色严肃,“你家大娘子,不是生来不全么?今日宫中相见,我看她全得很。”   沈尚书一愣,见过了啊?他的这大丫头,莫非还是个宝不成?齐王爷宠爱有加也就罢了,如今连虞国舅都上门打听?莫非是他闭目塞听,有眼不识金镶玉?   “是不全,她生来眼睛不好,因为眼睛的缘故,人也有些畏缩,日子久了便痴痴傻傻的。”沈尚书说道。   虞国舅玩味的看着他,“沈尚书确定,咱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沈尚书笑道:“如果虞国舅说的是我家大娘子的话,那便没错了。”   虞国舅却缓缓摇头,“沈尚书这是跟我分外的,见外呀!”   沈尚书暗暗咬牙,他可是齐王党,见外,那不是废话么?!   “你家大娘子,莫非是有什么奇遇不成?怎的如今倒像是换了一个人?”虞国舅不气不馁,继续问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沈尚书笑道,“她自小在吴兴长大,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哦,吴兴。”虞国舅勾着嘴角而笑,“吴兴平县险些被一场天灾而毁,能逃脱,真是侥幸。”   “可不是么,这丫头也是生来运道不好,那场天灾,倒是让她转了运道了!听闻就是那场天灾以后……”沈尚书咽下了剩下的话,讪讪笑着,没有说下去。   虞国舅目光沉敛的看着他,像是要从眼睛看到他的心里头去。   沈尚书过脸,回避虞国舅的视线。   “沈尚书既然不愿多谈,那便不多叨扰了!”虞国舅像是有些失望的起身。   沈尚书连忙起身相送。连客套的相留都不曾。   虞国舅坐在轻晃的马车上,微微阖目。传言不实,她并非离开冯家才好了的。乃是在吴兴平县的那场灾祸以后就好了的!   她真的是从小呆傻,经历的什么不凡的际遇才变好的?还是这里头有什么偏差?   虞国舅的马车刚走不久,又有一辆宽大而奢华的马车停在沈家的府门外。   “老爷,有人求见。”   “什么人?怎么今儿个这么多人见?”沈尚书不悦皱眉。   “不晓得,没报名号,只瞧见抬着两大箱子的礼物!那箱子足足有这么大!唔,这么大!”管家张开了双臂,夸张的比划着。   沈尚书眼睛一亮,“谁来给我送这么大的礼?!”   自从典当行到了沈昕娘的手里,府上的日子便不似以往那么奢靡了。这么两大箱的东西,得有不少好物件儿吧?   “请进来!”沈尚书的眉眼立即欢愉起来。   见了箱子,才知管家比划的一点儿不夸张。这么大的箱子,就算他坐进去,也不狭隘呀!   “这位是?”沈尚书看着前来送礼的人,想了半晌,也没觉着面熟。   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不卑不亢,虽备有厚礼,脸上却无讨好之意。从怀中递上名帖,“不才,某三贤秦家管家,薛正五。”   “哦,三贤秦家!失敬失敬!”沈尚书分外错愕。三贤秦家在关中乃至关外的名头,那都是极为响亮的。不是说三贤秦家不屑与朝廷往来么?怎的会给他一个吏部尚书送这么大的大礼呢?   “沈尚书不必疑惑,这礼,乃是聘礼!”薛正五解释道。   他这么一解释,沈尚书更诧异了,“聘礼?!秦家看重我沈家哪个女儿了?要娶进门去,怎的不请媒人来?”   薛正五这时脸上才显出些许的高傲来,“不是娶,是纳。”   沈尚书一愣,“什么?”   “纳妾,我家郎君有意与沈家四娘子,要纳过门做妾。”薛正五缓声说道。   沈尚书惊愕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你家郎君?是秦家哪位郎君?”   薛正五笑了笑,“便是家主正房长子,我家少主!”   三贤秦家的少主,纳沈家一个庶女为妾。说的不好听一点儿,还真是抬举沈家了。以秦家的势力,便是位公主,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娶了。   “这个……”沈尚书的目光落在那两大箱的聘礼上。   “我家少主说了,他只心仪沈家四娘子,若是沈尚书同意,到时候秦家会派人来接,不需嫁妆,只要人到了即可。”薛正五缓慢说道,语气里带着些傲慢。   沈尚书的目光落在那两只大箱子上,并未注意薛正五的语气,“这个,儿女婚姻大事,虽是纳妾,也马虎不得。这件事,我还得再掂量,掂量。”沈尚书说的缓慢。   薛正五倒是不着急,“这是应该的。”   “那秦家少主的生辰八字……”   “沈尚书,我家少主是纳妾,可不是娶亲,您搞清楚!”薛正五的声音忽而就严厉起来。   沈尚书一愣,“那我也得先打听打听,这件事,我都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我家大好的女儿,你们说纳妾就纳妾呀?”   薛正五呵呵一笑,“你只管打听,秦家,还怕您打听么?”   沈尚书微微皱眉。   薛正五微微拱手,“聘礼先放这儿,您考虑清楚,咱们再说。人带不走,礼可是要带走的。”   这话说的。连沈家管家的脸色都有些尴尬。   薛正五却带着人,扬长而去。   “呸,这些商贾,最是会拿钱来恶心人!”管家骂道。   “钱,怎么会恶心人呢?”沈尚书刷的掀开大箱子。   箱子里的金银珠宝,玉器翡翠,简直要恍花他的眼。他狠劲儿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箱子里的东西非但没有暗淡下去,反而越发光亮似得。叼引记号。   “你瞧瞧,恶心么?”沈尚书喃喃说道。   管家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生生吞下一大口口水,“还真,不恶心!”   沈尚书呵呵的咧嘴笑。   两只箱子仿佛比他新抬的姨娘都好看万分。他守着两只箱子看了良久良久,才唤人进来,将这两只箱子,藏进他书房里头的暗室中。这间暗室,除了他的心腹,连他最宠的姨娘都不知道。   有了这大两箱的珠宝,他的整个书房,好似都熠熠生辉起来。   “把四娘叫来!”   ☆、第111章 什么都没说?   沈四娘努力的想要将秦冉那双桃花眼忘记   她正苦苦挣扎之时。听闻父亲的话,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   “父亲说什么?”   “你和秦家少主是怎么认识的?怎的人家忽然上门,要纳你为妾?”沈尚书板脸问道。   沈四娘看着沈尚书一张一合的嘴,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般。愣愣的看着他,半晌,也未能回过神来。   “说话呀!”沈尚书不耐烦道。   “啊?怎么……怎么认识的啊……”沈四娘语气仓惶,颇有些失魂落魄。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她已经决定要忘了他,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的时候?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呢?好好说话!”沈尚书厉声喝道。“就不喜欢你们说话吞吞吐吐。家里头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是不是?”   瞧见父亲生气,沈四娘才找回几分神智来,“不是的,父亲。同秦家少主认识,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什么意外?”沈尚书皱着眉头看她,“别让我一点一点问,爹爹没有多少耐心!”   沈四娘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飞速思量,“大姐姐的布行。和秦家的庄子有生意上的来往。我同大姐姐一道,见过秦家少主,一两面之缘罢了。”   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不过这句话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哦。”沈尚书倒是颇为释然的点了点头,“同大娘子一起,难怪呢。”   见父亲脸上有意味不清的笑意。沈四娘心中忐忑,父亲该不会又在盘算大姐姐什么吧?   “你下去吧。”沈尚书抬手道。   “父亲……”沈四娘犹豫。“这件事,您答应了么?”   沈尚书看她,语气毫不客气,“这事儿,我自有决断,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过问?”   沈四娘咬了咬下唇。   “退下!”沈尚书对自己的女儿们,颇没有耐心。   沈四娘只好垂着头,退出父亲的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中,她来回在闺房中踱着步子。来来回回,一遍一遍。   “娘子……”丫鬟都有些看不下去。   “备笔墨!”沈四娘忽而下定决心。“我要给大姐姐写信!”   信送到沈昕娘手里的时候。沈昕娘正在吃核桃,丫鬟们蹲在屋檐底下,呵着热气,给她砸着核桃。她手里还把玩着两只精致的四根脊核桃。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她手中把玩的核桃,正是从方琰那只竹青色的荷包里掏来的。   她看完信,交给一旁的丹心。对沈四娘的丫鬟道:“哦,我知道了。”叼匠吐血。   丫鬟听完,却仍旧弓着身子,像是还要恭听下文一般。   可沈昕娘却又开始嚼起了核桃。   丫鬟诧异抬头,“娘子没有别的吩咐了么?”   沈昕娘看她,“还要吩咐什么?”   丫鬟怔怔的,她家娘子可是在闺房里踱来踱去,简直要把鞋底磨穿。难道不是想让大娘子为她拿主意的么?大娘子怎的什么也没说呢?   “那……那婢子回去了?”丫鬟试探性问道。   沈昕娘点点头,“回去吧。”   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么?丫鬟一步三回头的挪到门口,仿佛恋恋不舍一般,又回头看向沈昕娘。   “哦对了!”沈昕娘话音未落。   那小丫鬟就疾步奔了回来,她就说嘛!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交代呢?   “王爷庄子上秋天晒得核桃,味道很香,给你家娘子带回去些吧!”沈昕娘说道。   丫鬟错愕的瞪大眼睛。   金香却是手脚麻利的将核桃装好,递给她。   “那,婢子真的走了啊?”   这次沈昕娘连头都没抬。   金香将人送了出去,回来却有些不解。   “娘子真的不管这事儿么?”   “嗯?”沈昕娘把玩着手里的两只颜色发红的核桃,“什么事儿?”   “沈家四娘子的婚姻大事啊!”金香瞪大眼睛。   “我看娘子不急,你倒是关心得很!你究竟是谁的丫鬟?”丹心揶揄她道。   “不是啊,先前娘子不是还要帮沈家四娘子留意如意郎君的么?事到临头了,却撒手不管了?”金香狐疑。   沈昕娘坐在胡床上,转着手中圆润的核桃,缓缓说道:“她父母健在,我不过是个已经出了门的长姐,我能做什么?便是我找,也会按着父亲的喜好,挑了父亲能同意的。如今秦家开了口,父亲只怕再高兴不过。沈四娘……也未必不同意。我难道要拦着?”   金香闻言张了张嘴,她想提沈四娘被困在楼外楼的事儿。可又觉得既然娘子说,沈四娘未必不愿意,那就一定是如此。   丫鬟回来。   沈四娘便急不可待的迎上前去,“大姐姐怎么说?”   丫鬟抬头,“大娘子说,‘哦,知道了’。”   “然后呢?”沈四娘抬手握住丫鬟的肩膀,“快说呀!卖什么关子!”   丫鬟摇了摇头,“就这样,没有了!”   “啊?”沈四娘瞪眼,“没有了?”   “哦,还有!”丫鬟又道。   沈四娘看她。   却见她拿出一兜子核桃来,“大娘子说,王府庄子上的核桃长得不错,很香,给娘子尝尝。”   沈四娘夺过核桃,在里头扒拉了好半天,像是要找出沈昕娘留给她的只言片语一般。   “婢子亲眼看着金香姐姐装的,大娘子根本没碰过!”丫鬟在一旁提醒道。   沈四娘疑惑抬头,“大姐姐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丫鬟垂头想了半天,“或许,大娘子是让娘子自己拿主意吧?”   “我哪儿能拿的什么主意,还不都是听父亲的……”说完,她恍然了。   是啊,还不是都听父亲的!当初大姐姐被一顶小轿送到齐王府,做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妾室,还不如自己如今,连纳礼也没行。大姐姐不是也没有反抗么?   沈四娘低头无奈笑了笑。既然如此,她又能反抗什么?不过她真的可以接近他了么?真的要成为他的女人了么?这个结果,似乎,也不算太坏……她曾经想要追求的,不就是如此么?   沈尚书这两日呆在书房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   更是不让书童小厮陪同,只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没有人晓得他并非在书房读书,而是将自己关在暗室之中,看着那两大箱的聘礼,呵呵傻笑。   一连两三日过去了,怎的也不见秦家再派人来说项呢?沈尚书又有些坐不住。莫不是秦家那少主又改变了心思?因为他的拿乔,而不想纳他的四娘子了?想到那两箱珍宝,沈尚书又觉肉疼。   “去秦家探探口风,问问,究竟是什么意思?”沈尚书吩咐管家道。   管家一愣,“探口风?这……如何探?”   沈尚书抬手一巴掌拍在管家的脑门儿上,“白活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探口风,还得我教你?”   管家一脸为难,他没干过这事儿啊!   沈尚书思量片刻,沉下脸,低声道:“你就去问问,问问秦家什么时候上门接人?”   管家表情一滞,这叫探口风么?这么直白的话,明摆是催人家来接的嘛!   “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管家又被骂了一句。   连忙转身离开。   秦家人倒也热情,硬是将管家留下,吃了顿晌午饭,人灌醉了才送回来。   管家大着舌头朝沈尚书回禀,“秦家人说了,小年夜来接人!呵呵!秦家的酒真好!”管家两颊绯红。   沈尚书抬手在鼻前扇着酒气,眉头紧皱,“叫你去办差,你办的可真好,将自己灌醉了抬回来!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管家一个激灵,清醒了些,讪笑着赔罪,“老爷息怒,这秦家人对小的热情,那看的还不是老爷您的面子么?若没有老爷在后头站着,谁认识小的是哪根葱啊?”   沈尚书挥挥手,“去吧去吧,赶紧下去,主子面前,这般失宜,扣两个月月钱!”   “老爷……”管家一脸的不情愿。   “再多说就扣半年!”沈尚书哼道。   管家不敢多说,只好退了下去。转过脸在沈尚书瞧不见的地方却是呵呵的傻笑,去秦家的差事,真是好差事!单这一趟腿跑的,秦家人给的打赏,就足足顶他半年的月钱了!   且秦家这酒,还真是旁处都没尝过的好味道!就算是被老爷骂,也是值了!离着老爷的院子远了些,管家忍不住轻哼起小曲儿来。   ☆、第112章 是谁的女儿红?   沈尚书得了准信儿,心中也轻快起来。小年夜,没多久了!女儿一个个长成,倘若都能如同大娘子和四娘子这般,嫁得好人家。他沈家的前途可真是高枕无忧了!沈尚书美美的想到。   忽而想起当初五娘子出生的时候,他和朱氏的感情正好,五娘子生下来也甚是讨人喜欢。他便在韶光院的桂花树下头埋了好几坛子的女儿红。说是等五娘子出嫁的时候,再挖出来。   想到秦家送来那两箱宝贝,沈尚书便忍不住的扬起嘴角。背着手,晃晃荡荡便来了韶光院。   “去取铲子来!”沈尚书吩咐一旁小厮道。   小厮麻溜的找来铲子,“老爷,您要挖哪儿?只管吩咐,小的动手就是!”叼匠私扛。   “去去。一边去。给四娘子挖的女儿红,自然得我这当爹的亲自动手!”沈尚书笑着说道。   小厮一愣,“五娘子要出嫁了么?”   沈尚书瞪他一眼,“我提五娘子了么?是给四娘子挖的!”   小厮挠了挠头,“可老爷以前不是说,这女儿红,是专门给五娘子留的么?”   沈尚书哼了一声,“没长脑袋的蠢货,离远点儿!别杵这儿碍事!”   小厮连忙躬身退了两步,不敢再问。   韶光院里洒扫的婆子腿脚倒是快。不一会儿便跑了一趟五娘子的院子。   沈尚书挖到第二坛女儿红的时候。五娘子带着丫鬟,脚步匆匆的赶来。朱氏过世又多半个月了,她这多半个月都呆在自己的闺房里,从未出门。   今日乍一见,倒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曾经的珠圆玉润全都不见,小脸儿瘦削苍白。下巴也尖尖的,透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姿态来。   “五娘怎么过来了?”沈尚书直起腰,手握铲子,蹙眉看向沈五娘。   “爹爹不是说,这女儿红,是当年为五娘埋下的么?”五娘声音低微,像是没有几分力气。   “这话不错,不过如今,你尚未及笄,你的姐姐却是要嫁人了!”沈尚书的语气里透出喜悦的轻快。“且这女儿红又不是都要挖出来,还给你留的有!”   沈五娘垂着头没有说话。   “四娘是你的姐姐,你舍不得给她?”沈尚书挑了挑眉梢。   沈五娘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舍不得。只是觉得,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低沉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沈尚书笑了笑,“没有舍不得就好,你的姐姐们都嫁人了,爹爹将来也不会亏待你!”   沈五娘垂着头,看着沈尚书一下下铲着土的动作。土盖在地面上,像是盖住了曾经的一些东西。自从母亲走了,好像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父亲最最宠爱的女儿是她,只有她。   不管是大姐姐,还是四娘,父亲从不愿多谈的。更没有说过这些埋着的女儿红,是要她和旁的姐妹们分享的。他说,这些都是她的。说沈家的东西,将来待她出嫁的时候,嫁妆任她挑选……   她天真的以为父亲说过的话,都会信守的。如今才知道,她连自己的女儿红都守不住!   沈尚书抱着两坛子女儿红,笑的十分爽朗。可这笑容映在沈五娘眼中却分外的刺目。   她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只是眼底分明冰冷一片。原来最关心她,最爱她的人只有那个已经永远离她而去的母亲。她先一步离开了韶光院。连父亲在身后同她说话的声音她都没有顾及。   离开的脚步,颇有几分狼狈逃脱之态。出了韶光院,她才慢下脚步来。   “娘子,回去的路是那边……”丫鬟见她面上有些怔怔的,脚步也有些踉跄,不由上前提醒道。   沈五娘却是摇了摇头,“先不回去,难得有勇气出来一趟。”   “嗯?”丫鬟有些不明白。   娘子想出来便出来,还有谁将娘子关在闺房中不让出来不成?   沈五娘的脚步却是走向沈四娘的院子。院中传来阵阵笑声。她的脚步戛然停在院子外头。侧耳听了一阵子。   是安姨娘在里头,她从来没有听过安姨娘如此爽朗的笑声。安姨娘给她的印象便是怯懦,畏缩,在母亲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人。如今母亲不在了,四娘要嫁人了,所以安姨娘的腰杆子也挺起来了么?只有她,是有她才是没有了依靠的那一个……   沈五娘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头。母亲不在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躲在母亲怀中撒娇耍赖,随意发脾气的嫡出小娘子了。往后的路,她要一个人用尽力气的走了。   她努力的扬起嘴角,迈步向正房走去。   “娘子,五娘子来了!”门口的丫鬟通禀了一声。   正房里头的笑声立刻便停了。丫鬟打起棉门帘。沈五娘迈步进去,恰瞧见桌上摆着未来的及收起的两匹颜色鲜亮的春草新纺。   沈四娘起身相迎,伸手握住她的手,“五娘的手怎么这么凉?来快到暖炉这儿暖暖!”   沈五娘被拉着,她没有反抗。   安姨娘有些局促的起身,让丫鬟将案几上放着的两匹鲜亮的布料拿走,“五娘子,这……这是四娘要出嫁了,所以……所以给她准备的。”   安姨娘神态不安的解释道。   沈五娘轻笑着点了点头,“我刚知道姐姐要出门了,先前不知道,来也未给姐姐备上礼物,姐姐不会怪我吧?”   沈四娘瞪大眼睛看着沈五娘,像是不认识她一般。沈五娘刚才叫她什么?叫她姐姐?她长这么大,沈五娘从来都是“四娘、四娘”的叫她。她从未奢望过有一天,沈五娘会在她面前叫上一声姐姐!   “姐姐这是怎么了?是在怪我?”沈五娘微微低了低头,语气也有些低沉,“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母亲宠我,你们也都让着我……如今,如今……母亲没有了……再没有人可以那般没有原则的宠我了……对不起,姐姐,以前我不对的地方,请姐姐多多包涵,是我不好……”   沈五娘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砸在暖炉上,瞬间又被烘干。   沈四娘和安姨娘交换了眼神,递上一张帕子,“五娘这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会怪你!虽然母亲不在了,可你依旧是沈家的嫡出的女儿,父亲,家里的每个人,都会像以前一般待你的。你可,莫要想太多啊!”   沈五娘接过帕子,赶紧把眼泪擦去,“瞧我,我不是来说这些的!”   沈四娘点了点头,“你说什么都好,别再难过了。”   “是,我是来恭喜姐姐的,听闻父亲在为你的婚事准备,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怎么如此突然?”沈五娘红着眼睛,抬着头,看着沈四娘。   沈四娘僵硬片刻。原本朱氏是嫡夫人,她虽不是朱氏嫡出,却也要为朱氏守孝,不得出嫁。当然,朱氏是续弦,计较的不是那么真。且她是被纳回去做妾,不是明媒正娶,自然也就没那么较真儿了。   这话沈五娘当着面来问出来,沈四娘脸上有些尴尬。   “姐姐不愿说,就罢了!”沈五娘看她半晌,不听闻她答话,便垂眸,有些失落,“姐姐想要什么礼物?我也给姐姐表表心意。”   “不,不用了。”沈四娘摇头。   “你不说,那我就看着来吧!”沈五娘略坐了片刻。   她身上戴孝,坐在沈四娘的闺房中,不管是沈四娘,还是安姨娘,脸上都有些别扭。沈五娘白着一张脸,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她似乎……不太一样了。”安姨娘立在门口,伸出一只手指挑着棉门帘,从门帘缝里,往外看着沈五娘离开的背影说道。   “自然是不一样了,”沈四娘灌了一大口茶水,“以前,她什么时候管我叫过姐姐?”   安姨娘垂了眼眸,“没有娘的孩子,是可怜。你日后,若是能照拂她,还是要照拂她一些!”   沈四娘嗤笑一声,“姨娘糊涂了吧,她需要我照拂?她可是嫡出!我不过是上门给人家做妾的!”   说完,她停了片刻,气哼了一声,“且大姐姐不是更可怜?大姐姐的母亲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没了,被全家人嫌弃,远远扔到那穷乡僻壤的吴兴老家!大姐姐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母亲生前又是怎么对待大姐姐的?姨娘想想这些,也不该说这种话!”   安姨娘摇头轻叹一声,“父母的错,毕竟五娘没有错。”   “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五娘也差不到哪儿去!我离了家,母亲最好是防着她一点儿!”沈四娘面色严肃的说道,“什么是会叫的狗不咬人?不叫的狗咬死人?我看五娘子现在,是比以前更可怕了!以前她咋咋呼呼,不过是仗着母亲的空架子!你瞧她刚才?一口一个姐姐,听得我浑身头冒鸡皮疙瘩!”   安姨娘皱眉,“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   “姨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她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真把她当妹妹,那先前她没叫过我姐姐的十几年,我不是白活了么?”沈四娘哼了一声。   ☆、第113章 七十二龙盘   安姨娘闻言,还要再劝。   沈四娘连忙伸手,“打住,打住!姨娘,您别说了!我反正也在这家里呆不了几日了!您就别担心旁人的女儿了。还是先关心关心我吧!”   安姨娘叹了口气,又手把手教她如何剪裁嫁衣。   沈尚书将装着女儿红的酒坛子冲洗干净,笑嘻嘻的冲着小厮炫耀道:“这是专程从绍兴买回来的正宗女儿红!埋了十几年了,醇香得很!”   小厮连连点头哈腰,“那是那是!老爷给娘子们准备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沈尚书笑着摸摸胡子,“也是女儿们争气!”   小厮眨巴了眨巴眼睛忽而道:“大娘子出嫁的时候,倒是没有这个。”   “那能一样吗?!”沈尚书反手给了小厮脑门一巴掌。   打完,他自己倒是一愣。大娘虽然一直同他不和。每次回来都摆着一张冷淡疏远的脸。连喊爹的声音都透着讽刺的意味。可交好大娘子,对他实在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莫说齐王如今正宠着她!就连四娘能够结识秦家少主,不也是拜她所赐么?   沈尚书嘿嘿一笑,“你小子说的不错!不错!”   小厮揉着自己被拍疼的脑门儿,说得不错还得挨打?   沈尚书一个人乐呵呵的回了书房,让小厮留在书房外头。他一个人进了暗室,掀开秦家送来的两箱珍宝。当初沈昕娘嫁给冯家的时候,是配送有嫁妆的,都是当初的秦氏留给她的。他并未给她什么添妆。   后来一顶小轿送到齐王府,就更不用说了。她的嫁妆都握在她自己手上,再说是送去做妾,他压根儿就没想起这回事儿。后来连秦氏的典当行都到了沈昕娘手上,他恼恨她还来不及,哪里想过旁的。如今四娘子出嫁,小厮一句话。他倒是恍然大悟了。   也是该给大娘子送些礼去,不管是维持个父女情谊,还是谢她给四娘子带来这么好的姻缘,都是个礼数,不至于父女越来越疏远。且儿郎们如今能在草堂书院读书,也亏得她枕边风吹得好不是?还说不会吹,哪里是不会吹?   翻了半晌,他什么都舍不得。秦家能拿出手的东西,自然没有差的。他看一眼便喜欢,想想要送人。   罗经盘他年少读书杂的时候,也见经书上提及,但没有细细研究过,于此并不通。这罗盘虽然精致,可他不甚会用。翻出的古书乃是道家杨雄作所的《太玄经》,孤本。自然是价值不菲。不过他不精于此道,相较于其他东西来说,便没有那么舍不得。   罗经盘和《太玄经》送到沈昕娘手上的时候,沈昕娘很是震惊。   “父亲,给我?送东西?”她漆黑的眼眸里尽是怀疑。   “没错呀,门上说了,确实是沈尚书让人送进来的!”丹心连连点头。   “丹心姐姐,你不会弄错吧?”金香见识过沈家那一家子人,也是一脸的不信。   丹心瞪她一眼,“要弄错,也只能是门上弄错,我怎么能弄错?!”   两丫鬟争执,沈昕娘打开布包,木匣。保存完好的孤本《太玄经》安静的躺在木匣内。精致的罗经盘正压在《太玄经》上头。   沈昕娘目光定定的落在罗经盘上。她没有发现,自己伸向罗经盘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两个丫鬟,倒是眼尖,当即不在争执,担忧的看向她。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脸上竟挂着明晃晃的震惊。   “这是挨星盘,又叫七十二龙盘,是从二十四山盘演变改进而来的。不同与一般的罗盘,更为精准,合五行八卦,阴阳乾坤。”沈昕娘喃喃说道。   两丫鬟对视一眼,娘子在说什么啊?   沈昕娘一手拿着罗经盘,一手又拿起《太玄经》。   “是杨雄,杨子的《太玄经》孤本!父亲,还真是大手笔!”沈昕娘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她整个人像是被这口气压的不堪重负一般。   丹心小心翼翼的上前,“娘子,您……您的意思是,这两样东西,很贵重?”   沈昕娘微微一愣,“贵重?”   难道不是?那娘子何须如此震惊?又何须感慨大手笔?   沈昕娘点点头,“于懂的人来说,自然谓之贵重。只是我很奇怪,这七十二龙盘,为何我会这么熟悉?”   “是以前见过么?”丹心立即惊喜问道。   “娘子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啦?”金香也兴奋上前。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之中藏着疑惑。片刻的沉默,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手中的罗经盘上。像是在努力的从脑中搜寻关于此的记忆。   半晌,她摇了摇头,似是放弃。   “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熟悉,以前也会这样,偶尔的情形,莫名其妙的东西,会忽然让我生出熟悉之感,去搜寻,却又寻不到踪迹。”沈昕娘平缓的语调中,透出淡淡的遗憾。   两个丫鬟则是长吁短叹。以为娘子终于想起些什么了!若是不在意也就罢了,相处的日子越久,越明白,娘子并非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过去。娘子是想要找回那些丢失了的记忆的!   “娘子不如收下这些礼物,待日后再看,说不定哪日就能想起些什么?”丹心低声说道。   “哪里能收起来!”金香反对。“应该摆在窗户底下的翘头案上,抬头低眼都能看见,这样才能更快想起来!”   “去沈家!”沈昕娘并没有理会两个丫鬟的争执。   “嗯?”金香一愣。   丹心立即伸手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备马!”   “哦!哦哦!”金香连忙转身出去。   沈尚书正悠哉的品着清茶。小年的日子眼看就来了,想到自己要和三贤秦家扯上关系,他这心里就是美滋滋的。   忽闻下人来报,大娘子回来了。他虽有些不耐烦,脸色却不似平日里的难看。   “请过来吧!”沈尚书倨傲说道。   “父亲。”沈昕娘福了福身,并未过多客套,“父亲送的礼物我收到了。”   “所以你是来拜谢的?”沈尚书弯起嘴角。   “请问父亲,这两东西,是哪里来的?”沈昕娘问道。   沈尚书打量她一眼,“你不是回来拜谢的?就是来质问我这个的?”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着他,并未接话。   沈尚书冷哼一声,“原以为你知礼了!还是这么不长进!为父送你东西,你只管收下就是,有心呢,你就礼尚往来,也备上回礼!没心呢,你就感念父亲也是记挂着你的,没有回礼也成!哪有你这般不知礼数的?跑回来质问我?我难道还会是偷来抢来的不成?!”   沈昕娘看着不可理喻的沈尚书,轻轻吐出一口气,“丹心,回礼。”   丹心闻言,奉上一对玉佩。翠色鲜亮,碧玉无暇,莹润的光色让人爱不释手。   沈尚书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但看到这对玉佩的第一眼,眼睛便好像长进去一般,拔也拔不出来了。   “父亲现在可以告诉我,七十二龙盘和《太玄经》是哪里得来的了么?”沈昕娘语气里没有半分情绪。   沈尚书连回眸都不曾,眼睛里只剩下那一对翠色无暇,油润像是要滴出绿油一般的玉佩,“爱要不要!哪儿来的你就别管了!”叼匠华血。   丹心瞪眼,上前就要夺回那对玉佩。   沈尚书扑在玉佩上,将两只玉佩紧紧护在怀里,好似谁要跟他抢,他就跟谁玩儿命似的。   “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沈昕娘问道。   “有区别吗?你就是这样管教你的丫鬟的?没大没小,没有尊卑!若是在沈家,早就打卖出去了!”沈尚书斥责丹心道。   丹心冷哼一声。   “我只想知道来处。”沈昕娘的语气里,已经透出不耐。   “人家送的!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那罗经盘好玩儿,你拿去玩儿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沈尚书不屑撇嘴,“同僚送的!礼尚往来,我还能再去给你查查是谁送的不成?”   沈昕娘抿了抿嘴。   丹心还要再上前同沈尚书理论。金香拽了她一把。丹心回头瞪她,“你拽我干什么?!”   金香给她使了个眼色,“娘子都走了!”   沈昕娘果然已经起身,正抬脚迈出门槛。丹心朝沈尚书哼了一声,提步去追沈昕娘。   沈尚书不屑一笑,“若非念着你们是齐王府里的丫鬟,来几个卖几个!”   丹心金香追上前去。   “娘子不问了么?”丹心皱眉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是我心急了。”   听闻她平稳的声音,丹心却觉得心中涩涩的。   好容易找到和自己过去相关的东西,也许就是找回以前的一个突破口呢?换做是谁,这会儿也都会心急的吧?   “娘子,就算沈尚书不说,您也迟早都能知道的!”丹心安慰道。   “我知道。”沈昕娘缓缓点头。   ☆、第114章 小年夜不太平   “大姐姐----”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沈昕娘停住脚步。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旁,种着半人高的冬青,在这萧索的冬天,冬青的叶子却是绿油油的。一个身着素白袄裙的少女,快步跑来。在两排碧绿之中,倒显得格外清秀。   “大姐姐,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要走?”沈五娘气喘吁吁的追上前来。   “没有什么事。”沈昕娘说道。   沈五娘哦了一声,看着自己的脚尖,忽而抬头道:“大姐姐,谢谢你送来的两匹素色的春草新纺,我身上这件袄裙就是,大姐姐瞧好看么?”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之中。是她素白的倒影。清晰明了。   “还好。”沈昕娘点头。   沈五娘点点头,“对不起,大姐姐,以前我或许做过许多惹你不快的事,若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请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她说着,福身下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并没有。”沈昕娘淡淡说道,“没有人,值得我不快。”   沈五娘一愣。沈昕娘已经提步而走。沈五娘错愕片刻。连忙又追上去,“大姐姐,你说这话……是,是不肯原谅我么?”   沈昕娘侧脸看她,“我从未生过你的气,谈何原谅?”   “那……那因我母亲呢?”沈五娘说完这句话。胸膛便剧烈的起伏。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一般喘息着。   沈昕娘停住脚步,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她,也并不值得我生气,更不值得我耿耿于怀。”叼乒他技。   说完,她上了马车。马车从沈五娘身边缓缓驶过。马蹄声,车轮声渐渐远去。   沈五娘却孤零零的站在院中,目光一直停留在马车消失的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值得?不值得她耿耿于怀?一条人命,于她来说,就这么不值一提。就这么无所谓么?沈五娘的拳头渐渐收紧。   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柔软的肉中,刺得手心生疼,她却恍若未觉。   直到沈四娘拍了下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五娘,脸色怎么这么差?”   “哦,没什么,许是风里站的久了。”沈五娘扯起嘴角,笑着说道。   “大姐姐回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沈四娘问道。   “我也是刚刚知道,追过来的时候大姐姐就要走了,我替你和大姐姐说了,你要准备嫁妆,请她到时候来为你送嫁!”沈五娘笑了笑,“姐姐要嫁人了,真是越发明艳动人了!”   沈四娘脸上微微一红,“多谢你,那大姐姐怎么说?她会回来么?”   沈五娘迟疑片刻,“大姐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沈四娘认真看着沈五娘。沈五娘扬着笑容无害的一张小脸儿。脱去圆润,显得瘦削,下巴削尖的沈五娘,好似也脱去了稚气,倒是出落的更加美艳了。她和以前,是真的不同了。   这几日,沈昕娘一直在摆弄着七十二龙盘。她想起了许多关于罗经盘的使用方法,甚至试图用龙盘测算出,她要到哪里,才能寻找到她遗失的过去。可结果,并不让人满意。   或许是她想起的使用办法还不够完备?亦或是她和这罗经盘还不够熟悉?   “娘子,歇会儿吧,丹心做的小点心!”金香在沈昕娘一侧轻声提醒道。   沈昕娘却没动,连头都没抬,“放着。”   整日里的点心都是原样端进来,再原样端出去。丹心已经绞尽脑汁花样翻新的做着各色点心,可不管她多费尽心机,她的点心永远没有娘子手中的罗经盘更有吸引力。   “娘子,秦家人送来请帖。”丹心进门,忽而说到。   金香指了指一旁放着的点心盘子。   丹心跟她比口型道:“还不肯吃么?”   金香摇了摇头。   丹心又上前两步,将请柬放在沈昕娘手边,“娘子,三贤秦家相请。”   沈昕娘这才抬起头来,拿过请柬。朱红色的请柬上,烫金的福禄花卉。翻开来,是请她小年夜,前往秦家山庄,参加秦冉纳妾的家宴。纳妾不比娶亲,不用大宴宾客,但请一些关系要好的亲朋也没有人会太计较。   沈昕娘将帖子往一旁一扔,“不去。”   “娘子……”丹心端起点心盘子,想劝。   沈昕娘却忽而又抬起了头,“秦冉小年夜,纳四娘过门?”   金香点头,“是啊,帖子上这么说。”   “爹爹怎么会突然给我送礼?同僚之间礼尚往来,没有道理会送他不熟悉,他用不着的东西。”沈昕娘缓缓说着,像是分析给自己听。   “娘子的意思是,沈老爷送来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秦家送去的聘礼么?”丹心一愣,反问道。   沈昕娘放下手中的罗经盘,迅速的翻看《太玄经》。   金香和丹心的目光里都有些担忧。罗经盘已经迷恋了这么多天,再迷恋上《太玄经》,以往那个从容不迫,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淡定如常的娘子,还能回来么?   不料,沈昕娘只是快速翻看着《太玄经》并没有逐字逐句去看,匆匆翻过。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上。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着一个繁复的字。   丹心眯眼,不认得。   金香却一眼识出,“这不是秦字么?”   沈昕娘缓缓点头,“果然是秦家送的东西。也难怪他舍得送我。”   繁复的字体,正是楼外楼小二腰间玉带上那个金线绣制的秦字。分明她熟悉的很,却偏偏想不起出处。   “今晚就是小年夜?”沈昕娘忽而问道。   丹心连忙递上被沈昕娘扔在一旁的帖子,“娘子要去么?”   沈昕娘却又沉默片刻。   七十二龙盘显示,今夜有凶险,不宜出行。   可好似尽在咫尺又难以触及的答案,正在不远处向她招手,诱惑她前去揭开秘密。   “去。”沈昕娘缓缓点头,捏了块点心放入口中,“味道不错。”   丹心一笑,心下刚松了口气,可娘子的下句话,却又让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去吩咐暗卫,今晚都跟紧一些,或会有意外。”   这话自然是对金香说的。   金香应下之后,才脸色微变,“娘子,今晚会有危险么?去秦家,很危险啊?”   沈昕娘垂眸,“有备无患而已。”   娘子才不是有备无患的人,若非有危险,娘子才不会叮嘱暗卫。连上次莫名其妙的被带到秦家义庄,暗卫跟丢,娘子都不慌不忙。   金香也有些紧张,“会有什么危险?”   沈昕娘吹了吹手上的点心渣子,“不知道。”   后来的大半天时间,金香和丹心都在惶惶中度过。   沈昕娘却是恢复常态,不慌不忙起来。连摆弄了好几日的七十二龙盘都给扔在了一边,专心的练起字来。若是走近了就会发现,整整一页纸上,只有一个繁复的秦字。只是从笔画上不难看出,写字的人,心里有些乱。   傍晚时候,秦家人派了车架前来迎接。来接的人,沈昕娘倒是认识,金香也记得。   “这不是云堂主么!上次在义庄,还要多谢云堂主公道不徇私呢!”金香扶着沈昕娘的手,笑着说道。   云瑶讪讪一笑,“秦家也有不查的时候,让那些败类,坏了秦家名声,娘子海涵!”   沈昕娘却没有理会那么多,只看了看云瑶所带来的人马,“都会功夫么?”   云瑶一愣。   金香倒是立时紧张起来。娘子这么郑重其事,今晚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啊?   云瑶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前来迎接娘子,不敢大意,都是庄子上的好手!娘子且放心!”   沈昕娘提步上了车。   “娘子去宴席上,王爷知道么?”金香在马车上,低声问道,“今晚可是小年夜。”   “今晚圣上宴请百官,他回来不会太早。”沈昕娘淡然说道。   娘子这般紧张,会不会和王爷不能回来太早也有关系?金香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脑中冒出的一个接一个怪异的想法弄疯了。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啊?能让娘子这般郑重其事的,一定不是小事吧?!   车轮碾在平整的地面上,滚滚而过。外头寒风阵阵,马车里却暖和的很。   秦家派来的马车十分宽大,有暖炉,茶案,壁挂瓶里还插着几只腊梅。案上灯烛烛光摇曳。幽幽香气,温暖宜人。   “云堂主怎么不进来坐?外头骑马多冷啊?”丹心看着宽大舒适的马车,轻叹道。   “人家是女侠,自然要风里来雨里去的,你不懂!”金香剥了颗蜜桔放在沈昕娘面前,笑着说道。   外头声音越来越安静,秦家的别院在城郊。想来走了这么久也快到了吧?这一路不是平平静静的,没什么事情发生么?   金香看了沈昕娘一眼,也许真的是娘子太想要知道过去的事,所以太过紧张了?她的念头刚冒出来。   便听得“嗖----”的一声。   羽箭破空。   当当----   又有两箭扎在马车车厢上。   马儿受惊,扬蹄嘶叫。   ☆、第115章 死里逃生   “有贼寇!保护娘子!”外头的云堂主大声喝道。   三贤秦家不愧是关中大族。其豢养的打手也都训练有素。立时护在马车两边,抽刀而出,抵挡好似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流矢。   “驾----”车夫御马快行,想要冲出这一段的危险地带。   “啊----”忽而一声惨叫。   马儿嘶鸣。噗通的落地声。马车轮子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碾过。猛烈地震颤。   马车里的茶案都跟着晃动,灯烛被金香一把握住。才免于倒地。   丹心护在沈昕娘身边,脸色已经煞白。   “是,什么人?这就是娘子说有备无患的那个患吗?”她颤声问道。   不过这会儿没有人顾得上回答她的话。   “娘子小心,来人好似冲着娘子来的!”云堂主御马追在马车后头,叮嘱道。   可马车似乎向着一旁的沟壑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云堂主在后头喊了一声。   金香掀帘子往外看去。叼乒扔划。   “车夫----车夫死了!”金香惊恐大叫。   眼看马车就要冲向道旁的深沟。倘若马车毁在这里,娘子还能逃走么?   忽而正在与黑衣人缠斗的暗卫脱身出来,飞身跃上马车。   “吁----”的拉住缰绳。兜马回到正道上。   “驾----”暗卫不禁身手好,御马的功夫也好。马车很快又扬蹄飞奔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云堂主和秦家的人护在马车四周,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衣人仿佛不死不休一般纠缠。   忽而一声凄厉的嘶叫声。马车猛然顿住。车内主仆三人顺着惯性马车外跌去。   暗卫在车厢外头。以一人之力挡住三人跌出马车。   “马匹中箭了!娘子在车厢内躲躲!”暗卫说完。挥刀砍向涌上来的黑衣人。   热血溅在车厢帘子上。血腥味四下弥漫。   “娘子……”金香和丹心紧紧挨着沈昕娘。   沈昕娘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他们打不赢的。”沈昕娘忽而说到。   两个丫鬟都是一愣。   “秦家,连带暗卫,一共二十余人。对方却有四十余众,且身手不错。”沈昕娘平缓的分析道,“他们的目标,是我的命,并不用杀净我们这二十余人。可我们却要将对方人手全部除清,才能脱身。”   “娘子……那,那怎么办啊?”丹心惊恐问道。   她以为,和娘子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的胆子已经大的包天了,如今才知道,那才到哪儿啊!娘子说起自己的命,都能脸色如常,这才是胆大包天吧?   “云堂主,有天灯么?”沈昕娘扬声问道。   隔了片刻。外头才传来云堂主的回应,“有,马车里就有!”   “天灯?”丹心一愣。   金香已经帮着沈昕娘四下翻找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还好没有用多久。她们便在茶案下头,翻出几个折起的天灯。将天灯撑好,以灯烛点亮。   丹心挑开车窗帘。金香伸手将天灯放了出去。两方人马正战事胶着。红色的幽光,缓缓向上空漂浮。   “一定要升起来啊,一定要让秦家别院的人看到啊!”丹心双手放在胸前,闭目祈祷。   耳边却是传来金香满是遗憾的哀叹,“被射掉了!”   两人又点起一只。可黑衣人已经有了防备,这只天灯还没升起多高。再次被射掉。   “难道老天爷不肯帮我们了么?”丹心的声音里隐含哭腔。   “呸呸,丹心姐姐!别说这种话!”金香倒是不屈不挠,又放出一只天灯。   许是这次黑衣人大意。天灯升晃晃悠悠,竟飘上了树梢。   “嗖----”   一箭飞射。天灯再次熄灭了。   金香也颓然跌坐在车厢里。她从身上抽出短剑,“娘子,我去帮忙!”   “等等!”沈昕娘却忽而伸手拉住她。她侧耳,像是在细听着什么。   金香和丹心看她专注的神情,接不敢打扰。   须臾的功夫。周遭打斗的声音像是更加激烈了。却渐渐好似远离了被困住的马车。   “是有救兵到了?”金香问道。   “快走!”沈昕娘立时说道,“叫云堂主!”   “云堂主,咱们快走!”金香挑开车帘,喊道。   云堂主同暗卫,用最快的速度给马车换了马匹,套了云堂主的马。将那受了伤的马驱赶到一旁。云堂主也坐进马车里。借着车内灯烛的光,不难发现云堂主身上的伤。她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汩汩的向外涌着鲜血。   “云堂主,你,你受伤了!”丹心想要上前帮忙包扎,却有些不受控制的手抖。   金香咬牙,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布条来。   沈昕娘却从她手中接过布条,双手十分灵巧的将布条压在她的伤口上。抑制鲜血涌出。   云堂主诧异的看向她。“娘子手法好生熟练!”   沈昕娘闻言,眸中却有些疑惑。   “且娘子……娇滴滴的,竟不怕血?”   沈昕娘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血的味道。”   说完,她便有些嫌弃似的,坐远了些。   丹心和金香脸上都有些尴尬。   好歹云堂主是为了保护娘子才受的伤,娘子怎么能当面表现的这么明显。   云堂主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自己胳膊上,被包扎的很好的伤口,眸中不解愈发浓重。不喜欢血的味道,却对包扎如此熟稔。这沈家的小娘子,好生奇怪!   马车又狂奔了好一阵子。忽而又听得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车内众人都是一阵紧张。刚才那情形,再来一次,怕是他们都得交代在这里了吧。   马车外头的人也都纷纷摆出抵御的姿态。临近了才发现,是秦家的人出来相迎。   云堂主闻声,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对面来人,御马走在最前头的竟然是他们的少主。   “停车----”云堂主大喊一声。   马车还未挺稳,她便翻身而下。抱拳道:“少主!”   秦冉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微微蹙眉打量着云瑶。又侧脸看看众人,马车车厢上甚至还扎着几根未来得及去掉的羽箭。   “怎么,弄得这般狼狈?”秦冉的声音,在这凄清的夜里,格外的好听。   云瑶却听出深深的责备之意。   少主专门安排她前去接人,就是要让她安然无恙的将人带回来。   “少主,属下----”   “回去说吧。”沈昕娘的声音忽而从马车里幽幽传来。平静的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   秦冉却翻身下马。两步来到马车边上,飞身跳上马车,掀帘而入。他的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带着微微的紧张。   “沈娘子,没事吧?”秦冉脸上少了平日里的轻佻,严肃的像是换了个人。   沈昕娘摇了摇头。   “走吧。”秦冉吩咐道。   “云堂主受了伤,还没上马车呢!”金香瞪眼说道。   秦冉侧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马车却是缓缓动了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自己去领罚吧。”秦冉的声音,轻飘飘的从马车里传出来。   外头站着的云瑶身子一僵,“是----”   “云堂主舍命保护我家娘子,您不奖赏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罚她?”丹心也有些不忿。   秦冉却将眸子转向沈昕娘,“秦家安排不周,让娘子受惊了!”   “嗯。”沈昕娘点点头,并未多言。   “娘子……”丹心和金香都有些不解的看她。怎的娘子也不为云堂主说说情呢?   沈昕娘却像是没有看懂她们的眼神,更没有听懂她们语气里的哀求一般,什么都没说。   秦家别院宽敞富丽。   虽是晚间了,一连串大红的灯笼却将一处处院子映得别有风韵。寒风之中大红的灯笼轻轻摇晃。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   一身朱红色,而非正红色嫁衣的新娘子,正翘首等在新房门口。扶在坚硬的门框上的手,渐渐变得冰冷。   “郎君……怎么还没有回来?”新娘子低声问道。   丫鬟愣了愣,“少主去迎宾客了,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纳妾而已,宾客很多么?”新娘子的语气有几分淡然的幽怨。   丫鬟小声道:“许是不多吧,但也有亲近的亲朋,少主说了,若有需要,会请姨娘过去敬酒的。”   “真的?”新娘子微微挑了挑眉。   丫鬟连连点头。   “沈姨娘,少主请您过去!”一个丫鬟提着灯笼,从廊间走来。   新娘子扶在门框上的手,松开垂了下来,好似找回了几分温暖和柔软。   “这就来。”   朱红色嫁衣的新娘子来到宴席厅的时候,才愕然发现。所谓的宾客,只有一位。   “大姐姐?”她有些愣怔。   沈昕娘点点头。   丹心奉上一个大大的红包。里头是三万贯的飞钱。于秦家来说,自然是小钱,可是对于秦少主的妾室来说,却是不小的添妆了。沈四娘从小到大,从未支配过这么多的银钱。   “多谢,大姐姐!”沈四娘上前,握了握沈昕娘的手。   却发现她的手和自己一般的冰凉。   ☆、第116章 因为我是你的小妾?   沈四娘回头,看了看眉目清俊,目若灼灼桃花的秦冉。   “适才,郎君是去迎姐姐了?”沈四娘低声问道。   “沈娘子在路上遇险。”秦冉简短说道,“不是外人。你们是姐们,便一道坐坐吧。”叼坑他弟。   沈四娘垂眸。郎君是想让她来安慰姐姐吧?可看姐姐脸上的从容淡漠,哪里是需要她安慰的样子?   “姐姐没事吧?怎么会遇险?”沈四娘温声问道。   “没事。秦郎君,七十二龙盘和《太玄经》是不是你秦家的?”沈昕娘直截了当问道。   秦冉一愣,轻轻勾了勾嘴角,“你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你这弯子绕得够大。”沈昕娘说道,语气平缓,却叫人生生听出几分讽刺来。   秦冉笑了笑,目中宛若桃花盛放。“无心插柳罢了。倒是沈娘子。怎的会晓得那罗经盘的名字?嗯?”   沈四娘看看两人,眼中全是疑惑不解。他们在说什么?怎的自己在这里才像是个外人一般?他们的话,她完全插不进去,甚至完全听不懂?   “根据杨筠松杨公的二十四山盘,改进而成更加完善的挨星盘,又称七十二龙盘。我知道,很奇怪么?”沈昕娘缓缓问道。   “对,很奇怪,如今世面上风水大师所用的罗经盘,多是二十四山盘。挨星盘并不常见。沈娘子怎的如此熟悉?”秦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沈昕娘一双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睛也定定看他,“是啊,为什么我会如此熟悉?”   秦冉表情错愕。   沈昕娘却是一脸的认真。“这七十二龙盘,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昕娘的问题,让秦冉陷入沉默。宴席厅里,摆放着精致奢侈的美味佳肴。可是像是被所有人忽视了一般。   唯有沈四娘打破沉默般。“姐姐刚遇险,先吃点东西压压惊吧?究竟是什么人,要对姐姐不利?”   秦冉这次倒是开了口,“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不用担心。”   不知他这不用担心,是对沈昕娘说,还是对沈四娘说。   沈四娘抿嘴笑了笑,夹了一块点心放在白玉盘中,推到沈昕娘面前。   沈昕娘却是侧脸,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秦冉。“不能说么?从哪里得来?”   秦冉迟疑片刻,“从我要寻找的人那里。”   “你要找谁?”沈昕娘问道。   秦冉摇头,“不能说。他是家族的秘密,不能提及的秘密。我对沈娘子,已经说得太多了。”   “如今不同,”沈昕娘开口,“你要找到他,我也想找到他。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秦冉微微蹙眉,“你也要找到他?”   “我要找七十二龙盘的主人,或许通过他,可以找到我真正想要找回的东西。”沈昕娘语气幽幽。依旧是往常平缓的语调,不知怎的,就让人心中莫名一颤。   “既然目标一样,不如合作。”沈昕娘看着秦冉说道。   秦冉闻言,眼眸中仿佛灼灼桃花盛开一般绽放出笑容来,沈四娘看着他,一阵恍惚。“沈娘子,如今倒是愿意与人合作了?”   “既然有的选择,我自然也会选更省力的办法。”沈昕娘淡然说道。   秦冉垂眸轻笑,折扇从袖中滑出,被他握在手掌里,他抚着扇骨问道:“那沈娘子决定从哪里开始找起呢?”   “他已深陷坎中,如今寻人,或已寻不到。那便从他开始的地方找起吧!”沈昕娘淡淡说道。   秦冉脸色微变,以为上次在楼外楼,她展示六爻之术,所说之言只是糊弄他。今日再听得,心中不禁一震。   “真的……他的处境……很凶险?”   沈昕娘没有回答,倒是转过脸来,将沈四娘放在她盘中的点心缓缓吃掉。   秦冉似乎是好一阵子,才接受她话里的意思,“他开始的地方,那便是秦家了。沈娘子要亲自前往秦家寻找么?”   沈昕娘抬头,“有何不可?”   秦冉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笑容却有些萧索,“无不可。”   丹心和金香闻言倒是愣了一愣,“娘子要去秦家?那王爷那儿?”   王爷那儿怎么说?王爷能同意才怪呢!沈昕娘像是体会不到两个丫鬟的担忧,认真的品尝着宴席上的菜式。她用得半饱,并未饮酒。秦冉同沈四娘只是安静的陪在一旁,看着她用饭。   忽而外头传来一阵响动。   秦冉举目看去。管家被人提着扔了进来。一个颀长的身影,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立在门口。   目光落定在沈昕娘身上,上下仔细打量,见她安安好好,身上连一丝血迹都无。他身上的气势才不那么冰冷。   “齐王爷大驾光临,是来参加秦某纳妾之宴的?”秦冉笑着拱手。   方琰淡看他一眼,没有理会,两步来到沈昕娘身边,“吃好了么?”   沈昕娘放下筷子,拿帕子沾了沾嘴角,“好了。”   “回去吧?”方琰看着她的眼神,专注的旁若无人。身上肃杀的气质和言语中的温情,像不是出自一人。   “好。”沈昕娘起身。   丹心和金香有些紧张的跟在后头。娘子冰冷,王爷如今看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倘若王爷知道,娘子明知有危险,还要前往秦家别院,更答应要前往三贤秦家,又该有如何反应?   方琰带着沈昕娘转身而去。   沈四娘才怔怔起身,适才迫于齐王身上威压,她竟连动都不敢动,行礼问安都忘记了。她侧脸偷偷看向秦冉,见秦冉平日里嬉笑的眼眸,此时了无笑意,幽深静谧。   “为什么要来?”齐王宽大的车架里,方琰认真的看着她,专注的视线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   “为我自己的事。”沈昕娘垂眸回答道。方琰沉默片刻,想要开口想问,她情况如何。连身手高超的四个暗卫皆伤的不轻,她就算没有受伤,所受惊吓也不会小。   她身边两个侍女的脸色都不好。可她却从容淡定,除了眸中深深疑虑,脸上没有半分的不适。她总是这般坚强而冷静,宛如一块无暇的寒玉。让人想要保护她,温暖她,却都无从下手。   他轻叹一声,“下次要出门,提前告知我可好?”   丹心想要替娘子解释,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金香却鼓起勇气道:“娘子说了,今晚小年夜,王爷必然要在宫中陪着圣上宴请大臣,这才……”   金香说道一半,有些畏惧,没将话说完。   方琰看向沈昕娘,“我会分不清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沈昕娘忽而抬头看他,“你告诉我?”   方琰皱眉。风铎轻响,叮当声脆亮。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瞬间,竟无法回答。   “我更重要?比宴请大臣,比握紧朝中命脉更重要?方琰,你不是这种人。”她淡淡的语气,平静的面色,让人却忽觉逼视。   “我自会妥善安排。”方琰咬牙说道。   “可我不需要。”   “你宁愿自己冒险?”   两人说话间,虽语气未变,可言语却宛如利刃刀锋。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我的事情不用你太操心。”沈昕娘轻叹一声,微微闭上眼眸。   “你宁愿去找秦冉,宁愿相信他?”方琰忽而攥住她的手问道。   马车恰在此时停下。车夫在外头轻声禀道:“王爷,王府到了。”   丹心和金香紧张的看着两个主子,不是该如何是好。   沈昕娘抬眸看他,“到了!”   方琰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拽进怀中,踹开车门,飞身而下。她被他横抱于怀,在众多丫鬟随从的注视下,被他抱进二门,抱向自己的院子。   “我愿意相信谁,是我的事。”沈昕娘淡然说道。   虽然他怀抱中温暖的感觉,让她有不适。但她并没有反抗,温顺的像只猫一般。他抱着她,脚步轻盈而稳健,嘴角不由轻轻翘起。   “我不想,看着你离旁的男人太近。”他将她放在床上,手按在枕边,低头俯视她。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温婉暧昧。   “我知道。”沈昕娘从善如流,“男人嘛,都是霸道的,不管我是谁,如今也是你的小妾。”   方琰闻言,却是微微蹙眉,“你是这么想?”   “那我应该怎么想?”沈昕娘看着他问道。   “你为什么不相信……”方琰话说到一半,却又咬牙忍住。沈昕娘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睛里,有他清晰的倒影。他看到自己的挣扎和纠结,看到自己紧蹙的眉头,无奈的表情。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沈昕娘忽而说到。   方琰微微一愣,“去哪儿?”   “三贤秦家。”   “不行。”   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反对。   沈昕娘平淡看他,“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限制我?因为我是你的小妾?”   “你知道不是。”方琰沉声说道。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沈昕娘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知道今晚行刺你的人是谁?”   “能猜到,来人功夫了得,人手众多,能下这么大工夫,想要我命的人,可是不多。”沈昕娘看着方琰,“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方琰脸上一僵,咬牙闷声道:“对不起。”   “虞氏对你情谊不薄,不过你不用抱歉,我接受你赠于的袖里剑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准备了。有所得,必然有所失。这世道自来公平得很。”沈昕娘淡然说道。   “一定要走么?”方琰专注看他。深邃的眼眸中,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情绪。   “我想找回,属于我的东西。”沈昕娘说。   ☆、第117章 你吻过我 【为800钻石加更】   方琰就那么单手撑在她面前,四目相对的俯视她。忽而他的脸贴近,没有给她避闪的机会。他的唇落在她唇上,他的嘴唇灼热,她的却是冰冷。细细绵长的吻。带着龙涎香的味道,仿佛回味无穷一般。   他抬头离开之时,两人都有些微微的喘息。他凝望着她,一语不发。   沈昕娘却似乎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他,打量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刚刚吻过,他唇色艳红。   “你吻过我。”她忽而说到。   方琰不料她会突然这么说。微微愣住。想起他们相处的点滴。几次他想要吻她。却都被她躲过。   “没有。”他说。   “吻过。”沈昕娘却是坚定不移,“我记得这种感觉。”   方琰忽而轻笑,“梦到过?”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中却浮起些恍惚。梦到过?梦里的感觉也会如此清晰逼真么?就好像是曾经发生过那样,被埋在记忆的深处?   “不如,我再帮你回忆下?”他轻笑说道。   再次俯身下来。她怔怔间,还未回神,嘴就被人封上。他深深掠夺她空中的空气。唇上的温度越发的灼热,他的手轻抚着她白皙细致的脸颊,缓缓向下滑去。她纤细莹润的脖颈,如玉一般。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往日快了很多。和他起伏的胸膛,相互应和。他有些动情。她觉察了他身体的变化。她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这次费尽力气,却也未能将他推开半分。看来前两次,她能顺利从他手下逃脱,并非侥幸。   她忽而伸出灵巧的舌头。轻轻添了下他的唇。他仿佛雷击一般,猛的一颤。他须臾的放松,她适时开口:“你想用这种方法,留下我?”   方琰专注凝视她,“可以么?”   沈昕娘缓缓摇头,“不过让彼此难看些罢了。”   方琰深吸一口气,停下所有的动作。他俯视的目光带着灼热慑人的温度,半晌,才缓缓从她身上起身。“三贤秦家,家大业大。你要去哪儿?”   “秦家祖宅,平壤郡。”沈昕娘倒是没有隐瞒,痛快说道,“别说你要陪我去这种话,你我都知道,圣上他,需要你   方琰皱眉。她能看穿人心么?既然能看穿人心,为何还要将话说的这般绝情不留余地?   他无奈一笑,“不知待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我们……还能如何相处。”   沈昕娘沉默不语。   “带上王府的侍卫吧。”方琰轻叹一声。   “你难道不比我更需要他们么?”沈昕娘开口,“虞氏虽然对你有私心,可虞国舅却是恨不得除你而后快。且我去秦家,自然有秦冉同行。”   “别拒绝,你也知道男人的尊严。”方琰看着她,“自己的女人,被旁的男人保护,是什么体验,你能明白么?”   沈昕娘朱唇轻启,半晌,却只说了句:“好。”   守在门外的金香和丹心胆战心惊。虽然廊下也烧着地龙。可两人却是手脚禁不住的哆嗦,要说冷,那是一点儿都不冷。直到忽而听闻扇门一动。两人猛的转过身来,见齐王大步流星而去。   这时间快的……应该没发生什么吧?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却都没敢先迈步。停了片刻,两人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进了上房。上房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娘子她……还好么?两人掂着脚尖走到里间。伸长脖子探头看去。   沈昕娘却已拥着柔软的被子,睡了。   两人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悄悄退到外间。除了受伤的暗卫,昭示了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昭示了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这个夜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叼坑扔圾。   次日,秦少主派人送来消息,三日后起程。沈昕娘抓紧时间调制颜料。她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在前段时间,便让叶娘子调整了接单的数量。且从前一阵子就开始囤积染料。好似一早就料到要离开一段时间。   “娘子,咱们要去很久么?”丹心看着她的动作,在一旁帮忙时问道。   沈昕娘的动作一顿,垂眸道:“应该,不会很久。”   三日的时间,足够她安排好京中事物。足够丹心去向各个掌柜交代好娘子不在时间的事宜。离开那日清晨。院子一角的老槐树后头,却有人影一闪。   沈昕娘抬头去看的时候,人影却已经不见。她并未驻足,依旧不疾不徐的离开。   “素衣姑娘,你怎么不上去打招呼?我瞧着丹心和金香两位姐姐这几天没少收拾行李,娘子这次怕是要出远门了吧?也是你的老主子了,不行礼问安,有些不敬吧?”一个仆妇凑来老槐树后头,低声问道。   “娘子只怕再也不想看见我了。”素衣垂头,目光恋恋的看着沈昕娘的背影。   “那怎么会,你不管怎么说,也是陪在娘子身边最久,最熟悉娘子的人呐!”老仆妇笑着说道。   “可如今,娘子不需要我了……”   “怎么会?娘子不过是面冷心软!娘子这次出门,王爷倒是不担心?平日里不是很紧张的么?”老仆妇试探问道。   “娘子一定是去寻找以前的记忆了,娘子病好了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不记得过去的人。她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心里是很在意的……我以为借此,能回到娘子身边,不曾想,娘子是真的记仇……”素衣喃喃说道。   仆妇眸中闪过精明的光芒。   “妈妈,这院子里唯有你待我好,这话我憋在心里难受,你莫要说与别人听!”素衣回头叮嘱道。   仆妇连连点头,“自然自然,这我还不明白么?”   虞国舅府上,书房之中。   虞泰将手中纸条扔进炭盆,炭盆里窜出一束明火,将纸条吞没,火光又黯淡下去。   “不记得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从病好了以后?”虞泰低声说着。   “禀国舅爷,仆妇取得她身边侍女信任,那侍女是沈娘子在吴兴沈家老家的时候,就伺候在她身边的,对她的事情,最是清楚不过。”虞泰随从躬身说道。   “病好了以后,是什么时候?”虞泰问道,“就是那场大火之后?”   “据那丫鬟说,就是在那场大火以后,逐渐好起来的,但好的很慢,只是老家人都发觉,那场大火之后,她和以前不同了。真正好了,大概是在她嫁到冯家以后。”   “大概?”虞泰似乎对这个词不甚满意。   随从微微紧张,拱手道:“病好如抽丝,难以说出具体的日子。”   虞泰点点头,“我知道了,让那婆子好好同她的侍女相处,将来或还有用处。”   “是!”   “再有,备车,我要进宫一趟!”虞泰的脸色有些阴沉。   随从不敢问他这时候进宫作甚,快步退出去吩咐。   虞泰虽是武将,但如今却十分低调,出入皆乘马车。鲜衣怒马的日子,好似从齐王回来以后,就渐渐少了。   听闻虞国舅的车架入了宫。太后虞氏却有些忐忑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虞泰果然没有去旁的地方,直奔太后宫中而来。   “哥哥今日有空?”虞氏干笑道。   虞泰冷冷看她一眼,“前几日的刺客,是不是你派去的?”   “哥哥说什么?什么刺客?”虞氏一脸诧异,“哥哥不是来看我的?倒是跑来质问我的?”   “别充愣。”虞泰语气不耐,“你和齐王搀和不清,我可以不管,但他身边那女人,你不能动。”   “哥哥说什么?妹妹在你心中就是那般善妒之人?”虞氏哼了一声。   虞泰冷笑,“在我面前,你装什么?”   “哥哥!”虞氏声音尖利起来,长长的护甲划在面前案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虞泰见状,猛拍了案几,“是不是要将刺客带过来,当面让你认认?看看究竟是不是大内的高手?是不是你派出去的人马?!”   虞氏闻言,心虚,撇了撇嘴,没再争执。   “我劝你,还是早死了那条心,齐王虽一早被送出宫外,对先皇的兄弟情谊没有多深。可他这侄儿,他认得真,你别白费功夫了,除去齐王,圣上年幼,天下还不是你我兄妹说了算?你要什么样的男子,哥哥都能为你找来!”虞泰冷脸认真说道。   虞氏皱眉,将脸别开。   “我的话,你进去了么?”虞泰见她态度敷衍,不由拔高了音调。   “就算不为齐王,她几次三番对我不敬,我也容不下她!”虞氏怒道。   虞泰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涌到嘴边的咒骂咽了下去,“我不信,你没有打听过她,没有让人打探她的来历!不是说女人对女人最是敏感的么?你就没有发觉,她身上的异端?”   ☆、第118章 两个娘子   虞氏眼睛一跳,正色道:“哥哥说什么?她哪里不透着怪异?单是那一双眼睛,就让人不寒而栗!”   虞泰眯了眯眼,“小皇帝高烧不退,为什么她刚一入宫。小皇帝的烧立即就退了?人很快就清醒过来?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   虞氏干干一笑,“小孩子,本就是这个样子,她来的巧而已。”   “放屁!”虞泰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信巧合,我不信!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她的病就是在那场大火以后好了的!这也是巧合?一个一个的巧合加在一起,就不可能是巧合!”   “一场险些要了命的灾难,让人性情大变。本来就是常有的事!”虞氏也厉声道。“哥哥你死了那条心吧!当年那些人都已经死光了!没有人活下来!哥哥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如今还奢望什么?”   虞泰看着太后,目光里几乎喷出火来。   他忽而拂袖而起,“愚蠢妇人!无知妇人!你给我记住,别再动妄念!那女人,你杀不得!”   “哥哥!”虞氏也霍然起身,定定看着虞泰,“哥哥该不会是看上那小娘子了吧?那小娘子,除却一双眼睛异于常人意外,一张脸,倒是绝美无双。”   “你----”虞泰转过身来。长长的食指,遥遥指着太后的鼻子,“不可理喻!”   兄妹各有所求,不欢而散。   虞氏眼眸转冷,“去打听打听,沈娘子。如今在做什么?”   女官领命退下。   沈娘子如今正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向平壤郡的方向行去。方琰怕她路上无聊,给她备了好些本书册。从史书到杂记,从经文到道法,不能更全。沈昕娘欣然带上路,作为回馈,她将丹心做的一盒子点心留给了他。   沈昕娘翻着书册,丹心从提匣中取出茶点摆上盘。金香烹茶,送到沈昕娘手边。   沈四娘坐在一旁,打量着这一切。马车车速不变。忽而有马蹄声从前头而来。并行在马车外头。   “沈娘子,我家少主问娘子,可累了?可需要停下歇歇?”   沈昕娘摇头。丹心朗声道:“娘子说,不必了。”   不多时,又有人奔回来问:“我家少主说,前头不远可进城,城中美食别有特色,娘子可要去尝尝?”   沈昕娘摇头。丹心不耐烦道:“娘子说,赶路要紧!”   沈四娘的目光中,却不由流露出几许羡慕来。虽然同是姓沈,虽然同为沈家的女儿。可外头不多时便来相问,体贴周到关注的“沈娘子”,却总也不是她。   “姐姐,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谁啊?”沈四娘的脸色,已经不似刚上马车时,那么自然红润。说话的语气里也微微带出些紧张来。   沈昕娘从书册中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记得了。”   沈四娘蹙眉,不记得了?不记得要找谁?那还找什么?连要找的人都不记得,这能找得到人么?她动了动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越发别扭起来。   晚间投宿在城中客栈。因担心娘子择铺,丹心将家中娘子熟悉的床褥被单全带着。一面将客栈的被褥卷起放在脚踏上,一面将自己带来的铺好。   “娘子,您瞧见没有,四娘子看娘子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呢!”丹心一面拍着斑丝隐囊,一面低声说道。   金香闻言,也连连点头,“是啊,特别是那个秦家少主,一会儿一让人寻问的时候,沈家四娘子的脸都要黑得跟锅底一般了!”   “她能嫁到秦家,虽说是个侧室,但这也是托了娘子的福了!”丹心嘟嘴说道,“若非娘子相助,她说不定已经被嫁给京城那个御史的傻儿子,或是那个有十几房小妾的富商了!”   “要我说,还是秦家那个少主太讨厌!矫情!一会儿问一遍做什么!显不出他似的!”金香也抱怨道。   “莫多说。”沈昕娘坐在一旁灯烛下,翻着方琰给她的书册。   两丫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哦……”   “娘子,婢子们失言了。”   两人慌忙应声,缄口不语。   沈四娘提着食盒,在一扇门外站了良久,敲门的手停在门沿上,再三踟蹰。听到屋内脚步声,她才鼓起勇气,笃笃笃的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略带慵懒的好听嗓音,“进来----”   她伸手推门。秦冉正立在案几边,看着棋案上的棋局。听闻声音,抬眼向她看来,目光又落在她手上食盒上。   沈四娘有些紧张,“听闻夫君晚饭未用多少,婢妾又做了些……”   “放着吧。”秦冉勾了勾嘴角。   沈四娘说不下去,将食盒放在一旁闲着的四脚矮几上。   “还有事?”秦冉看着棋局,这次连头都没抬。   “没,没有了。”沈四娘声音局促。   秦冉也未在吱声,像是没有发觉她的不自然。沈四娘看了看门口。这扇门走出去容易,倘若要再走进来,她怕是没有那个勇气了。她抬脚,却不是向外走。反倒行入里间,伸手解下腰间玉带。将深衣退下,玉带挂在一旁衣架上,接着是袄裙。   不多时,便只剩下一身粉嫩的亵衣。她被包裹在亵衣里头的玲珑身段,微微发抖。不知究竟是因为太冷,还是紧张。她赤脚,又缓缓从里间走出。   “夫君……不早了,歇息吧?”沈四娘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大声说出来。   秦冉抬头,错愕看她。   她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愈发不自在起来。她两手垂在身侧,渐渐握紧。眼眸中也隐约浮上盈光。这样都不行么?她都已经这样来到他面前了!   秦冉忽而扬起嘴角笑了笑,从棋案边站起,三两步走到里间,拽过深衣,亲手将衣服披在她身上,将她裹紧。   “四娘……”   “你为什么纳我为妾?”沈四娘忽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秦冉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抿唇不语。   “为什么?”   “我……”叼坑亚亡。   “你对我根本不感兴趣,在楼外楼,你之所以见我,乃是因为,听闻我是‘沈娘子’将我当做大姐姐,所以才会亲自来见。你见我不是,想试试扣下我,能不能引得大姐姐上门。你试探来了大姐姐!发现我是可以让大姐姐关心的妹妹,所以你才会纳我为妾!倘若当晚,大姐姐没有来,大姐姐不在意我。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沈姨娘,不会有纳妾。是么?”沈四娘抖得越发厉害,声音却是被她强压的稳稳的。   秦冉半晌没有说话。   沈四娘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是我不自量力,让你看笑话了……”   说完,她回身,拽过衣架上自己的衣服,转身便跑。   秦冉立在原地,看她仓惶逃脱的背影,眉头轻蹙。   沈四娘回到自己的房间。丫鬟见她脸色灰败十分担忧。可她却没有哭。看着屋内摇曳的灯烛,默默出神,像是在思量,又像是毫无目的的发呆。   沈昕娘早早睡下。沈四娘的房中却一直亮着灯,一直到天亮。   次日早晨,众人上马车的时候,却有那眼尖的人一愣,揉揉眼睛,朝那驾宽敞的马车细细看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使劲儿揉了揉,再看!   “四娘子?!”金香扶了沈昕娘上马车,回身也是微微一愣。   沈四娘今日的衣着,从款式,到颜色,都和娘子好像!她余光一瞟,险些以为又冒出个娘子来。沈四娘和娘子身量差不多,只是这气质上还是有差异。差不多的衣服款式,穿在两人身上,却还是能看出差别来。   “来,婢子扶您上车吧?”金香笑道。   沈四娘也回她一笑,笑道一半,却忽而收住,只稳稳的点了点头,“有劳。”   金香又是一愣。沈四娘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朝沈四娘身后的丫鬟看了一眼。那丫鬟也是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   众人都上车上马。马车缓缓前行。马车内的气氛却有些奇怪。沈四娘眼睛通红,像是熬了一宿没睡一般。眼下也有些微微的浮肿。   可她却仔细的盯着沈昕娘的每一个动作,连细微之处都不放过。并且,金香和丹心都看出,她在刻意的模仿沈昕娘。从脸上的表情,眼中的冷漠,手上的动作,甚至是娘子不经意的习惯,她都在模仿。   “四娘子,您……怎么了?”丹心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沈四娘正要开口,却是收住话音,想了想,才学着平日里沈昕娘的音调,缓缓道:“怎么?哪里不妥?”   金香险些喷笑出来。连忙抬手捂上嘴,不让自己在主子面前失礼。   连一直埋首在书册上的沈昕娘都抬头望来。看了看努力忍笑的金香,默默无语的丹心,又看看脸上有些尴尬,又还有不甘的沈四娘。   谁都不喜欢旁人模仿自己吧?丹心默默想到,娘子一开始没注意沈四娘的衣着举止。如今娘子若是发现沈四娘处处都在学着自己,会不会生气呢?不会不会,娘子从来不会为一些无谓的小事生气!娘子一定也会觉得沈四娘很可笑吧?   ☆、第119章 祸事临近   沈昕娘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翻了页手中书。   马车轻轻摇晃。过了些时候,马车里僵硬尴尬的气氛好似被冲淡了许多。可沈四娘的模仿却扔在继续。就连沈昕娘累了,靠在斑丝隐囊上休息的姿势。她也在学。   “四娘子,您何苦这样?”丹心有些看不下去。   沈四娘抿了抿嘴,“没什么,我仰慕大姐姐。”   仰慕,也不是这么个仰慕法儿啊!   沈昕娘闻言,却是忽而从斑丝隐囊上直起身子。“你想跟我学?”   沈四娘闻言一愣,片刻,定定点头,“不能改变别人。那就只能改变自己。我能做的不多,人也笨,大姐姐莫要嫌弃我!”   她语气平平,不知是故意模仿沈昕娘的平缓,还是这话只能这么说出口。她低头等着沈昕娘的责骂,或是骂她没出息,或是骂她没有自知之明,她都认了。大姐姐一再帮她,照顾她,冒险救她。虽然心里深深嫉妒大姐姐。可她不想做任何对不起大姐姐的事情,且她知道,她也没有能力。就算明知道要挨骂,她也心甘情愿。   “金香,摆茶具。”沈昕娘却是忽而吩咐道。   车里人都是一愣。金香最先反应过来,“哦。好!”   她手脚麻利的将茶盘,杯盏,茶壶,红泥小炉都摆上茶案。正准备动手烹茶之时。   沈昕娘却道:“你退开。”   金香垂手跪坐一旁。   沈昕娘抬头看着沈四娘道:“我也不晓得自己都会写什么,便教你些日常,常常能用得到的吧!”   沈四娘震惊抬头,满脸错愕。   “先净手。”沈昕娘说道,“敲茶饼,研磨,煮水……”   她白皙纤长的素手。行云流水的动作,清冽的嗓音。晓是女子,沈四娘也不由看的痴迷呆住。素白的手指落在深色的紫砂茶壶上,那茶壶都不由更加生动明媚。   茶水入壶,茶香四溢。轻晃的马车,沉重的车轮声,好似瞬间便轻盈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连坠坠的心,都跟着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落尽了温柔细腻又体贴的云朵之中。   “你来。”沈昕娘放下茶盏,垂手说道。   “我……我行么?”沈四娘立时有些紧张。   沈昕娘抬眼看她,漆黑的眼眸,好似有着某种难以窥测的魔力,“你行么?”   沈四娘像是从大姐姐的眼神中收获了力量一般,定定点头,“大姐姐放心,我一定行的!”   清了茶壶,她从新开始。从敲茶饼,到研磨,煮水,烫杯,冲汤……   沈昕娘的动作仿佛刻进了她的心里,从一开始的僵硬不熟练,到后来已经越来越驾轻就熟。沈四娘并非不会烹茶,只是动作不似大姐姐这般好看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性动作,若要摒除自己已经养成的习惯,接受另一个人的动作。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好似要剔去骨上原有的肉,再要长出全新的肉一般,痛苦又不易。   沈四娘的丫鬟先道:“像了,像了!”   后来连金香和丹心也忍不住道:“真的很像了。”   沈昕娘微微点头,“可以了。”   沈四娘才擦了把额上的细汗,抿唇笑了。沈昕娘抬手递给她一本书。沈四娘微微一愣,双手接过。沈昕娘没说话,又垂眸看自己的书册去了。沈四娘有些犹疑,却也翻开了书册。   沈昕娘给她的是一个前朝杂记,语言浅显易懂,所列事例妙趣横生。她很快便沉浸在书中世界。紧蹙的眉头也渐渐散开。   三个丫鬟松了口气,还是娘子有办法!连中间在荒野略作休整的时候,沈四娘也手不释卷。沉浸于书中另一个世界,深醉不知归路。更是没去注意,秦冉的目光是不是只停留在大姐姐身上,是不是只是匆匆撇过她,没有半分的停留。   她平日在闺阁,多读的是女诫女则,偶尔能得到话本,都是缠绵儿女情长。从来不晓得,原来没有儿女情长的杂记,游记,也能这般引人入胜。好似大姐姐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向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里的大门。   马车上的气氛再没有沉闷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金香丹心,和沈四娘的小丫鬟,也低声的磕着瓜子说笑着。两个主子各有事做,用不着她们瞎操心。   唯有夜里,停驻在客栈的时候。秦冉忽而寻来。   “沈娘子,在么?”他在门外笃笃叩门。   丹心正在铺床。沈昕娘吃着金香带来的核桃。   金香皱眉,“阴魂不散!”   “一路都要一起呢,可不是阴魂不散么?”丹心在一旁低声附和。   “沈娘子?”秦冉的声音宛如琴瑟,好听又不骄不躁。   “虽在客栈,不比家中,可也是我家娘子的房间,秦郎君有什么事情,就在门口说,或是让丫鬟传话过来都可。”金香得了沈昕娘示意,得意的扬声说道。   门外的秦冉微微一愣,“娘子以前,没有这般计较?”   房中一片沉默。像是没有人愿意理会他。   秦冉想到今日穿着打扮不禁让她多看两眼的沈四娘,心下有几分了然,“倒也没什么事,娘子不便,就算了。”   秦冉提步欲走。   沈昕娘却开口:“等等。”   秦冉驻足,回眸。房门依旧紧闭。   “我有话,要跟你说。”沈昕娘声音平缓道。   “娘子也要隔门而说么?”秦冉轻笑。   “还请郎君带四娘同来,此话,隔门,有所不便。”沈昕娘语调平平,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秦冉无奈垂眸,她要说什么?要替沈四娘说话?替沈四娘鸣不平?   “去叫沈姨娘来。”秦冉吩咐道。   随从应声而去。直到沈四娘前来陪同,秦冉才算进了沈昕娘的房门。   沈四娘也在揣度大姐姐要说什么,却见沈昕娘只是摆出那她看不懂的罗经盘。   “你会用么?”沈四娘看着秦冉问道。   秦冉摇头,“看不懂,只略知道摆放家中何处,能改运道。”   “肤浅!”沈昕娘不屑。   秦冉好看的脸上略有讪讪之色,桃花眸中却又些钦佩之意,“沈娘子会用?”   “七十二龙盘意义高妙,天文地理,乾坤变化,人间大道,皆在其中。我也只知皮毛。”沈昕娘目光幽幽,“今晚会有祸事,让人都警醒些。”   她忽然而来的后半句话,让屋里众人皆是一愣。   “有什么祸事?”秦冉不禁问道。   沈昕娘抬眼看他,朱唇轻启,“杀身之祸。”   秦冉一滞。一个女子,谈及杀身之祸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平静?不要这么不以为然?让他总有种,她在玩笑的错觉?   “我从不开玩笑。”他想起,她曾经这么说过。   “沈娘子放心,我会吩咐人守夜。”秦冉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没事了,你们走吧。”   就这样?若是说这话,用得着叫沈四娘一同来听么?秦冉不解,沈四娘更是不解。叼坑以号。   “沈娘子,没有旁的事情要说?”秦冉起身,却是忍不住问道。   “这儿的饭很难吃,明早我的早饭,让丹心来做。”沈昕娘又补充道。   “是,娘子!”丹心一旁,爽快应了。   秦冉莫名看向沈昕娘,又垂眸看了看衣着打扮和沈昕娘分外相似的沈四娘。沈四娘率先转身而去。跨出房门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她明白大姐姐的用意了。   大姐姐原本并不在意这些俗礼的。叫她来,乃是因为,怕她在乎。从来没有一个人,曾经这般细致入微的体察自己的情绪,体贴自己的感受。安姨娘怯懦,朱氏跋扈,父亲眼中更是没有她。姐姐面冷,原来心真的一点也不冷。有个姐姐的感觉,竟是这般的美好。   “大姐姐,谢谢你。”她垂眸,低声说道。   秦冉轻笑一声,眸中却又几许失落。他后脚刚出了门槛,身后的门便被金香砰的一声给关上了。   “少主也有这般被人嫌弃的时候?”随从在一旁嘻嘻玩笑道。   秦冉伸手拿折扇敲了他的脑袋,“你家少主只有嫌弃旁人的时候!”   随从正色道:“是,少主真是太嫌弃这间屋子了!”   砰----   随从脑袋上又挨了一扇子。   “你去吩咐王爷派来的护卫,今夜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沈昕娘吩咐金香道。   金香正色,“真有祸事啊?”   沈昕娘抬眼看她,“你说呢?”   “那娘子怎的一点都不慌不忙呢?”丹心也惊异道。   “我不是叫你们去吩咐人警醒了么?”沈昕娘反问。   如此,就够了么?常人若是知道有祸事临近,不应该紧张焦躁,烦闷不安的么?   金香搓了搓手,“是!娘子!”   ☆、第120章 不必留活口   入夜,很静。似乎又有一场大雪在悄悄临近。若非急于知道结果,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上路的。   快过年了,天也很冷。开春以后再出发会好很多吧。可是,忽然之间。就不想等了,好似已经等了很久,好似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财力,物力,人力,线索。一切铺开在自己面前。只待她伸手,揭开上面的一层纱,寻找下面隐藏的真相。   夜里的迷雾总会过去。大雪过后,也总会迎来天朗气清。   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滑入被秦家人包下的客栈里。守卫来不及闷哼,就被人扭断了脖子。一个,接一个,悄悄的倒下。   就连倒地,都是被那恍如鬼魅一般的黑影,温柔的放下,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迷烟一间接一间被吹进紧闭的房门之中。   无声的夜。只有外头阴沉沉的天空,在酝酿一场大雪。客栈里头的人,像是睡的香极了。   忽有寒光一闪。一把极薄的匕首,探入门缝。锋利的刀刃咬在门闩上。一点点,一点点,将门闩移向一旁。   安静的夜里,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懒猫打着呼,呼呼的沉睡。难以引起人的注意。   廊间隔着一段距离,便躺倒着一个守卫。脖子被拗成怪异的姿势,喉间早已没了气息。   “啪----”细微的声响。门闩被挑开了!   黑影脊背微微一松,朝身后暗处轻吹了个哨音。哨音轻的像是人的鼾声。静谧的客栈中,鬼魅一般的身影飘忽而过。   黑影收回薄刀利刃,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进入客房。厚厚的靴子踩在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   黑影悄悄绕过屏风。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却瞧不清面前情形。   床幔似乎垂下着。脚踏上躺着个丫鬟。床上的身影,却是隐在帷幔后头,看不明晰。   黑影上前。手持长剑剑鞘,挑开床幔。   嗖----   黑影还没反应过来,噗的一声。他的喉间便被利刃穿透。鲜血汩汩涌出。他想要抬手捂住咽喉,却轰然倒地。   坐在床上的沈昕娘轻缓一声:“丹心!”   丹心应了一声,翻身而起,接着便响起一阵当当当----震耳欲聋的敲锣声   在这静谧而诡异的夜里。忽然炸响的敲锣声,不禁让人寒毛乍起。就连被迷香放倒的人,都隐隐约约被唤醒。吸入迷香不深的人则彻底清醒过来。   藏在房梁上的金香抽剑,飞身而下。她险些被丹心的铜锣声给惊得从房梁上掉下来。   门口涌入的黑衣人和金香刀剑相向。打斗之声,引来更多的秦家守卫,和王府护卫。   黑衣人原以为有完全准备,必定能一击制敌。不曾想形势竟这般急转直下。因是夜潜,黑衣人只有十几人。在秦家人和王府护卫合力围剿之下,处于绝对的劣势。叼坑役号。   “抓活的!”秦冉吩咐道。秦家人动手有所顾忌。   “不必留活口。”沈昕娘却淡淡开口。   王府守卫闻言,下手毫不留情。黑衣人难以突出重围。眼见要被活捉之时,竟纷纷自刎。   外头打斗之声终于消弭下来。客栈里头骤然亮起许许多多的灯盏。秦家人清点了人手。   “少主,守夜之人,不防备,被杀了数个。黑衣人没有活口。”随从禀报道。   秦冉脸色难看。他负手立在沈昕娘门口。若非沈昕娘的丫鬟突然锣声大起。他们这么多人,竟是要败在十几个黑衣人的手里?   “沈娘子。”秦冉见她行出,不由拱手,面有愧色,“秦家保护不力。”   “嗯,”沈昕娘点点头,“是冲我来的。”   秦冉微微蹙眉,“你不必怕。”   “我不怕。”沈昕娘抬头看他,幽深的眼眸映着灿烂的烛光,甚是明媚。   他看着她,微微愣住。   “把屋里那个抬出来。”沈昕娘道,“听闻秦家的香料还不错,送来些。”   秦冉表情微滞。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坐下来分析分析,究竟是什么人要对她不利,往后一路上要如何防备,才能更安全才是么?或者反手,给敌人一次痛击,让敌人不敢这般嚣张,他们也不至疲于应对才对?怎的又谈起香料?   心中虽讶异,秦冉却还是吩咐人去取香料来。待看到沈昕娘的房间里,被抬出来的尸首之时。他不由再次皱眉。   一只短剑,贯穿咽喉。这是袖里剑,由机关弹射而出的短剑。势必要在距离很近的时候,才能造成这般杀伤力。   他抬眼看向沈昕娘。沈昕娘依旧是一身淡泊,从容不惊的气质。净白宽松的衣衫,透出柔软舒适的触感。娉婷的身段,白皙姣美的脸,哪里像是一个能近距离,如此狠厉杀人之人呢?   “熏去血腥之气,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沈昕娘吩咐丹心道。   “沈娘子,这是要,再睡会儿?”秦冉不禁再次诧异。   沈昕娘缓缓点头,“秦郎君还有何指教?”   秦冉摇头,“指教不敢当,不过适才,我说要留活口的时候,娘子却下令,不必留情。”他抬眼看着沈昕娘净白的脸颊,“娘子就不好奇是谁要对娘子不利?”   “他们的功夫路数,和上次我同云堂主前往秦家别院时,拦截之人所出一路。”沈昕娘淡然说道。   秦冉闻言若有所思,见丹心果然接过香料,认真的进去熏房间,祛除房内的血腥气。   他抿嘴又道:“说也奇怪,上次那些拦截之人的尸首,被后来赶到,救了娘子那些人带走了。”   沈昕娘垂眸不语。   “不过据云堂主他们回忆,拦截之人的武功路数,乃是出自大内。”   秦冉停下话音。廊间只剩下秦家守卫和王府侍卫搬动伤者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吱呀的响,灯火通明的客栈里,有小二或是掌柜隐隐的哭泣声。   对面而立的沈昕娘和秦冉之间,却寂静得很。   “你知道,是谁要对你不利?”秦冉忽而俯身靠近她。   认真的打量着她的脸色,她清冷的眸光。他说话时,她脸上分毫意外也无。   “春草新纺送进宫中,出了事儿,秦郎君没有忘记吧?”沈昕娘忽而说道。   秦冉显出了然神色,“果然。”   他缓缓点了点头。“是太后?”   沈昕娘没有作声。   秦冉忽而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看来传言也并非都不能信。传言说,齐王青年才俊,回到京中,不仅京中的名门闺秀趋之若鹜,就连寡居的太后娘娘都心生仰慕。看来,是真的了?”   沈昕娘抬眼看他,“还有这样的传言?”   秦冉轻笑,“这般不敬的传言,自然都是私底下相传,沈娘子没有听过,不足为怪。”   沈昕娘看他,“你决心需找你要找的人时,已经迈入坎中。如今同我一起上路,更是坎中遇坎,想要后退,来不及了。”   秦冉闻言而笑,“只要能找到他,旁的事情,我岂会放在心上?莫说瞧这人手,是太后手笔,便是虞国舅亲自来,你瞧我会不会退缩?”   “娘子,熏好啦!”丹心从门口探出脑袋来。   沈昕娘没再理会秦冉,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深吸了一口气,门窗开着,屋里的暖意被吹散。血腥味也被熏香的味道压了下去,香料里又略微的辛味,风一吹,到叫人更清醒了几分。   “姐姐。”丹心正要转身去关门,门口却传来低低的呼唤。   沈昕娘闻言,转过身来。沈四娘微微颤抖的立在门口。   “有事?”沈昕娘在床边坐下。   沈四娘看了丹心一眼,仍旧忍不住迈步进来,“姐姐,我……有些怕,廊间,好多血,他们在后院处理尸首……我……”沈四娘哆嗦着,似乎不敢把话说下去。   “四娘子,我们这屋,是死人最多的,刚才才抬出去了一个呢!”金香笑的贼兮兮的在沈四娘耳边说道。   沈四娘闻言一声尖叫,嗷的从席垫上蹿了起来,双手扶着屏风,似吓得站都站不稳。   金香指着她脚边说:“唔,刚才那人,好像就是倒在哪儿吧?留了一地的血,盖了新的席垫,才看不见了!”   “啊----”沈四娘抱着脑袋,凄厉而破碎的叫声贯穿门窗皆开着的房间。   外头立时有秦家家仆来问,“沈娘子怎么了?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丹心笑嘻嘻的摆摆手,“我们讲鬼故事呢!”   那家仆一脸讶异的走开,这沈家娘子胆子真大,刚历经了生死,还有兴趣将鬼故事?   沈昕娘无奈看着金香,“你别吓她。”   金香吐吐舌头,转身给沈四娘倒了杯水,“四娘子喝茶,压压惊。”   沈四娘却拍着胸口,不敢接。   “姐姐房间里熏了什么香?”她像是想要岔开话题般问道。   “这房间血腥味太浓,娘子睡不好,所以熏些辛香,压压血腥味儿!”丹心笑着说道。   沈四娘闻言,刚恢复几分的脸色,瞬间又煞白了。   ☆、第121章 怕没有用 【为900钻石加更】   “这房间里,刚刚真的……”沈四娘瞪大眼睛看着沈昕娘。   “是。”沈昕娘点头道,“有金香丹心守着,你若怕,就多坐会儿。我要睡了。”   沈昕娘说着就要躺倒床上。   沈四娘只觉不可思议,“姐姐,竟……竟一点都不害怕么?”   一旁的金香张了张嘴,却又老实闭上。倘若沈四娘知道这房间里死的第一个人,就是娘子亲手杀的,不知道又会是什么表情?同是沈家的女儿,怎的差别就这般大?娘子幼时究竟是怎么过的?难道吴兴平县的生活已经艰难到如此地步了么?   “怕并没有用。”沈昕娘淡淡说道。   “听闻说,今夜里的刺客,是针对姐姐来的。姐姐究竟招惹了什么人?”沈四娘也在床边坐下。认真又有些忐忑的看着沈昕娘。   “有时候,知道的太清楚,并不能增加你的勇气。”沈昕娘缓缓说道。   “我听到了,”沈四娘却自顾自说道,“是宫里的人,是大内高手,是太后娘娘。对么?”   沈昕娘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金香和丹心也立在一旁,看着表情复杂的沈四娘。   “姐姐为什么会招惹太后娘娘?”沈四娘嘴唇蠕动,“那……那是招惹不起的人物啊?”   沈昕娘沉默片刻。金香和丹心都以为,沈四娘这个问题。根本没办法回答的时候。   沈昕娘却是给出了答案,“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现实就在眼前,矛盾已然存在,不能避开,那么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去面对。在面对中,寻求对自己最好的结果。”   她的声音分明很轻,却有种掷地有声的感觉。沈四娘怔住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反复认真的回味着这句话,又仿佛要把这些话印在心里,刻在脑子里一般。   “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姐姐。”她忽而起身,认真的朝沈昕娘福了福。   然后。转身出了房间。并没有因为害怕,在姐姐的房间里住下。   如今大姐姐身上的淡定从容,睿智冷静,高贵气度她学不来。但她一定会努力,努力的将大姐姐的话紧紧的记在心里。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畏惧鲜血杀戮,不畏惧未知的前途。   丹心在她身后关上了门。金香为沈昕娘拉上被子,“娘子困么?”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这太后娘娘委实太过分了!只会龟缩在宫里,一而再的派出人来行刺暗杀娘子!娘子如何招她惹她了?王爷不喜欢她,是她自己的错,难道能怪娘子吗?”金香攥紧拳头愤然说道。   “将这件事情告诉王爷!让王爷也派人暗杀太后!”丹心跟着在一旁挥拳道。叼坑吗号。   沈昕娘闭了闭眼,“幼稚。”说完,翻身向里,就要睡去。   “娘子,您怎的一点都不生气么?她总是这般惦记着娘子性命可怎么好?!”金香皱眉,满面担忧。   “《孙子·军争》有曰,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沈昕娘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金香一怔。丹心满目疑惑,“什么意思?”   “她虽一再派人刺杀,不过损兵折将。且三贤秦家势力不容小觑,她不知收敛,硬要招惹,对她自己没有好处。”沈昕娘窝在软软的被褥中,声音里透出几分慵懒的味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以逸待劳就好。”   金香咋舌,“三贤秦家,会跟朝廷作对么?”   “虞氏,代表的只是她自己,并非整个朝廷。她只会为虞氏一族招来祸事。虞氏乃是一意孤行的人,迟早要为自己的性格所累。”沈昕娘解释道。   丹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娘子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金香说的也没错,被她老这么盯着,死不放手的咬着,实在是难受。不是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么?”   “虞氏性格傲慢,听不得劝诫,自以为是。有这么一个人惦记,远比一个能沉得住气,有耐心躲在暗处,随时等待给你致命一击的敌人,安全太多了。”沈昕娘轻叹道。   “娘子说的好可怕……”金香惊叹。   “所以,人要懂得知足。”沈昕娘说完,便闭上嘴,像是真的睡着了。   金香摇头,知足真的能用在这种地方么?这种足,她宁可永远都不要知!   许真的是因为两次的损兵折将,让太后有所收敛。自夜袭之后的一路上,倒十分太平。沈四娘仍旧兢兢业业的观察沈昕娘的一举一动,学习她的语气神态,衣服搭配。沈昕娘倒也不吝啬,教她烹茶,送她书册,姐妹倒是相处怡然。   入了平壤郡的地界。秦冉忽而弃马,上了沈昕娘的马车。   “沈娘子,到了家中,千万不要提寻人之事。”秦冉垂眸交代道。   “不提寻人,难道我是来游山玩水的么?”沈昕娘微微挑眉。   秦冉沉默片刻,桃花眸中溢出笑来,“娘子是沈姨娘的姐姐,不就是来游山玩水的么?”   正在烹茶的沈四娘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便恢复常态。回忆着姐姐在烹茶时候的动作,努力的忽视秦冉的存在。   她的动作愈发的流畅自然,行云流水般甚是有沈昕娘的风范。   秦冉不禁抬眼向她看过来,眼睛微眯,带着几分打量。   沈四娘一直没有抬头,目光里好似只有茶水,茶壶,茶叶,没有秦冉,没有秦家少主。   “秦家人并不希望你找到他?”沈昕娘忽而问道。   秦冉这才收回落在沈四娘身上的目光,“不是,乃是他是家中不能提及的秘密。”   “不能提及?秘密?”沈昕娘琢磨着这两个词的词义,“秦家,还真有意思。”   “家族背后,自然都有有意思的事儿。”秦冉抚着手中扇骨,“娘子的事情,不也很有意思么?”   沈昕娘抬眸看他。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太多的情绪,“我知道了。”   “多谢。”秦冉拱了拱手,唤停车夫,他又弃车骑马。   沈四娘这才放下茶壶,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姐姐,我明白了。”   沈昕娘看她。   “我要学习的,其实并不是姐姐的衣着,微末的动作习惯。而是要学习姐姐内心的淡泊。”沈四娘缓缓说道。   金香和丹心闻言都看向她。却见她脸上带着分外的坚定和认真。   “若不在意,便没有人能轻易影响我。在无法选择的时候,从面对中,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结果。”沈四娘垂眸兀自说道。   “还有,”沈昕娘开口补充道,“不要追求错的东西。”   沈四娘抬头,脑中一晃而过的却是当初,一头撞死的朱氏。她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平壤郡秦家,是秦家老家。   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家宅连绵,院落交叠错落,占了城中一半多的地界儿。马车进了主门,又行了好一阵子,才到了影壁处的二门口。停了下来。   似有不少人等在二门处,欢迎秦家少主的归来。听得外头动静,沈四娘微微有些紧张。虽然知道今日要到秦家,要见到秦家的人,她已经精心装扮过,也换上了她春草新纺所致,最为精致的衣衫。   可心头的紧张却难以平复。她侧脸看向沈昕娘,果然见姐姐亦如既往的淡定如常。   马车挺稳,金香率先跳下马车。丹心为沈昕娘戴好白纱的幂篱,才挑开车帘,让金香扶着娘子的手,下了马车。   二门处,一位衣着华丽的,气质雍容的妇人正紧握着秦冉的手,亲热的说着什么。   沈四娘刚下了马车,那妇人恰看过来。沈四娘不由往沈昕娘后头站了站。但想到自己才是回来的正主儿,姐姐的身份不过是同来游玩的姐妹,她又只好迈步站在了沈昕娘前面。   衣着华贵,头饰雍容的妇人迈步过来。   “这是母亲。”秦冉立即紧随其后,提醒道。   “秦夫人安好!”沈四娘福身行礼。   沈昕娘也跟着作礼。   秦夫人打量了一下沈四娘,却并未理会,甚至都没叫她起来。沈昕娘倒是福了福,停了片刻,便站起了身。   秦夫人的目光转而落在沈昕娘的身上,“这是谁啊?”   “回夫人,是婢妾的姐姐。”沈四娘回道。   “问你了么?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说话?”秦夫人倏尔便冷下了脸。   ☆、第122章 娘子,那丫鬟死了!   虽料到秦家人定然看不上她一个庶女,但她只是秦冉的妾室,又是沈尚书家的女儿。第一次见面,秦夫人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让彼此脸上太过难看的吧?   可显然。沈四娘是低估了秦夫人的傲慢,高估了她的善良。   秦夫人一句话,她委屈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头打转。   “母亲!”秦冉的声音透出不悦来。   “怎么?有了妾室,忘了娘啊?只是个妾室而已,我还说不得了?”秦夫人侧脸看着秦冉。   秦冉皱眉,却有些无奈,“我刚回来,母亲消停些。”   “幸而你还知道回来!你都多久没回来了?”秦夫人的声音里满是不悦和抱怨的味道。   秦冉眉头蹙紧。   秦夫人却好似并没有打算罢休,非但没有叫沈四娘起来的意思。却又来到沈昕娘面前。   “哪有到旁人家里来做客。还带着幂篱的?”   不等沈昕娘开口。   她又道:“哦,你算得什么客?不过是一个妾室的姐妹,说是客,还真是抬举你了!小门小户出来的,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沈昕娘被遮挡着白纱之下的表情一丝未变。   “来呀,把幂篱去掉!”秦夫人忽而吩咐道。   秦夫人身后站着的仆妇,闻言伸手上前。   金香立时挡在沈昕娘跟前,挥手便将那仆妇甩开,“休对我家娘子不敬!”   “嘁----”秦夫人轻嗤一声,“不就是个王府的小妾么?还你家娘子?”   金香不由皱眉。这秦家少主已经够让人讨厌了,这秦家的夫人,更是让人烦上加烦!   秦夫人却好似对幂篱之下的沈昕娘十分的好奇,“这都要进二门了,来的也都是子来的姐妹们,你怎的还要带上幂篱呢?是面目可憎。见不得人?”   “往往面目可憎的人,才会觉得旁人面目可憎!”丹心忍不住低声说道。   秦夫人耳朵倒是尖,闻言冷笑,“你说什么?”   “秦夫人这般为难我们,是因为思子心切,却又不想被人说霸着儿子,不让离家,耽误儿子前程。长久心中不满,所以借机发泄吧?”沈昕娘忽而缓缓开口。   清冽平缓的语调,让院子里倏尔一静。   连秦冉脸上都有些意外。   秦夫人怔然之后。面上则有些恼怒之意,“自作聪明,胡说八道!”   “秦夫人保养的好,生下秦郎君的时候,已经不算十分年轻了吧?且膝下只有秦郎君一位郎君?”沈昕娘疑问的语气,却带着笃定的味道。   “你,你真是无礼!”秦夫人面色微变,抬手指着沈昕娘道。   “这感情,不难理解,秦夫人不必太难为情。”沈昕娘缓缓说道。   看着秦夫人被沈昕娘三言两语,给说的面色大变,再不复一开始的盛气凌人。丹心金香颇觉痛快。比动手将秦夫人派过来的仆妇揍上一顿还要痛快!   就是要这样句句戳在心坎里,刀刀扎在软肋上,才叫爽。   “秦夫人还要我去掉幂篱么?”沈昕娘忽而问道,“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初次登门,怕吓到你们。”   她语气轻快,虽脸上没有笑意,轻飘飘的话音似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沈娘子!”秦冉皱眉轻唤一声。   沈昕娘的话,让他也吓了一跳。   唯有此时,见她亮出尖牙利爪,他才顿觉,招惹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幸而如今,他们算得合作的关系。   沈昕娘隔着轻纱,看了秦冉一眼,总算没有再开口。   秦夫人脸色难看,抚着胸口轻喘。有些东西,被埋藏在心底,没有人说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当做它不存在。可一旦揭开来,发现难以直面,又难再隐藏,才是最痛苦的。   “母亲,接连赶路,我累了,她们也累了。”秦冉上前,对秦夫人拱了拱手,转身吩咐道,“安排沈娘子去客房院中休息,沈姨娘……安排在我的院中吧。”   秦夫人闻言一愣。   沈四娘也是微微的诧异。叼岛肝血。   沈昕娘却毫不迟疑的转身,跟着引路的丫鬟,迤逦而去。她背影窈窕,轻纱之下,迈步间摇曳生姿。   秦家的客房十分宽敞。比着沈家的主院,也差不多了。院中假山曲水,亭台楼阁,竟一应俱全。路上错过了除夕,但秦家客房院中,还随处可见喜庆的大红灯笼,崭新的对联,金灿灿的福字。   “这秦夫人还真是讨厌!”金香觑着沈昕娘的脸色,低声抱怨道。   丹心哼了一声,“看见她被娘子说中心事时候的表情,还真是爽快!”   “对了,娘子您是怎么知道的?也是占卜出来的么?”金香好奇的瞪眼问道。   沈昕娘却垂眸似在回忆什么,并没有接话。   丹心金香对视一眼,缓步来到她身边。   “她当面对娘子这般无礼,娘子不会放在心上了吧?”金香低声问道。   丹心推了她一把,“怎么会,娘子怎么能将这种事放在心上?!没瞧见最后娘子几句话,就让她气的脸色难看,说不出话来了么?”   两个丫鬟的话,沈昕娘像是未听到一般。垂眸,兀自想着什么。   “娘子若是想要教训那秦夫人一下,就告诉婢子,婢子以前在王府里学过不少捉弄人的法子!”金香握拳说道。   丹心见沈昕娘一直不开口,也有些担忧。   “我们来的,本就明正言不顺,她看不惯,是应当的。”沈昕娘终于抬眸,漆黑无边的眼睛,依旧淡然。   丹心和金香瞧见她语气如常,松了口气。   “秦夫人的话,娘子不要在意。”金香温声说道。   “你说你学过不少捉弄人的法子?”沈昕娘忽而看着她道,“你想做什么?”   “啊?呃……婢子随口说的。”金香尴尬道,“娘子自然是用不到婢子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比如呢?”沈昕娘却看着她。   金香挠头,“比如在她的饭菜里下药,在她的茶碗里放毒虫,在她的床上放蛇蝎蜈蚣,藏在她的房梁上,半夜扮鬼吓唬她……”   丹心在一旁,看着金香,掩口而笑。   金香一脸窘然。   沈昕娘摇了摇头,“在秦家这地方,你这些手段,都不行。”   “嗯?”金香一愣,“什么意思?”   “秦家有风水阵,阵型庞大复杂,如果我没有认错,这个阵型,我似乎见过,好似……很熟。”沈昕娘幽深的眼眸中,露出些不解来。   “娘子以前来过平壤?来过秦家?”丹心问道,问完又觉得自己这问题真傻。娘子若是能记得以前的事情,还用得着这么远的跑到秦家来,受那秦夫人的挤兑么?   “不会,他们说,我母亲过世以后,我就被送到吴兴平县。吴兴在东南,平壤在西北。”沈昕娘摇头。   “那,会不会是娘子的老家,也有这个阵型,娘子在吴兴见过,所以才觉得眼熟?”金香跟着问道。   却见沈昕娘又摇了摇头。   “这阵型极为复杂,又颇有讲究,一般人,摆不出。且阵势庞大,能保守秦家世代顺遂富贵绵延,为秦家招揽财运。倘若我的老家有这样的风水阵,就不会是穷乡僻壤了。”沈昕娘说道。   两丫鬟闻言,惊诧的不知该说什么。   沈昕娘脑中瞬间仿佛滑过了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可她却不敢伸手抓住这些胆大惊人的念头。这趟秦家,不会白来吧?一定会有所收获的吧?   如今她想起来的东西越多,赶到熟悉的东西越多,心中的疑惑却也跟着愈发多了。脑中的记忆,和旁人告诉她的经历,矛盾重重。她生来不全,如何会占卜,如何会六爻,如何懂经道,如何懂风水?   她真的是沈昕娘么?如果是,那么沈昕娘在那一场虞氏造就的“天灾”之前,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娘子会摆么?”丹心突然神秘兮兮的问道。   沈昕娘抬眼看她,“什么?”   “娘子会摆这风水阵么?”丹心双眼冒光的问道。   沈昕娘垂眸,“我只略懂,摆不出。”   丹心没再问下去。一路的奔波,娘子也累了,秦家的客房舒适的让人真想睡觉。沈昕娘简单用过晚饭之后,便早早睡下。   原以为,会比在客栈里睡的舒服许多。不曾想,半夜再次被惊动起来。   “娘子!娘子!”金香轻缓。   沈昕娘被门外丫鬟压低的说话声吵醒。金香轻缓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的时候,她已经从床上坐起。   “什么时辰了?”沈昕娘问道。   “子时刚过,”金香的语气有些紧张,“娘子,沈四娘子身边那丫鬟,死了!”   ☆、第123章 不能算是秦家人   沈昕娘闻言,侧脸向金香看过来。   金香觉得自己心跳隆隆声很响,“婢子刚才出去打听了,真的死了!”   沈昕娘起身,丹心连忙进来为她穿衣。   “什么时候的事?”沈昕娘问道。   虽然她的语气十分平缓。但里头的冷意却十分明显。今日白天,她们还一起坐在马车里,还同那小丫鬟有说有笑。   不过几个时辰,人说死就死了,便是非亲非故,也让人觉得难以置信。更可况,她是沈四娘的贴身丫鬟,一路同行,自然也是有感情在的。   “娘子要去看看么?”丹心问道。叼岛每巴。   “去看。”沈昕娘点头。   秦冉的院子里。亮着灯。虽然是子夜。天空漆黑,不见星光。但院子里几乎被灯照的亮如白昼。   有人进进出出,却并没有什么声响,安静而压抑的气氛,让人有些透不过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沈昕娘被丫鬟领着,引向院中正房。   不仅秦冉和沈四娘都在。就连今日见过的秦夫人,竟然也在。沈昕娘的目光掠过众人,停在沈四娘身上。   沈四娘垂头,帕子捂着脸,虽没发出什么声音。却不难看出她哭的伤心。   若嚎啕大哭是悲痛,她这般压抑了,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的流泪,则更让人觉得悲戚。   “沈娘子来啦?”秦夫人倒是意外的先向她打了招呼。   沈昕娘冲她福了福身,“听闻妹妹这里出了事,所以过来看看。”   “是应该过来看看的。这才进了秦家的门第一天,不,第一天都没过呢,就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吉利!”秦夫人皱着眉头说道。   沈昕娘闻言,抬眼向秦夫人看去。   秦夫人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恰恰接触到沈昕娘那一双漆黑的眼眸。登时一个激灵,要说的话好似都给憋了回去。   漆黑恍如深渊的眼睛,长在一张绝美的脸上,只让人觉得胆寒。胆战心惊的仿佛看到了鬼魅。   “你……你……”秦夫人抬手,却又似不敢直接指向沈昕娘,收回手,别开视线。   “我就说,这姐妹二人不吉利!不能留在秦家!把她们送回去!哪来的送到哪里去!”秦夫人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隐隐听闻沈四娘啜泣的声音。   沈昕娘没有理会秦夫人,侧脸看向秦冉,“人是怎么死的?”   “大夫正在查看。”秦冉低声说道。   “我的话,你听到没有?把她们送走!”秦夫人固执的看着秦冉。   “母亲,别闹。”秦冉有些无奈。   “我闹?我没有闹!子来,我很认真!”秦夫人一字一句,“今晚,趁夜,就把她们送走!”   “为什么?”沈昕娘忽而看着秦夫人问道。   “因为你们不吉利!你自己……你这个样子!怎好来旁人家中!难怪要带着幂篱!真是……真是!”秦夫人不敢看沈昕娘,只别过脸,看着旁处说道。   “秦家的夫人好生无礼!”丹心不悦说道。   “我无礼?!”秦夫人脸色难看,“不瞧瞧自己!”   “母亲----”秦冉忽而高喝一声,面上已有明显的怒意。   秦夫人终于闭上嘴,不再说话。   “回禀少主,那位姑娘乃是中毒,毒发身亡。”大夫进门,躬身禀道。   “中毒?”沈四娘忽而抬起头来,她眼睛又红又肿,死了的丫鬟是打小伺候在她身边的,对她忠心耿耿,原先险些被朱氏给发卖,好容易才保留下来,她同那丫鬟的情谊,早已不止与主仆。   “所中何毒?因何中毒?”秦冉问道。   “乃是误食了慢性毒药,不会立时毙命,毒发时间在一到两个时辰之间。”大夫沉吟片刻,“因何物中毒倒是不知,得剖了腹才能确定,究竟是因饮食中毒,还是因旁的……”   “不行。”沈四娘立即起身,连连摇头。   人都已经死了,还要再受那些罪么?连个全尸都不能留?   沈四娘话未出口,两行泪先流。   “听闻仵作查验人的死因也是要剖开尸体的。”金香小声说道,“四娘子难道不想确定那丫鬟的死因么?”   丹心拽了拽金香的衣袖。   沈四娘满目悲戚,“我想,可……”   她眼泪汹涌,话艰难说不出口。她怎么也没想过,来到秦家的第一天晚上,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做错了什么?她的丫鬟又做错了什么?竟要这样就松掉命去?   “没有旁的办法么?”秦冉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   “那……”   “会有办法的。”秦冉正要开口,沈昕娘却打断他的话,“给她留个全尸吧,会有办法找出中毒原因的。”   秦冉看她一眼,朝大夫点了点头。   沈四娘想要冲她说谢谢,声音却哽在喉间,没能发出来。   “我去看看她。”沈昕娘说道。   “看这么看?大夫都看不出什么,你又能看出什么来?自作聪明!”秦夫人忽而在上座冷声道。   沈昕娘回眸向她看去,“秦夫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秦夫人闻言大怒,“我紧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昕娘抿唇,漆黑的眼眸好似有深意藏在里头。   秦夫人被她看得胆战心惊,“看到你,才会让人觉得紧张,你……真是不祥!”   “秦夫人开口前,最好掂量掂量,这般无礼粗陋的话,适不适合您秦家夫人的身份!”丹心厉声驳斥。   秦夫人被丹心一噎,气的脸色涨红。   “我同姐姐一起去。”沈四娘终于低声说道。   丫鬟的尸首停在东厢的耳房里。   同屋里的丫鬟起夜的时候,被她的尸体绊到摔倒,才发现她已经浑身冰冷,没了气息。   她嘴唇乌紫,眼眶发黑,七窍均有血渗出。   惨不忍睹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几个时辰以前,她还活蹦乱掉的在马车里和丹心一起讲笑话。   沈四娘看了一眼就险些软倒在地上。金香赶紧搀扶住她。她无力扑倒在金香的肩头,呜呜的哭。   秦夫人和秦冉争执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上房传来。   秦夫人的意思,仍旧是沈家姐妹二人,定然是不祥之人,一定要将他们赶出秦家去。就连秦冉已经纳进门的沈姨娘,秦家也不要承认。要秦冉将沈四娘送回娘家去。   “商贾之家,都是这般迷信的么?”金香皱眉问道。   “这秦夫人,有些奇怪。”沈昕娘缓缓说道。   丹心连连点头,“我看她,怪得很!”   丫鬟的尸首被人抬走。平壤离着京城不近,那丫鬟也没有什么家人在。秦家人问过了沈四娘,便打算找个地方埋了那丫鬟,再补偿给沈四娘些银钱,就算了事。   沈四娘不肯让大夫剖尸查验,丫鬟的尸首也不可能停灵。当晚便抬出了秦家。   “姐姐,今晚我到你那儿去吧。”沈四娘回头看了一眼上房,无力说道。   沈昕娘点头同意。   回到客房院中,沈昕娘了无睡意。沈四娘在隔壁房间的哭泣声,隐隐约约随风飘来。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在夜里,显得格外幽深。   秦冉和秦夫人的争执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听闻沈四娘来了客房院中,秦冉并未再来接人。   次日,倒是交代了丫鬟来带着沈昕娘四处走走。沈昕娘来的目的,本就是想要从这里找到些过去的蛛丝马迹。她没有拒绝。她还让丹心去问了沈四娘要不要同行。   沈四娘也许是哭了一夜,如今连眼睛都睁不开,自然不肯去。   死了一个丫鬟,昨夜里那么大的动静。却好像随着天亮,一切都烟消云散。除了沉浸在悲痛中的沈四娘以外,阳光依旧,寒风依旧,秦家依旧。   丹心搀扶着沈昕娘缓缓在廊间走着。   沈昕娘四下观望。   “娘子不是说,秦家有风水阵,能护得平安顺遂,护得家财万惯么?”丹心小声窃窃问道,“那怎么沈四娘子的丫鬟,昨夜里就死于非命了呢?”   “这世间,人心最不可测。”沈昕娘缓缓说道,“且沈四娘还不能称为真正的秦家人,更可况她的丫鬟?”   “怎么不能称之为秦家人?她不是秦家少主的姨娘么?非得是正房夫人才行么?”金香问道。   沈昕娘脚步微微一顿,“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金香追问道。   “没有同房,就不能称为真正的秦家人。”沈昕娘面色平静。   金香愣愣,“他们这么久了,都没有同房吗?”   话问出来,她才反应过来,立时红了脸。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心虚的喘气,娘子怎么能说这种话,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啊?   “那,那,那娘子怎么知道的?”金香不死心问道。   “看出来的。”沈昕娘回答的理所当然。   回廊外,一株硕大的枫树后头,一个身影有片刻的凝滞。廊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从枫树后走了出来。   她看似和常人不同的眼睛,好似能洞悉一切。叫他尴尬的都不知该如何上前同她打招呼了。   “少主,大夫说,毒很有可能是来自饭菜,只是府中饭菜皆已倒掉清走,无法查证。”随从上前躬身禀道。   ☆、第124章 处处偷着怪异   “知道了。”秦冉点头,挥手让随从退下。   沈昕娘一行顺着游廊,缓步走着,看着四周景致。冬日里,虽没有百花齐放的美艳。却时不时有一两株红梅,依墙而立,暗香盈盈。   “秦家可有专门供给丫鬟的茶水间?”沈昕娘在回廊里坐下休息时,看着引路的丫鬟问道。   丫鬟微微一愣,摇头道:“便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也没有这般的待遇,不过有自个儿的房间,有小丫鬟们帮着打水沏茶,也用不着专门的茶水间。”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丫鬟正觉得这娘子的问题好生奇怪。却又听闻一个更奇怪的问题。   “秦家平日里所剩的饭菜如何处置?”沈昕娘问道。   丫鬟微微张了张嘴。这种事情,一个妾室的姐妹,也能过问么?   金香和丹心侧脸看了沈昕娘一眼,皆有些不明所以。   沈昕娘却看着引路的丫鬟,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也没有怎么处理,秦家人多,主子也多,主子用不完的就赏给下人们,下人们倘若也有用不完的,这附近住有农户百姓。会有常常来秦家帮工的,回去就回把剩饭剩菜带回去。”小丫鬟说道,“若是好的,可能就给人用了,若是不堪,也能喂喂牲畜。”   沈昕娘点了点头。丫鬟以为她还要再多问。却见她已经起身向回走去。   “娘子不再转转了么?”丫鬟连忙追上。   沈昕娘摇头,“还有机会。”   丫鬟闻言微微皱眉,怎么来做客的倒好似主子一般怡然?若非少主交代,她才懒得来伺候!   沈昕娘回到客房院中,沈四娘的房门依旧紧闭。她哭了一夜,这会儿或许已经睡下,沈昕娘没有去打扰她。只吩咐金香道:“你去附近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谁家,忽然死了人,或死了牲畜的。倘若有。靠近看看。”   金香闻言一禀,“娘子觉得,四娘子的丫鬟,乃是饭菜中被人下了毒?”   沈昕娘没有说话,那么短的时间内,于饮食之中下毒,要人性命是最为方便的。只是要对付一个丫鬟而已,没有必要太费周折,直接将毒下在饭菜里,方便又省力。   金香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傍晚时候,金香从外头回来。   她脸色凝重,拱手向沈昕娘禀道:“娘子料想不差,果然有!婢子去打听了,听闻常在秦家帮工的一位妇人家中的母豕(猪)今晨天不亮,就死了。那一家人原本要将母豕宰吃,镇上的赤脚游医却是劝他们别吃。一家人就将母豕扔在后山。婢子去寻,那母豕鼻头发黑,嘴角有黑血,似是中毒。”   “这么说,四娘子的丫鬟,真的是被人把毒下在饭菜里,给害死的?”丹心瞪眼凑过来问道。   沈昕娘垂眸,没有说话。   “究竟是谁?是谁要和她过不去?”金香愤然问道。   “昨日他们不过刚来,便是那丫鬟与人言语不和,得罪了人,也不至于招致杀身之祸。”沈昕娘缓缓说道,“无冤无仇的,却要谋算人性命……”   “姐姐,我们走吧。”门口突然传来沈四娘的声音。   屋内主仆三人抬头。   沈四娘红着一双眼睛,提步进来。叼岛刚才。   她的头发只简单的拢在脑后,脸上素白,眼睛高肿,整个人憔悴又苍白。   “姐姐,她不过是替我死,秦夫人不喜欢我,昨日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毒杀了我的丫鬟,不过是叫我知难而退……也是我无知,怎的就妄想成为他的女人……姐姐,我们一起走吧,离开秦家吧!”沈四娘哽咽说道。   “我也觉得,这件事情,是秦夫人所为。毒死你的丫鬟,就是为了逼你走。”沈昕娘缓缓说道。   沈四娘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当初没有听姐姐的劝……如今真是后悔,倘若当初没有心存那妄念,如今……如今怎至于到如此地步?姐姐,咱们走吧!”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么?”沈昕娘看着她,问道。   沈四娘吸了吸鼻子,“什么奇怪?”   “你不过第一日来,秦夫人尚未同你接触过,甚至根本不了解你,为何要这般讨厌你,甚至不惜以一条人命,将你逼走呢?”沈昕娘缓缓问道。   屋里猛的一静。   沈四娘愣了片刻,“她瞧不上我的身份,不是说秦家一向不屑与朝廷往来,更不屑与朝中官员结亲么?我只是一个尚书家的庶女,秦夫人瞧不上我,也不奇怪。”   沈昕娘却是摇了摇头,“倘若秦冉要娶你为正妻,她这般反对,还说得过去。纳妾,身份高低,哪里就有那般重要了?秦郎君已经有二十好几,以秦家的家世,他这般年纪,就算是妻妾成群,孩子一堆,也不奇怪。可他,莫说嫡妻,连一个正经的侧室都没有,唯有你----还遭到秦夫人这般反对。”   金香和丹心都瞪大了眼睛,等着听下文。   沈四娘也忘了哭,思量着姐姐的话,这么听来,确实非同寻常。   可沈昕娘却是停下了话音,并没有继续往下分析下去。   “这说明什么?”金香忍不住问道。   “秦郎君不行?”丹心忽而冒出一句话。   在场的皆是女子,闻言,窘然。唯有沈昕娘面色如常的摇头,“若是秦郎君的问题,那秦夫人更应当十分欢迎他带妾室回来才对。便是自己不喜欢,也当为秦家后继有人考虑。秦郎君是她唯一嫡出的儿子,就算不喜欢四娘,也该催着四娘为秦家开枝散叶。而不是下毒手,将人逼走。”   “这秦夫人,还真是奇怪?”丹心摇摇头,难以理解。   “听起来,确实怪怪的,秦郎君虽然纳了我,可……可并没有碰过我……”沈四娘十分窘迫的说道。   丹心和金香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她。   沈昕娘垂眸,漆黑的眼眸中满是疑惑。   “怎的觉得秦家处处透着怪异?大姐姐,咱们还是走吧?”沈四娘再次说道,想到此行的目的,她又补充了一句,“待姐姐找到要找的东西,咱们就走,我同姐姐一起走。”   “反常的事情背后,必然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沈昕娘缓缓开口。   沈四娘却连连摇头,“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秦家家大业大,大家族里总有阴私之事。我不想知道原因,我现在只想……只想离开……”   沈昕娘抬眼看她。   沈四娘十分窘迫,当初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近秦冉的人是她,不管姐姐如何劝阻,她都不听。如今迫不及待要离开的人还是她!先前还努力的想要吸引秦冉的注意,如今却是只想狼狈逃脱。   “别想了,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梦醒了,就好了。”沈昕娘大概鲜少安慰人,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沈四娘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间。   沈昕娘起身在院中转了一圈,捡了一根长长的树枝。站在树下清扫的十分干净的空地上,拿着树枝,涂画着什么。   丹心用了客房院中的小厨房,给沈昕娘做了点心,又给沈四娘送去些许。金香煮了茶,铺了席垫,摆了茶案在沈昕娘身边。   两人忙活完,却见沈昕娘依旧在地上涂涂画画。   “娘子画什么?”金香忍不住问道。   沈昕娘伸手用树枝在地上勾出一个圆来。一些看似凌乱的东西被圈在圆圈里头,一些被留在外头。   “看出来了么?”沈昕娘低声问道。   金香瞪大眼睛仔细看,半晌,摇摇头,“娘子……婢子可能是真笨……”   沈昕娘垂眸道:“这是秦家的风水阵,这里是阵眼。”树枝指在圆圈里头东偏南的一点上。   “这里,是我们住的客房。”树枝又落在圆圈的外沿。   金香皱紧了眉头,似是想记住娘子所画的星罗棋布的东西。   沈昕娘却道,“你不用记了,去跑一趟,看看秦家的格局,这阵眼,是在秦家什么位置。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里应该是秦家的主院,家主族长所住的地方。”   “主院不应当在中轴线上么?娘子指的位置,并不在秦家的中轴线上?”金香看着地上的阵型草图,皱眉问道。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沈昕娘抬手用树枝将地上,她画了许久的草图拨乱,树枝也被她随手扔在一旁。   金香领命而去,她在席垫上跪坐下来,动作娴雅的烹茶。茶香袅袅,满院清幽。   金香试了多次,无功而返。   “娘子,秦家看起来清清静静,好似没什么守卫,可暗中却是戒备森严。特别是主院那里。婢子根本无法靠近,刚临近主院,想要一窥究竟,就有人冒出来,将婢子赶走。秦家的主院果真不在中轴线上,这格局真奇怪。”   沈昕娘点头。   “那娘子准备怎么办?如今咱们好似什么都做不了啊?四娘子的丫鬟,秦家也只是赔了钱就了事了,都没再提……”丹心在一旁皱眉问道。   “等吧。”沈昕娘说道。   “等什么?”金香和丹心异口同声。   “等秦冉开口。”沈昕娘缓缓说道。   ☆、第125章 你来干什么?   可这次,秦冉好似格外的有耐心,竟然一连几天都没有露面。好似已经将她们遗忘在了客房院落之中。沈四娘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要么就是坐在窗边,揣着暖袖默默发呆。她想要离开。却也知道大姐姐来秦家是有缘故的,她不再催着走,也不回秦冉的院子里。   秦夫人许是见沈四娘老老实实,没有纠缠在和秦冉,倒也未在有旁的举动。   看似平静的秦家上空,却笼罩着外人看不透的阴云。   客房住着的几人,心头疑云尤其浓重。   “我想去看看阵眼。”沈昕娘对金香道。   金香一愣。眉头紧蹙,“娘子。秦家的人甚是防备,秦家那少主又一直不露面……娘子要怎么去?”   “我看那秦家的少主很有问题,将娘子骗来,扔在这里!也不再提他找人的事情……”丹心抱怨道。   沈昕娘却对她比了噤声的手势。   丹心一愣,压低声音道:“怎么,秦家人还来偷听么?这也太过分了吧?把客人当贼防备啊?”   沈昕娘却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来秦家,其实多半不是为了帮秦郎君找人。秦郎君也明白,他要找的人,线索怎么可能在秦家。是我要找的线索,可能在秦家,所以,我们算不得什么客人。”   金香和丹心面上疑惑,“那他如今和娘子也是合作的关系呀?合作,不该客气点的么?”   “合作,既要彼此信任。又要彼此提防。”沈昕娘缓缓说道,“从如今种种来看,我所要触及的,乃是秦家的大秘密。”   “那秦家主院里,会有娘子要找的答案么?”金香皱眉问道。   沈昕娘垂眸,没有回答。她并不确定,直觉有时候会是对的。但也有错的可能。   有夜鸟的叫声传来。   丹心手脚麻利的铺好床,“娘子睡吧,明日里再想办法吧?”   金香皱着眉头,好似也在思量着如何才能不惊动秦家人,而进入主院。或者干脆找到秦冉,他答应了同娘子合作的,怎的能将人往这儿一扔,就不管了呢?   沈昕娘起身,来到床边,忽而说道:“夜里警醒些。”   两丫鬟一愣,连连点头,脸色都不由紧张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秦家似乎比在来的路上,更让人心里没底。   “娘子。不然,婢子去将王府守卫调过来吧?”金香忍不住问道。   沈昕娘摇头,“只是提醒你们警醒,倒也不必惊慌。触怒秦家人,只怕我们连秦家的客房都不必住了。   两丫鬟只好躬身退下。   前半夜丹心守着,没敢睡。金香也紧张的睡不着。   可夜鸟啾啾的叫,寒风刮过树梢呜呜的响,静谧的夜与往常并无不同。   月上树梢,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后半夜,金香守着的时候,哈欠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她瞪着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就合在了一起。   一条黑影,从屋脊上一闪而过,不见了踪迹。来司在扛。   床上躺着的沈昕娘,却忽然,翻身而起,伸手触动袖里剑。   对面的黑影,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动作。先一步,握住她的手,宽大温暖的手掌,掌心有硬茧,干燥粗糙。   “是我。”黑暗中,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伴着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   沈昕娘翻手想要抽出。却被他握的更紧,他靠近她,身上微微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不是平日里优雅闲适的弥漫龙涎香。   “你来做什么?”沈昕娘低声问道。   黑夜之中,她漆黑的眼眸格外的深沉。   他却忽而伸手拥住她的肩,温热的气息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个灼热的吻落在她额上,他的唇有些干裂。   沈昕娘皱着眉头,他身上的气息,他干裂的唇,无不昭示着,他是如何急匆匆赶路而来,一路如何辛苦奔波。她意外的,没有伸手推开他。   他却得寸进尺般,一个绵长的吻顺着额头,鼻梁,一步步往下。   终于落在她柔软润泽的唇上。   “你够了。”沈昕娘冷声开口。   黑暗中传来他隐约的笑声,“很想你。”   “你就是来说这个的?”沈昕娘语气里满是怀疑。   “主要是为此,顺便,还有一件事。”方琰说着,从怀中拿出个信封,放在她手中。信封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从她冰凉的指尖,一路蔓延。   “是什么?”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闻她平淡无波的语气。   “我让人去了吴兴,打听你的过往。”方琰低声说道。   “什么人——”金香不知怎的惊醒,从屏风后头翻身而入,抽剑指在方琰的脖子上。   但见娘子和黑衣人竟面对面好好坐着,像是已经这么坐了一阵子了。她有些茫然的揉了揉眼睛。   “还真是,”方琰侧脸,缓慢开口,“学艺不精。”   金香听闻声音,愣了半晌才噗通跪地,“婢子不知是王爷……”   “就你这般警觉力,如何保护主子?吾看你是该重新回去好好学学了。”方琰冷冷说道。   金香跪地,满心愧疚,头都不敢抬。   “你如今是我的丫鬟,旁人怎么说都不必放在心上,退下吧。”沈昕娘低声开口。   金香迟疑片刻,朝方琰磕了头,还真躬身退了出去。   方琰看着沈昕娘,无奈摇了摇头,“你倒是护短的很。”   “你都打听到了什么?”沈昕娘又回到金香闯入之前的话题。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谈论旁人的事情。   “老家人说,你自六岁被送回去,就在没有离开过平县,平日里连院子都很少出。因为……因为眼睛的缘故,你并不喜欢与人接触,也鲜少同人说话,若是遇见人,或直愣愣看人,或低头不语。看着有些……呆傻。老家人说,也有游医经过,看过你的病,皆说天生,不可治。”方琰缓缓说道。   沈昕娘打断他,“这些一早就知道,没有旁的了么?”   “你还是第一次,如此没耐心。”方琰扯了扯嘴角,“后来,就是虞氏寻到吴兴平县,寻到山中,为寻获至宝,却空手而归,一怒之下,放火烧了整个灵山,及临近灵山的平县。老家人说,从那场大灾之后,你就变了。可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你究竟哪里变了。”   沈昕娘的左手不禁微微攥紧。   黑暗之中,方琰未能看清她这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   “他们说,你依旧是眼睛不好,依旧不爱说话,甚至在大火之后,你被熏坏了嗓子,嗓音嘶哑难听,似乎比以前更沉默了。可是所有人的都觉得,你的变化是从那里开始的。”方琰顿了顿,“我想,能让人觉得一个人变了,却又说不出那里变了。大概就是由内而外的气质发生变化了吧?”   “你想说什么?”沈昕娘抬眼看他。   屋外房檐下挂着灯笼,投进房中依稀的光,只能看清人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我只是陈述,没有任何用意。”方琰的语气,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郑重认真。   沈昕娘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我的记忆,如今的记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火灾之前的事情,都忘了。”   “你想找回来,”方琰握住她的手道,“我帮你。”   “会有结果么?”沈昕娘忽而问道。   “不甘心,就会有结果。”方琰轻声说。   沈昕娘垂眸,她自然是不甘心的,隐隐约约像是有东西在呼唤她,呼唤她想起过去,却又被莫名的东西遮挡,无法拨开迷雾。这种感觉,怎么能让人甘心?   “你不是想去秦家主院么?”方琰忽而开口,“秦家看起来平静,实际守卫森严,特别是主院。金香的身手,不可能靠近。我带你去。”   坐在床上的沈昕娘微微一愣,不过她问的不是你怎么知道,而是:“你如何带我去?”   当方琰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在黑暗的夜里,屋脊树梢之上,辗转腾挪的时候。她才后悔,应该不那么着急,再多穿件衣服的!   他将她抱的很紧,贴在他的胸膛之上,仿佛能感受到他隔着衣物的体温。   “你不冷么?”沈昕娘忽而问道。   “有你在,我怎么会冷?”方琰闷声轻笑。   他们脚下,一队守卫,缓缓走过。   树枝轻晃,没人瞧见立在树枝上的人,和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身影。   主院外头的巡逻之人,好似不间断似的。   方琰带着沈昕娘,在枝头守了良久,才寻到一个空隙,潜入正院。   秦家风水阵的阵型就在沈昕娘心中,她指着方向,让方琰带她过去。   果然如她所料,阵眼的位置上,屹立着一根盘龙柱。   静谧的夜里,盘龙柱上也似有盈盈的光华流转。   沈昕娘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那盘龙柱。   方琰只好紧紧抱住她,“龙柱附近有守卫。”他在她耳边提醒道。   沈昕娘无力的点头,她知道,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像是有什么在召唤着她。她的左手手掌也开始灼热起来,热的像是放在火上炙烤一般。脑中隐隐作痛,像是被压抑起来的东西,要冲出重围,跳出牢笼。可又有另一股力量,一直在压制着那被召唤的力量。   两股力量在沈昕娘体内纠结搏斗,她腿上一软,便向地面扑去。   ☆、第126章 你总是这般不留情面   方琰长手一捞,将她横抱怀中。   似有人向这边靠近,他抱着沈昕娘纵身而起,飞快的躲进盘龙柱不远的假山山洞里。   沈昕娘软倒在他怀中,呼吸急促。似十分痛苦的在忍耐着什么。   “昕儿?”方琰在她耳边低声轻缓。   外头脚步声往盘龙柱而来。   沈昕娘痛苦闭目,微微朝他摇了摇头。   “父亲怎么这么晚,突然回来?”盘龙柱底下传来说话声。   沈昕娘忍住痛苦侧耳细听,是秦冉的声音。   “待他们离开,我们再回去。”方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沈昕娘却伸手挡在他唇上,不让他开口。   她柔软馨香的手指,落在他唇上。让他身子猛地一僵。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他身上的温度渐渐灼热。隔着衣衫,沈昕娘都觉得他似暖炉一般,分外暖和。   秦冉开口之后,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   沈昕娘指了指假山山洞口,方琰会意,冒险带她来到洞口,向外看去。   盘龙柱地下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秦冉,另一个年岁较长,是秦冉的父亲无疑。   秦冉的父亲恭恭敬敬的朝盘龙柱拜祭之后,才退了两步,开口道:“听闻你带了妾室回来?”   “是。”秦冉点头。   “你想开了?不等了?”秦冉的父亲问道,声音带着些许怀疑的味道。   夜静,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躲在假山中的沈昕娘却六觉敏锐。极力听去,也能听闻。   “等了三个七年了,我还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秦冉叹了一声。跟着是无奈的笑声。   秦冉的父亲像是在认真的打量自己的儿子,“想开了是好事,我以为,你会再过几年才能明白。”   “不,我明白的爹,我一直都明白。”秦冉笑着说。   秦冉的父亲却摇了摇头,“你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不要去找他,你找不到的!他也不会让你找到。你能做的,除了等,就是放弃。别做他想。”   秦冉的笑声戛然而止,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为什么?爹不想找到他么?”   “我知道,世事不能强求。”秦冉的父亲缓缓说道,“如今这样也好,你母亲当年怀上你不容易,为了生你,更是险些将命赔上,她最担心的就是你会离她而去。如今,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秦家祖上不是这么说的!”秦冉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我从小被告知的也不是这样!我七岁被挑中!一直在盼着十四岁那年他会带我走!可是他没来!他再也没回来过!”   秦冉的父亲长叹一声,“随缘吧……强求不得。”   “爹如今想的只是自己的儿子,没有想过秦家的家族利益么?”秦冉靠近他爹一步,颇有些逼问的味道。   秦冉的父亲语气有些严厉,“放肆!我是族长,自然一切以家族的利益为先!秦家祖上积德,才有了如今这一切,便是他不回来,秦家一族,也会繁荣昌盛下去。没有他,没有世代供奉,秦家一样不会衰败!”   “爹真是这样想?”秦冉抬头问道。   秦冉的父亲哼了一声。   “既然父亲如此坚信,那为何深夜回来,也不忘先来拜祭盘龙柱?为何不让人动家里的一草一木?”秦冉一字一句道,“不就是为了保留他当初留下的风水阵么?”   秦冉的父亲长叹了一声,似是十分的疲惫,他不如秦冉年轻气盛,又一路奔波赶回,适才颇为严厉的语气,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我是有私心,我是不希望你离开秦家,我希望将秦家的一切大权全都交给你。”秦冉的父亲叹口气,“可我也希望他回来,哪怕将你带走……可世间之事,不是我说了算的。不管他如何,秦家日后如何,都不能强求。过刚易折,子来,你还是历事太少……”   秦冉的父亲说完,背着手,转身而去,步履缓慢,却坚定的走远。   秦冉又在盘龙柱底下站了片刻,才提步离去。   沈昕娘提着的精力松懈下来,整个人软在方琰怀中。   方琰带着她,又离开盘龙柱。幸而是那对父子说话时,将守卫遣远,他们离开比来时省劲儿不少。   回到客房,方琰将沈昕娘放在床榻上。金香丹心连忙点了灯,这才发现,沈昕娘的脸色竟苍白的吓人。   从来都是平淡无波,像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她一般,今日却憔悴的和沈四娘也差不多了。   “娘子,娘子这是怎么了?”丹心半跪床榻边,一边奉上一杯水,一面担忧问道。   方琰眉头紧蹙,他十分清楚,来回路上,可谓顺利,虽然也废了周折,但毕竟没有惊动秦家人便到了主院,见过了盘龙柱,并未受袭,她一直在他怀中,怎好好的去,就这般憔悴的回来呢?   “王爷,我家娘子平日里再怎么坚强,也是弱女子,您怎么能这般虐待我家娘子?”丹心眼里含着泪,梗着脖子质问方琰。   金香在一旁,不禁为丹心捏了一把汗。赶紧上前道:“丹心姐姐,都知道你是护主心切,王爷一向关切娘子,怎么会虐待娘子呢!你不要胡说!”   她说完,还在丹心后背上,掐了一下,提醒她注意言辞。   方琰却没有发怒,立在床边,眼眸深深的看着沈昕娘。   她是靠近盘龙柱才发生异样的?还是听闻秦家父子的对话才变成这样?细细回忆之下,似乎是前者,方琰缓缓开口,“你想起什么了么?”   沈昕娘睁眼看他,漆黑的眼眸在苍白的脸颊上,越发显得深不见底。   她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可偏偏被一股力量所阻挡。像是牢笼里的困兽,挣不脱,逃不掉。   她缓缓地摇头,“没有。”真相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可她伸手却怎么都抓不到。   “秦家父子的话,你听懂了么?”方琰忽而俯身在她眼前,低声问道。   沈昕娘打量他神色,“我没有,不过如今看来,你听懂了?”来司在亡。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对,合在一起,我明白了秦家的秘密,也知道了虞国舅,究竟在找什么。”   沈昕娘忽的坐起,头上眩晕让她身子不禁晃了晃,她凝视着方琰的眼睛,“告诉我。”   “你回来,我告诉你。”方琰说着起身,提步向外走去,“我在京城等你。”   他急匆匆赶来,又急匆匆离去。一路奔波,怕是根本没让虞氏一党察觉他出了京城。   虞氏虎视眈眈,他竟然只为了送一封信,就冒险离京?沈昕娘有些无奈的扶额,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先在意?谁先动心了?   她将方琰带来的信封放在枕头底下,阖目睡去。   天亮睡醒,才拿出信来,抽出信笺,是他的亲笔信,漂亮的小楷,力透纸背。信上内容和他所说无甚差异。沈昕娘终于相信,他说,来看她是主要,送信只是顺便,这种话了。他的亲笔信,随便派个亲信都能送来。他却要亲自跑上一趟!   “娘子,要起身洗漱么?”丹心听闻动静,探头进来看。   沈昕娘收起信笺,“告诉四娘,起程,回京。”   沈四娘闻言,迅速收拾行李,原先这些都有她贴身的丫鬟打理,如今自己做起来,竟发现简单的事情也是这般不易。来时急切,忐忑欣喜,怎么也不会想到,要走了,竟然也会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沈昕娘让丹心告诉秦家丫鬟,她们要离开。   秦冉闻讯,这才再次出现。   客房院中,已经张灯结彩,准备庆元宵佳节。秦冉一身大红喜庆的新装,手握折扇,脸上带着和煦淡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沈娘子怎的忽然要走?”秦冉笑着立在沈昕娘门前。   沈昕娘抬眼看他,“既然你对沈四娘无意,那我就带她走了。”   秦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真的要走?”   “秦郎君,你姐妹众多,兄弟却寥寥,且没有嫡出的兄弟,可谓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沈昕娘看着门口立着的他缓缓问道,“就没有人教过你,做人不可以太自私?”   秦冉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反复思量着她的话,“沈娘子是太过心急了么?我并非不为娘子的事情考虑着急,只是……我同你说过。”   他提步迈进门槛,靠近她,压低了声音。   “家中此时不可提及,你且等我慢慢安排……”   “不必了。”沈昕娘抬头打断他,“既然你为难,又让你的家人为难,我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秦冉深深看她,半晌,忽而吐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作为合作者,你当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的?”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直视着秦冉的眼睛。   秦冉别开目光,“应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不可多言。”   “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吧!”沈昕娘淡淡说道,“你的身份,定然不会缺女人。沈四娘的丫鬟已经死在这里,希望你能顾及她的感受,让我带她走。也顾及我们合作的颜面,别再拿她来威胁我。”   秦冉闻言,眉头深蹙,“沈娘子做事,总是这般不留情面。”   “该留的,我已经留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第127章 事不过三   秦冉没有多言,看了她片刻,起身离开。   待金香去通知了王府的护卫,从前院返回的时候,丹心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沈四娘也在丹心的帮助下。仓促的打点好行装。   可想来容易,想走却难。   秦夫人带着不少的仆妇,气势汹汹的赶来客房院中,将大门朝里一锁,将众人全锁在院子里。   沈昕娘缓步走下回廊下的台阶,看着面色不善的秦夫人道:“夫人,这是何意?”   秦夫人咬牙切齿。嘴唇都气的微微发抖,“你们。不许走!”   金香闻言气笑,“秦夫人说话真是可笑,也不只是谁前几日拦着挡着不让我们留在秦家,还不惜泯灭良知害人性命,想要逼走我们?如今倒是不舍得了?”   “说谁呢?大胆奴婢,你敢含血喷人!”秦夫人身后的仆妇指着金香骂道。   金香嗤笑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说谁,谁清楚!”   秦夫人一直没说话,直愣愣的瞪着沈四娘。沈四娘受不住她那满是怨气的目光,怯怯躲在沈昕娘后头。秦夫人却有些避讳沈昕娘那一双漆黑,让她不寒而栗的眼眸,别开视线,不敢看她。   “你走可以,把她留下。既然我们秦家纳进门来,就是我们秦家的人了!”秦夫人指着躲在沈昕娘后头的沈四娘说道。   “秦夫人还真有意思!”金香又叹一声。   “这百年的世家大族就这样玩弄人?不喜欢的时候,就要撵走,转脸人要走了,又死乞白赖的挽留?”丹心和金香一唱一和。   秦夫人身边的仆妇老脸一红,“谁稀罕挽留你们!若非我家少主要走……”   秦夫人猛咳一声,打断那仆妇的话。仆妇赶紧闭嘴。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把她留下,你可以走。”秦夫人迫使自己看着沈昕娘说道。   这女子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院中,不动不说,却也难以让人忽视,甚至气场强大的让人不自觉以她为中心。秦夫人有些怀疑,儿子要走,究竟是要为了那小妾走,还是为了这小妾的姐姐走?   “你最担心的事情,就好像一柄悬在你头上的剑,你害怕它随时都会掉下来,千般防万般防,”沈昕娘看着秦夫人。缓缓说道,“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秦夫人心中一跳,气息微微急促,“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根本听不懂!”   “你害怕秦郎君离开你。”沈昕娘说道,“可你阻止不了他长大,阻止不了他渐渐不受你的控制,你想包揽他的一切,像他小时候一般,不希望任何人带走他,更不想同任何人分享你的儿子。”   秦夫人闻言大笑,笑声却有些发虚,“你真是信口胡说!谁能带走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害怕他长大?”   “你知道。”沈昕娘语气肯定的说道。   秦夫人神色一慌,瞪眼看向沈昕娘,“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了什么?不能让她们走!给我拿下!”   仆妇蜂拥而上,沈四娘尖叫一声,抱头后退。丹心护在沈昕娘跟前。金香已经提气而上,拳脚并用,将仆妇们阻挡在沈昕娘三步以外。   金香的功夫对上高手不算什么,可是遇见一群干粗活儿,只是力气比常人大些的仆妇,自然绰绰有余。   她一拳下去,仆妇就吃不住,跌坐在地,哎呦哎哟的惨叫着。   “这……这……”秦夫人看着自己带来人数众多的仆妇们,不多时便有多半都躺倒在地,哇呀乱叫,顿时大惊失色,“你们来了秦家,却敢在秦家的地界儿上如此撒野,我看真是活腻了!”   秦夫人怒的变了脸色,口气也越发狰狞起来,“放灯!召人过来!”   红色的天灯,晃晃悠悠飘荡在秦家客房院子的上空。   沈昕娘抬头看着缓缓升起的天灯,轻轻摩挲左手手心的阴阳太极图,朱唇轻启,“秦夫人一定要如此相逼么?”   秦夫人表情狰狞,透出疯狂的神色,“你不过是个王府里头的小妾,嚣张什么?我秦家怕你么?我就是逼你又如何?”   “来时,秦夫人言语挑衅,住下,秦夫人伸手害人,离开,秦夫人却又咄咄相逼。”沈昕娘缓缓说道,“事不过三,我给过你机会了。”   她语气轻轻淡淡,脸上也无甚表情,音量不高。   可不知怎的,竟生生让秦夫人打了个寒战,不由有些胆怯起来,“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了!我难不成会怕你?”   “夫人,放天灯有何吩咐?”院子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侍卫询问的声音。   秦夫人脸上露出冷笑来,“听到没有,我立时就可拿下你!先前让你留下她放你走,你不识抬举,如今,你们姐妹二人都留下吧!开门!”   仆妇转身将院门上的锁打开。   侍卫整齐有序的涌入客房院中,整齐划一的着装,孔武有力的身材,精神抖擞的面貌。恍如朝廷的正规军一般。   院子里猛然寂静,只听闻侍卫们分列院中的脚步声。来司史技。   金香不由后退几步,紧挨着挡在沈昕娘跟前。丹心也捏紧了拳头,紧咬着下唇。   “大白日的,出了什么事要放天灯?”秦冉的父亲忽然迈步而入,声如洪钟。   秦夫人闻声一愣,转过身来,满面惊喜,“老爷何时回来了?快,快将这几个丫头拿下!她们……”   她迟疑片刻,附耳上前,在秦冉的父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冉父亲脸上飞快的滑过一丝震惊,但很快不见,他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眼眸深邃,意味不明。   “这位娘子是?”秦冉的父亲上前一步,目光接触到沈昕娘漆黑眼眸之时,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如常。   沈昕娘垂眸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秦家这风水阵,甚是让人着迷,只是布下这阵时间颇长,阵型微散,早已该加固了。秦家既能如此大手笔的请的高人布阵,实在不该浪费,让阵型散漫,力道不足。”   秦冉的父亲闻言,面色震惊,“娘子懂风水?”   沈昕娘缓缓道:“略懂一二。”   “她胡诌的!老爷看看她的年纪,她这般年纪的小娘子,怎么可能会懂这些?”秦夫人着急道,“可不要轻信她的话!”   秦冉的父亲却再三打量沈昕娘。确实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可一个外人,如何得知秦家的秘密?听闻修道之人,有不老容颜,他是见识过的。当下便不敢大意。   “这风水阵,还会散?虽年数久远,但阵中任何东西,都没有移动过位置,没有变化过,且日常养护,也甚为精心。”秦冉的父亲试探说道。   沈昕娘抬眼,漆黑的目光却是坦坦然,“随着时间推移,乾坤变化,人心演变,阵型虽不变,但阵中的人已经在变。阵型影响运道,阵中活动的人,也会影响阵型阵势。自然需要随着乾坤的演变而调整阵型。”   秦冉的父亲面有犹疑。   沈昕娘声音不疾不徐,“也不需做大的调整,这阵法是极妙的阵,甚为讲究复杂,一般人也动不了。但若是任由如今这阵势发展下去,如今保守秦家已经吃力,日后吉阵或会变成凶阵。非但不能为秦家聚敛福气,倒还会带来祸事!”   院子里猛然一静。沈昕娘的声音分明很轻,却好似掷地有声,回响在院中每个人心头。   丹心和金香不由瞪眼,娘子这般说,真的好么,会不会惹怒了秦家的老爷?将他们都关在这里?倘若秦夫人还是纸老虎的话,秦家的老爷就是真老虎了吧?   秦冉的父亲微微皱眉,轻笑上前一步,“娘子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的父亲,不由面色郑重起来,“你可知自己这般信口胡言,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沈昕娘却转身到一旁,弯身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立在道边,清扫的平整干净的地面上,被她用树枝划过。   秦家老爷上前,低头细看。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以,但越看,脸色越是凝重,沈昕娘画完最后一笔,收起树枝的时候,他的脸色浓黑的仿佛要滴出墨来。   “这……是秦家的……”秦家老爷话没说完。   沈昕娘便点了点头。   秦家老爷连忙上前,伸脚将地上勾勒的十分清楚的秦家阵法图给涂抹掉。再看向沈昕娘的目光则变得郑重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这阵型极为复杂,当年布下这阵法的时候,他书房留有一副阵型图。那阵型图是密不外传的,只有他一个人看过。布下阵法的人交代,阵型图不能给第二个人看,他连秦冉都没让见过。复杂的阵型,他自己也记得不甚清楚。这小小女子竟能信笔画出!   “家中人无礼,小娘子可否请与花厅一坐?”秦家老爷再开口,分外的客气。   ☆、第128章 什么怨什么仇?   秦夫人闻言就变了脸色,“老爷,这是个骗子!你可不能相信她呀!她姐妹二人,不知给子来灌了什么**汤!让子来这次回来,连上元节都不再家中过。 要跟着她们离开……老爷!”   秦夫人上前,紧紧攥住秦家老爷的衣袖。   秦家老爷瞪她一眼,“快退下!”   沈昕娘目光淡然的看着秦夫人,似乎十分欣赏她此时的惊慌错乱。   “你这小妖女!看你就不似常人,定然是有什么妖术!我----我和你拼了!”秦夫人上前要撕扯沈昕娘。   金香闪身挡在沈昕娘面前。   不过秦家老爷没有等场面闹的太难看,便吩咐道:“将夫人扶下去!”   金香还没机会动手,秦夫人便被秦家的仆妇给牢牢架住。仆妇们打不过金香,架住秦夫人倒不是难事。   “夫人,夫人息怒,老爷自有决断!要相信老爷!”秦夫人身边的仆妇紧紧拽着她的衣袖。神色严肃的劝阻道。   外人面前,不给老爷留足了面子,这般忤逆着老爷来,对夫人一点好处都没有!夫人平日里绝不会如此,若非事情有关秦冉,夫人也绝不会失态。   秦夫人长长叹出一口气,眼神恨恨的盯着沈昕娘,总算不再挣扎叫嚣。   秦家老爷脸上有些不悦,但还是面带笑容的看着沈昕娘,“娘子请----”   沈昕娘抖了抖裙摆。厚厚的棉裙隔绝了寒气,她迈步之间从容又带着些许的倨傲。   看得秦夫人只想上去撕下她淡然不惊的面孔。   沈昕娘一行被请进秦家正院的花厅。   白日里,举目便能看见那高高耸立的盘龙柱。   沈昕娘左手紧握。手上的阴阳太极图似乎正在隐隐发热。越是靠近盘龙柱,她手上的热度便越发明显。心里好似有一股力量,正在蠢蠢欲动。可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叼节鸟巴。   她脸色如常,努力忽略左手手掌。和心头的不适之感。   “还请娘子不吝赐教,秦家这风水阵,该如何调整?”秦家老爷,让人上了茶,抿着茶水,缓缓问道。   “秦老爷相信我么?”沈昕娘看他。   秦家老爷微微一怔,笑着点头,“既然相问,自然是相信的!”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秦老爷不过是觉得,我能画出秦家的阵型图,十分奇怪,对我这人,也是好奇多过相信。如此,我便帮不了秦家,也帮不了秦老爷您!”   秦家老爷脸色微微不悦,原本都是见多识广的场面人物,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脸上明晃晃的不悦,分明是故意摆给沈昕娘看的。   沈四娘上前,轻轻拽了拽大姐姐的衣袖。见好就收就好,如今她们不是要走了么,只要秦家老爷好好的放她们走就好。不必再招惹旁的是非了吧?   “秦老爷不信我,也不奇怪。”沈昕娘让丹心拿出行礼中的七十二龙盘。   看到七十二龙盘的时候,秦老爷微微挺直了脊背,似有一种莫名的恭敬之情。   沈昕娘捧着七十二龙盘,缓缓在花厅之中踱步,目光落在盘中勺子上,勺柄转动了几下,便停了下来。沈昕娘似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什么。   秦家老爷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沈昕娘,不曾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动作,想要看看这豆蔻年华般的少女,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在故弄玄虚。   “秦家近来生意尚算得平稳,唯独海外通番贸易,屡遭波折。原本都已经铺平了路,可以顺顺利利的贸易,如今却一再受阻。且秦家的海船,近来受了不少的损失。”沈昕娘的声音,响彻在精致的花厅之中。   花厅宽敞,且十分安静,谁都没有发生丁点儿的动静。这便显得她的声音格外的清亮,竟好似还有回声一般。   秦家老爷震惊看她,眉头轻蹙,“你究竟是谁?”   “秦老爷不用以为是谁告诉我了这些。相信秦家的保密措施,还是做得很好的,秦家自己人都未必清楚,老爷您近来让秦家所遭受的损失。一个外人又如何能打听的到?”沈昕娘语气随意。   好似根本没有觉察到,在她随意的口气之下,秦家老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况且,我对此,对秦家的生意,对秦家,都不感兴趣。”沈昕娘语气极为轻淡,“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秦家老爷沉默片刻,内心仿佛在反复考量,思考对秦家,对自己,更有利的办法。所谓大丈夫,就是能屈能伸。该低头的时候,能低头也是勇气!   秦家老爷忽而起身,郑重而恭敬的向沈昕娘拱手,“先前对娘子有所怀疑,是秦某有眼不识泰山,娘子大义,还请不吝赐教。”   沈昕娘看他一眼,漆黑无边的眼眸里透出赞赏来,“虽然秦家的事情与我无关,不过这阵法,却同我有缘。若秦老爷愿意相信我,我是可以帮一帮您的。”   秦家老爷拱手躬身。   “女子为水,温柔娴淑料理后院,方能齐家,为男子行于方外的事业招来好运。女子凶悍,化水为刚,则成劫难,危害大局。秦家海运屡遭不顺,并非与人不善,而是家中水为刚,祸害前庭。”沈昕娘缓缓说道。意思非常明显,秦夫人太过凶悍,挡了秦老爷的财运。   秦家老爷抬头,有些狐疑的看向沈昕娘。   “秦夫人虽适才对我不敬,可我与秦夫人又有什么仇怨呢?我不过随妹妹来秦家做客而已。”沈昕娘淡然说道。   “这……她,她乃是太过关心小儿,关心则乱。”秦老爷迟疑说道。   “既是不欢迎,如今我们要走,秦夫人何故又拦着我们不让走呢?”沈昕娘问道。   秦老爷思量片刻,“是子来要同娘子们一道离开,夫人心中想念,不忍分离。”   “身为女子,却霸道要干涉家中男子行为,已然阴阳失和,乾坤不符,秦家的运道变了,真是一点都不奇怪。”沈昕娘说话间带出理所当然的味道。   秦家老爷则听得一震。他举头看向外头的盘龙柱,精致的盘龙柱,偏东的阳光之下,盈盈有光。精致的龙身,雕琢的祥云,龙腾云驾雾而起,灵动非凡。秦家的家业,如何都不能败在他手里,更难不能败在一个妇人的身上。   “敢问娘子,”秦家老爷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这要如何调整呢?”   “阵是妙阵,如此复杂讲究甚多的阵型,只怕没有其他的法阵可以与之匹敌了。只是阵中的格局要调整。”沈昕娘说道。   “愿闻其详!”秦家老爷再次拱手。   “这盘龙柱乃阵眼,设有宝物,聚敛福运。秦夫人的院子离着盘龙柱太近,会让盘龙柱吸取煞气。让秦夫人远离盘龙柱就是了。”沈昕娘缓缓说道,“话已至此,信不信由您。”   沈昕娘说完,便面色淡淡,再不多言。   秦家老爷深思良久,吩咐人道:“去,告诉夫人,让她收拾东西,搬到临江苑去。”   “父亲!”秦冉恰在此时迈步进来,“为何要让母亲搬走?临江苑颇远,岂是母亲当住之地?”   秦家老爷却没有理会秦冉,继续吩咐随从道:“将管家也叫来,同夫人核对家中账务,将账册交由方姨娘打理。”   秦冉闻言,满面不可置信,“父亲要将府中中馈交由方姨娘?!母亲究竟做错了什么?父亲为何要有此决定?”   秦家老爷没有回答他的话,垂眸思量着什么。   秦冉咬牙,转脸看向沈昕娘。抬脚来到她身边,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是你,针对我母亲?她虽然是对你不客气,不过一个做母亲的,维护自己的儿子,就这般不可原谅么?”   “秦郎君这话说的可笑。”丹心掐腰开口,“我家娘子为什么要针对你的母亲?她与我家娘子,又或者你与我家娘子,又有什么关系?自作多情!”   秦冉闻言一噎,皱眉紧紧盯着沈昕娘。   沈昕娘淡漠道:“秦老爷,若无旁的事情,这便告辞了。”   “我家娘子都要走了!你母亲住哪个院子,管我家娘子什么事儿?真是莫名其妙!”丹心毫不客气的看着秦冉,言语讽刺。   秦家老爷虽觉这丫鬟实在无礼,但见沈昕娘面色淡淡,似没有斥责丫鬟的意思,也不好开口,只挽留道:“秦某才回来,没能好好款待娘子,不若娘子再留几日,也好叫秦某略尽地主之谊?”   沈昕娘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你总有事!每次都是这般理由!”秦冉看着她,低声抱怨道。   “子来,不得无礼!”秦家老爷呵斥一声。   秦冉不禁诧异,才多大会儿功夫,父亲竟然对沈昕娘这般客气?他侧脸看向沈昕娘的目光,更带有深深不解和打量之意。   ☆、第129章 秦家的传说?   “娘子若是有事,那秦某就不强人所难了。”秦家老爷拱手说道。   “秦老爷是明事理的人,秦家在您手中,一定会昌盛下去,您且安心。”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家老爷面上轻快。但片刻之后,又凝重起来,“那秦某老了以后呢?”   沈昕娘连看都没看一旁立着的秦冉,“有人志不在此,秦老爷还是想清楚,若要为整个秦氏一族考虑,就不要被亲疏蒙蔽了眼。”   秦冉闻言,一脸郁闷。   秦老爷直起身,打量秦冉一眼,轻叹一声。   秦夫人闻讯。哭闹不止,如何肯好好收拾东西搬走?   “这院子是我的,打我嫁入秦家来我就住在这儿!凭什么一个小丫头说我得搬走我就得搬走?!”秦夫人怒道。   “这是老爷的决定……”仆妇劝道。   “什么老爷的决定,还不是那小丫头,巧舌如簧,蒙蔽了老爷!老爷偏听偏信,不过是胡言乱语,老爷也能当真!”秦夫人愤然摔了一套精致的瓷盏。   仆妇看着碎裂在地上的瓷片,轻叹了一声,低低说道:“那小娘子。一双眼眸,漆黑无底,看起来就不似常人。说不定真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夫人不该招惹她的!”   秦夫人许是闻言,想起了沈昕娘的那一双让人脊背生寒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寒战。“如今说这话,不是太晚了么?”   语气里也有些后怕。   “不晚。还不算晚!夫人若是现在去寻她,向她赔礼道歉,服个软,让她在老爷面前说几句好话,不就过去了?”仆妇看着秦夫人别扭的脸色道,“她不过是客,又能在秦家住多久?方姨娘生下庶子以后,可一直是虎视眈眈的!倘若中馈和这院子都到了方姨娘手中……”   秦夫人闻言坐直了身子,“方姨娘的庶子岂能和子来相比?”   “自家娘亲都是看着自家儿子好的!”仆妇又道,“且少主的心思,夫人您岂会不知道?”   秦夫人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不就是道歉么?不就是低个头服个软么?”她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去!”   仆妇诶了一声,连忙招小丫鬟进来,问沈昕娘如今人在何处。   “走了!跟老爷说过话,直接从正院就走了,连客房都没有回,行礼都是收拾好的,老爷亲自去送了呢!”小丫鬟口舌麻利的说道。   “走了?!”秦夫人挺直上身,“那子来呢?”   “少主也走了,同她们一起离开的。”丫鬟说道。   秦夫人怪叫一声,仰倒过去。   仆妇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掐人中,拍心口的,将秦夫人唤醒过来。   秦夫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走了,她们还是带我的儿子走了!子来他怎么就是不明白?我辛辛苦苦养育他长大,他怎么就是在这家里安定不下来?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最担心的事情,就好像一柄悬在你头上的剑,你害怕它随时都会掉下来……”秦夫人想起沈昕娘说过的话,口中喃喃自语,“我头上悬着一把剑……”   在仆妇担忧的目光之中,秦夫人忽而翻身而起,赤脚只穿着一双厚厚的白袜,踩着地面冲入院中。推着院中花架上放着的花盆。   精致的花盆上雕有麒麟鸟兽,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花盆沉重,她推不动,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光洁的鹅卵石,向房檐的翘角上狠狠砸去,翘角上蹲着一只龙头龟身神兽,险些被她砸中。   她不死心,又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去。   仆妇见状吓了一跳,扑上来阻拦,“夫人,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别冲动啊!”   “老爷,禀告老爷,夫人要砸毁院中的神兽,还要让人将早年间栽下的桂树都挖出来,要推翻花架……”随从来禀报时,只见说话间,秦老爷的脸色越发难看,夫人的一桩桩行径,让秦老爷的脸最终黑如锅底。   “她疯了!夫人,是疯了!”秦老爷咬字说道,“去,强行将她送到临江苑,命人守在外头,无事不得外出!不许人探视!”   随从愣了一愣,因着少主的缘故,老爷对夫人一向宽厚,如今?   “还不快去?”秦家老爷视线瞟来。   “是!”随从躬身退下。   秦夫人累的不轻,院子里的仆妇丫鬟,纷纷上前阻拦,她也未能损坏什么。   “我要毁了这劳什子的阵法!就是这阵法!秦家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要夺走我的儿子!狗屁的规矩!”秦夫人一面踢打着院中绘有鸟兽的摆饰,一面叫骂道。   她身边的仆妇,大冷的天,冷汗都下来了,慌忙捂着她的嘴,“夫人别说了,别说了……”   待老爷派来强行将她押走的人一出现,她整个人才真的软倒下去,摇着头,喃喃说着什么。   被带走时,她眼神怔怔,恍如失了心神。陪在她身边的仆妇却是泪流满面。   沈昕娘乘着马车,虽有秦冉同行,可这一路上,她让王府的护卫守在马车周围,根本不让秦冉靠近。   路上奔波,她比来时更加沉默。   沈四娘说什么也不愿跟秦冉再回秦家别院,秦冉隔着齐王府的护卫,远远看着她。叼节节圾。   “这里没有我母亲,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秦冉无奈说道。   沈四娘却是连连摇头,“秦郎君,你放过我吧。当初我对您怀有妄想,是我没有自知之明。如今我已经看清楚自己的斤两,求您高抬贵手,我再不敢怀有妄念了!”   沈昕娘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秦冉转身而去的时候,她带着沈四娘回了齐王府。   “王爷在么?”她回到府上,顾不得休息,便先问道。   小丫鬟们微微一愣,“在,在府上。”   沈昕娘甚至顾不上洗去一路风尘仆仆,顾不上喝上一口水,便来到正院。   方琰正端坐在茶案后头,手中翻阅着书册。听闻声音,抬眼看她,目光灼灼。   “我回来了。”沈昕娘说道。   方琰点点头,“你也有如此没有耐心的时候?”   沈昕娘几步来到他身边,在茶案对面,跪坐下来,“告诉我吧,你知道什么了?”   “有个传说。”方琰缓缓开口。   沈昕娘闻言,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他要从传说开始讲起?   方琰却是停住话音,先给她倒了一杯水,“润润喉,一路奔波,你瘦了。”   沈昕娘只好接过茶盏,茶叶的馨香迎面扑来,茶水入喉,果然甘冽。她浮躁焦急的心,仿佛也舒缓了不少。   “是很早以前的传说,说先秦时候,秦皇要寻长生不老的秘笈,派出了许多人马,前往各地。”方琰缓缓说道,“长生不老,原本天方夜谭,可不知怎的,历代帝王总是乐此不彼。”   沈昕娘垂眸听着,话题似乎被扯得很远啊?   “可不曾想,竟真有一队人马,寻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秘密。这队人马想要将寻获的东西交给秦皇的时候,秦皇却已经驾崩了!这队人马,担心将秘密交出会招来杀身之祸,便隐姓埋名,于深山之中隐居下来。”方琰说的认真,但好似真的是在讲一个传说一般,语气不疾不徐。   沈昕娘想要催他,却安耐住心中焦躁,纤白的手指摩挲着杯盏,掩饰心中急切。   “这队人马隐居山中之后,便研习天地道法,乾坤轮回,以求得到升仙,实现长生不老。其中有一人确实获得了长寿,道法精进,但他的子孙,确是分为两支,一支潜心修道,十分有天赋,也有耐心。可另一只却贪恋凡尘俗世,不想永远窝在山中。”方琰停下来,为自己也添了茶水。   沈昕娘眼睛微眯,像是琢磨着他的话。   “山中人也会偶尔下山来采买。一次下山的时候,那支贪恋凡尘俗世的后人,便再没有回到山中。”方琰说道,“但得道的老人,不忍心自己的后世子孙就这般离去,远离真正的道法,远离福寿绵延。舍不得自己的子孙,就算出子孙身居何处,悄悄寻到,为家中招来运道,可保他这一支子孙在世俗中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沈昕娘闻到此处,抬眼看向方琰,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从传说讲起,但她并没有打断他的话。   方琰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后来,老者活了四百多岁,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便为自己的子孙立下规矩。每隔一段时间,山中修道之人,就要回去探望另一支子孙,为其驱邪招揽运势。为了避免两支子孙随着时间推移,关系越发疏远,又规定,在俗世中的那一支,每一代中都要中选出一个有灵根的男孩儿,七岁带入山门修道。”   “这是秦家的传说?”沈昕娘终于忍不住问道。   方琰抬眼看着她,“秦家没有这样的传说。”   沈昕娘眼睛微眯。   “或者说,秦家不会流传这样的传说。这是秦家的秘密,倘若有人知道,长生不老的秘笈同秦家有关,或是秦家能够改变运势运道,富贵绵延,那秦家怕是早就成为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方琰缓缓说道。   沈昕娘白皙纤长的手指这才离开杯盏,放到自己膝头,“那这传说,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130章 我是她么?   “为了躲避皇权斗争,我的母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我送出京城,我机缘巧合之下,入了灵山。在灵山外家学习之时。无意中听闻的。”方琰说道,“只是我当时并未当真,这样的话,也只能当做传说,听听也就罢了。”   “如今看来,并非只是传说那么简单。”沈昕娘说道。   方琰缓缓点头,“秦家父子的话,让我猛然间想起这个传说来。”   “秦冉,就是秦家这一代,被选出有灵根的孩子。”沈昕娘缓缓说道。“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被带走?”   “我到了灵山以后,掌门人就下令,所有人不许再踏出灵山一步。”方琰说道。   沈昕娘哦了一声,半晌,才幽幽叹道,“也许正是因为你,秦冉才错过了被接入灵山修道的机会。”   方琰无奈笑了笑,“也许是吧,他此生也再没有机会了。”   想到毁灭了灵山的那场大火,沈昕娘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钝痛。   “秦冉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可以带他入灵山的人吧?”   方琰点了点头,“自我入了灵山以后。掌门人也再未出过灵山。掌门人亦姓秦,也许,就是秦家本族。”   “灵山。还有不是秦家本族之人?”沈昕娘问道。   “掌门人有时也会外出游历,会捡回来一些有灵根。却没有俗世牵挂的孩子。”方琰解释道。   沈昕娘沉默了片刻,“这些,同秦家有关,同秦冉有关。可同我,有什么关系?”   “掌门人身边有一个亲传弟子,也是掌门人捡回来的孩子。她被捡回灵山的时候,只有两岁。掌门人亲自养育她,掌门人说,女孩儿灵根非凡,与灵山大有意义。取名沐灵,一直亲自教养。”方琰说话间,眼眸地低垂下去。   他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琥珀色的茶水中,倒映着他满是哀伤的双眸,眸中像是有无尽的怀念深沉的思恋。   “是你喜欢的女子?”沈昕娘忽而问道。   方琰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沐灵确实聪慧,整个灵山,无能出其右者,掌门人所授道法,她总是一点就过,灵山没有人能与掌门人对弈,唯有她能在掌门人手下打成和局。掌门人精于饮食,沐灵就潜心烹饪,做得一手好菜,灵山之人,无不为之折服。”   他话音落地。   厅堂里半晌都寂静无声。   方琰垂眸看着茶盏,沈昕娘漆黑的眼眸默默看着他。两人谁都没有率先打破这份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轻微的声音问道:“我像沐灵么?”   方琰闻言抬头,目光灼灼落在沈昕娘的脸上。他眉宇纠结,似乎想要自己努力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去分辨什么。半晌,他长叹一声,“于外表性情来看,你和她没有半分相似。”   沈昕娘闻言,却怔怔的看着他。脑中冒出一个大胆却匪夷所思的念头来,会不会,她不是沈昕,她就是沐灵?沈昕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不记得吴兴老家的事情,不记得秦氏,不记得沈家……虽然关于沐灵她也不记得什么,可是沐灵接触过的东西,她却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大胆的念头,让她心中砰砰直跳,“人的外表,和性情都是会改变的,有些东西,却不会变。”   方琰眼眸深深的看她,半晌,他忽而轻笑,“我都放下妄念了,你倒来勾起我不该有的念头。”   “与你无关。”沈昕娘漠然说道,“我只想找回自己。”   方琰收起笑容,认真看着她,“是沐灵,还是沈昕,真的很重要?”   “你觉得呢?”沈昕娘淡淡反问。   方琰沉默,没有说话。一个人究竟是谁,代表了许多的东西,不仅仅是姓氏身份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   “没有过去,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沈昕娘语气平缓的说道,她的话音里听不出一丝害怕的意思。   方琰点点头,“虽无体会,但可以想象。”   “所以,我想去灵山一趟。”沈昕娘说道。   方琰立即神色郑重,“不行。”   沈昕娘抬眼看他,“你什么时候说过,可以?”   方琰无奈,“灵山已经被毁了,你就算去,也不能找到什么!且虞国舅又虎视眈眈,他从来没有放弃寻找!”   “他在找什么?”沈昕娘问道。   “虞国舅以为灵山有宝物,或能让人长生不老。虞家的男子有病,没有一个人可以活过四十五岁。虞国舅如今年近四十,他心里想来也是越发的迫切。大权在握,家世富贵,坐拥名利。这样的生活,谁舍得死呢?”方琰缓缓说道,“为何当年他会一怒之下,毁掉整个灵山,一个活口不留?”   沈昕娘抬眼看他,“不是因为想要断你后路么?”   “我原也以为如此,可如今看来,他是寻不到长生不老秘笈之后,恼羞成怒。”方琰说道,“自然,我不是为了推卸责任,他因我而毁掉灵山,也算是一半的理由。”   沈昕娘垂眸,“他想要获得长生不老的秘笈,难道不应该留下一两个活口么?”   “掌门人的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怎么也不会向他妥协的。”方琰缓缓说道。   沈昕娘闻言沉默。   “他如果知道,你莫名之中,和灵山派有关,定然不会放过你。”方琰抬手握住她放在膝头的手,“不管你是沐灵,还是沈昕……不要冒险,好么?”   沈昕娘看着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他手心有粗粗的茧,是长期练武磨出的,掌心干燥温暖。   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来,却是缓缓说道:“他不知道就罢了,倘若他知道,如今怕是舍不得要我的命。”   方琰蹙眉。她从来没有想过安安好好,就如同她下棋时一样,从来都勇往直前,不惜以身犯险,手段狠厉,对人对己,似乎都没有想过要留什么余地。   “一定要冒险么?”方琰垂眸,缓缓问道,这句话不过简短几个字,他吐的却格外的艰难。   沈昕娘的目光却一直是落在两人手上的,“方琰,你没有体会过,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有关自己的一切那种感觉。明明觉得,有事,有人在过去,朝我招手,可我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那种无力感让人觉的,活着,不真实。”   她话音幽幽,回响在厅堂里。   两人都沉默下来。这仿佛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寻找过去,必然要冒着不可预估的风险,不去寻找,又绝对不能释怀。   “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沐灵么?”沈昕娘忽而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方琰愣愣看她,良久,缓缓摇头,“我不敢想。”   沈昕娘轻叹一声,“掌门人的名讳是?”   方琰缓缓摇头,“不知掌门名讳,只晓得,掌门单字毅。”   “毅,秦毅。”沈昕娘缓缓念道,脑中好似划过一道光,照亮了什么,只是太快,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道光便已经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了。”沈昕娘起身,“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叼节亩划。   方琰起身握住她的手却没有放开,“给我些时间准备,我陪你去灵山。”   沈昕娘摇头,“我们各自有自己的要务,你做到今天不宜,圣上他需要你。我只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过去,与你无甚关系。”   方琰皱眉,眼神执着。   沈昕娘回头看他,十分认真的说,“不管我是沐灵,还是沈昕,亦或是旁人。我总要自己弄清楚。”   她低头,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良久,方琰的手缓缓放开。他身上的责任,由不得他肆意。   “你放心,我不会贸然说走就走。”沈昕娘缓缓说道,“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打算回吴兴一趟了,不过一直在准备而已。”   方琰看着她娉婷的背影,缓缓出了上房,拳头收紧,手背上青筋乍现。   沈昕娘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见沈四娘正忐忑的立在正房门口。   “怎么不进去,外头冷。”沈昕娘问道。   “大姐姐。”沈四娘看她欲言又止。   丹心打起棉帘,沈昕娘迈步入内。沈四娘迟疑片刻,也跟着迈步进去。   屋里暖意融融,已经被寒风吹得浑身僵硬的沈四娘不由打了个哆嗦,暖意涌向四肢百骸,甚是舒服。   “姐姐,我不想……”沈四娘觑着沈昕娘的脸色,“我不想回沈家。”   如果沈尚书知道,她离开了秦家,知道她连个秦家的妾室都做不了,不知道会如何待她呢!定然不会给她和安姨娘好脸色,这也就罢了,只怕会匆匆再将她嫁到旁人家里。想起先前朱氏在世之时,给她相看的两户人家,她便不寒而栗。   “姐姐,求姐姐让我留下吧,我……我和丹心金香一样,伺候姐姐!”沈四娘忽而噗通跪地,恳切说道。   ☆、131   “四娘子,您怎么跪下了!”丹心连忙上前搀扶。   沈四娘却执着不肯起身。   丹心朝金香使眼色,金香看了看沈昕娘,也连忙上前,将沈四娘从地上拽了起来。   “姐姐……”沈四娘一脸惶恐的看着沈昕娘。   曾几何时。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学会大姐姐这般淡定从容,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终有一日能像大姐姐这般处事不惊。可世事逼人,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能安安好好平平顺顺的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你在怕什么?”沈昕娘缓声问道。   “我……”沈四娘眉头紧蹙,“我怕父亲,怕沈家,怕秦家……我……”   她心中惶惶,好似什么都让她害怕,可呆在姐姐身边。看着姐姐淡定如常的脸,看着姐姐平静从容,好似一切都又不足为惧,“在大姐姐身边,就不怕了。”   沈昕娘缓缓开口,“在我身边,也许会更危险。”   沈四娘却连连摇头,“我愿意跟在姐姐身边,便是面对危险,也比回到沈家强。”   丹心金香对视一眼,娘子总是这般,不经意的就会让人想要靠近,想要依赖。娘子总是有这种力量。丹心想到曾经的自己也是胆小如鼠,旁人一声严厉的呵斥。都能把她吓出眼泪来,如今在娘子身边,她连什么是怕都快要忘记了!   “你若是想清楚了,就留下吧。”沈昕娘缓缓说道。   沈四娘喜不自胜,福身道:“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她四下瞧瞧,还真就抢着丹心的活儿来做。   “四娘子,您歇着!您把我的活儿都干了,我干什么?别娘子留下了您,再将我赶走,我找谁哭去?”丹心笑着说道。   沈四娘讪讪缩回手来,“那,那我能做什么?”   “没什么要做的。娘子身边其实挺悠闲的!”金香在一旁说道。   沈四娘闻言有些郁郁,她不是留下来当娘子被人养着的,她留在王府名不正言不顺,总要做些什么才好。叼岁低扛。   “好似听说过,你绣活儿不错?”沈昕娘见她徘徊,便开口问道。   “是,尚能拿得出手!”沈四娘连忙点头。   “我这屏风看腻了,你若不嫌烦,给我绣个花开锦绣的屏风吧?”沈昕娘问道。   屏风可不是个小活儿,花开锦绣,更是从配色到绣花都繁复得很。丹心闻言就牙疼般吸了口气。   沈四娘却高兴起来,“姐姐喜欢花开锦绣么?这个我曾经绣过呢!姐姐不嫌弃就好!”   说着她便转出了屋子,问丫鬟们要针线来。   丹心连忙跟出去,给沈四娘身边安排伺候的丫鬟。   “娘子喜欢花开锦绣?婢子怎的不知?”金香诧异问道。   沈昕娘垂眸道:“听说这个复杂些。”   金香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掩口轻笑。   沈昕娘回来了,她的院子自然也热闹起来。沈昕娘院子里的素衣,如今倒是有些不同了。她有银钱打发丫鬟们,丫鬟们便不似以往那般欺负她。她的日子好过多了。   “素衣,娘子回来了,你就不想办法往娘子身边去?”常常塞钱给她的仆妇怂恿她道。   素衣垂下一张泛白的小脸儿,“娘子回来了,可娘子定然还生着我的气呢,我……”   “做丫鬟的。常常关心主子,知道主子的想法,知道主子的动向,总能遇上迎合上主子的时候。人想要往上爬,也得看自己努不努力!”仆妇语气铿锵的说道。   素衣仿佛被鼓舞,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留意着呢!”   “娘子这次回来,与以往可有什么不同?”仆妇试探问道。   素衣想了想,摇头,“没看出什么不同啊?不过也许有吧,我不能靠近娘子跟前,也不甚清楚。”   仆妇便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打算放弃了?那我交好于你,岂不是也没有能盼到得主子重用的时候?”   素衣闻言,连连摇头,“不会不会,我会想办法的,承蒙妈妈看的起我,我也必然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仆妇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素衣舔了舔嘴唇,陪着笑脸说道:“妈妈上次给的银钱,花用完了……”   仆妇白了她一眼,伸手探入怀中,又取出一吊前来,扔在她怀里,“希望我没看错人!”   “不会的。”素衣双手捧住钱,笑着说道。   原先她在大厨房的时候,因她做的饭食好吃,能讨到王爷欢心,不少人跟着巴结她。原以为到娘子身边会更好,哪里想到会落得如今这田地。可人只能往前走,哪里有回头路。   “四娘子,您看,新采买来的丝线,是您要的颜色么?”小丫鬟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素衣从净房里探出头来向外看。   沈四娘正坐在廊下,比对着手里几色的丝线,脸上有淡淡笑意,映着阳光十分温暖。   这沈四娘自打跟娘子一起回来,就住在王府里,也不说走,一副要长住的架势。娘子不好接近,沈四娘也许更好说话些?   素衣盘算着,将手中的扫帚扔在一旁,拍了拍手,出了净房。   她洗干净手脸,换过衣衫,正打算去寻沈四娘的时候,听闻外院有人送请柬过来。   她躲在廊柱后头偷看了一眼。请柬是送到上房给沈昕娘的。   “娘子,秦家的请柬。”金香打开请柬说道。   沈昕娘正调着染料,没有伸手,“说什么?”   “秦郎君请您楼外楼相见,说您若是不去,他便将沈四娘私自离开秦家的事情告诉沈尚书。”金香愤然说道,“这秦郎君怎么这样?”   “他心急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他心急就逼迫旁人?这种事情真能做得出啊?”丹心抢过帖子一把摔在地上,想见帖子上必然写着自家娘子称呼,又连忙捡了起来,吹干净。   “等了那么多年,如今刚看到点希望,转眼希望又远去,”沈昕娘说,“人怕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   丹心听的一愣一愣的,“他等了许多年么?这是要找什么人呐?娘子就是他的希望?”   金香闻言,用肩头撞了金香一下,“不问那么多不行?”   丹心皱眉,她好奇嘛!“那娘子去还是不去?”   “什么时候?”沈昕娘问道。   “明日下晌。”金香看了看帖子。   次日午后,沈昕娘依约到了楼外楼。   沈四娘听闻要见秦冉,连头都没抬,“我得给姐姐绣屏风呢!”她留在家里没出来。   楼外楼的蒙顶石花甚是有味道,沈昕娘品着茶香,神态怡然。   雅间的门被拉开,秦冉抚着折扇,缓步进来。只是平日里淡笑的脸上,如今却没有什么笑意。   “沈娘子别来无恙?”秦冉说道。   “我很好,”沈昕娘说,“可秦郎君看起来不太好。”   “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么?”秦冉问道。   沈昕娘摇头,“你没有同我说实话,你找人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了。”   秦冉皱眉,握在扇骨上的手,骨节泛白,“你想知道什么?”   “那要看你愿意告诉我什么。”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闻言,皱眉不语。家族的秘密,族中有规定,不可言。为了找到他要找的人,他应该违背族规么?   “我……”秦冉犹豫,“还是先说说你吧,为何懂风水,会六爻,懂得乾坤道法。一个女子家,又非坤道中人。”   沈昕娘抿了口蒙顶石花,缓缓叹息,“我告诉过你了啊,我不记得了。”   秦冉气闷,“既是合作,沈娘子如此,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秦郎君说错了,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沈昕娘摇头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拿沈四娘来威胁我。你倘若再有此行径,就会知道,我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秦冉想到他离开之时,父亲对母亲的惩罚,并不怀疑她这话的力度。   “我有位太爷爷,乃是修道之人,道法无边,隐居深山。在我七岁那年,他选中我,本要带我走,潜心修习道法。可母亲不舍得……说她只有我一个儿子,想要多陪伴我两年,她生我的时候,落下了病,她说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她希望太爷爷能念她可怜,晚一些再带我走。”秦冉说道,“太爷爷怜惜母亲,便答应七年之后再来带我离开。”   沈昕娘听着秦冉的讲述,努力想象着他口中太爷爷的形象。   “可是我等了七年,又等了七年,如今三个七年都过去了,太爷爷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秦冉说完,脸色灰败。他没有叹息,那一口想要叹出的气仿佛一直压在心口上,怎么也不肯放开。   “你怪过秦夫人么?”沈昕娘问道。   秦冉抬眼看她,恰好撞入她那一双漆黑无边的眼睛里。她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仿佛如何的心思在她面前都无从遁形。   他抿着嘴,没有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难怪秦夫人会如此担忧,担忧到害怕任何人接近你,从她身边抢走你。”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脸色难看,“我能说的都说完了。”   “你不知道你的太爷爷在何处深山修道么?”沈昕娘忽而问道。   ☆、第132章 你会后悔的!   秦冉摇头,“他从没说过。”   沈昕娘垂眸不语,雅间内飘散着蒙顶石花袅袅茶香,静谧的仿佛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秦冉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问什么。却又紧紧闭上,只拿眼睛紧紧的盯着沈昕娘,片刻不眨。   “根据你的讲述和卦象上的显示,”沈昕娘缓缓说道,“你不必找了。”   “什么意思?”秦冉修长的手指捏的扇骨咯咯作响。   “因为,”沈昕娘说,“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可能!”秦冉拍案而起,额上青筋突突的跳,他捏紧了拳。像是想要逼迫沈昕娘改口一般,眼睛如恶狼一般紧紧盯着她,眼眸中甚至泛出了红红的血丝,“这不可能!”   沈昕娘淡淡看他,抿了口茶,没有开口。   等一个人,等了一个又一个的七年,等到如今,以为终于可以接近那人的时候,却被告知,那人已经不在了。心里的失落和遗憾,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也不奇怪。   “不可能的,”秦冉忽而松开拳头。笑了笑,笑容里的苍白,他自己都没发现,“你不了解我太爷爷,他是什么样的人呐?他怎么会不在呢?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出事,唯有我太爷爷不可能!”   沈昕娘抬眼看着他,目光中的怜悯,让秦冉分外的不自在。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太爷爷不会有事,就真的不会有事,你算错了!”秦冉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手指抚摸着扇骨,嘴角一直僵硬的向上弯着。“沈娘子,你也有算错的时候吧?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吧?话可不能说的太满。”   沈昕娘收回怜悯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是,什么都有变数。”   秦冉松了一口气,“是啊。”   “可这件事没有。”沈昕娘的话让他一噎,险些翻了白眼。   “我说了,这不可能,我也不相信。”秦冉高声说道。   丹心揉了揉耳朵,不满道:“我家娘子耳朵好使的很,秦郎君您不必高声!”   “高声,说明心虚,心里没有底气。”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摇头,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我不会放弃的。”   “那是你的事,你不要忘了我这次来的目的,”沈昕娘说道,“我只是为了提醒你,沈四娘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要再拿沈四娘来威胁我。”   沈昕娘说完,便起身欲走。   秦冉折扇在手中一转,挡住她的去路。他收起了脸上僵硬的笑,“你能帮我。”   沈昕娘摇头,“我不能。”   “我们找的也许是同一个人。这么多的相似之处,你如今,”秦冉说,“要放弃寻找了么?”   “我们不同。”沈昕娘说道。   “没什么不同,帮我,与你并没有什么坏处,我们是彼此帮助,互利互惠,你找你想找的东西,我找我的太爷爷。两件事分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不信,你会就这么放弃。就算是他真的不在了,我也要亲眼看到!”秦冉的话音像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一般。   沈昕娘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帮你,也用不着你帮我。”   “你为什么找他?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对他的东西分外的熟悉?”秦冉却固执的挡在她跟前,逼视着她的眼睛,接连问道。   沈昕娘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眸之中,是他执拗的倒影。   “让开。”   “你会放弃找他么?”秦冉又问道。   “与你无关。”沈昕娘缓缓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   秦冉眼中有颓然的神色,他连连摇头,“我不听,我不信,沈娘子,你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原本是对你我都有利的事情,你非要将事情弄得不可收场,你会后悔的!”叼岁低弟。   沈昕娘抬眼看他,“秦郎君不知道么?被人逼迫的感觉令人厌烦,你一再如此,更让人厌烦。”   说完,她伸手推开他的折扇,向雅间外走去。   金香连忙上前,拉开雅间的门。   秦冉的随从低声询问:“少主?”   秦冉看着沈昕娘的背影,眼睛微眯,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离开,听着她在廊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会回来求我合作的。”秦冉缓缓说道。   知道沈昕娘出了门,素衣没有闲着,抖了抖自己新换的干净衣衫,揣着赏钱,打发了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凑到东厢廊下。   “这是……这不是四娘子么?”素衣言语激动的说道。   廊下撑着宽大绣蓬,正在绣花的沈四娘闻言一愣,缓缓抬起头来,“你是?”   “婢子,婢子素衣啊!”素衣激动说道,眼眶之中似含着盈盈泪光。   沈四娘迟疑片刻,“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先前背叛了大姐姐,又回来求大姐姐原谅的那个丫鬟?”   素衣闻言,脸上一僵。   沈四娘已经低下头去,目光继续落在绣蓬上,继续自己的活儿。   “是,婢子以前做过错事,娘子一直不能原谅婢子,婢子心里很苦,今日能见到四娘子,心中觉得格外亲切……”   “我和你可不亲切,”沈四娘头也不抬的说道,“躲远点儿,挡着光了。”   素衣僵了僵,往一侧挪了挪,这大好的日光,她哪里挡着光了?“四娘子……”   “哦,对了,”沈四娘抬起头来,“你怎么进姐姐的院子了?依着姐姐的性子,应当不会原谅你吧?莫不是你偷偷溜进来的?来人……”   “不是不是!”素衣慌忙的摆手,“哪里是溜进来的!婢子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婢子,婢子如今就在娘子院中。”   屋里收拾房间的丫鬟,听闻声音,掀帘子走出来,“四娘子有什么吩咐?咦,这不是素衣么?你一个三等丫鬟,怎的跑到四娘子面前来了?妈妈----怎么看人的?”   素衣连忙后退,“姐姐别忙,婢子这就走,是瞧见原先沈家的娘子,所以过来请安。”   “我可用不着你请安。”沈四娘头也不抬的说道。   眼见院子里的仆妇要拿着笤帚来赶人,素衣慌忙离开,跑的太快,险些被鹅卵石小道上凸出的石头绊倒。   沈四娘身边的丫鬟嗤笑一声,“四娘子可别信她的话,她在大厨房里呆的好好的,可却不甘心,害了娘子身边的周妈妈摔了个大跟头,骨头都摔惊了,以为周妈妈没了,娘子就能用到她,让她回到身边来!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哼,看她就知道了!”   沈四娘默默的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低头咬断丝线,五彩丝线绣出了一大朵盛开的牡丹花,映着阳光金光流转。   沈昕娘跟秦冉将话说的很绝。联系方琰的话,联系之前的细节来猜测。秦冉的太爷爷应当是在虞氏毁灭灵山之时,已经不在了。秦冉这般执意寻找下去,与他自己与秦家都没有好处。   且她并不想让自己寻找过去的事情,和秦家的事情继续搀和在一起。   可秦冉想来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叶桂娘急匆匆寻到王府上的时候,就可以看出秦冉的手段了。   “娘子,苏州织锦忽然停止给咱们的供货,同苏州织锦有合作的布行也都停下了供货,直说愿意给赔偿,要布却是没有。”叶桂娘焦急说道。   沈昕娘放下手中书册,“说原因了么?”   叶桂娘在沈昕娘的目光之下,低下头来,支支吾吾,好似难以开口。   “叶娘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爽快了,跟娘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丹心在一旁急道。   “说……说是因为娘子的原因。”叶桂娘吞吞吐吐的说道。   “这般直白?”沈昕娘眉头轻挑。   叶娘子点点头,“上次送到宫里的春草新纺出了事儿,苏州织锦不是还挺身而出的帮忙了么?怎么如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呀?”   “只有不变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利益不同,自然就会翻脸。”沈昕娘缓缓说道。   “那,那如今怎么办?没有布匹,咱们已经接下的订单,就不能如期供应上,失信与买主,人家可不管咱们布行背后有什么纠纷呐?”叶桂娘焦急的嘴上都冒出燎泡的痕迹来。   沈昕娘垂眸问道:“店里的布匹还能撑上半个月么?”   叶桂娘皱眉细想了想,摇头道:“半个月,怕是不行,最多七八天。”   “那就减少每日限购的数量,先撑上半个月。”沈昕娘吩咐。   “那半个月以后呢?”叶桂娘愣愣抬头。   沈昕娘语气轻缓,“半个月以后,自然问题就解决了。”   不知娘子因何如此笃定,但听闻娘子的语气,叶桂娘便有了信心和勇气一般,连连点头,“是!”   送走叶桂娘的第二日,连悦来食肆的孙掌柜也让人传信儿,有急事求见东家。   “不会又是那个秦家的少主搞的鬼吧?”丹心掐腰问道。   金香抬眼看她,“丹心姐姐,我看如今你也会占卜之术了吧?”   丹心哼了一声,“他那点儿心思,我不会占卜之术,也能料得到!真是蛤蟆赖脚上!恶心!”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姐姐倒是先骂上了?”金香叹道。   丹心闻言,连忙双手合十,“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哪怕是别的麻烦呢!别再跟秦家那脑子不正常的少主有关了!”   ☆、第133章 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昕娘让人去细细询问之后,偏偏事与愿违。   有人高价买断了向悦来食肆供货菜农的菜品,粮店的粮食。食肆每日迎来送往的,存货可是不多,特别是菜蔬。想要味道好,新鲜是必须的。食肆里可没有多少存粮。   沈昕娘垂眸,旁人不会这么无聊,和她的食肆过不去。悦来食肆在京城名声响亮,订购菜蔬价格不低,旁人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除了秦冉,不用作他想。   “娘子,如今怎么办?布行的事儿还没有了呢,他又对悦来食肆下了手!”丹心皱眉问道,“接下来也不知道秦记典当行会不会遭殃呢?”   “呸呸。丹心姐姐,能不能说点儿吉利话?”金香在一旁拽了拽她的袖子。   丹心也连忙打自己的嘴,“呸呸……”   “那是必然的。”沈昕娘却淡淡开口。   “什么必然?”丹心停下动作,目露担忧。   “他想逼我就范,自然会把所有的退路堵死,秦记典当行,怕是要不了多久,也要遇到问题了。”沈昕娘面色依旧平静。   可丹心金香闻言却是噎的说不出话来。   “那,那怎么办啊?”丹心的声音里不知是愤怒居多,还是哭腔居多了。   “让孙掌柜辛苦些跑远点儿,让店里的伙计上门采买,就算零星的买一些,先用着。”沈昕娘缓缓说道,“价钱高些也无妨。”   话传去出。孙掌柜不吝钱财的照做。如此浪费了人力物力,且耗资颇多。但总算是保着食肆没有关门大吉。   麻烦接踵而至,根本连个喘息的余地都没有留。   秦记典当行的郑掌柜也递话进来,禀告东家,三贤秦家放出话来,秦记典当行的东西不收。谁家若是收秦记典当行的东西,那就是和三贤秦家过不去。   典当行的东西当然还有别的流向,比如精品直接出手给王公贵族,或世家公子。   但三贤秦家的名头响亮,这话一放出来,对秦记典当行还是相当有影响的。   “金香,你好好练功夫,下次再见到秦家那少主的时候。直接将他的鼻子打歪!让他这么嚣张!”丹心每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诅咒秦冉。   金香看着沈昕娘依旧如常的脸色,忍不住心下担忧,“娘子,秦家少主,这是等着您您妥协呢……”叼岁上技。   丹心闻言抿了嘴,半晌才说道:“娘子,其实没了这几个铺子,也没什么,也不会少吃少喝的……”   沈昕娘却缓缓摇头,她要去吴兴,需要物力人力财力。她不想靠任何人,她需要银钱,她的铺子,不能毁在秦冉的手里。   金香十分心疼。既心疼娘子,又心疼这些铺子,“咱们看着铺子一点一点在娘子手中起来,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如今铺子蒸蒸日上,单一个铺子每月的利钱都能在京城养活一大家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说毁了就毁了呢?”   金香说着眼睛里就湿漉漉的。   丹心心里也不好受,推了她一把,努了努嘴。   她们只是娘子身边的丫鬟,心中尚且如此难受。娘子心中又该是何种滋味呢!   “要不,就让王爷查封了秦家的生意,也让他尝尝厉害!”金香吸鼻子,愤然说道。   “秦家的生意遍布大周,更连外藩都有,怎么查封……”丹心瞪眼问道。   金香狠狠挖了她一眼。   两个丫鬟一时都没了话说,神色悲戚,如丧考妣般看着沈昕娘。   “大姐姐……”沈四娘的声音从棉门帘外传了进来。   金香连忙去打起帘子。   “四娘子来啦?”丹心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语气显得轻快。   沈四娘却面色忧愁,快步来到沈昕娘面前,蹲身不起。   “做什么?”沈昕娘幽深的目光,平淡的望着她。   “是我连累了姐姐,虽然姐姐不说,我也知道了,”沈四娘垂头说道,“姐姐的铺子受秦家人排挤,对不起姐姐……”   “干嘛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沈昕娘缓缓问道,语气依旧和往日里一样平平静静的,没有责备,也没有愤然。   沈四娘有些诧异的抬头,“姐姐的处境不是陷入困窘了么?怎的还?”   “不过小孩子的无理取闹罢了。”沈昕娘淡淡说道。   不光沈四娘愣住。就连金香和丹心都瞪大了眼睛。这还叫小孩子的无理取闹?三家铺子的掌柜都要急疯了吧?   “那姐姐,是有办法了么?”沈四娘起身,犹疑问道。   丹心一拍手,“民不与官斗,我怎么忘了,秦家的生意就算做得再大,那也是商贾!只要王爷出面,不怕秦家不收手!”   沈昕娘摇头,“秦家与外藩常有来往,若真是牵涉到王爷与朝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原本不过是小事,还是哪儿起哪儿了吧。”   三人闻言,眉头不约而同的蹙起,目光都落在沈昕娘身上,竖着耳朵,听闻她的办法。   “倘若有邻家的孩子,在你家门口胡闹,你待如何?”沈昕娘忽而问道。   金香最先开口,“我打他一顿,再告诉他爹娘,叫他爹娘好好修理他!”   丹心立即纠正道:“应当先告诉他爹娘,让他爹娘好好修理他一顿,若他爹娘不明事理,你再打他一顿。如此,说到哪儿你也不输理!”   沈四娘垂眸片刻,“姐姐要告诉秦家老爷?”   沈昕娘缓缓点头,“是该叫他知道,他若不管教自家的孩子,我倒是不介意替他管教。”   沈昕娘的信送到秦家老爷手上的时候,秦家老爷是皱着眉头看完的。   他一旁陪同的老管家颇为不以为然,“不过是三个小铺子的东家,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替老爷管教咱们家少主?这牛皮不要吹得太大呀!”   秦家老爷面色凝重。   管家觑了觑老爷脸色,“老爷,一个小娘子的话,不必当真吧?这事情也未必像这小娘子说的这般,少主一向是做事有分寸的人,怎的会如此排挤她的铺子?”   “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不会懂得罢休,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秦家老爷轻叹一声。   老管家垂眸想了想,“老爷是说,事情真是少主不对?”   秦家老爷叹了口气,没有应声。   “便是少主任性了一次,也没什么了不得,不就是三个铺子么?这小娘子胆敢给老爷写信来,倒真是勇气可嘉!”老管家摸着胡子笑道。   “她不是一般人。”秦家老爷忽而说道,“子来是心急了。”   老管家一愣,能让自家见多识广的老爷谓之“不是一般人”的人,这世上,只怕也没几个吧?这小娘子,莫非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秦家老爷连夜起程,直奔京城,更让老管家惊讶不已。   悦来食肆眼看要撑不下去,整日里伙计出门采买简直跟抢一样,他买,立时有人跟他抢着买。每日为了能买回来一点菜品粮食,价高的吓死人。   在这么下去,食肆莫说挣钱了,赔都要赔死了。   “你答应过我什么?”秦家老爷来到京城,顾不得休息,第一件事情就是见秦冉。   沈昕娘给他的信里写得清楚,七日时限,倘若七日之后,秦家老爷太忙,抽不出时间来管教孩子,正好她近日里闲。   秦冉把玩着手中折扇,面对父亲的质问,垂头一声不吭。不像是认错,倒更像是无声的抵抗。   “你说过,二十一岁之后,就跟着我接管家里头,族里头的事儿。”秦家老爷缓缓说道。   “我没做到么?”秦冉忽而抬头反问,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父亲,“我没学么?我没有历练么?你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不够么?”   “你说不再想离开的事情了,我也告诉过你,有些事强求不来,没有机缘就是没有!”秦家老爷沉声说道。   “我不是没有机缘,我七岁那年他挑中我了!他说,我是有灵性的孩子!难得一遇的有灵性的孩子!若潜心修习,必定大有作为!”秦冉不由拔高音量。   仅有父子两人的厅堂之中,他的尾音似有回响。   “你若好好操心家族的事,也必然会有一番作为!不是只有修行一条路!”秦家老爷怒目看他。   “可我只想走这一条路!从我七岁开始我就在等!”   父子两人四目相对,眸中的怒火像是要把对方燃尽一般。   ☆、第134章 大动作 【为1000钻石加更】   半晌,两人都未再开口。偌大的厅堂气氛凝滞。   秦家老爷双手紧握,手背上的青筋都迸出,他面色浓重,牙关紧咬。沈昕娘曾经的话。忽而回响在耳边,有人志不在此,秦老爷还是想清楚,若要为整个秦氏一族考虑,就不要被亲疏蒙蔽了眼。   他抬眼看向自己疼惜,赋予重望的儿子。   只见秦冉的手捏在折扇之上,不知是关节还是扇骨咯咯作响。   秦家老爷倏尔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你是我唯一的嫡子,我对你寄予厚望……也许是我太过勉强你了。”   秦冉眉头微蹙,目光犹疑的看向父亲。   “从来没有顾及你的喜好。你的想法,认为我给你什么,你就应该接受什么……也许,真的是我错了。”秦家老爷长叹一声。   “爹?”秦冉语气里透出不确定来。   “你还是想找到他?不管结果如何?不管……他在于不在,愿不愿意带你走,耽搁这么多年究竟为什么,你都要找到他?”秦家老爷看着秦冉,问道。   秦冉定定点头,“是,我是为我等的这么多年,要一个结果。”   “那你不该这么做。”秦家老爷说道,“你不该如此逼迫沈家娘子。”   “爹……”秦冉眉头再次皱紧,“这本来是对我们双方皆有利的事情,她也在寻找,我觉得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她和太爷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会六爻占卜之术!她会用太爷爷的七十二龙盘,她懂咱们家的风水阵!”   秦冉忽而想起了什么,眼中猛然一亮,“对了,爹不是说过,我和太爷爷很像么?记得沈娘子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神情十分茫然的问我。‘我们,见过么?’我当时没有在意,如今回想起来,她定然是认识太爷爷的呀!”   秦家老爷抿嘴没有说话,眼眸深深,看不出情绪。   “爹,我并非想对她不利,只要她答应合作,她帮我,我也会帮她,原本对彼此都有利的事情,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拒绝?”秦冉紧握着折扇,皱眉说道。   秦家老爷轻叹一声,“子来。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利益来衡量的,我们虽商贾之家,可也该明白,有些事情。与利字无关,不能强人所难。要懂得顺其自然。”   秦冉皱眉不语。   秦家老爷无奈一笑,“自然,这话说来容易,做来难,为父这么多年要求你这么多,想来也是在强人所难,将你不喜欢的责任强加在你身上。”   “爹,您是为我好……”秦冉低声说道,“是儿子没有领情。”   “不管你说的对不对,她究竟和他有没有关系,你们要寻找的是不是一个人。你如今的做法,显然只能惹恼她。”秦家老爷说道,“以你对她的认识,你觉得,她是一个会低头服软的人么?”   秦冉微微一愣。   秦家老爷缓缓摇头,“她虽是个弱女子,可这心境,却是不弱。我看她,不会低头。”   “我不会放弃的。”秦冉抿嘴说道。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秦家老爷语气轻缓的说道,“以退为进,方能达成目的。”   “如何以退为进?”秦冉问道。   秦家老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长叹一声,“你太心急了,须知道,若是急躁的时候,就越要慢下自己的脚步,以免急中出错。”   秦冉皱眉,“父亲教训的是。”语气里却分明没有耐心。   “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如今临近结果倒是等不及了么?她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既然她要寻找,你就在一旁什么都不做的看着,不就行了?”秦家老爷缓缓说道,“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帮忙,在她还不需要的时候,躲远一些,不要上去招惹。对你,有什么坏处?”   秦冉皱眉,“如此被动?”   秦家老爷笑了笑,“有时候,被动就是主动。”   秦冉摇头,“我……”   “急功近利要不得,商贾如是说,士大夫如是说,这世上的事,都是此番道理。”秦家老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小了,三十而立,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是该成家立业,磨练心性了。”   秦冉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头,“爹刚刚还说不勉强与我……”   秦家老爷无奈笑了笑,“为父只是这么一说,一说而已。”   秦家老爷亲到京城,收回秦冉那些任性的下令。甚至还打算亲自向沈昕娘赔礼道歉一番,被老管家劝住。   “小辈儿人,受不起!”老管家说道,还从没见过老爷对谁这么客气呢。   秦家老爷却是摸着胡子道:“小辈儿?她还真未必是小辈儿……”   老管家大惑不解,比少主还要年轻许多,怎的不是小辈儿?   “不过也好,日后迟早还要再见,不急于一时,不急,不急。”秦家老爷这才没有上门。   三位掌柜总算松快下来,纷纷感慨还是娘子有办法,娘子出马,万事不愁。   丹心金香听着外头送进来的消息,也喜上眉梢。   唯有沈昕娘却没有半分松懈,反倒比事情解决之前,更加郑重起来,“知道铁柱住在哪里吧?”   丹心一愣,想了想才点头道:“知道,他带着儿子搬了家以后,专门给典当行的郑掌柜说过。且他平日里没有事儿的时候也常到典当行帮忙。”   “咱们去一趟。”沈昕娘说道。   她说什么做什么好似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吩咐下去,当即便出了门。   铁柱住在城南,不过人这会儿却是在典当行。   沈昕娘来到典当行,让人叫来铁柱,又命人前往云香布行,将负责浆染的庆嫂子也一并叫来。   “娘子,有何吩咐?”铁柱和庆娘十分恭敬,后者又多了几分见东家的忐忑。   “庆嫂子负责浆染,与布料上,应是懂行的吧?”沈昕娘问道。   庆娘点头,“懂一些,不如掌柜懂得多。”这多半是谦虚的说法。低圣节血。   沈昕娘点点头,“你人踏实心细,心思缜密,有件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交给你,倒是正合适。”   庆娘一脸震惊,娘子竟这般信任重用她?   “娘子……我,我……我定然尽心竭力,不辜负娘子期望!”庆娘神色激动的说道。   丹心在一旁轻笑,“庆嫂子,你还没听娘子说是什么事儿呢!”   庆娘脸上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我要的,就是你这般决心,想来,不论是什么事,你都会尽心做好的。”沈昕娘倒是没有责备,鼓励般缓声说道。   庆娘闻言,心中更是蓄满力量,连连点头。   “先前布行的布匹被人控制,这好似就是扼住了布行的命脉一般。”沈昕娘说,“自己的命脉,怎么能握在旁人的手里呢?”   “娘子是说,咱们要自己趟出一条原料采买的路子来?”庆娘闻言抬头。   沈昕娘缓缓点头,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半分的情绪,稳稳当当一如既往。   庆娘却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这可不是个小事儿啊!   “铁柱,听闻你在典当行,也跟着伙计们练些功夫?”沈昕娘转脸看向一旁的铁柱。   铁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叫娘子笑话,是学些拳脚,也是想陪着栓子练练,这孩子生来体弱,后来经娘子……呃,好了以后,身体倒是越发的好了,学学拳脚,强身健体,没什么不好!”   沈昕娘点点头,“你去顾些人手,同庆娘一同南下,庆娘女子之身,一路怕不太平,她身怀重任,你定要保护她平安。”   铁柱闻言立即拱手,“定不负娘子所托!”   “一路辛苦,多支些银子,路上若是不够,直接向丹心支取。”沈昕娘缓声说道。   这便是大力支持的意思啦?娘子这般看重,让两人都有些被委以重任,心潮澎湃之感。   “收拾好了就起程吧。”沈昕娘起身说道。   “是娘子!”两人异口同声。   “娘子,回府么?”丹心扶着沈昕娘上了马车。   沈昕娘却摇头,“去东市,悦来食肆看看。”   食肆有什么好看?丹心隐隐觉得,秦家少主相逼这件事,让娘子定然又有别的动作了!   果不其然,沈昕娘来到食肆,直接入了后院,于后院的八角亭底下,唤来孙掌柜。   “在京郊买些田产,雇佣些长工,多种些菜蔬。”沈昕娘说,“听闻掌柜的有个儿子,今年已及弱冠,读书不成,想要同掌柜的于市面上历练,谋个生路?”   孙掌柜闻言,面上有些惊喜之色,“东家有何吩咐?小儿虽读书不成,脑子却也灵光,东家若有事与他做,定然不负东家所托。”   “想来虎父无犬子,我虽不认得令郎,却是认得孙掌柜的。”沈昕娘说道。   这话跟赞美一样,孙掌柜听得心头大喜,连连拱手,“承蒙东家赏识。”   “让他四处跑跑看看,不拘京城,临近郡县都可,成片的买些田产来,咱们自己种粮。”沈昕娘说道。   “东家这可是大手笔。”孙掌柜喃喃说道。   “还要靠掌柜父子尽心。”沈昕娘微微点头。   ☆、第135章 好事一桩桩   孙掌柜深深稽首,东家虽是小娘子,可跟着东家这么长时间,知道东家人品,定然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已经让他的家境一跃而上,倘若东家这一番大动作之下,还用愁儿子的前景么?孙掌柜迫不及待的将这好消息给自家人送了回去。   沈昕娘安排好了这些,手中的银钱自然再次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丹心肉疼之余,想到上次娘子这般大手笔的花钱之后,回利也不辜负付出,心中便有了底,“日后会越来越好的!”丹心同金香说道。   “如今这些,还不够。”沈昕娘却是说。   她摆了棋局,让丫鬟请来方琰。   齐王爷近来颇为忙碌。天不亮便离府入宫,天黑了才回来。   “王爷近日颇为操劳,可有心思对弈一局?”沈昕娘摩挲着圆润冰凉的棋子问道。   方琰嗅着茶香轻笑,“昕儿盛情相邀,便是再忙也得放下。”   沈昕娘将黑子推向方琰。   方琰也没有推拒,捏了棋子便落在棋盘上。   啪嗒,啪嗒的落子声,好似一下子就让时光慢了下来。   他时不时抬眸看向她的眼睛,漆黑如墨,叫人捉摸不透,却又诱人窥视。   “在忙什么?”沈昕娘一面不假思索般,迅速落子,一面缓声问道。   “朝中之事,你有兴趣?”方琰轻勾了勾嘴角。   “虞国舅手握兵权,养大批军队,需耗用国库资金。王爷若是想若要交好公孙将军。需得有充足的军资,保证公孙将军军需供给。先皇为保守边境,一连几场打仗,打了十几年,想来国库不盈吧?”沈昕娘啪嗒落下一子。   方琰抬眼看她,轻轻勾起的嘴角颇有笑意,“你整日都在想什么?内宅女子不是喜欢看看话本。听听小曲儿,你到关心起国家大事来?”   “我不关心。”沈昕娘摇头。   “替我关心?”方琰轻笑着问道。   “你觉得是,就是吧。”沈昕娘倒意外的好说话。   她语气随意,方琰倒是格外认真起来,神色郑重的看着她,“你是有什么想法?”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商贾低微。可这钱财,多半就握在商贾手中,若是鼓励行商,减轻农民徭役,即可以充盈国库,又可让朝廷饱受百姓赞誉,不是好事一桩?”沈昕娘说道。   “思想不是轻易可以扭转的东西,商贾多和官僚勾结。若从商贾身上下手,充盈国库,势必触及一些人的利益,引起朝廷动荡。”方琰目光落在棋盘上。啪嗒一声脆响,他勾了勾嘴角,“不过,昕儿倒是启发我了。”低反团才。   沈昕娘没有说话,落子飞快。   方琰摇头看着棋局,“我顶多与你下成和局了。”   “是么?”沈昕娘又落下一子,局势立即凶险起来,大片的黑子恍如落入一个早就铺就的大网之中。   方琰轻笑,抬手将手中棋子仍入棋篓,“不玩儿了。”   沈昕娘微微闭目。脑中的情形似乎渐渐清晰起来,飞流直下的瀑布,瀑布下头的深潭,潭水一旁,一个精致的八角凉亭,瀑布飞流直下,溅起的水花,将八角凉亭都打湿一半。   阳光好的时候,八角凉亭的一角,总是挂着一个小小的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美好明媚。   八角凉亭里头坐着两个人,对着棋盘气势汹汹的厮杀。   “我走了……”   “有一天我走了,你不要怕。”   耳边的声音和心头忽而冒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沈昕娘仓促睁眼,似乎想要看清在她对面的人究竟是谁。心头忽而明显的痛了一下。是那种压抑的钝痛。   “你去哪儿?”她问道。   方琰一愣,轻笑道:“你希望我留下?那我就不走了。”   自从她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她会是沐灵以后。他就紧守着两人的距离,小心翼翼的不越雷池一步。   今日这玩笑话,也说得小心翼翼。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这才渐渐明晰,目光落在他脸上,半晌,轻叹一声,“赶紧走。”语气嫌弃。   丹心和金香在一旁吐了吐舌头,娘子还真是直白,也不怕伤了王爷的心。   却见方琰颇为不以为意,起身便爽快的离开了,一丝别扭和犹豫也不曾有。这两人,如今这相处,还真奇怪。一点都不像王爷,和小妾。自然,从来也没像过。   那日对弈之后,不多久。朝廷便圈出了京城南郊的一大块地来,说朝廷要开发南市,鼓励商贾购买地皮,兴建商铺。   那地界颇远,荒凉得很。有眼光的商贾都能看出来,朝廷这是要圈钱呢!就算买了地皮,建了商铺,东西卖给谁去?卖给鬼不成?   私下里都说,朝廷这不是要建南市,这是要建鬼市呢!   沈昕娘却是筹集她能筹集到的所有银钱,连当初送给沈四娘的三万贯的添妆都借了回来,买了南市整整半条街。   也有商贾像是为了响应朝廷举措,图个面而上好看一般,买个一个两个铺子的地皮。   此后不久,朝廷像是动了真格的,召集民众修通往南市的大道,其宽敞平整,快赶上京城主干道了。并在临着南市不远的地方,圈出地界儿来,划给玄玉观,玄玉观原本在京城,是个地方不大的道观,但那里有位道法不凡的紫阳真人。能观天命,还能医病救人。没有不灵的,香火颇旺。只是京城中寸土寸金,紫阳真人游历到玄玉观的时候,玄玉观已经在那儿了,就那么大地方,扩建可不容易。   如今朝廷给御字朱批了扩建之地,玄玉观中修行之人,没有不乐意的,便是让他们道观自己出钱修建,也没有半个不字。   据说紫阳真人亲自去城南看了风水,说城南乃风水宝地,要不了几年,城南必定可以匹敌东西两市的繁荣。   紫阳真人的话流传出来,立即引起人心大动。特别是相信风水,见识过紫阳真人厉害的商贾们,纷纷向朝廷抢购南市地皮。   几日的功夫,南市地价已经翻了几番。   沈昕娘在最初,用最低的价钱,买了半条街,倘若此时转手卖出,立时便能赚上好几番。当初买下地皮的时候,用尽了能筹到的所有资金,丹心和金香作为娘子跟前的大丫鬟,时刻关注着南市的动向。   “娘子,听闻南市的地价又涨了!又涨了啊!”丹心欣喜说道,语气都止不住的颤抖。   “娘子娘子!”金香从外头飞身进来,面上也尽是喜色。   “你也听闻南市地价又涨的事情啦?”丹心笑嘻嘻的问道。   金香喘了口气,小手一挥,“南市的地价哪天不涨?”   “你不是说这件事?那你那般高兴?”丹心给她倒了杯水,笑着问道。   沈昕娘抬了抬眼眸,“是庆娘和铁柱有消息送回来了?”   金香一口水还没咽下去,被呛的咳嗽起来,“娘子又知道了?”   丹心一愣,继而笑道:“娘子能掐会算,你是第一天知道?”   金香笑嘻嘻的将茶杯放在一旁,“是好消息,大好的消息!听闻庆娘他们在苗岭一带,遇见当地的纺户,纺出的布料比苏州云锦的流云锦还要上乘,只是那里马车不便,运输艰难,且产量不高。”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庆娘回禀说,从他们那里直接采买,很是划算,就算算上人工的成本,也要比苏州织锦的流云锦价廉呢!”金香说道。   “产量不高啊?”丹心皱眉咬着指尖。   “这很好。”沈昕娘缓缓说道,“春草新纺,本来就是只做精品,不要求产量高,只要布料极佳,其他都好说。”   金香连连点头。   “告诉铁柱,让他安排放心的人手,定下采买,最好能在当地留下咱们自己的人。”沈昕娘吩咐道,“还有,回程不要顾船了。去同王爷说说,乘朝廷的货运之船。既然产量不高,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安全第一。”   “是!”金香领命,“娘子终于肯向王爷开口了!”   丹心拽了她一把,这话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干嘛!   沈昕娘却是侧脸看向金香,“我以前不肯同他开口么?”   金香尴尬的笑了笑,“也,也不是……”   “以前用不到他罢了。”沈昕娘不以为意的说道,语气轻飘飘的透着傲娇的味道。   天气渐渐炎热。   南市的兴建也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虽然铺面还未建好,但沈昕娘手中的铺子,已经租订出去大半。   玄玉观主殿建成,每日都有大批的游客争相前往,想要沾沾仙气,仿佛仙气也能先到先得一般。   南市的路修的宽敞,便是四驾齐驱的马车,跑着也不窄仄。何愁南市没有生意?租下或买下南市铺面的人仿佛已经能听到银钱往自己口袋里涌着哗啦作响的声音了。   没抢到铺面的商贾不知有多后悔,真可谓肠子都悔青了。   秦冉却精神郁郁,并非因为他没有买到南市的地皮。如今父亲已经将族中兄弟召来京城,开始指导族中的兄弟打理家中生意上的事宜。   他鲜少再操心此等事,原本也就不是他兴趣所在。   “沈娘子最近都在做什么?”秦冉问随从道。   随从愣了愣,“和昨日一样,呆在王府,门都没出。”   “她日日呆在府上做什么?都不出门寻找的么?呆在府上难不成她要找的会送上门来让她知道?”秦冉啪的打开折扇,摇了摇。   ☆、第136章 一念之间   随从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   门外有脚步声临近,缓慢而稳健。   秦冉脸上的急躁稍稍收敛了些,啪的又将折扇合起,起身望着门口。   秦家老爷迈步进门。笑着抬眼看向秦冉,“心急了?”   秦冉拱手行礼,“父亲。”   “心急不奇怪,”秦家老爷缓缓说道,“其实,我也着急。”   秦冉诧异抬头。   “可是跟一个小娘子相比,又怎么能输在耐心上?”秦家老爷目光深深的看着秦冉。   秦冉脸上一烫,“父亲说的是。”   ·   有方琰的交代,铁柱一行顺利的乘着朝廷的船只,带着上乘的布匹赶回。叶桂娘见到庆娘带回的布匹之时。只觉得眼睛都不是自己的,颤抖着手想要上去摸一摸这顺滑的布料,却又怯怯好似生怕弄坏了一般。   “果真比流云锦还美!这若是浆染出来,又该是如何模样?”叶桂娘欣喜说道。   “原本还要多一些,被那朝廷货运船上的人,硬是买走了十匹,说是往宫中送的贺礼!”庆娘说道。   “往宫中送礼,还送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这送的是什么礼?”叶桂娘诧异道。   庆娘摇头,“不清楚呀,他们是提前送礼的,要过节了吧?”   叶桂娘摇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全被这布匹勾走,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更没有心思去深想。   沈昕娘倒是知道,要过什么节了。因着宫里过节的请柬已经送到了她的手上。   “万寿节?”沈昕娘微微眯起眼睛。   “就是圣上的生辰!”金香解释道,“似是因为鼓励商贾。兴建南市的原因,朝廷这次的万圣节不但邀请重臣,还请了在南市大手笔购买地皮的商贾。娘子自然是首当其冲被邀请的!”   沈昕娘捏着手中精致的请柬,请柬上的字甚是有风韵,金色的请柬,雕琢花鸟鱼兽,颇有讲究。   那次下棋。方琰倒是没有白下,看来兴建南市给他带来的收益也是不小?沈昕娘缓缓抚摸着手中的请柬,如此,才叫互利互惠。   “娘子去么?”丹心问道。   “去,怎么不去?”沈昕娘停了片刻,“四娘近来又在绣什么?”   “四娘子学了双面绣,要给娘子绣个更大的四折屏风。”丹心笑着说道。   “让她歇歇,她还没进过宫吧?请柬上不是说,可以带家眷么?”沈昕娘缓缓说道。   宽大的车架停在宫门口。   一只玉手拿出精致的金色请柬来,晃了晃。   瞧见这请柬,宫门口的守卫立即上前,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笑着递回。   一大包赏银哗啦从车窗帘子扔出。落入那守卫怀中。   守卫满脸喜色的接过,“瞧见没有,大商贾!出手就是阔绰!”   丹心拍拍手,嘻嘻的笑。“原来给人赏钱的滋味儿也这般好!”   同坐在马车里的沈四娘却还有些怔怔回不过神来,“这算是入宫了么?已经进了宫门了?”   金香连连点头,“是,已经入了宫门,算是进了宫了!”   沈四娘伸手掐了自己一下,“哎哟----不是梦啊?”   丹心和金香笑作一团。   因是女宾,开席之前,沈昕娘一行便被请到了朝华殿候着。朝华殿内衣香鬓影,花团锦簇。天已经暖和,殿外摆了盆栽,早开的杜鹃红艳艳,满盆的葱兰白的纯净。精心培育出的茉莉幽香四溢。   女人们仿佛要跟殿内外摆着的各色鲜花争奇斗艳一般,脂粉的香味倒是更压过茉莉的幽香。   三五成群的年轻夫人或是及笄前后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一面惊叹万寿节的排场,一面端着低调沉敛却好似又在炫耀着什么。说话声宛如雀鸟争鸣一般。   忽而一声高唱----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连忙行礼福身。   虞氏扶着小太监的手,缓缓走上正殿,“今日是万寿节,圣上有意让君臣百姓同乐,众人不必拘礼,自在才好。”   虞氏雍容倨傲的说道,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   “谢圣上,谢太后娘娘。”众人高唱,这才起身。   沈昕娘一行的位置被安排的靠前。虞氏的目光很快便落在沈昕娘身上,她冷哼一声,提步向沈昕娘走来。   金香不由有些紧张,拳头攥起,浑身紧绷的守在沈昕娘身边,好似预备着有什么突发状况,她就要立即动手一般。   “哟,我当是谁呢?位置这般靠前,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啊?”虞氏笑着说道,言语中的嘲讽,让周遭夫人娘子纷纷侧脸看来。   沈昕娘起身福了福,没有理会她的话,神色坦然。   “这是谁安排的位置?”虞氏又问道。   一旁宫女连忙禀道,“是朝华殿的内侍。”   “没眼色的东西!不过是个妾室,安排在这里,同世家贵妇们坐在一起,且坐在上位,将众位命妇们置于何地?”虞氏冷声道。   女官连忙躬身请罪,“来人,还不将人驱逐出去?”   虞氏又抬眼看向沈昕娘,“做人,需得有自知之明,旁人因为王爷的身份抬举你,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借着王爷小妾的身份,在这里横行无忌啊?”   “娘娘因何要将我驱逐出去?”沈昕娘抬眼问道。   漆黑的眼眸直愣愣看着虞氏,虞氏心下生寒,不由别开视线,“你不过是被捎带来的,你有请柬么,就敢坐上位?”   “没有请柬就要被逐出去么?”沈昕娘反问。   “那是自然,这里是皇宫,没有请柬,如同没有入宫的腰牌,擅入内宫,可是重罪!”虞氏身边的女官声色俱厉。   “那这里的贵妇娘子们,都是有请柬的?”沈昕娘环顾四周。   不少贵妇们闻言都有些局促,有的甚至不安的低下头来,小声议论。   她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以亲眷的身份被自家相公带入宫中,以开开眼界,也好结交与夫君官场上有利的内眷。哪里都会有请柬了?   “旁人乃是重臣亲眷,嫡妻正室,你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小妾,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能和旁人相比?”虞氏冷笑道。   “太后娘娘这是故意针对我的意思了?”沈昕娘问道。   “哼,哀家哪里有这般闲心,你倒是给自己贴金!”虞氏笑道,“哀家若针对你,还会站在这里同你废话,一早就叫人将你打出宫去!”   “太后娘娘可知道,今年的万寿节不同以往,”沈昕娘又道,“乃是圣上同前朝大人门发下请柬,邀非朝中之人同庆万寿节,可不是让太后娘娘您闹着玩儿的,乃是有鼓励商贾,鼓励民生的重大意义的。娘娘这般胡闹,难道是要后宫干政不成?”   她话音落地,朝华殿内忽而一静。   仿佛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而那句“后宫干政”则仿佛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   这个是个不小的罪名。低反估巴。   虞氏冷哼,“你一贯巧言令色,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同你一个王府小妾有什么关系?扯大旗便能护得住你么?你倒说说,哀家质问一个王府小妾,如何就是后宫干政了?”   沈昕娘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倒是她身边的丹心,忽而从怀中取出金灿灿的请柬来,一脸傲气的将请柬展开在虞氏面前。   精致的请柬,映着朝华殿内的亮光,越发熠熠生辉,直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请太后娘娘过目!这是我家娘子的请柬!”丹心胸膛挺的笔直。   格外郑重的请柬,金帖之上,雕琢花鸟鱼兽。其内容更是内阁中以书法见长,且被尊称为大周书法第一人的陈大人亲笔。   周围女眷虽不识得是谁的字,但瞧见这般精致的请柬,已经是大为惊异。   虞氏脸色难看,看到抬头正是沈昕娘的名讳,不由愤然。   “你……”   “娘娘怀疑这请柬的真伪么?”丹心笑嘻嘻问道。   虞氏拂袖而去,连朝华殿都不待了。   整个朝华殿又寂静了好一阵子,才再度热闹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不过这次众人顾不得各自炫耀,倒是纷纷打听起沈昕娘来。   不少年轻的妇人和小娘子们都忍不住侧脸向沈昕娘看过来,像是十分迫切的想要来打招呼认识一下。   但又觉唐突,待细看发现沈昕娘那一双漆黑无边的眼睛之时,众人后退的心思更明显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倒是有个小娘子,大大咧咧上前,福身道:“小女子公孙氏,敢问娘子?”   “沈氏。”沈昕娘缓缓开口。   “原来是沈娘子,我瞧沈娘子的请柬不同一般,”公孙小娘子笑着说道,“莫非娘子就是坐拥南市十里长街一半街面的巨贾?”   “巨贾不敢当。”沈昕娘说道。   “南市如今寸土寸金,十里长街,娘子手中有半数之多,这还不算巨贾么?”公孙小娘子学着男子行礼的样子,拱手道。“沈娘子真谦虚!”   “我买下南市的时候,南市地皮还不似如今这般昂贵。”沈昕娘道。   “娘子是在朝廷刚下放出售文书之时,就买下南市地皮的么?”公孙小娘子问道。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一开始价低,但这般买下来,也是耗尽资产。”   公孙小娘子连连点头,“如今地价翻了几番,沈娘子大赚啊!当初南市不被人看好的时候,娘子就能这般大手笔,不惜耗尽资产的购下,可见娘子的眼光实在是好!佩服佩服!”   见公孙小娘子对南市的话题很有兴趣,沈昕娘侧脸问到:“公孙娘子也于南市有地皮?”   公孙小娘子连连点头,“不敢跟娘子相比,乃是通过哥哥的关系,才辗转占了十间铺面。这才转眼多长时间,转手租出,我已挣回本钱。如今称沈娘子巨贾,一点都不夸张了!”   沈昕娘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   “娘子和太后娘娘似有过节?”公孙小娘子忽而问道。   沈昕娘看她一眼,“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十分玄妙,喜不喜欢可能就是一念之间。”   ☆、第137章 好大的面子   公孙小娘子嘻嘻一笑,岔开话题,“娘子的眼睛不同常人,可能让我细细看看?”   丹心和金香闻言,立即瞪眼看着公孙小娘子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将话说的这般直白的?好好的小娘子,看着人也挺精明的,难道就不懂得什么叫避讳么?   沈昕娘倒似不甚在意,“你看吧。”   说着,她正脸转向公孙小娘子,漆黑的眼眸之中,是公孙小娘子清晰的倒影,认真的面孔。   她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沈昕娘的眼睛,半晌才缓缓道:“沈娘子这眼睛。是病吧?眼病?”   “生来就是如此。”沈昕娘说道。   “那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公孙小娘子认真说道,“既然是病,就不能讳疾忌医,沈娘子是聪慧之人,这个道理不当不懂。”   沈昕娘看着她,“非不想治,人说,不能治尔。”   公孙小娘子连连摇头,“那便是那些大夫的错了,既然是病,如何不能治?不能治的便不叫病!我姓公孙,单名一个兰字,敢问娘子名讳?”   丹心和金香闻言皱眉。   沈昕娘却缓缓开口,“沈昕。”   “昕娘,你若信我,我带你去看一位大夫。你这病,说不得,他能治!”公孙兰热情说道。   沈昕娘挑了挑眉梢。   公孙兰靠近几分道:“娘子可知南市一开始不被人看好,为何后来地价飞涨,连临近的荒地都成了抢手货?”   “据说,因为玄玉观?”沈昕娘缓缓开口。   “是啊!”公孙兰连连点头,“玄玉观原本是个京城小道观。位于城中,地方不大,香火也一般。但自从来了位紫阳真人以后,香火便旺盛起来。这位紫阳真人乃是真有本事的人!说他能推演前世,预见后世,还能避灾化劫,遇难成祥,医治百病。京城之中无论商贾权贵,还是普通百姓,没有不信服的!”   “倒是听说过他的名头,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真有这么厉害么?”丹心在一旁惊异道。   公孙兰笑着点头,“厉害的很呢!娘子若是想去看看,我可以为娘子引荐。”   沈昕娘垂眸未语。   公孙兰倒是热情得很。像是怕她不信一般,“听闻那紫阳真人不但道法医术好,品性也好。虽然他到了玄玉观以后,玄玉观的香油钱是日益上涨。但是他总会免费的为特别贫苦的百姓医治,一点嫌弃也没有,有时候还会赠药赠银钱呢!”   “这般仁善?”金香也瞪眼问道。   公孙兰连连点头,“所以我说,娘子不如去见见,或许真的能医治呢?讳疾忌医可不好!娘子这般美貌,唯独这一双眼睛让人不敢亲近。”   公孙兰话说的直白,丹心金香虽觉得她没有恶意,却也觉得这话不中听。   一旁坐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四娘倒是轻声道:“是啊姐姐,去看看,能不能治的看看心里也有个底,总归没有坏处。”   公孙兰笑着抚掌,“那便这么说定吧?就算是娘子信不过他的医术,就当是去玄玉观捐个香油钱也好,玄玉观的上仙还是很灵验的!”   沈昕娘抬眼看着公孙兰,“公孙娘子同谁都是这般自来熟么?”   沈昕娘说话亦直白得很。   公孙兰咧嘴一笑,“那道没有,昕娘不是也说了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玄妙的很,我就瞧着娘子甚是投缘,不由想要和娘子亲近些!”   沈昕娘没有说话,眼中既没有相信,亦没有怀疑。   “娘子住在哪里?改日必登门相邀娘子一同去玄玉观!”公孙兰问道。   丹心和金香以为娘子定然不会说。   可沈昕娘却缓缓开口,“齐王府。”   公孙兰哦了一声,“太后娘娘说,昕娘是王府小妾……”   “她没说错。”沈昕娘神色平静。   原本热闹的朝华殿却倏尔一静,正在说话的众人纷纷侧脸向殿门口看去。   一个颀长的人影正立在殿门口,冷漠的眼眸匆匆扫过众人,没有片刻的停留。   可被他目光扫过的小娘子们纷纷捂脸窃喜,心跳声仿佛都要盖过一切。   门口的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的时候,脸上的冷漠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他迈步进殿,大步向沈昕娘走来,脚步停在她身边。   周遭嫉妒的视线仿佛要将沈昕娘一行给点燃。   “让我好找。”方琰轻笑说道。   “找我做什么?”沈昕娘抬眸问道。   “圣上要请几位商贾到延庆殿。”方琰低声道,“我来相请。”   “不过商贾而已,倒能劳动齐王爷大驾相请?”沈昕娘语气轻飘飘的。   方琰闻言轻笑,“旁人自然没有这份待遇。”   周遭灼热的视线聚焦在此处。晓是大大咧咧的公孙兰都有些不自在,她上前怂恿沈昕娘道:“昕娘还是快去吧!你再磨蹭会儿,我们这些池鱼都跟着被人嫉妒死了!”   丹心和金香掩口轻笑。   沈昕娘起身,“拜托公孙娘子帮忙照顾舍妹。”   公孙兰拍着胸口,“放心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妹妹!”   方琰诧异的看了眼一旁立着的公孙兰,又看了看沈昕娘,眼中颇有疑惑,却没有在这人多的地方开口询问。   沈昕娘带着丹心,同方琰一道离开,将金香留给沈四娘。   他们一行刚出了朝华殿,朝华殿便立时沸腾了。   “究竟是谁?怎么能劳动齐王来请?什么来头?”   “真是齐王爷的小妾么?一个小妾而已,能让齐王跑腿儿?”   “不信不信不信,齐王对那娘子笑了你们瞧见了么?笑了!我真的看到了!”   就连公孙兰,也片刻之间被热切的小娘子们给包围起来。   “公孙兰,你说,那娘子是谁,你是不是认识?她和齐王是什么关系?为何齐王对她那般特殊?我爹说,齐王根本不笑的!人称冷面王爷!”   “公孙小娘子,你快说呀,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齐王爷对她那般特殊,是不是也和她的眼睛有关?”   一连串的问题,将公孙兰包围着,连透个气都困难。   “你们到底叫我回答什么?”公孙兰无奈皱眉,“我和她不熟呀?”   一旁沈四娘,安然坐着。   众人不认识她,自然也不好上前围着她问。她低头抿了口茶,看着公孙兰被人缠的头大的样子,忍不住抿唇轻笑。   “喏,这是沈娘子的妹子,亲妹子!你们的问题,她肯定知道!”公孙兰修长的手指指了指一旁幸灾乐祸的沈四娘,高声说道。   沈四娘一愣,立时便有一群小娘子围上来。不过大家不熟,自然没有对公孙兰那般不客气。   小娘子们也颇为知礼数,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才开始打听,语气也不似适才那般焦急的不加遮拦。   “大姐姐,只是齐王爷的妾室而已。王爷相请,并非因为私底下的关系,乃是圣上要请,许是出与庙堂之上的考虑。”沈四娘缓缓说道。   第一次被众人这般簇拥,第一次在宫里这种高贵的地方,体会众星拱月的感觉。沈四娘觉得自己这会儿都有些轻飘飘的了。   众人像是想听更多细节,好听话不要钱的扔出来,“娘子气度不凡,怎的以前不曾在各家宴席上见过?今日是谁的家眷啊?”   “是姐姐带我来的。”沈四娘低头说道,以前有朱氏当家,朱氏出门只会带着沈五娘,她像是被遗忘在沈家的角落,如何有这般机会,能见到这么多命妇贵妇世家娘子呢?这般被众人围在中间恭维着,那更是想都不用想的。   正说着话,有内侍太监在门口高唱,要开席,请众人到延庆殿外头去。   延庆殿外头摆了几百桌的席面,如今的天儿有些细风,殿外坐着倒是清凉宜人,空气清新。   公孙兰倒是说道做到,寸步不利的跟沈四娘呆在一起,她的座位原本在靠前的位置上,可她偏跟着沈四娘一道。   “多谢公孙娘子照拂!”沈四娘客气说道。   抬眼之间却是一愣,那远处的身影,让人无法忽视,曾经的眷恋,曾经的贪慕,如今却恍如一根无法拔出,触之疼痛的刺,深深的扎在她的眼中。   “客气什么……”公孙兰话没说完,便发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向远处看去。   恰瞧见一个男子的身影转身看过来,男子抬手合上折扇,眼睛半眯,片刻,抬脚向这边行来。   延庆殿外头,男女的席面离得并不远。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根无法忽视的刺已经来到眼前。低反布弟。   沈四娘下意识的转身想要躲避,可来人却不给她机会,闪身挡在她跟前,“你躲什么?如今胆子倒是比以前小了?”   沈四娘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以前,敢只身一人来楼外楼寻我,如今倒是见我就要溜?”秦冉低头,语气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第138章 舍不舍得割爱 【为1100钻石加更】   “以前是四娘子认人不明,如今晓得郎君人品太差,所以不屑与您相见,您倒是没有自知之明得很!”金香可不怕他,抬眼便笑着讽刺道。   公孙兰立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让人分外好奇的一幕。   “她呢?”秦冉没有理会金香的话,倒是垂眸看着沈四娘问道。   沈四娘摇摇头,没有吱声,像是根本不想和秦冉再开口一般。   “你姐姐呢?”秦冉微微提高了声调,又问了一遍。   沈四娘依旧摇了摇头。   “我家娘子去哪儿,关你什么事?”金香气愤道。   秦冉逼近一步,沈四娘立即仓惶退了一步。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般。   公孙兰有些看不过眼,原本以为两人是旧识,这里没有自己插话的地方。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嘛。   “郎君这是做什么?调戏良家小娘子?”公孙兰转身,挡在沈四娘跟前。   秦冉眉头微蹙,“这是我家里的事!”   “这是在宫里,家里的事,就回家说去!我可不管你们家里是什么关系,入了宫,就只论宫里!”公孙兰笑着说道,可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客气。   秦冉皱眉,“四娘?”   沈四娘低头垂眸。就是不开口。   “还不走?宫里也敢闯入登徒子?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揍你?”公孙兰抬起食指,洒脱帅气的蹭过鼻尖。一脸挑衅的看着秦冉。   秦冉无奈轻笑,“你揍我?”   公孙兰轻哼一声,“不怕打不过你,只要咱们一动手,这四周的禁军暗卫必定一拥而上。我是小娘子,我可不怕丢人,就是不知道郎君被人当登徒子抓起来的时候,会不会给家里丢脸了?”   秦冉被噎的一阵无语,拂袖转身。临走,又深深看了一眼沈四娘,这才离开。   听闻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身上那种让她熟悉又陌生的气势也渐渐抽离。   沈四娘仿佛失了力气一般,腿一软,就向地上跌坐而去。   金香眼明手快,连忙搀扶住她。“四娘子。没事没事,他走了!”   虽然沈四娘在秦冉面前依旧软弱,但金香却觉得她进步不小,若是以往的沈四娘一定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秦家少主了吧?不管她家娘子待不待见秦家少主,她也会不由自主扑上去。   如今倒是不同了!沈四娘也在以自己沉默的方式维护着自家娘子呢!   金香扶着沈四娘在一旁食案后头跪坐下来。   公孙兰轻扬着嘴角,“你们姐妹,性格倒是很不同。”来鸟华圾。   沈四娘缓了口气,才开口,“姐姐性格坚韧,我若有姐姐一半,也满足了。”   公孙兰微微摇了摇头,“各自有各自的好处,不必太过勉强,来,喝点茶,登徒子不必怕!”   此时的沈昕娘正同方琰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里。   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宫中建筑,繁复精妙。若有闲暇,沉醉其间倒是妙不可言。   “我从不晓得,你对生意也如此有兴趣?”方琰行在她一侧,轻声问道。   沈昕娘停了片刻,才开口,“能介意让我达成目的的事情,我都有兴趣。”   方琰闻言,侧脸看她,眸色深沉,意味不明,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那为何我的帮助,你从来没有兴趣?”   沈昕娘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谁说的?”   方琰脚步微微一滞。   回廊间安静的只有三人的脚步声,丹心为了不发出太大声响,甚至是掂着脚尖在走路。   方琰和沈昕娘侧脸,四目相接之中,让回廊间的气氛都变的有些微妙。   “你不是已经帮我了么?”沈昕娘轻缓说道。   方琰眉头微蹙,“是么?”   “关于灵山,关于沐灵的前因后果,原本应该是藏在你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吧?”沈昕娘说,“可你,没有保留的告诉了我。”   方琰片刻静默不语。   回廊里三人站定,沈昕娘和他,四目相望。   却有忽然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廊间的宁静,和回廊外的声声鸟语。   “齐王爷怎么还在这儿呢?忙着同美人相会,连朝中正事儿都不管了么?”虞泰上前,脸上颇有几分玩笑的意味。   “怎会,我同美人说的可是正事儿!”方琰也笑着说道,“乃是为圣上召见相请,于私下,何时相见不行?也不会有人来打断,何需在宫中?”   虞泰轻笑一声,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沈娘子女子之身,这胆识倒是叫人不能小觑。如今成了坐拥南市十里长街半条街的大商贾,后头又有齐王爷保驾护航,真是生活无忧啊?”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淡淡看他,没有接话。   虞泰倒是自顾自说起来,“听闻沈娘子前些日子,前往了平壤的三贤秦家?不知娘子这一去,为公为私啊?”   “我的小妾,国舅倒是关切得很?”方琰语气带着不悦。   虞泰笑了笑,“先是因着齐王爷才关注,如今到发现沈娘子真是有意思。不怕王爷笑话,我对沈娘子还真有兴趣,只是不知王爷舍不舍得割爱呀?”   丹心闻言,立时气红了脸。   虞泰的女儿都和娘子一般年纪了吧?竟然当面说这种话?真真不要脸!   虽然在他们这种身份,互赠美人小妾,老夫少妻实在不算什么事儿。可娘子岂是他能够调戏的?丹心将自己牙根儿咬的生疼,恨不得上前给那虞国舅几个耳光。   “国舅说对了,我如何能舍得呢?如此妙人,我宝贝还来不及!”方琰冷脸说道,“国舅还是省省心吧!”   虞国舅笑了笑,“齐王爷不像是能缠绵于儿女私情的人,如此舍不得割舍,看来是沈娘子太过与众不同了。”   “既是儿女私情,私字便可看出,有没有情因人而异。”方琰冷讽道,“得看对着谁,对着有些人,有请也变无情。”   虞国舅笑了笑,目光上下打量过沈昕娘,眼眸越发深邃看不清。   方琰伸手揽过沈昕娘的纤腰,带着她先行一步,往圣上殿中而去。虞国舅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目光如蛇一般,冰冷又紧随不放。   圣上在延庆殿内殿尊位高坐。   方琰沈昕娘和虞泰前后进了殿中,殿内已经有几位巨贾在了。   见齐王和国舅入内,先到的巨贾们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秦家老爷也在,朝齐王和虞泰行过礼之后,他悄悄靠近沈昕娘,以同辈之礼,拱手相迎。   沈昕娘连忙福身还礼,“秦家老爷!”   虞泰的目光落在秦青山身上,眼中颇有惊异之色。秦青山乃是三贤秦家的族长,三贤秦家家大业大,所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皇帝轮流坐,世家百年立。   这些世家大族的族人便是见到朝中权贵,也颇有几分傲气。秦青山对一个小娘子这般客气,实在是很难不让人生疑。   虞泰眼睛微眯,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沈昕娘朝秦家老爷还了礼,秦青山倒也没有再纠缠,两步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小皇帝坐在高高的皇位上,抬手让众人坐落,稚嫩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沈昕娘面上多停了片刻,也越了过去。   “借万寿节,请众位前来,乃是朕代表朝廷,褒奖众位,支持朝廷开发南市的举动。除东西二市,南市昌荣,势必能带动南市百姓的生活,日益精进……”小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   像是提前背好的词,就是鼓励商贾们好好配合朝廷,促进南市的开发和后期的建设,不但与他们自己的生意有利,也要让利与百姓们,共同富裕,才是正道,云云。   商贾们前来入宫道贺,寿礼自然是少不了的,朝廷倒也不抠唆,减免了部分的赋税,商贾们也纷纷起身道谢。   颇有些官民同喜之意。小皇帝说完提前备好的说辞,便赐了众人殿中宴饮的资格。   宫人们鱼贯而入,引着众位商贾到自己的席面上。   小皇帝这才迫不及待的见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瞧见她漆黑的眼眸似也正看着自己,小皇帝分外高兴,朝她扬了扬嘴角,挤了挤眼睛。   怕叫旁人瞧见,他又立即恢复一脸正经的神色。   沈昕娘垂眸,虽脸上没有笑容,眼眸中却十分清亮。   她随宫人来到自己的席面旁,跪坐下来,丹心在跪在一侧,却见食案上没有摆筷子。   丹心诧异左右看去,见旁人的食案上皆有筷子,“娘子,是他们忘了放么?”丹心低声问道。   沈昕娘摇头,“不必急,等等看,不会真的忘了的。”   丹心便没有吱声。   待冷盘摆上食案,果然有宫女跪坐一旁,手持一双精致的象牙筷,夹了冷盘中的小菜放到沈昕娘面前白玉盘中。又将自己手上莹白的象牙筷放在沈昕娘面前。   ☆、第139章 饭菜没有毒   “娘子要饮酒么?有屠苏酒,黄藤酒,绿蚁酒。”宫女温声问道。   一旁皆是男子,圣上下令开席之后,菜没动上几口。倒是隔着食案,相互举杯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不用。”   “那娘子用饭吧。”宫女将白玉盘,向沈昕娘面前推了推。   沈昕娘漆黑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宫女垂头,似是因避讳主子而不敢直视。   沈昕娘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便伸手执起象牙筷,夹起了白玉盘中的冷菜。   宫女垂着头。视线却往上抬了几分。   沈昕娘将筷子送到嘴边的时候,她的手指像是下意识的收紧。   沈昕娘的筷子在唇边停了片刻,冷菜未入口,倒是又放了下来。   宫女低着头,有些局促道:“可是饭菜不合娘子口味?”   沈昕娘一直定定看她,却是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是第一日在殿前当差?”   宫女微微一愣,缓缓摇头道:“不是啊,奴婢虽是今日万寿节宴席被调过来的,但以前也是于太和殿前当差的。是娘子觉得奴婢伺候的不好么?”   沈昕娘沉默了片刻,“没有。你很好。”   宫女松了口气。   男人们喝了酒,好似就更放开了几分,相互说笑的声音盖过了这边的说话声。   沈昕娘一桌。于延庆殿里,并不十分显眼。   “你很好,所以,这盘菜,赏赐给你了。”沈昕娘端起面前的白玉盘,送到了宫女面前。   宫女微微一愣,慌忙叩首,“使不得,娘子!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沈昕娘侧着脑袋,看着她问道。   “娘子……这,这是宫里,御赐的宴席,奴婢身份低微,实在不配。”宫女叩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说道。   “既是圣上赏赐给我等的宴席。这席面上的东西,便都是我的了,我要赏赐旁人,想来圣上也不会不同意。”沈昕娘缓缓说道,“长者赐,不敢辞。你是要拒绝主子赏赐么?”   宫女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按在厚厚地毯上的纤长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沈昕娘固执的端着盘子,在她面前,好似她不接过去,她就不会放下。   僵持片刻,宫女直起身来,双手接过盘子。   沈昕娘将那一双精致的象牙筷放在盘子上。   宫女手微微一抖,象牙筷圆润光滑,向一侧滚落。宫女连忙抬手抓住筷子,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宫里和府上不一样么?在府上,婢子们若是得了主子的赏赐,不说感激涕零,也必定是心潮澎湃,欣喜不已的!”丹心瞪眼说道,“怎的宫里的宫女好似十分不情愿一样?”   宫女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那你倒是吃啊?”丹心紧紧盯着她。   宫女拿起筷子,莹白透着微黄盈光的筷尖微微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吃饭也是极需要勇气的一件事一般。夹起白玉盘中的冷菜,指节都泛出苍白的颜色。   筷子一抖,夹的菜落入盘中。   沈昕娘已经不再看她,目光落在食案上,像是静静思考着什么。   可一旁跪坐的丹心,却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眼中精光乍现,仿佛告诉她休想蒙混过关,这菜,她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宫女面上血色都渐渐退去,端着盘子拿着筷子的两只手,越发抖得厉害。   她再次费力的夹起菜向嘴边送去,想要故技重施的时候。   丹心适时开口,“这位宫女姐姐若是手不稳,婢子倒是可以帮帮姐姐!”   宫女抖着手,却不敢让菜再次掉落盘中,缓缓送到嘴边,眼睛不由闭上,内心不知究竟在做着何种挣扎。   沈昕娘也侧过脸看她的时候,她终是手一松。   白玉盘咣当落在地毯上。盘中冷菜也洒在地毯上,被她松开的象牙筷砸在白玉盘上,叮当两声脆响。   临近席面上的人都侧脸看过来。   宫女砰砰叩首,“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哭泣之声,好生可怜。   一旁众人不明所以,片刻功夫,整个延庆殿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好奇的目光聚焦一处。   沈昕娘面色平淡,丹心一脸愤怒,那宫女却是砰砰的磕头求饶。   “发生何事?”小皇帝担忧看着沈昕娘问道。   “娘子饶命……娘子饶命……”宫女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好似沈昕娘如何不讲道理的为难了她一般。   “娘子不过赏赐你吃食,你不肯吃,故意将东西打翻,娘子一句斥责的话都还没有呢,”丹心冷笑道,“你求什么饶?”   宫女一味的哭,也不说话。   沈昕娘却是捡起盘子,捡起滚落一旁的象牙筷,又从食案上的冷盘中夹了菜放在白玉盘上,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将白玉盘和象牙筷送到宫女面前,“吃吧。”   众人的目光都变得饶有深意。   那宫女连连磕头,脑门磕在厚厚的地毯上,翻出沉闷的响声。   “为什么不吃呢?”沈昕娘轻缓问道。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宫女连连摇头。   虞国舅忽而起身,缓步行来,目光落在沈昕娘面前食案之上,“沈娘子是觉得宫中饭菜不好?也要让人试菜?”来鸟肠亡。   “国舅多想了。”沈昕娘却是迎着他的视线,不急不缓的说道,“只是这宫女伺候的好,我赏赐她御宴而已。宫里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虞泰被堵了一堵,很快便轻笑道:“殿上,圣上在此,沈娘子便是赏赐,也得看这宫女有没有福气消受得起。”   “圣上不许妾身自行处置这席面么?”沈昕娘缓声问道。清冽的嗓音,在殿中回响,殿中安静异常,众人都听得清楚。   “怎么会?沈娘子自行处置就好!朕许!”小皇帝立即十分给面子的说道。   虞泰抿了抿唇,看向那宫女,“既是主子赏赐,那你还不领赏?”   宫女迟疑的抬起头来,脸上连半分血色也无,颤着手接过盘子和象牙筷。   此时看着她的就不只有丹心了,殿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如有芒刺利刃在背一般。   宫女眼中满是挣扎,是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在饭菜送到口中之前,噩梦能够醒过来。   可殿中的安静继续,众人凝视的目光继续。   她将筷子送到嘴边的时候,噩梦没有醒,一切都还在继续。   她像是要被逼疯一般,将盘子和筷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向殿外跑去。   众人瞪大眼睛,纷纷看向自己面前的食案。有些人已经变了脸色,有些人甚是开始扣着嗓子眼儿往外吐。   “拿下----”方琰一声呵斥。   宫女还未冲出延庆殿,便被人擒住,反剪着双手按到在殿上。   小皇帝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你为何不肯用御宴?还不快从实招来?”   殿中有人扣着嗓子眼儿连连作呕的声音,让原本肃穆的延庆殿显得十分尴尬诡异。   便是那心态好的,此时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   秦青山更是代表商贾率先站出来道:“圣上宴请我等商贾,原本是抬举之意,我等也甚是欣喜,不图兴邦,却也想为朝廷效微薄之力。可从不曾想过,这一宴,会是杀机重重的鸿门宴呐?”   商贾们纷纷起身,气势迫人。   延庆殿的气氛立即紧张凝滞,仿佛一根绷紧了的弦,用力不当,便会立时挣断。   “从实招来。”方琰也离开自己的位置,缓步踱下台阶,干净的靴子停在宫女面前。   “饭菜没有毒……”宫女颤声说道。但殿中催吐的声音并没有停,她吸了吸鼻涕,“乃是沈娘子的象牙筷,是以毒物浸泡的,有剧毒。”   殿中一片吸气声。好歹催吐的声音停了下来,虽然殿上气味不怎么好闻,但听上去总算不那么恶心了。   “你好大的胆子!”虞国舅上前道,“谁指使你谋害沈娘子?”   虞国舅说着,便一脚踹向地上跪趴着的宫女。   他常年习武之人,这一脚出的又急又快,一脚下去,宫女怕是不死,也离死不远了。   齐王翻身抬腿,脚勾在虞国舅腿弯处。   堪堪让那宫女避过虞国舅的一踢,但虞国舅脚上带出的疾风劲力,仍旧将宫女震得往一边歪倒,连翻了两滚,才又爬着跪起。   虞国舅再出腿,“大胆奴婢,今日谁也救不了你!”   齐王寸步不让,腿上虎虎生风,招招挡在虞国舅跟前。   “齐王这是做什么?”虞泰喝问道。   齐王冷笑,“这可不是小事,国舅很清楚,今日邀请商贾入宫,乃是为了朝廷大事!为了大周的发展之势。这宫女竟用用毒害人,所图的,可不是个人恩怨,败坏的乃是大周的朝纲!圣上的宏图大志!岂可就这么要了她的命?”   ☆、第140章 别以为我不懂   “正是因为她胆大包天!才更应当让她知道厉害!”虞泰招式愈发狠厉。   齐王伸手接招,“一个宫女不足为惧,她身后指使之人,才是要败坏我朝纲之人!国舅莫不是想要徇私舞弊?还是国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齐王的话掷地有声。   殿中的气氛一时凝滞到极点,唯有国舅和齐王飞起拳脚招式。在殿中回响赫赫生风。   沈昕娘立在自己的食案后头,看着偏殿中一个身影缓缓行处。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那人也正满目恨意的看着她。   宫女忽而抬头,看到了从偏殿行出的太后娘娘。   她脸色愈加灰败,跪在地上的身子摇摇欲坠。   虞氏不知朝她比了个什么手势,那宫女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忽而从后头抱住齐王爷的腿。   方琰本能的将她踹开。   宫女撞在一旁宫柱上。嘴角立时便有血涌出。   虞国舅收手,立在一旁。方琰皱眉看向那宫女。   宫女艰难的喘息,好似每喘一口气,她都在承受莫大的痛苦,“是……是奴婢一人所为!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   她看了看静静立在食案后头的沈昕娘,闭了闭眼睛,艰难说道:“奴婢听闻沈娘子是齐王爷的妾室,心生嫉妒,起了杀念……奴婢因色起义,霍乱宫闱,其罪当诛……”   说完便将舌头往前一顶。两排牙齿狠狠咬合在一起。   她口中汩汩不止的涌出鲜血来。偌大的延庆殿好似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沈昕娘微微皱了皱眉头,向虞氏的方向看去。   虞氏恰好也在看她,见她目光望来。便勾起嘴角,朝她笑了笑。虞氏的笑容灿烂,却冰冷只有嘲讽,没有温度。   宫女咬舌自尽,让延庆殿陷入沉寂和肃杀之中。   “既然她已经交代,是自己所为,无人指使,又畏罪自尽,便将她的尸首扔与乱葬岗,喂给豺狼虎豹吧!”虞国舅缓缓说道,又将脸转向方琰,“齐王以为如何?”   有眼之人都看出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一个宫女而已,就算对齐王心声仰慕,又哪儿来的胆子敢毒杀被圣上留在殿中宴饮之人?再者说。象牙筷价值不菲。宫中毒药更是禁物,岂是一个小宫女能够得来的?   可如今,人死,死无对证,便是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对虞氏一族也构不成大的伤害,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倒是对朝廷鼓励商贾的举措,有不利影响。   “也是齐王爷太过英俊不凡,引得小姑娘们春心萌动,这才有不当举措,”虞国舅摸着胡子笑着说,“不如齐王也效仿兰陵王,带着面具出入朝中?”   虞国舅的调侃让延庆殿内凝滞的气氛略和缓了些。   方琰脸上却并无笑意,“国舅说的,倒也是办法。”   虞泰挥手,让宫人进殿,将那宫女的尸首抬走。   只是此时殿中的味道,气氛是在不适合宴饮继续,小皇帝略说了几句话,就离席而去。众人也缓缓退走。   小皇帝临走的时候,还深深的看了眼沈昕娘,眼中有歉疚有不舍,但脚步却无奈不能停滞。   沈昕娘刚随众人行出殿中的时候,便有人靠近过来,低声道:“娘子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沈昕娘抬头,“秦家老爷?”   两人离开人流,避在栾树一旁。丹心跟在沈昕娘后头,警惕的看诊秦家老爷。   “秦老爷有何指教?”沈昕娘问道。   “指教,不敢当,秦某佩服娘子博学广识,娘子师承何处?”秦青山拱手问道。   沈昕娘沉默片刻,“秦老爷有什么打算?”   秦青山见她不答反问,便深深看了她一眼,“娘子不必如此防备秦某,娘子应当知道,秦某人并无恶意。如今宫中有人针对娘子,秦某人只是关心娘子安危而已。听闻京城有位紫阳真人,娘子可曾见过?”   “这倒是今日第二次有人提起紫阳真人了。”沈昕娘缓缓说道。来鸟狂号。   “娘子若是有闲暇,不如去见见紫阳真人,先前秦某人前去拜访过,”秦青山说道,“发觉紫阳真人有些想法看法,也许是与娘子师出同门?或是相近师门?”   沈昕娘闻言蹙眉,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秦青山,“可有凭据?”   秦青山摸了摸胡子,“秦某外行人,不懂道法,只是觉得,有相似之处。”   “道法本就源于乾坤之道,正道相似,皆出于天地万物,本就没有什么不同。”沈昕娘面无表情的说道。   “秦某人浅薄,但娘子去见见,想来也无害处。”秦青山拱手说道,“听闻紫阳真人化解灾祸的道法甚是高深,如今有人对娘子不利,也好叫紫阳真人帮一帮娘子!”   秦青山说完,便拱了拱手,先走一步。   丹心上前一步,在沈昕娘耳边道:“娘子,这紫阳真人真的这么厉害啊?”   沈昕娘却看着秦青山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太后宫中。   啪----   一个耳光,响声脆亮。   可见掌掴之人,手劲儿打,且下手毫不犹豫。   虞氏捂着歪向一边的脸,恨恨的瞪眼看来,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打我?!我如今乃是太后!你以为我还是家里跟在你后头什么都不懂的小妹?!”   虞泰冷哼一声,“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对她下手,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虞氏倨傲的抬起头,“我必然会要了她的命。”   “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吧?”虞泰冷笑,“没有我,你以为你这太后的位子,还能坐几日?”   “哥哥说什么?我岂是那不知好歹的人?”虞氏皱眉,脸上火辣辣的疼让她心中愈发烦躁。   “哥哥已经年近不惑了。”虞泰缓声说道,看向她的眼眸也有些冷意,“你明白么?”   “那并不能如何,哥哥不必怕,爹爹和爷爷,也许都是巧合……”   “我告诉过你,我从不相信巧合。”虞泰打断她的话,“爹,爷爷,太爷爷,叔伯,虞氏一族,嫡支嫡系的男子,有活过四十五岁的么?”   虞氏一滞,“可这同那丫头又有何关系?她又不是……”   “如果她是呢?”虞泰冷声道,“如果当年灵山的秘密就在她身上呢?”   虞氏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寒着脸开口,“若真是如此,哥哥何不将她直接抓回去,严刑拷问就是,还怕她不说实话么?”   虞泰气的闭了闭目,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才骂道:“妇人之见!”   虞氏攥着手上尖长的护甲,只觉胸闷,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让她不敢再轻易反驳哥哥。   “这件事,我自然另有打算,你管好自己,再像今日这般,”虞泰冷哼一声,“先帝的陪陵还空着呢!”   “哥哥!”虞氏声音尖利疾呼。   虞泰却没有动容,冰冷的表情纹丝不变。   ·   御书房内,小皇帝一脸歉疚的看着齐王爷。   “叔叔,我想去见见沈娘子,”小皇帝说,“不必让她来宫里,我出宫去见她,她每次入宫都不太平,每次都要遇险,我上次还说,让她下次入宫再不必担惊受怕,可如今……”   “圣上不必自责。”方琰缓缓说道。   “怎么能不自责?是我答应了她的没有做到,若非她小心,今日那宫女说不定就已经害了沈娘子的性命!”小皇帝垂着脑袋,揪着自己的手指头,“我知道那宫女不过枉死,如今也拿那背后的人没有办法。所以,我想去看看沈娘子,不为别的,就是想见见她。”   “她没事,圣上不必挂怀。”方琰语气轻缓。   “叔叔不必安慰我,沈娘子不开心,我知道的,我想见见她,哄她开心。”小皇帝声音很低,若非方琰听觉敏锐,或不能听清。   方琰勾了勾嘴角,“圣上还能看出她不开心么?”   小皇帝连连点头,神色认真,“自然能看出来的!叔叔说她没事,她脸上是看不出来有事,可她眼睛里满满都是不开心!”   方琰忍不住轻笑,“圣上连她的眼睛都能看透?”   小皇帝却好似有些负气,鼓着嘴道:“叔叔能不能不要总将我当作小孩子?”   方琰挑眉看他。   “我虽年纪小,可是,上次我和沈娘子说好了,”小皇帝语气激昂,“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成长的!”   方琰轻笑着点头,“哦,是么?”   “我会尽快!努力的长大!让沈娘子可以随意进出宫闱来看我,再不必担心有人要对她不利!”小皇帝捏着软软的小拳头,奋力说道。   方琰点头,语气却有些无奈,“只是圣上,如今却是不是离宫的好机会……”   “我知道,”小皇帝忽然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叔叔担心什么!我并非太后娘娘亲生,和国舅自然也不亲密,他们表面对我好,其实一点都不关心我,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手中的权利。”   方琰欣慰的看向小皇帝。   “虞泰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利,他想要除掉的人是叔叔,不是我,”小皇帝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可却说的铿锵有力,“他只想让我永远长不大,永远做他的傀儡而已。所以,他不会要我的命。”   方琰还未开口。   外头恰好传来宫人禀报的声音:“虞国舅觐见----”   ☆、第141章 这是夸赞呢!   小皇帝闻声,忽而扑上来,紧紧抱住方琰的手,轻轻摇晃,撒娇耍赖般嚷道:“叔叔。叔叔,我想去嘛,去吃好吃的!”   “见过圣上,齐王爷!”虞国舅目光落在皇帝身上,拱手说道。   小皇帝这才放开齐王的手,脸色讪讪且有些畏惧的将手背在身后,“国舅有什么事么?”   虞泰拱手笑道:“无事。臣来向皇上禀报,延庆殿的大臣宾客,已经疏散离宫。臣特来告退。”   小皇帝点点头,“国舅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虞国舅退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看着方琰,又看了看小皇帝,深邃的眼眸里不知藏着何种情绪,“圣上在同齐王爷玩闹什么?”   “并非玩闹!”小皇帝脸上有几分怯懦和稚气的说道,“朕是央求叔叔带朕去齐王府。吃好吃的!沈娘子的手艺特别好,朕今日本想留她下来,再给朕做些点心来着。”   虞国舅哦了一声。“吃好吃的呀?”   小皇帝连连点头,伸手咬着食指,一副眼巴巴泛馋的模样。   “这么小的要求,齐王爷不会不答应吧?”虞国舅笑道。   小皇帝语气委屈,“叔叔说,怕,怕不安全……”   “怎会?”虞国舅夸张叹了一声,“臣当派出兵力,保护皇上!定不会叫人威胁皇上安危的!”   “虞国舅说安全,那自然就是安全无虞了。”方琰斜眼瞟了瞟虞国舅。   虞国舅低头轻笑,“齐王爷话里有话啊?”   方琰摇头,“国舅不必多想。”   “臣自然会保护圣上安危,不叫任何人威胁到圣上!”虞国舅笑道。   “叔叔答应么?”小皇帝晃了晃方琰的手。   “择日吧,圣上的功课不还没有做完么?”方琰轻声说道。   “噢!太好了,可以吃好吃啦!”小皇帝雀跃说道。哪里有适才小大人般沉着稳重的模样。   虞国舅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缓步退出御书房。   小皇帝这才收敛了笑意,轻叹一声,“真累。”   方琰默默看他,“累,方能成长。”   小皇帝点点头,没有说话。来鸟爪才。   轻晃的马车上。   金香一面为主子倒茶,一面感慨道:“公孙娘子真是义气,娘子不过临时托付她一句,她便真的放在心里。”   沈昕娘闻言抬头,看着金香。   丹心也接口问道:“什么放在心里?”   “娘子临离开,不是托付公孙娘子照顾四娘子么?”金香说道,“公孙娘子果真连自己席位都不去坐,一直陪在四娘子身边!”   沈四娘在一旁,微微抬了抬头,声音不似金香那么脆生生,温柔低缓道:“遇见秦家少主,他纠缠问姐姐去了哪儿,是公孙娘子将他赶走了。”   丹心瞪眼好奇道:“那公孙娘子是哪家的娘子啊?怎的那般爽利?不似旁的小娘子扭扭捏捏不痛快?”   金香闻言掩口而笑,“丹心姐姐这话说的可笑,公孙娘子,自然就是公孙家的小娘子了!京城能排的上号的公孙家,又有几家?有个英雄般的哥哥,她又怎会扭捏?”   沈昕娘闻言垂眸,忽而问道:“她是公孙将军的妹妹?”   金香连忙点头,“怎么,娘子不认识她啊?”   “娘子以前都在吴兴,不认识京中贵女,有什么奇怪!”丹心伸手轻推了金香一把。   金香呐呐点头。   马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金香觉自己失言,眼珠左转右转,没话找话般道:“公孙小娘子很义气的,颇有侠女风范,不拘小节,在京中也广受赞誉,还有人说,若非女儿身,公孙家是要出两位大将了!”   沈昕娘却垂眸沉默了片刻,转而问道:“公孙娘子可有再提过,要引荐我去见紫阳真人的事?”   沈四娘连忙点头,“她说了,说寻了合适的时间,会提前递信到府上的。我原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   “若是旁人,还可能只是随口说说,”金香说道,“公孙娘子必然是当真的。”   沈昕点点头,不再多言。   方琰回到府上的时候,弯月已经挂上树梢了。可他的脚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直奔着沈昕娘的院子而来。   沈昕娘正准备沐浴安歇,听闻外头丫鬟禀报王爷驾临的声音,又套上刚刚退下月白色深衣,转而来到外间。   方琰抬手,让丫鬟们都退出去。   丹心和金香略作犹豫,还是低头退下。   “圣上想来府上见见你。”方琰不等她相问,就开口道。许是知道,她一开口,必然是冰冷无情的,你来做什么?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何时?”   “就这几日吧,安排好了就来。”方琰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不开心?”   沈昕娘抬眼看他,四目相对,她漆黑的眼睛里,是摇曳的烛光,是他清晰的倒影,“并没有,没有什么事,值得我不开心。”   方琰沉默片刻,“也没有什么事,值得你开心,是么?”   沈昕娘挑着眉梢打量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我不笑么?”   方琰轻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对身边之事皆无期待,没有期待,自然就谈不上开心。”   “你说错了,”沈昕娘说,“圣上要专程来看我,我就很开心。公孙兰要约我一同去玄玉观上香,我也很开心。”   方琰闻言眉头轻蹙,“在宫中便瞧见你同她一道说话,怎么,你们很熟?”   “不过第一次见面,”沈昕娘缓缓说道,“也许是投缘?”   “公孙陵父母离世早,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相依,他独自带大妹妹。”方琰说道,“长兄如父,他对这个妹妹,可是十分关切。”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你希望我较好公孙兰么?”   方琰闻言,眸色深邃,思量片刻,“我并不想利用你做什么,你按自己的喜好选择就是。”   “可是交好公孙兰,不就更加能确保公孙将军与你站在同一个阵营么?”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抿唇,没有说话,目光带着打量落在沈昕娘身上,似在等着听,她究竟要说什么。   “如今不是正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摆在眼前,”沈昕娘脸上没有笑意,可语气里却有轻笑的味道,“可以让公孙将军彻底和你站在一起。”   方琰脸上没有笑容,眉头紧蹙,深邃的眼眸墨色浓重。   “你娶了公孙兰不就行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深吸了一口气,捏紧的拳头却仍旧泄露了他心中的怒意,“我并不需要用联姻来巩固政权,更不需要用一个女人来达到目的。沈昕,你……真是一个面冷心冷的人!”   说完,他转身而去,大步流星,再没有片刻的留恋。   守在门口的丹心和金香都吓了一跳,连忙进得上房。   却见沈昕娘仍旧一脸平淡闲适,“水凉了么?更衣沐浴吧。”   “娘子,王爷怎么黑着脸走了?来的时候还是一脸笑意呢?”丹心一面上前为娘子宽衣,一面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昕娘语气轻淡,“人动了心的时候,就不能冷静思考。我并没有说什么,就事论事而已。”   “王爷平日里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啊?也……”金香咽了口唾沫,“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呐?”   丹心点了点头,“那,娘子究竟说了什么?”   沈昕娘沉默片刻,淡淡开口,“我不过分析,他若是娶了公孙小娘子,对他和虞国舅对峙的处境很有好处罢了。”   说完,沈昕娘便缓步入了里间浴室。   她沐浴不喜人服侍,丹心和金香便守在外头。   金香忍不住咂舌,“这,这还叫没说什么?”   丹心白了她一眼,“本来也就没说什么!”   “娘子心里是有多不在意王爷,才能怂恿王爷去娶旁的女人?”金香瞪眼道,“王爷听了,不生气才怪!”   丹心却不赞成道:“你理解错了,娘子并非怂恿!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金香皱眉,“这有什么区别?”   丹心却高深莫测道:“自然有区别,说出来,不去做,说明王爷心里不想。不说出来,保不齐心里就这么琢磨呢!”   金香被她绕得有点儿晕,皱眉道:“你等等,丹心姐姐,我没听懂。”   “朽木不可雕!”丹心得意一笑,“娘子不是说了,她只是就事论事,你怎么听话就听不全呢?就是论事的意思就是,这事儿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说不定人就费尽心机也要娶了公孙小娘子了,可偏王爷没有这么做,这不就显出王爷的高大伟岸,与众不同了么?”   金香瞪眼,张口结舌。   丹心却是总结道:“娘子是在夸王爷,不靠裙带,真英雄,真汉子呢!”   金香瞠目,“话,还能这么理解啊?!”   丹心点头,“可不这么理解么!”   沈昕娘引了阴阳泉眼的泉水泡汤,泉水之上,聚集着氤氲的灵气。近在咫尺,却仿佛什么都看不清。   她通体舒畅,身体灵活,动作敏锐,六觉灵通。可偏偏记忆缺失,好似心中少了一大块,本应该有的东西。   一步步走来,从沈家到冯家,到王府,到三贤秦家。好似真相越来越近了。那传说能够窥视天机,推演前世,预知后事的紫阳真人,真的能医好她的病,帮她找回遗失的记忆么?   ☆、第142章 意外的固执   一夜无梦。   次日下了早朝,方琰便一早回到王府之中,这还真是鲜少有的事儿。他乃摄政王,圣上年幼,朝中要事。皆由他打理。今日这般悠闲,倒叫府上的人都有些不习惯。   且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贵客!   贵客年纪不大,派头倒是大的很,前后簇拥众人伺候,暗地里跟着的暗卫更是数不胜数。   “叔叔,沈娘子呢?”小皇帝到了齐王府上,略看了看府上风景,便笑嘻嘻的忍不住问道。   齐王握了握他稚嫩的肩膀,“已经让人去请了。”   小皇帝高兴的点点头,“不知道今天可以尝到什么美味?沈娘子怎么能会做那么多好吃的呢?”   齐王无奈摇头,圣上再早熟。也脱不掉孩子心性。   沈昕娘被请来的时候,小皇帝立即扔下手中把玩的玉壶,带着在宫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蹦跳着来到她身边。双手攥住她的衣角,“沈娘子,我来看你啦!”   沈昕娘蹲身行礼。   小皇帝连忙摆手。“我是微服出来,专程看你,沈娘子就不要行礼啦!”   沈昕娘微微颔首,没有出声。   “在宫中,又叫沈娘子受委屈了,”小皇帝有些失落的低头。声音低微说道,“上次答应你的事情我没有做到。”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急不得,圣上如今年幼,不可能说长大,一下子就长大的。”   “沈娘子没有对我失望么?”小皇帝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她。   沈昕娘缓缓摇头,“怎会呢?”   “那你生气么?生太后的气么?生那宫女的气么?还有。”小皇帝顿了顿,“生我的气么?”   沈昕娘摇头,“我不生气。”   “为什么啊?”小皇帝眨眼。   “没有什么,值得生气。”沈昕娘缓缓说道,“她想要我的命,我是知道的,这并不值得生气。”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你不生气就好,我就是来看看你,想要哄你开心。就像我上次病了,你入宫看我那样!”   沈昕娘略略福身,“谢圣上关怀!”   小皇帝不赞同的摇头,“沈娘子这般,不是和我疏远么?”   沈昕娘垂眸看他。   小皇帝笑嘻嘻的仿佛偷了蜜的老鼠一般,“若真要谢我,就做顿好吃的犒劳我吧?”   沈昕娘缓缓点头,“理当如此。”   “做饭的时间还早,听闻沈昕娘棋艺高超,不如和我对弈一局,让我也领略领略娘子棋艺?”小皇帝笑着说道。   沈昕娘看了方琰一眼,垂眸道:“时间虽早,吃个小食茶点倒是刚好。不若圣上与王爷对弈,妾去为圣上做小食茶点来?”   小皇帝好哄,当即抚掌而笑,“好好好,如此甚好!”   沈昕娘退出厅堂。   方琰在她身后无奈轻笑,她下棋的势头,还真不适合同圣上对弈。   沈昕娘刚来到方琰院中的小厨房,金香便急匆匆的寻了过来。   “娘子,公孙娘子来了!”金香急道。   沈昕娘停下手里的动作,“怎不请进来?”   “公孙娘子说,能约好同紫阳真人单独见面不易,紫阳真人平日里很忙。她便不多耽搁时间,就在马车里等着娘子。”金香解释道。   沈昕娘闻言,向厅堂的方向看了看。   “娘子若是推拒了公孙娘子,”丹心说,“那她会不会以为是娘子不愿去?”   金香看了丹心一眼,动了动嘴没说话。一面是专程出宫来见她的圣上,一面是盛情邀请,专门约好了紫阳真人的公孙娘子。是去是留呢?   “不若告诉公孙娘子,圣上正在府上,娘子不便今日前往,再约改日。也省的公孙娘子误会?”丹心皱眉说道。   “圣上是微服出宫,不便让人知道吧?”金香摇头反对。   “那……”丹心皱着眉头,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迟疑片刻,却是放下手中的物件,抬脚向厅堂走去。   “娘子这是?”金香问道。   丹心拽了她一把,“赶紧跟上去嘛!”   两人快步跟随在沈昕娘身后,见沈昕娘空手进了厅堂,向圣上福身道:“禀告圣上,妾今日还要外出,不便为圣上做点心饮食了。”   小皇帝捏着棋子一愣,“嗯?沈娘子要去哪儿?”   沈昕娘垂眸犹豫片刻,缓缓说道:“同公孙娘子一道去玄玉观。”   “朕是专程出宫来探望娘子的,玄玉观,不能改日再去么?”小皇帝的声音有些失落。   沈昕娘心中却难以抑制急切。   她太想知道答案,太想知道玄玉观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紫阳真人究竟能不能帮她找回过去?莫说错过了今日的机会,公孙娘子也许会心生误会,难约下次。哪怕是可以等到下次,她心里的急切又哪里是可以等待的?   “圣上,妾正想今日前去。”沈昕娘说道,语气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   小皇帝迟疑片刻,扔下棋子,跳下坐榻,伸手攥住沈昕娘的衣角,“是城南新建的玄玉观么?正好,我也听闻过,我便和沈娘子一起去吧!”   方琰立时起身,“圣上,玄玉观香火旺盛,人多又杂,忽然而去,多有不便。”   “我要和沈娘子一起。”小皇帝攥着沈昕娘的衣角不撒手。   方琰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似乎在等她说不去。   她若不离开,小皇帝自然不会再闹着要去。   可平日里通晓人心的沈昕娘今日却怎么也不肯开口,固执的和小皇帝一般。   “昕儿……”方琰缓缓开口。   “公孙娘子的车架就等在外头。”沈昕娘说道。   “不若,和她再约改日?”方琰沉声问道。   沈昕娘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眸深处,是旁人难以理解的渴盼和急切。   小皇帝却是攥着沈昕娘的衣角不肯撒手。难得出宫一趟,还不玩儿痛快了再回去?   三人僵持下来,厅堂之中一时寂静无声。   沈昕娘和小皇帝都一样的固执。   唯有方琰轻叹了一声,率先妥协道:“圣上一定不能乱走,臣随时陪同圣上左右。”   小皇帝连连点头,“叔叔放心,我不会乱跑的!”声音欢快雀跃,像是逃出牢笼的小鸟儿一般。   方琰无奈的摇了摇头,让人准备车架。   公孙娘子正要让人再去催问的时候,便瞧见王府侧门驶出一辆大马车来。   “让沈娘子过来坐……”她的话音还没落地,马车整个出了王府大门,却是十分宽敞,王爷规格的四驾马车。   公孙兰啧了一声。   一旁小丫鬟问道:“还去请沈娘子过来坐么?”   公孙兰伸手弹了弹那小丫鬟的脑门儿,“你傻呀,这么奢华的大马车,人家请咱们去坐还差不多!咱们请人家,人家能来么?”   小丫鬟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   公孙兰眯眼感慨道:“听闻她只是个王府的小妾,如今看来,全然不是如此嘛!王府的小妾出行,岂能动用齐王爷的车架?王爷颇为恩宠嘛?”   王府宽大的车架在公孙家的车架旁略停了一瞬,两车夫打了招呼,马车便又动了起来。低介豆巴。   沈昕娘并未邀请公孙娘子同乘。   “还真是冰冰冷冷的呢!那么大的马车也不请我去坐坐?”公孙兰坐在摇晃的马车里,笑着说道。   马车在城南的玄玉观外头停下的时候,她才晓得原因。   原来那宽大的车架里并非只坐了沈昕娘,而是连齐王都在。   瞧见齐王爷下了车,公孙兰正欲上前行礼的时候,却又见齐王转身,伸手扶着另一人下马车。   能让齐王爷伸手相扶的人,这世上可不多。   瞧见那稚嫩的身影,小小满带童真的脸时,公孙兰的下巴险些惊掉。   “圣圣圣……”她上前连忙福身。   金香错一步立在她身边,连忙搀扶住她。   小皇帝摇摇头,笑道:“微服,于外头,不必多礼!”   公孙兰点点头,诧异的看向齐王从车架上又搀扶下来的沈昕娘。   能让齐王爷亲手相扶,又能与皇帝同乘。这沈娘子,还真是不一般呐!看来和自己投缘的人,果真是不凡!她抿嘴一笑,“沈娘子!”   沈昕娘冲她点点头,“多谢公孙娘子相邀。”   “不谢不谢!你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还不知道紫阳真人能不能医治呢!”公孙兰笑着说道。   “医治什么?”小皇帝问道,“沈娘子哪里不舒服么?”   方琰闻言,微微蹙眉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垂眸,缓缓答道:“来看看眼睛,或能医治。”   小皇帝闻言,连连点头,“虽然沈娘子如今眼睛黑亮,也很好看,但娘子说,若是黑白分明,只会更美,那我便等着看娘子黑白分明,更美的眼睛吧!”   沈昕娘缓缓点头,抬眼之间,恰恰撞进方琰深邃的视线中。   沈昕娘朝他微微颔首,方琰动了动唇,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终于明白她为何一定要在今日非来不可,明知小皇帝固执要赖着她,也不肯妥协。   紫阳真人被传的神乎其神。南市的十里长街从一开始的寥寥到如今的争相购买。与其说是玄妙观的功劳,不如说是,请了紫阳真人来这里看风水的功劳。   乃是他听从幕僚建议,在临近南市的地方,为玄妙观划出地皮,准允玄妙观扩建,才有的成效。   她为什么来见紫阳真人,她有什么需要医治的疾病,他再清楚不过。   心里没有期待是骗人的,但期待之余,又有些难以忽略的紧张和忐忑。她心里应该不会比他更轻松吧?   可她脸上竟然什么都看不出,依旧平淡亦如往昔。好似她真的只是来看看眼睛可否医治似的。   ☆、第143章 这是你的生辰八字?   一行人由公孙兰引着向里走去。公孙兰熟门熟路,像是常来。   南市边上的玄妙观,还未完全建成,只有前面几个供人上香,拜祭上仙的殿宇建好了。她倒像是来了多次了。引着一行人避开人多的地方,直接入了主殿偏东的院落。   穿过有参禅修道小道士的两个院落,又穿过一片郁郁葱葱,新移栽而来,却长势很好的翠竹。绕过掩映两大株木棉树。   忽而有人影一闪的,挡在清幽的鹅卵石小道上。   “来者何人?”两个小道士挥着拂尘,挡住众人去路。   “是来见紫阳真人的,昨日便投了拜帖,真人同意了的!”公孙兰客气说道。   两个小道士打量她一眼,“怎的如此多人?”   “呃……”她回头看了看,沈昕娘身边跟着两个丫鬟。齐王立在小皇帝身边,小皇帝身边更是跟着一溜的伺候之人。   修行之人,不喜被打扰,他们确实来人太多了。   “这个……”公孙兰有些为难的看着沈昕娘。她跟紫阳真人可没有说好,有这么多人要来呀?   沈昕娘开口道:“他们只是来祈福的。”   两个小道士面色不变,“祈福去三清殿。玉皇殿,三官殿此处乃是真人悟道之地,凡人勿扰。”   小皇帝面色不悦,敢说他是凡人,这两个小道士还真是不开眼,“怎么?我们进不得?”   两个小道士见大人们还没说话。小孩儿却是先开了口,且开口的语气还颇为盛气凌人。不由细细打量小孩儿。见他被众人簇拥,且周遭人都十分警惕,似是随时都要护着他的安危一般。如此,定是身份尊贵。   两个小道士甩着拂尘行了一礼,“并非不能入,只是修道之人,也有修道之人的讲究。悟道之地,非约不便打扰。请施主海涵!”   说话的态度十分客气,可拒绝的意思丝毫不变。   小皇帝皱了皱眉,“我也想去看看!”   沈昕娘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可她身上冰冷的气势,方琰却没有忽略。   “我们临行前,你答应了什么?”方琰忽而在小皇帝身边蹲下身来,抬眼看着他问道。   小皇帝鼓了股嘴,“我答应了叔叔,凡事要听叔叔安排。”   他嘟囔道,脸上颇为不情愿。   沈昕娘闭了闭目,藏起眼中的焦躁。心怎么就乱了呢?越是接近答案,就越是急不可待么?   “那现在?”方琰看着小皇帝,问道。   小皇帝则是抬头看着沈昕娘,“不是说好了,要和沈娘子一起的么?”   “你不想让我医好眼睛么?”沈昕娘缓缓问道。   小皇帝连忙摇头,“怎会!我希望沈娘子好!”   “那如今,你若硬要一同进去,里面的紫阳真人就不给我医治眼睛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耐下心来,缓缓说道。   似乎也想借着说话的功夫,让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低介宏才。   她喜欢万事皆受掌控的感觉,并不喜欢如今急切焦躁的状态。   小皇帝咬着下唇,好似在做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那……那我就在外头等着沈娘子,沈娘子快快看了病,快快出来!”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好。”   她站直身子。   方琰也站起,定定看着她。   他眼中的担忧再明显不过,可他却不能像年幼的小皇帝一般,任性的阻拦。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的期待,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挂怀,却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独自走远。   “守好娘子。”方琰吩咐金香和丹心道。   两丫鬟郑重福身。   公孙兰倒是大大咧咧的搓了搓手,“放心吧,有我跟着呢!治得好治不好,先听听道长怎么说才好。咱们别自个儿乱猜了!”   小皇帝点头道:“沈娘子是好人,一定能医治好的!”   公孙兰笑了笑,“沈娘子怎么就是好人了?”   小皇帝看着公孙兰,认真说道:“我说她是好人,她就是!她对我好!关心我!”   公孙兰笑着转身,追随沈昕娘而去。   两个小道士放他们过去,却仍旧拦住方琰小皇帝等人。   “主子可要去别处看看?这新建的玄玉观,风景不错。”小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躬身说道。   小皇帝却摇了摇头,“我说了,要在这里等沈娘子出来的,便一定要等着!”   “看病,岂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完的?也许要耽搁不少时间呢?不如让人守在这里,主子四下转转?”侍者低声说道,“难得出来。”   小皇帝想了想,虽然这提议对他很有诱惑力,宫里的景致再好,可看来看去都是那个样子,仿佛笼中鸟一般,想到束缚着自己,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再好的风景也变了味儿。出宫可就不一样了,仿佛鸟儿归于山林一般自在。   可他再三犹豫,还是摇头,“我等着沈娘子出来,一起看。”   侍者闻言,不再劝。   方琰倒是一直没有开口,相比较于保护皇帝四下转转,他更想留在此处,第一时间得知她的情况。   穿过了竹林小道。眼前霍然开朗。   不小的院落,几株木棉树开着硕大如杯的花朵,花红如血,应接成片,宛如火烧云一般美艳。   院内清静悠然,有淡淡花香弥漫。倒真是悟道的好地方。   正房门口垂着竹帘,映着外头的光,隐约可见竹帘里头有个人影,正盘腿而坐。   公孙娘子理了理衣摆,清了清嗓子,走在前头。脚步停在竹帘外,恭敬说道:“道长,公孙家小娘子带沈娘子来见,求道长指点医治!”   “请施主入内。”里头的声音沉稳朴质,几步倨傲,也不媚俗。   乍一听来,到叫人耳朵舒服。   公孙小娘子的丫鬟卷起竹帘,公孙小娘子请沈昕娘先行。   沈昕娘冲她点了点头,率先迈步,跨进了门槛。   “道长有礼了!”公孙小娘子拜了拜。   沈昕娘并无动作。   公孙小娘子正要提醒她,那紫阳真人却恰好转过身,抬眼看过来。   沈昕娘正打量着他,恰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目光似十分纯净,挽起的发髻上银丝斑驳,可面上却十分光滑并无皱纹。若是只看脸,他给人的感觉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若看他的发,则至少也当年过花甲了。   还未等沈昕娘行礼,那紫阳真人盯着她漆黑的眼眸,眼中略略流露出惊异的神色来,“请问娘子生辰八字?”   沈昕娘微微蹙眉。   “娘子不必奇怪,道长行卦推演,都是需要生辰八字的,娘子只管放心就是。”公孙兰熟稔说道。   沈昕娘并非不懂行卦的讲究,临行前她已经准备好。   只是紫阳真人的眼神,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丹心。”沈昕娘唤道。   丹心立即从袖袋中拿出写着沈昕娘生辰八字的信笺低了上去。   紫阳真人接过,掐指一算。却是连连摇头,“非也,非也。”   公孙兰微微一愣,生辰八字还有什么是与非?   沈昕娘却是心头一跳,瞪眼看着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抬眼,视线落入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之中,“这是娘子的生辰八字么?”   “没有错啊!就是我家娘子的八字!从族谱上就是这么抄下来的!”丹心认真说道。   沈昕娘却只觉心跳隆隆,没有说话。   紫阳真人摸着胡子笑了笑,“非也!”   “道长的话,我们听不懂,生辰八字难道还会弄错么?断然错不了的。”公孙兰也在一旁说道。   沈昕娘一直没有回答,轻抿着唇,眸色深沉。   紫阳真人笑了笑,倒是没有揪着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却转而问道:“娘子来看什么病?”   众人都转脸看着沈昕娘。沈昕娘仍旧抿着唇,没有说话。   公孙兰以为她人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便替她说道:“沈娘子眼睛不好,生来如此,道长给看看,是病还是什么?能否医治?”   沈昕娘一直看着紫阳真人,并无常人半分避讳之意。   紫阳真人不以为意,闻言,倒是更靠近了几分,细细盯着沈昕娘的眼睛看过来。   丹心和金香均脊背紧绷,面色紧张。娘子不喜人靠太近,这紫阳真人靠这么近看娘子的眼睛,会不会被嫌弃?   沈昕娘往后微微避了半分,但心中的期待还是让她停在那儿,迎着紫阳真人的目光。   虽然这种被人靠近了逼视的感觉很不舒服,且紫阳真人身上总有她看不透的东西,让她心里十分不安,但对真相的渴求,硬是让她将一切都忍了下来。   “不是病。”紫阳真人终于在她脸色愈来愈冷的时候,退了回去,盘腿坐定,缓缓说道。   “不是病?那是什么,能好么?”公孙兰急切问道。   倒是真正的病人沈昕娘安安静静,除了微微蹙了蹙眉头以外,再无反应。   “生来如此么?”紫阳真人问道。   公孙兰侧脸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终于缓缓点头,开口道:“是,据说,生来如此。”   “据说?”紫阳真人听得认真。   沈昕娘抿唇。   正房里静默片刻,只有徐徐微风从窗口吹进,带进些许淡淡的花香,显得竹帘后的正房更优雅了几分。   她才缓缓开口,“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第144章 这不是病!   紫阳真人脸上却没有意外的神色,反到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以前可能是病,如今却不是病。   公孙兰听得云里雾里,“道长总是将话说的高深莫测。可我们,听不懂啊!”   “这位娘子也听不懂么?”紫阳真人看着沈昕娘问道。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认真看着紫阳真人,“你有办法医治么?”   “你这不是病。”紫阳真人说道。   “所以呢?”沈昕娘追问。   “所以,不能称之为医治!”紫阳真人认真说,“应该叫‘破除’。”   公孙兰讶异的张了张嘴,怎么越听越是玄乎了呢?   “何为‘破除’?”沈昕娘问道。   紫阳真人笑了笑,却转脸看向一旁的公孙兰,“公孙娘子还请外头候着,这是人家私事,不便当面诉说。”   公孙兰十分不满的皱起眉头。“我带她来的,现在把我赶出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紫阳真人抿嘴轻笑,端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并不急着开口。   沈昕娘也垂眸不语,虽没有主动开口让她离开。可也没有开口留她。   公孙兰鼓着嘴,想了一会儿,“沈娘子,我在外头等你,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开口唤我!我带你来的,必然不会不管你!”   “多谢。”沈昕娘颔首说道。   “嗯!”公孙娘子点点头,转身出去。   “她们两人……”紫阳真人指了指沈昕娘的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立即脊背紧绷,虎视眈眈的看着紫阳真人。   “是心腹,不必屏退。”沈昕娘缓缓说道,“道长有话,尽管直言。”   金香丹心,闻言心下感动不已,护在沈昕娘身侧。更是神采奕奕。   紫阳真人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娘子的眼睛原先是病,如今却是封印,娘子身上落有结界,封印住娘子对过往的记忆,所以不能谓之医治,只能是破除。”   沈昕娘闻言,震惊抬眼,“封印?”   紫阳真人认真点头。“对,立下封印之人,道法深厚,一般人破除不了,且需手段非凡。如若将封印结界破除,娘子的眼睛就能恢复,且被封存起来对过往的回忆,也会回到娘子心中。”   沈昕娘仿佛被他的话音震住,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一直寻找的记忆,原来不是被遗忘了,而是被封印起来了!是谁?为什么要什么做?为什么要将她的过去全然抹去?   “道长的话,我不明白。”沈昕娘有些失神的缓缓开口。   “愿为娘子解惑。”紫阳真人笑着说道。   “什么叫,以往是病。如今却不是病?”沈昕娘开口。   紫阳真人笑了笑,摸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银丝映着竹帘缝隙里透过来的阳光,熠熠生辉,“娘子不明白么?娘子的生辰八字,并非真正的生辰八字,自然以前的病,就不会是如今的病。以往是以往,如今是如今。”   这话说的,跟绕口令一样。   金香丹心瞪大了眼睛,什么紫阳真人,什么神乎其神?这就是个神棍吧?骗人糊弄人的神棍吧?   两个丫鬟有些心急,想要劝娘子走,别再听这个劳什子的紫阳真人胡说八道了!   可沈昕娘怔怔的神色,失魂落魄的目光,却让她们愈发担忧,也愈发不敢随意开口。   旁人不懂紫阳真人的话。她却并非真的不懂,一早,她心里就已经冒出那个大胆而匪夷所思的念头,一早她就怀疑自己不是沈昕。而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重新活在沈昕身上的人。   如今紫阳真人的每一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都在印证着她的想法。只要破除了封印,破除了加之在她身上的结界,她就能找回真正的自己,找回那些被封存起来的过往。她努力了这么久,从冯家,到沈家,到三贤秦家,甚至谋算着要回灵山,为的,不就是找回过去么。   她缓缓抬头,看着笑意高深的紫阳真人,“你有办法么?”   “娘子真的要破除封印?”紫阳真人问道。   “你有办法么?”   “加之在娘子身上的结界和封印,定然是有用意的,封存娘子对过往的回忆,定然不会是无用之功,也许破除,对娘子来说,并非好事。”紫阳真人循循说道。低呆长亡。   “你有办法么?”   紫阳真人看着沈昕娘,看着她漆黑无边的眼眸,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过去,并没有什么……”   “你没有尝试过,有何资格说的如此轻松?”沈昕娘终于说道,语气谈不上严厉,却让人忽觉一股子压力。   “你真的这么想找回过往?”紫阳真人又问了一遍。   “道长是明知故问。”沈昕娘垂眸说道。   “虽然能让你的眼睛恢复如常人一般,可……”紫阳真人叹了口气,“我能帮娘子。”   听闻后一句话,沈昕娘才抬起头来,“不似常人的眼睛并不可怕,没有过去,才是一件旁人不能体会的可怕之事。”   “也许娘子悉知了过往之后,就不会这么说了!”紫阳真人轻叹道,“有时候,什么都记得,才是真的可怕。”   “但选择权应在我。”沈昕娘说道,“旁人没有权利决定我应不应该记得。”   紫阳真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嘴角却渐渐浮上笑意,“娘子是有打算的人。”   沈昕娘没有说话,平静的面色掩饰着她内心的急切和忐忑。   “什么时候能开始?”沈昕娘问道。   “现在就可,只是此事需郑重,”紫阳真人说道,“施道法,贫道需沐浴更衣焚香静心。”   他起身,说话间脸色郑重其事,“娘子也需如此。”   “我也需如此?”沈昕娘反问道。   “娘子要找回的过往,亦是修道的过往,怎的不需郑重?”紫阳真人瞪眼,说的理所当然。   “道长莫不是在开玩笑?”丹心忍不住说道,“我家娘子以前可不是修道之人!”   紫阳真人笑了笑,摸着胡子不说话。   金香却拽了拽丹心的袖子,娘子若非修道之人,为何会六爻?为何懂七十二龙盘?为何能绘出秦家的风水阵?娘子身上有太多她们想不明白的事情。且紫阳真人的话,娘子并没有反驳呀!   沈昕娘也缓缓起身,“还请道长,行方便。”   “娘子请往东厢。”紫阳真人摸着胡子,笑着说道。此时,他的笑意才真的深入眼眸,鹤发童颜之上,绽放出耀眼的光彩。   沈昕娘行出正房,公孙兰立即迎了上来,“怎么说?”   “说是要沐浴更衣焚香静心,方能破除封印。”丹心嘴快说道。   金香掐了她一把。   沈昕娘倒是没有在意。   “这么麻烦?”公孙兰皱眉,低声咕哝道,“每次陪哥哥前来,也没有这般麻烦呀?”   “公孙将军也来这里寻紫阳真人?”丹心顺口问道。   公孙兰点点头,“所以我才认得紫阳真人,知道他医术不凡。可从不知道,治病还要如此讲究的。沈娘子信得过他么?”   沈昕娘却一步步走进东厢,神色颇有些怔怔然,一直没有说话。   公孙兰有些担忧看她,自己将人好好的带来,却不能好好带走,她心有愧疚,“她,你家娘子怎么了?”   丹心和金香都皱眉摇摇头,“紫阳真人一番让人听不懂的话之后,娘子就这样了!”   有两个小道士将浴桶抬入东厢,又很快的退走。   金香和丹心服侍沈昕娘退下衣衫,守在外头,让她自己在里间沐浴。   丹心还点燃紫阳真人让人送来的香,熏着适才送来的道袍。   沈昕娘沐浴之后,丹心为她将身子擦干,道袍送上。   沈昕娘穿上道袍的时候,莫名有种熟悉之感。道袍宽大,十分的舒适。   墨色的腰带,束在腰间,显得人随意又洒脱。   “娘子这么一穿,果然是有些出尘仙人的味道了呢!”金香说道,脸上却难掩诧异和担忧,“紫阳真人为什么要让娘子穿道袍?”   丹心摇了摇头。   沈昕娘没有理会她的话,嗅着淡淡香气,身上也是刚刚沐浴过后的清爽,混合着焚香的气味,让人心下轻松了些。   一直寻找的东西,如今,终于就要揭开在自己面前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微微闭目,让那颗躁动的心,渐渐的渐渐的平复下来。   “走吧。”   主仆三人再入正房的时候,紫阳真人也已经沐浴更衣,身上带着焚香之后的气息。   “还请娘子屏退两位侍女。”   金香和丹心闻言一惊,紧紧贴在沈昕娘身边。这紫阳真人奇奇怪怪的,她们不在,不会趁机对她们娘子不利吧?   “沈娘子若是没有决心找回过往就罢了。”紫阳真人却是不疾不徐,平缓说道。   丹心皱眉,这话搁在旁处也许是退一步的意思,可搁在娘子这里分明是威胁!娘子为了找回过往,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前往三贤秦家,为找回自己的记忆,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这紫阳真人先给了希望,再这般步步紧逼,娘子只会被逼的更加勇往直前,哪里会后退呢?   “娘子……”她想要劝,可这劝慰的话,究竟要如何说出口?劝娘子放弃?劝娘子另想他法?   ☆、第145章 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们出去吧。”沈昕娘终于缓缓说道。   “娘子!”金香也急了,拽着沈昕娘的衣袖,跪了下来,“娘子……婢子答应了王爷,守护您身边的。”   紫阳真人轻笑了笑。“好似贫道会要了你们娘子的命一般?”   “你不会。”沈昕娘说道。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贫道自然不会!”   “所以,你们出去吧。”沈昕娘看着自己的两个丫鬟。   丹心和金香不想忤逆娘子,又不甘心将娘子一个人留下。   紫阳真人一直静静的等着,安静的看着。   主仆三人僵持片刻,沈昕娘先叹了口气,“你们想要劝我放弃么?放弃寻找我一直想要寻找的东西?你们知道,我很在意的。”   她声音淡淡的,语气平缓。可不知怎的,丹心竟是眼眶一酸,劝阻的话僵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   金香却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娘子,道长不是说了么,或许有人封存起您过去的回忆,是对您好,出于慎重的考虑呢?娘子如今的眼睛虽不似常人。却比常人更有威慑力!能不治,还是不治了吧!”   分明重点不是眼睛,分明她真正的目的是找回过去。   金香避重就轻的话,让她轻叹一声,“你们的好意,包括那人的好意,我都懂。”   沈昕娘说完,垂眸看着两个丫鬟没再说话。只是单独行道法的事儿,却叫她们弄得和生离死别一样,也真是让人无奈了。   偏偏紫阳真人格外的有耐心,既不劝阻,也不催促,悠然的看着她们主仆自己解决这矛盾。   “出去吧。”沈昕娘又说了一遍。   两个丫鬟见如何都不能劝得她回心转意,只好起身。一步一步极为缓慢的向后退去。   好似在等着沈昕娘开口,只要她开口说一声,“算了,不强求了”她们就要立时奔回去,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   可是直到两个丫鬟都已经退出竹帘之外,沈昕娘也没有开口。   “娘子请随贫道来。”紫阳真人缓缓起身。   沈昕娘甩着宽大的道袍袍袖,跟在他身后。   两人行入里间,里间之后,还有套间。行入套间。外头情形已经完全不可见。   紫阳真人拿出一只精致的沉香木匣。沉香木贵重,但存放丹药却是最好的东西,可防丹药返潮或招虫豸。   他缓缓打开沉香木匣,里头静静躺着两颗盈盈有紫光流转的丹药。   “娘子请用一颗。”紫阳真人将木匣向她面前递了几分。   沈昕娘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帮助娘子回忆起过往的丹药。”紫阳真人笑着说道。   “世上还有这种药?”沈昕娘眯眼问道。   “娘子试试不就知道了?”紫阳真人摸着胡须说。   沈昕娘却没有伸手,“我如何能信你?”   “娘子还有别的选择么?”紫阳真人看着她漆黑的眼眸,语气里却是笃定的味道,“其实娘子早已经相信贫道了。”   沈昕娘没有吱声,终是抬手伸向了那颗盈盈有紫光的丹药。   她将丹药含入口中,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苦,微苦带着药香,和隐隐约约的花香之气。竟十分的沁人心脾。   随着丹药在口中渐渐融化,自丹田之内也缓缓升起一股暖流。暖流并不霸道,温柔绵延的涌向四肢百骸。   “娘子真正的生辰八字乃属纯阴之体,娘子身上的封印,会随着娘子的意识,俞强俞强,俞弱俞弱。”紫阳真人缓缓说道,“所以这丹药,是帮助娘子放松下来,让娘子平日里的戒心和防备都松懈下来。”   沈昕娘闻言,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紫阳真人一步步靠近她,“就是话里的意思,娘子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沈昕娘摇头,“我不明白。”   紫阳真人离她不过一臂之遥。   她却忽觉腿上一软。   紫阳真人伸手将她抱住,横抱而起,轻笑着,向床边走去。   “你想做什么?”沈昕娘冷面问道,声音里并没有惊慌的味道。她的身体已经柔软似水,但她神情依旧冷静。   “娘子的封印,需得破除处子之身,方能破除。”紫阳真人上下打量她,“娘子这般年纪,且是妇人打扮,竟还是处子,真让人惊奇。”   “你不是道士么?”沈昕娘问道。   “娘子纯阴之体,最适宜双修!”紫阳真人声音里有喜悦的味道,“能在此时遇见娘子,定然是贫道积德行善所得的缘分!有娘子与贫道双修,贫道一直没有突破的修为,必然会大有精进!结丹不愁了!”   “你是在利用我。”沈昕娘眯眼看着紫阳真人。低呆序划。   紫阳真人却口中念动道经,“娘子可不能如此说,贫道并没有欺骗娘子,是娘子自己决定要寻回过往的。而唯有破除娘子的处子之身,才能帮助娘子破除结界与封印!句句当真,若有半句虚言,便叫贫道难以渡劫!天打雷轰!”   紫阳真人说的十分认真,信誓旦旦。   “可你没告诉我,是要用这般办法。”沈昕娘看着他说道。   紫阳真人立在床边,垂眸看着她绝美的脸,和那一双漆黑无边的眼眸,轻叹一声,“娘子的封印,非同一般,精神力越强,越是想要破除封印,封印和结界的反噬便越强,会护着娘子的肉身,阻止破除。只有娘子没有抵抗之力的时候,封印方能被破除。”   紫阳真人缓缓说道,似是并不着急,静心在等待着什么。   沈昕娘忽觉体内有股酥软腾升的**,从丹田下头蔓延,她轻哼出声,恍如猫咪细语让人骨头酥软的声音,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她的声音?   是她能发出来的声音?   她赫然瞪大眼睛,猛的抬起左手,敷在嘴上,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般,猛然咳了几声。   “娘子不必羞怯,双修之事,乃是为道法,为精进,并不肮脏。”紫阳真人等待的时机仿佛到了,他欺身上前。   并未发现,沈昕娘借着掩在口上的左手,念动心诀,引出灵泉水,猛然灌了几口。   紫阳真人宽衣解带,靠近前来的时候,沈昕娘忽然翻身而起,触动袖里剑的机关,锋利的短剑弹射而出。   紫阳真人反应飞快,侧身避闪。   短剑擦着他的道袍而过,生生割下一截干净的袍袖。   “怎会?!”紫阳真人惊诧开口。   沈昕娘翻身从床上一跃而下,张口欲唤丹心她们进来。   可张了张嘴,除了几声如小猫一般的呢喃,竟未能唤出声音来。   她回头,惊愕的看向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捻着胡须道,“张先祖留下的丹方,不应当会有错啊?你怎的还有力气反抗?”   沈昕娘身上酥软的感觉并未全部退去,嗓子里也发不出能引得外头人注意的声音。   刚才不过是凭借紫阳真人不备,才偷袭逼他后退。   如今他已经有了防备,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么?   沈昕娘靠着身后的床柱,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倒下,自丹田里生出的酥软暖意正渐渐减缓。   她微微喘息,眼神防备。   “娘子不必抗拒,你我都是修道之人,双修乃是对彼此都有益处之事。”紫阳真人认真说道,“娘子不但能恢复常人的眼睛,能寻回过往的记忆,曾经的道法也会逐渐回来,娘子因何要抗拒呢?”   沈昕娘无力的摇头,嗓子绵软,说不出冷厉的话来。   紫阳真人看着她的动作,防备她再射出冷箭,并一步步再次靠近。   沈昕娘扶着身后的床柱才能站稳,“别过来……”   她费劲力气,却没能发出多大的声音。   紫阳真人轻轻一笑之时,她忽而抬手,再次射出袖里剑。   只是这次紫阳真人却是有了防备,甚至连躲都不曾躲,看着那射出的袖里剑,口中喃喃念着听不甚清的口诀。   面对激射而来的袖里剑,脸色如常。   只听“当----”的一声。   袖里剑竟从他胸前被弹射到地上,扎入柚木的地面两寸多深。恍如那锋利的短剑不是射在了人身**之上,而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   沈昕娘惊异看向紫阳真人的胸口。   他光洁的胸口上别说伤痕了,连个小小的刀口都没有留下。   “娘子不必太过抗拒,道法修行,并非龌龊之事!”紫阳真人说着,上前揽过她纤细的腰肢,柔嫩的肩膀,横抱着她再次放在床上,“贫道修行之人,并非贪恋娘子美色,实在是娘子纯阴之体,百年难遇。且能帮娘子寻回过往,达成心愿,两全之事,为何推拒?”   “滚----”沈昕娘咬牙切齿,声音却恍如小猫呢喃。   “娘子闭目,悉心体会修道之欲仙欲死,不要心生旁骛,不要怀有杂念.”紫阳真人将手放在她腰间绸带之上。   “别碰我,否则,我要你的命。”沈昕娘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紫阳真人动作微微停滞,“若是你的道法没有经过封印,或许这话对贫道还有威慑力,可如今……”   他摇了摇头,“你的道法受损,不是贫道的对手,你杀不了我。”   ☆、第146章 怪我   沈昕娘猛然蜷膝,狠狠撞向他胯间。   却被紫阳真人先一步压住**,他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缓缓平放在床上,“不要徒劳。双赢之事,娘子为何想不开呢?”   “正道双修,就是像你这般,强迫?”沈昕娘低喘说道,伸出左手,掩在口上轻喘,借机再次饮灵泉水。   力气似乎随着泉水涌入身体,也在一点点慢慢的恢复。   紫阳真人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倒是发现她脸上的潮红在一点点退却。   “真奇怪……”他翻身压上来,“竟不能再耽搁?果真纯阴之体非常人可比拟?”   “金香----丹心----”沈昕娘积蓄力量,忽而大声唤道。   嗓子里破碎的声音。让紫阳真人一惊,险些摔下床去。想要捂上她的嘴,却是已经来不及。   沈昕娘用尽力气,狠狠推开他,一脚踹在他的命根上。却恍若一脚踹在了铁石上一般,疼的她脚一抖。   不过好在外间已经传来了动静。   一个身影闪身而入。   瞧见套间里头的情形之时。那人恍若被点燃了滔天的怒火,抽剑而出,身影快似鬼魅,刷刷刷的剑影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剑剑直指紫阳真人的要害。   紫阳真人手中并无兵器,却传来当当兵器相撞之声。   他身上的素净道袍被长剑的利刃划破,可他光洁的皮肤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长剑恍如砍在铁石上一般。   “方琰----”沈昕娘轻缓一声。   招招逼人的方琰闻声,却是脊背一僵,刺向紫阳真人的剑招越发狠厉。   “你杀不了他……”沈昕娘声音低微。   金香和丹心也跟在方琰身后,冲入里间。   瞧见倚在床上,衣衫凌乱的沈昕娘,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娘子……”   沈昕娘身上还有些脱力。张先祖的丹方。非同一般,若非有灵泉水救命,她此时早已沦为俎上鱼肉。   丹心摸着眼泪,慌乱的为沈昕娘整理好衣物。   紫阳真人一面应接方琰的长剑利刃,一面侧脸看了沈昕娘一眼,分外可惜的轻叹一声,“娘子问强迫之事?贫道本是最不屑此事,乃是出于为娘子寻回过往的考虑才这般行事!倒是娘子最适合双修的纯阴之体,是在让人难以割舍……”   说着。他还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方琰起的戾气顿起,长剑宛如幻化成了恶龙一般,嘶鸣着扑向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铜墙铁壁一般的身躯,刀剑根本无法伤及。低呆丰圾。   “你杀不了我。”他缓缓说道,“而道法已经被破坏!既是没有到了抛下一切也要破除封印的地步,又何必前来?你带她走吧!”   紫阳真人说完,便转身出了里间。   方琰提剑欲追出,沈昕娘却开口唤住他,“我们走吧。”   “岂能就这样算了?!”方琰浓墨般的眼眸之中是翻滚的怒意。   沈昕娘摇了摇头,“心急必会酿错,怪我。”   听她自责的话,方琰眉头蹙起,转过脸来看着她。“你……不必自责。”   “这是我放不下的执念。”沈昕娘淡然说道,“必然会伤了我自己,给人以可乘之机,他并没有说错。是我,还没到了宁愿放下一切,也要找回过往的地步。”   方琰听着她的话,口中泛出苦味,握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发白,虎口的线条生硬,亦如他此时僵硬的面色。   “走吧。”沈昕娘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之下缓缓起身。   不知是丹药的作用还没有退去,还是心中觉得无力,她膝盖一软,就向地上跌趴去。   两个丫鬟惊慌扶她,却觉手上一松。   沈昕娘已经被方琰横抱怀中。   他低眉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睛,紧抿的唇显示了他尚未消除的怒意,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是精心又温柔。   他将她抱出紫阳真人的房间。小皇帝正立在门口,紧张的向里张望。   公孙兰和紫阳真人立在远处的竹林边上,不知两人在争执些什么。   方琰几乎用尽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挥剑去寻紫阳真人。   “沈娘子,你……没事吧?”小皇帝紧张的握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问道。   沈昕娘窝在方琰怀中,没有抬头,只轻缓说道:“没事。”   方琰低头看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似乎总有勇气说出没事两字。好似天大的事,也不能让她动容一般。   一行人先回了王府。在王府门口同公孙兰告别。   公孙兰脸上尽是尴尬自责的表情,是她执意带沈昕娘去见紫阳真人的,也是她答应了定会保护沈昕娘无虞的。结果,非但没有帮助沈昕娘医治好眼睛,还险些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沈娘子……我……对不起!”公孙兰踩在车辕上,扒着齐王的车架,愧疚说道。   “对不起有什么用?!”小皇帝横眉怒道。   公孙兰红着脸低下头。   “怎么能怪你。”沈昕娘却是语气淡然,“每个人,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若不是我带你去见他,若不是我劝你相信他……”公孙兰咬着下唇,若不是她,沈昕娘好好的,根本不会遇险。   “若不是你,我听闻他能医治我的眼睛,也会想方设法前去的。”沈昕娘说道。   “那也不会,不会……”公孙兰摇头,“都怪我,都怪我,他给哥哥看的时候好好的……”   沈昕娘摇摇头,微微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有些事情,注定了会发生,便躲也躲不过,我该庆幸,运气不错,总是有惊无险。”   车里车外的人脸上都有些沉重,唯有她,真正险些遇险的人,一脸淡然,语气轻快。   公孙兰扒在车窗上,定定望她,原以为自己这样的就是传说中的女侠了,洒脱豪爽是非分明。可为什么同这看起来娇柔的沈娘子一比,她却觉得自己柔弱起来了呢?   “你快下去吧,没瞧见沈娘子很累了么?”小皇帝皱眉看着扒在马车上的公孙兰,鼓着嘴,愤然说道,“好好的,出趟宫,都让你给搅合了!”   公孙兰跳下车辕,目送齐王宽大的车架缓缓驶入王府,她抿了抿嘴,目光恋恋不舍,一直到王府朱红的大门都已经紧闭,才跳上了自家马车离去。   沈昕娘回到家中便让人备水沐浴。脑海里徘徊不去的却是紫阳真人的话,她对过往的记忆不是遗失了,乃是被封印了,当封印解除,那些回忆就会回来。   真的是如此?还是他在故弄玄虚?   当想要找回记忆的愿望不再那么强烈,且处子之身被破除之时,就是封印解除之时。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布下封印之人也许别有用意,找回过往对她来说也许并非一件好事?那布下封印之人,究竟是什么用意?对她来说是不是好事,难道是旁人说了算的么?应该由她来选择才是!   一直到浴桶里的水都凉了,两个丫鬟在外头等的心焦,忍不住都想冲进去看看,娘子到底在里头洗的怎么样了?是不是非要搓下一层皮,今天的事才能释然?   沈昕娘却只是从愣愣发呆中回过神来,“金香。”   金香听得娘子平静的轻唤,险些激动地热泪盈眶,连滚带爬的就冲进了里间,“娘子有何吩咐?”   沈昕娘坐在浴桶里,漆黑的眼眸淡淡的看她,“王爷回来了么?”   “王爷去送圣上回宫,这会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金香连忙说道。   “哦,”沈昕娘缓缓点了头点头,“叶娘子上次送来那套银粉色的衣裳在哪儿?”   “在箱笼里收着,娘子要穿么?”丹心在外头应道。   沈昕娘点头,“去找来。”   待金香为她熏干头发,再穿上那一套银粉色的春衫之时,丫鬟们只觉眼前一亮。娘子豆蔻年华,正该如春花一般娇艳。可平日里娘子却总喜欢着一身素衣,将年轻的朝气光华尽敛。   这一身银粉色,在天光之下,仿若有盈盈灵动的光芒流转于周身,她娉婷的身段更是被凸显的淋漓尽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乌发散在脑后,柔顺垂直,刚熏干,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我去主院,你们不必跟着。”沈昕娘起身说道。   金香丹心却是瞪大了眼睛,“娘子……”   这般郑重的去主院,还交代她们不必跟着,娘子是要做什么去?原来忽然想起这套衣衫,突然这么郑重其事的三番揽镜,不是没有用意的啊?   “娘子为何要勉强自己?”丹心忽而攀住她的衣角,满面不忍的问道。   ☆、第147章 你把我当什么?   沈昕娘停下脚步,看她,低声道,“将衣服弄皱了,那便不好看了。”   “娘子如何都是最美的。哪里会不好看?”金香也来到丹心身边,“只是婢子们都不忍心看到娘子这般勉强自己!”   沈昕娘挑了挑眉梢,面无表情道:“你们哪里看出我是勉强的?”   “这……”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却说不出话来。若非她不愿意,为何做了王爷的小妾这么长时间,却从来没有同房过?   如今因着今天的事情,突然有此行径,定然是受了那道士的刺激!   “娘子不要去……”丹心转身在门口跪下,“娘子是爱惜自己的人,何必因为一个臭道士就轻贱自己?”   沈昕娘沉默片刻,认真问道:“我是王爷的小妾。与王爷通房,怎么会是轻贱自己呢?”   丹心咬着下唇没说话,却固执的挡在门口不肯让开。   “娘子,想清楚了再说吧,已经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金香也跟着劝道。“婢子们跟在娘子身边,希望娘子是真的能开心,真的能顺心如意,和自己愿意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这话说的真绕。”沈昕娘道,“我不过做自己当做之事,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丹心和金香并没有因为她轻缓平淡的语气,就轻松多少。   “你们想多了,并非因为那道士。”沈昕娘说,“只是我觉得,时机到了而已。”   两丫鬟闻言诧异抬头,见娘子神色认真,不似开玩笑。是了,娘子不爱开玩笑的,更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娘子真的想清楚了?”丹心仍旧不放心的问道。   沈昕娘点头。“所以,你不必挡着了。”   “娘子会不会……后悔?”金香也皱眉,小心翼翼的问。   “不会。”沈昕娘语气笃定。   两丫鬟,这才让开。娘子想做的事情,她们又如何拦得住,不过是想要尽自己所能的,让娘子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然而话又说回来,娘子何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呢?娘子从来都是最有打算的。   沈昕娘一身明媚的衣衫,越发显得绝美的娇艳动人。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没有波澜,没有少女的灵动,沉寂的宛如无底深渊。   她来到正院的时候,方琰还没有从宫里回来。   正院的仆从守卫并不阻拦,她独自行走在青石小路上,路边的木棉树盛开着如碗口般大朵娇艳的红花。   树下是一丛丛的寿松兰,吐着长长的花茎,淡紫的碎花,恍如落进苍翠铺了满地的绿裙摆上一般。   她每一步似乎都走的格外认真,步伐不疾不徐,脸上淡定如常。即便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的呼吸也没有半分的变化。她在厅堂里坐下。让丫鬟摆了茶案,亲自烹茶。   红泥小炉刚开始咕嘟嘟冒着热气的时候,方琰便从外头回来了。   “听闻你来了正院,有事寻我?”方琰话未说完,只觉眼前像是被一束耀眼的光芒照亮。   她的脸未施粉脂,却莹白无暇,宛如美玉。一身银粉色,越发衬得她娇嫩诱人。烹茶倒水的动作,行云流水,恍如欣赏一幅优美的画卷,让人不忍靠近,更不忍打扰。   她抬头,瞧见方琰立在门口,目光专注落在她身上。但并没有靠近,她便放下手中的茶壶杯盏,提步向前,一步步,带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走近他。   她莹白纤细的手轻轻放在他胸前的时候,他整个人一僵,浑身仿佛被她一只小手点燃一般,灼热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她抬头,望向他的眼睛,定定看他,却没等到他接下来的动作。她只好伸手揽着他的脖子,踮着脚尖,靠近他的唇,将自己柔软润泽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方琰只觉自己整个脑袋,轰----炸了。   他伸手抱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低头深深吻了下去,缠绵悱恻,直到两人都气息喘喘。   他双手握住她玲珑的香肩,头忽而抬高了几分,目光落在她莹白带着微微红晕的脸颊上,“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喜欢么?”她看着他,低声问道。   “不是,”方琰微微蹙眉,“我,只是不明白。”   “这种事,需要明白什么?”沈昕娘靠近他,将脸贴在他胸前,“不是早就该如此了么?”   方琰凝视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抱我。”她说道。   方琰依言,横抱起她,大步向里间走去。   宽大舒适的檀木床上,他将她压在身下,她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闭上眼,将自己的唇贴在他唇上。   发觉他温度有些烫人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他却将手支在床上,眸色深邃幽深的看着她,“既然早该发生,但一直没有发生,如今你突然这么主动,又是为什么?”   “一定要问的这么清楚么?”沈昕娘睁开眼睛。   方琰看着她,迟疑片刻,“紫阳真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沈昕娘问道。   “前后所有的话,加起来,”方琰说道,“是说,如此行事,你便可以找回过往么?”   沈昕娘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你不否认,就表示我猜对了。”方琰说道。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睛里,看不出她丝毫的情绪。   “你相信他的话?”方琰又问。   “信不信,总要试过了才知道。”沈昕娘说道。   方琰忽而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却颇冷,“原来你这么主动送上门来,只是因为……想要试试他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想要试试,能不能借此找回记忆?”   沈昕娘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你看着我!”方琰伸手钳住她的下巴,“你回答我!”   “你想让我说什么?”沈昕娘淡然反问。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方琰压在她身上,却只是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情就是了。”沈昕娘语气很淡。   方琰却气笑了,“你把我当什么?沈昕,你告诉我!”   沈昕娘抬眼看他,“怎么这么啰嗦?”   方琰翻身而起,运气调息,却碰都不肯碰她。   沈昕娘微微皱了皱眉眉头,脸上尽是不解的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走。”方琰咬牙切齿。   “为什么?”沈昕娘从宽大舒适的檀木床上坐起。   “我不是你的工具。”方琰一字一句般说道。   “伤了你的自尊了?”沈昕娘想了片刻,得出这么个结论。   “别说了。”方琰闭目,连看都不看她,“你走。”   “可我需要你帮我。”沈昕娘轻缓说道。   方琰动了动嘴,却似乎是连话都懒得和她再说,起身离开床,离开她身边,连一个屋子都不想和她共处一般,转身绕出屏风,去了书房。   沈昕娘独自坐在床上,愣愣出神了很久。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前几次,若不是她言语讽刺,他也许早就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如今她自己送上门来,他倒是嫌弃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么?低呆司号。   沈昕娘回到自己院中的时候,金香丹心立时围上前来,瞪大眼睛,惊异看她。   连沈四娘都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问,“王爷他……没将你留在正院?”   “也……也没配个软轿送回来?就让娘子这么走着回来啊?”丹心震惊道。   沈昕娘点点头,“他把我撵回来的。”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什么个情况?   “他不肯,我该怎么办?”沈昕娘歪着脑袋,认真问道。   “娘子也有没有办法的时候?”金香咂舌。   只是她身边亲近这几人都是没有经验的,就连嫁过人的沈四娘,也没有过来人的体验。   “真是不可思议啊!”金香听闻过程,连声感慨,“面对娘子王爷都能忍住,真是英雄好汉!”   “什么英雄好汉?”丹心嗤之以鼻,“不是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沈昕娘蹙眉,没说话。   “姐姐为什么先前不着急这事儿,如今忽然着急起来?”沈四娘问道,“也没听说王爷要纳妾或是娶亲吧?姐姐是要巩固地位?”   沈昕娘摇头,这个原因,她还真不好解释。   两个丫鬟虽然晓得在玄玉观里发生的事,但对其中的真正缘故也是一知半解,且这种事情,怎好拿来说?   见沈昕娘和丫鬟们的都不说话,沈四娘也没有揪着问题不放。   “王爷是爱护姐姐的,心里也是有姐姐的,姐姐若是不气不馁,或许……”她眉头纠结。   这种事情,只有男子主动的,女子主动男子还推拒,多难为情!   沈昕娘却是认真的点点头,“明日再试试。”   两个丫鬟闻言,险些跌趴在地,“还试?”   沈昕娘侧脸看着金香,“你去趟药铺。”   “娘子不舒服了?”金香瞪眼。   “去配上一包慛情的药来。”沈昕娘平缓说道。   金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娘子,不,不用吧……”   “有备无患,去吧。”沈昕娘却十分郑重。   丹心张了张嘴,娘子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连春藥都准备上了!   ☆、第148章 表明心意   沈昕娘琢磨着也许过来人经验丰富,或许可以去问问叶桂娘的时候,却发现她被软禁在了王府里。   “王爷说了,娘子这几日不能外出。”守卫低头说道,寸步不让。   “王爷以前从来不限制娘子行动的!”丹心一愣。“如今是什么意思?”   “属下不知,”守卫躬身行礼,“属下只是听令行事。”低木住圾。   “娘子只是去自己的铺子里,又不远去,王爷定然不会不让的!”丹心皱眉狐疑。   “王爷说,沈娘子不可离开王府内院半步!”侍卫如墙一般的高大身形挡住去路,“娘子请回!”   “真是岂有此理!”丹心嚷道,“王爷怎的没有告诉我们?”   那守卫拱着手,不说话,更不让开。   “我们找王爷说去!”丹心哼道。   却见那守卫一点都不慌张,仍旧挡住路。稳如泰山。   丹心扶着沈昕娘的手往回走去,“真是王爷的吩咐呀?王爷以前从来不限制娘子行动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沈昕娘垂眸,似在思量。   “不会是娘子的行为,激怒王爷了吧?”丹心担忧说道。   沈昕娘摇摇头,“不知道。”   “王爷还真是奇怪,男子们都是怎么想的,怎的会因为这事儿生气呢?”丹心嘟嘟囔囔。   沈昕娘却是缓缓开口,“也许。他是怕我会去找别人吧。”   丹心一愣,“什么?什么找别人?”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丹心却是明白了,惊得险些栽了个跟头,脸色刷就白了,不多时又涨得红透,好似变脸似得,“这这这……这种事情,怎怎怎怎么可能找别人?娘子岂是那种随便之人!太太太过分啦!”   丹心说话太急,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疼得她倒吸了好几口气。   沈昕娘却是十分平淡的叹了口气,“希望下次顺利吧。”   丹心咽了口口水,娘子,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彪悍?   金香买了春藥回来的时候,脸又红又烫。像是被人刚煮过一般。   “这是怎么了?”丹心笑着调侃她。   “我到药铺里偷偷一问,那抓药的就大声调侃我!我……我差点没砸了他家药铺!”金香吞吞吐吐说道。   “他怎么调侃你的?”丹心撞了撞她的肩膀,笑嘻嘻好奇问道。   金香皱着眉头不肯说。只将药包给了沈昕娘就退到一边,红着脸,一反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模样。   丹心却是不罢休,尾巴似的凑在她身边,“说说嘛,说说怎么调侃你的?让娘子也听听?”   “你好奇?好奇早知道让你去!”金香推开她,“闲的没事儿干了是不是?”   丹心不气馁,仍旧笑嘻嘻的跟着,“说说嘛,究竟怎么调侃你,能让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金香也这般羞怯!”   “离我远点儿!不然,休怪我的拳头不客气!”金香厉声扬了扬拳头。   丹心却是不怕她。仍旧嬉笑。   金香忍不住真要揍她的时候,沈昕娘才咳了一声,“丹心若是好奇,就再去买一包好了。”   丹心闻言,立即老实,再不敢问,却是小声觑着沈昕娘道:“娘子就不好奇么?”   “想便可以想到,有什么可好奇的?”沈昕娘说。   “可以想到?”丹心诧异,“婢子怎么想不到?”   “无非就是,姑娘这般貌美,还需用春藥?姑娘自己就是上好春藥,此等这般的话而已。”沈昕娘淡淡开口。   金香丹心皆诧异瞪眼。   金香连连点头,满腹委屈,“就是这般说……”   丹心则是认真打量了金香,又回头细看了娘子,“若金香都能被这般说,那这春藥,娘子还真是用不上的。”   “收拾小厨房吧。”沈昕娘却是提着药包吩咐道。   “真要用?”金香犹豫。   “买都买回来了,别浪费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不知是何原因,这两日回府总是特别的早。   前些日子,不到深夜,便难以在府上看到他的身影,近日来却是刚到黄昏,他就已经从宫中赶回。若说是不忙吧,偏偏他每日回来,都会带回些未处理完的公务。若说是忙,回了府就不再出门,只问了沈昕娘今日都干了些什么,可曾执意要出门,就开始继续处理公务。   连管家都纳闷,这主子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底下人就更不明白了。   沈昕娘亲自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喷香扑鼻,香味传出老远去。隔着好几个院子的仆妇丫鬟都伸长了鼻子。   这一桌子饭菜却是被抬进了正院。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的王爷自然被请了回来。   嗅着诱人的香味,看着亭亭玉立的妙人,他的脸色却越发的清冷。   “饭留下,你走。”方琰看着沈昕娘说道。   “一个人用饭,寂寞。”沈昕娘说,“我陪你。”   “不用。”方琰皱眉。   沈昕娘却已经在食案边坐下,白皙如美玉一般的手端起盘子,夹了裹了芡炸成金黄色的蟹黄放在盘中,送到方琰面前,“坐下,我喂你。”   方琰气哼一声,脸上带着不为所动,身体却好似不受约束一般,乖乖在食案边坐了下来,张开嘴巴,任由沈昕娘将蟹黄送入他口中。   “好吃么?”沈昕娘看着他问道。   “嗯。”方琰点点头。   沈昕娘又夹了切成小块的毕罗,依旧动作优雅的缓缓送入他口中。   “鲳鱼肉质鲜美,却是有刺。”她低头,细心的将鱼肉里的刺都挑拣出来。   抬头正撞入他专注的视线之中。   他的目光落在她殷红润泽的唇上,那漂亮粉嫩的颜色,真人诱人,让人控制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她面上清清淡淡,并无笑意,嘴角甚至没有一点向上弯起的弧度。可仍旧让人一看再看也看不够。   她将筷子送到他嘴边,他不假思索的张开嘴,含住筷子,吞下鱼肉。   在她的喂食中,他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东西,又被她一勺一勺喂了许多甜汤,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饭菜,不简单!   他习武之人,身体应该十分敏感的,早就该觉察出,这饭菜里加了料。   可偏偏他的目光,他的心思只停留在她优雅温柔的动作,精致无暇的面孔,漆黑深邃的眼眸上,旁的,都未在意。   她放下碗筷,抬眼看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府?”   “嗯?”方琰觉得自己的体温正在渐渐升高,心头也燥热起来,他努力运气,想要压制心头的欲火。   “你吩咐守卫,说我不能出内院,你在担心什么?”沈昕娘问。   “没有什么。”方琰别过脸去,“女子家,本就该安于内室。”   “你怕我找别人。”沈昕娘说道,“你知道,我对你做这些,是想要破除处子之身,破解封印,寻回我过往的记忆。你怕我等不及爱上你,去找了别人。”   方琰闻言,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   “可是,”沈昕娘抬手握住他的手,“怎么会呢?”   她的手凉凉的,却很柔软。他的手温热,甚至有些灼热,掌心却是粗糙干燥的。   她手上的凉意让他十分舒服,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如果我真的不在意,任凭是谁帮我找回回忆都好,那当初,又何必阻拦紫阳真人?”沈昕娘轻声说道。   “别提他。”方琰咬牙切齿,“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好,不提他。”沈昕娘意外的顺从,“所以,你明白了么?”   方琰终于转过脸来看她,这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她的脸颊如此完美,宛如美玉,一双眼睛虽不似常人,漆黑无边,却如点漆墨玉,熠熠生辉。她的唇,小巧红润,不点而朱,透着香甜诱人的味道。   “我只选择了你帮我,”沈昕娘说,“不是已经表明了我的心意么?”   “这是你的心意么?”方琰喃喃轻问道。   他沉着运气的心神,已经被她打乱,一股无名之火在体内四下游走,浑身热的恍如置身于火中。   沈昕娘缓缓点头,“是啊。”   他弯身抱起她,大步流星,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走向那舒适宽敞的大床。   他的唇急促的落在她唇上,脸颊上,下巴上,细白的脖颈上,一路向下……   像是要在她身上点燃一簇簇的小火苗。   她嚶嚀出声,像是给了他鼓励一般,他的吻愈发霸道而灼热,“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抵在她腿間,克制着自己,问出这一句话的功夫,他已是忍耐的浑身战栗。   “嗯……”沈昕娘点头,尾音破碎。   这一夜好似格外的漫长。纵然有灵泉水的滋养,她也浑身酸痛,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   她不该将整个一包春药添加在饮食中,更不该喂方琰吃了那么多的饭菜的。   他几乎一夜未睡。   她自然也不能睡。   若非檀木打造的床,真要怀疑能不能承受这般的劇烈。   临到清晨,晨鼓响过,两人才睡去。   一向兢兢业业的齐王爷,第一次没去早朝。   他长臂紧紧拥着她,让她柔软的发贴在自己胸口上,感受着她身上丝丝的凉意,让人舒适又眷恋的柔软,怎么也不舍得放开。   看着她紧闭的双目,他有些自责。   她第一次而已,他不该如此不节制的。   ☆、第149章 你看我的眼睛   沈昕娘一直睡到午后才醒过来。   莹白无瑕的小脸儿,那一双眼睛,依旧的----漆黑无边。   顾不得身上的酸痛,她翻身而起,赤着一双玉足。快步到案几边上,抓起案上菱花镜,揽镜而窥。   “他骗我,他是骗人的……骗人的……”沈昕娘的语气有些茫然和失落。   方琰皱眉,来到她身后,将深衣披在她身上,裹住她娉婷白皙的身段。   沈昕娘转过身来,抬眼看他,“你看我的眼睛。”   方琰垂眸,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我的眼睛没有恢复。”   她的语气。不似平常的淡定,从容,反而有些无措。   “是,但这样,也很美。”方琰艰难说道。   “紫阳真人说,如果封印被破除,我的眼睛,就会恢复。我的过往,也会回来。”沈昕娘缓慢说道。   方琰握住她的肩。将她揽在胸前。   沈昕娘却在他怀中挣扎,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可现在,眼睛没有恢复。”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   “我的过往,也没有回来……”沈昕娘仿佛失了力气一般,向地上跌去。   方琰立即抱起她,转身将她放在床上,“别急,我说了,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找,不论找到什么时候只要你不放弃,我们就一直找下去,总有找到的时候!”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躺着,漆黑的眼眸看着床帐的帐顶。   “你不是从来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的么?”方琰疼惜问道。   “我会。”沈昕娘说。   “会找回来的。”方琰微微有些粗的手。轻抚着她面上碎发。   “可我,等不及,慢慢找。”沈昕娘漆黑的眼眸依旧平缓无波。   方琰皱眉。忽而说道:“去灵山,我带你去。”   沈昕娘侧脸看他,“不要这样。”   “你叫我如何忍心,看你失落绝望的样子?”方琰垂眸看着她。   沈昕娘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不绝望,会有办法的。”   她的话并不叫人放心,方琰面上仍旧有挥之不去的担忧。她却已经缓缓起身,一件一件的将衣服套在身上。   方琰起身帮忙,她也并未拒绝,待穿戴好,她却有些腰膝酸软。走不动路。   “搬过来吧。”方琰半拥着她说道。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那院子好,我住惯了。”   方琰皱眉,不愿在这时候再多勉强她。   她酸软无力的样子,让他既心疼又愧疚更脸红,让人抬了软轿过来,将她送回了她的院子。   “娘子!”金香丹心,将她从轿子里扶出来的时候,却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王爷也太……”丹心张大了嘴,“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吧?!”   金香拽了拽她,让她看娘子的眼睛。   丹心一愣,蹙眉向娘子的眼睛看去。依旧是无边的漆黑,恍如无底深渊。   她张了张嘴,却再没能发出声音。   “我累了,睡一会儿,你们守在外头吧。”沈昕娘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   床头上雕着精致的花卉,平日里看惯了的,今日看着却格外的丑陋。低木引扛。   紫阳真人的话依稀还在耳边,她信以为真,原来他不过是个骗子!她自诩聪慧,却被一个道士给骗了!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可她什么也没有找回来。内心深处呼之欲出的东西,一直被一层浓雾遮挡,她看不清,摸不到。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内心深处对她的呼唤又是什么?她的过去必有没有了断的执念,才会念念不忘,不断冒出找回的念头。   如今剩下,还能做的,只有去灵山一条路了。   方琰说,陪她去。   那年幼的圣上怎么办?虎视眈眈的虞氏一族怎么办?让小皇帝彻底沦为虞泰的傀儡?让朝纲尽数落入虞泰手中?让方琰归来以后所做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那灵山的被毁,灵山的劫难还有什么意义?她寻回了记忆之后,会不会后悔?   沈昕娘闭目摇头,不能让他去。   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沈昕娘也不知道自己竟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娘子……”丹心的一声轻唤,让她挣扎着醒过来。   “何事?”她声音依旧清淡如初。   “该用晚膳了,王爷让人送过来的滋补药膳。”丹心轻声说道,“娘子是现在用,还是再睡会儿?”   “起来吧,再睡,夜里就无眠了。”沈昕娘坐起,丹心连忙上前为她更衣。   “秦家又送了信来。”丹心小声说道。   沈昕娘的动作顿了顿。   “是交到孙掌柜手上的,孙掌柜又给了叶娘子,叶娘子今日进府,那时候娘子正在休息,婢子就将信留下来了。”丹心低声说道。   “如此辗转?”沈昕娘问。   “是,说是秦家的信,在门上直接递,被拦了,递不进来,这才废了周折。”丹心解释道。   “我知道了。”沈昕娘穿好衣服,缓缓行出里间,外头食案上果然摆满了滋补的药膳,切得十分均匀漂亮的参片在金丝炭小炉炜着的细白砂锅里浮浮沉沉。   “娘子用饭么?”丹心问道。   “信呢?”沈昕娘却是抬眼看她。   丹心连忙将秦家送进来的信找了出来。   沈昕娘亲自打开来看,信是秦冉亲手写的,信上说,秦家有商队前往吴兴去,吴兴的绸缎庄子新出了新的上乘绸缎,父亲让他亲自去过目。听闻吴兴是沈昕娘的老家,问她有没有意,一同前往。   这信送得可真是时候,就好比困了有人立时递上枕头一般。   沈昕娘折起信笺,这信是秦冉写的,可这注意定然不是秦冉的。   “爹,您说,沈娘子会答应么?信送去这么久了,去不去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秦冉把玩着手中折扇道。   秦青山面上神情高深莫测,“急什么,信送的辗转,也得给她考虑的时间。”   “去不去的,需要考虑这么久么?”秦冉眸中,带着焦急难耐。   “自然需要,这可不是小事,她也未必愿意相信咱们,未必没有别的方法去吴兴,未必需要咱们的帮助。”秦青山缓缓说道。   秦冉忽的挺直上身,折扇也拍在矮几之上,“爹既然说了这么多未必,那这信送的还有什么意义?”   秦青山转过目光,视线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轻叹一声,“爹在你这个年纪,也像你一般急躁,像你一般没有耐心。需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我们等得,就是‘未必’之余的机会!”   秦冉皱眉,“那有多大的机会?”   “耐心等等就知道了。”秦青山摸着胡子,轻笑说道。   秦冉攥着折扇敲了敲后脑勺,“又是等!”   “上次在宫里的发生的事,已经表明了,除了咱们,还有虞氏的人也在盯着她的举动。齐王镇守京城,轻易不能离开。”虞泰缓缓说道,“她的老家,在穷困的平县,若想平安回去,人力物力不可少。”   秦冉皱眉,摩挲着扇骨。   “既然已经打听过,她自从被送到老家以后,并未离开过,那么她要寻找的东西很可能就在平县!”秦青山说道,“她定然是要回去,又要保证不受虞氏所害,齐王不能保护左右,那么同咱们的商队一同前往,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秦冉皱了皱眉眉头,垂眸看着手上的折扇,终是闭了闭目,轻叹一声,“听爹您的,再等等。”   沈昕娘一直在自己的院中呆了两日,哪儿也没去。   不光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担心不已,沈四娘也着急上火,甚至连素衣都想法设法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待沈昕娘从容出现在院中,提步而去的时候,她脸上平静如常,衣服依旧是原来素净的样子,长发轻束脑后,阳光和细微的春风之下,她和往昔,并没有什么不同。   方琰这几日却有些食不知味。   他反复思量那晚的事,甚至将每个细节都回忆起来,忍不住的每时每刻都想起她那晚妩媚妖娆的样子,无时无刻不想出现在她身边。   他们的关系终于突破了最后一层的屏障,日后他们便是更加亲密无间的家人了。   可她离开时候的脸色,神态,让他又踟蹰不敢去寻她。甚是不敢出现在她眼前。好似害怕一见面,发现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一切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王爷。”门口传来一声轻唤。   方琰并没有立时转身,反倒是僵立住,不大相信自己敏锐的耳朵。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来,“昕儿。”   他的语气里满是欣悦的味道,握着手里的罗汉头核桃,大步上前,立在她面前,“这几日,还好么?”   “我要去吴兴了,”沈昕娘开口说道,“你不必担心,我同秦家的商队一道,不会有事。”   ☆、第150章 不能爱,就恨吧   方琰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垂眸看着她的视线渐渐失去了温度。抚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收紧。   终于,他冷下一张脸来,“你就一定要先现在去。片刻等不了么?”   沈昕娘抬头看他,“是。”   “沈昕,你告诉我,”方琰满身寒气,如数九寒天,“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沈昕娘默默看着他,半晌没有开口。   “用完,就扔的物件儿?”方琰冷笑问道。   沈昕娘轻轻蹙眉,没有说话,“我知道。你关心我,包容我,忍让我,尊重我……你对我很好,尽你所能的好。从不强求我什么,在我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你宁可委屈自己。连我算计你,你都一并开心的受了。”   方琰垂眸看着她。   “可我现在,给不了你回应。”沈昕娘说。“抱歉。”   方琰轻笑,手里的核桃却喀嚓一声,碎裂掉。他从来不会控制不好力道的,此时却失态,笑容苍白又苦涩,“沈昕,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也有私心的,我的忍让也有限度的!”   沈昕娘觉得肩头微微有些疼,他放在她肩头的那只手收的太紧,修长的手指太有力。她忍着没有吱声。   “我要的结果,也不是抱歉。”方琰扔下手里核桃的碎屑,忽而俯身抱起她,“撩拨了就想走?我同意了么?”   他转身向里间走去。   那晚发生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空气里似乎还氤氲着那晚欢爱的味道。   “你放开我。”沈昕娘被他放在床上。狠狠压住。   “不放。”他伸手扯开她的腰间玉带,“我如今不想忍让了。”   “如此就能留下我么?”沈昕娘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眸之中。是他痛苦的倒影。   “如果忍让的结果,是让你一次次远离我,身临险境,”方琰冷声说道,“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留下你。”   他丝毫不温柔,远没有那天晚上那般细腻动情。   沈昕娘也不似平日里淡淡的毫无反应,她用尽全力的挣扎抵抗,甚是不惜用他送给她的袖里剑。   只是两人实力悬殊太大,他空出一只手来,就能将她的全部抵抗化解。   他单手捉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的手腕按在枕上。   她的亵衣尽被他单手撕裂。   破碎的布片凌乱的落在床上。地上。   “方琰,我会恨你的。”沈昕娘挣扎说道。   他却没有停下侹身的动作,“如果不能爱,就恨吧。”   撕裂的痛。比那晚还痛。   沈昕娘发现自己不会笑,同样也不会哭。   尽管身上的疼逼得眼眶发酸,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忽而脑中轰隆的一声,像是有爆竹在脑中轰然炸开,像是汹涌的洪水决堤而出,像是被囚禁的猛兽跃出牢笼……   而眉头紧蹙,动作凶猛的方琰只发现她身子一软,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木呆呆的躺在床上。   眼眸中的黑色像是雾气一般,旋转着,缓缓向中间聚拢。   ·   “你们做什么?!”小女孩儿抱着一只肥硕的兔子,大声喝问。   一群小男孩儿回过头来,正要让她别管闲事,却瞧见她的衣着乃是内门弟子,且是掌门人亲传弟子才能穿的,立马一哄而散。   地上那个被揍得一脸血的半大男孩儿挣扎坐起,呸的吐出一口血水来,朝她龇了龇牙。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儿上前,低头问道。   “方琰。”小男孩儿抹了抹唇边的血,闷声说道。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小女孩儿又问。低木坑划。   “关你什么事?!”小男孩儿挣扎从地上站起,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小女孩儿抱着肥硕的兔子,追在他身边,“我救了你呀,你不应该谢谢我的么?”   “我又没求你!”小男孩儿语气很横。   “就算你没求,可我还是救了你呀!”小女孩儿笑嘻嘻说道,“你不能否认事实!”   男孩儿皱眉,“因为我是掌门带回来的,可却没有灵根。掌门人颇为关照我,他们嫉妒,看不惯。”   “哦,你们都是外门弟子?”小女孩儿问道。   男孩儿打量她一眼,“这么说,你是内门弟子?”   小女孩儿骄傲的点点头。   男孩儿却冷哼一声,伸手推了她一把,“那你还不躲远些?!”   似是故意般,他脏兮兮的手,将她净白的衣衫推出了一个大大的黑手印。   “你怎么这么凶?外门弟子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恩人的?”小女孩儿气哼道,“难怪师姐师兄们都说,外门弟子不可理喻!果真是!”   “那你还不快滚!”男孩儿几乎是吼出来的。   小女孩儿却没有退缩,放下怀中抱着的肥硕兔子,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桃木剑,挥剑就劈向男孩儿。   男孩儿闪身躲过,腿上有伤,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他却顺势从地上捡起一根细长的木棍,以木棍为剑,向小女孩儿劈刺砍挑。   虽因身上有伤,动作略显迟缓,但招招颇有凌厉之势。   小女孩被他逼的连连后退,忽而念动口诀,桃木剑脱手飞出,狠狠敲在他头上。   男孩儿疼的龇牙咧嘴,手里的木棍儿也掉在地上。   小女孩儿伸手收回桃木剑,冷哼看他,“知道厉害了吧?”   小男孩儿脸色比她更臭,冷哼声比她更响。转身就走。   “喂,你虽是外门弟子,但剑法不错,若是好好练习,定然也不会再受人欺负的!”小女孩儿弯身抱起兔子,在他身后说道。   男孩儿微微蹙眉,却脚步不停的走远。   再次相遇,是她游山归来,路过外门弟子修习之处。   他正在挨打,手肘和脚撑在地上,身体悬空,比手腕稍细些的棍子一下下落在他的背上,闷闷的棍声,听着都疼。   “为师告诉过你们,习武,底盘要稳,心要踏实,只学花花架子,空有看头,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是掌门人带回来的弟子,就和内门弟子一般,能学习道法修行之术了么?哼!”他身量高大的师父一棍一棍,又准又狠的落在他的脊背上。   小女孩儿紧皱着眉头,却知道师父教训弟子的时候,任何人不能上前阻拦。   唯有等到他挨完打,一个人缩在苍天的老桑树后头的时候,她才偷偷摸摸的找到他,“还疼么?”   他瞪眼看她,“你来干什么?”   脸上尽是嫌弃,语气里却有些轻快的味道。   女孩儿从怀中摸出她从阴阳泉眼里偷出来的白泉水,“我这里有秘药,能治你身上的伤!”   “谁需要你的药?快走开!”男孩儿皱眉驱赶道。   小女孩儿却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分外纯净的大眼睛,食指比在嘴唇上,“嘘----小声点儿,很好用的药,不会疼的,我瞧你挨打都没哭没喊疼,该不会是怕上药会疼吧?”   “才不是!”男儿哼道。   “那你背过身去,”小女儿推了他肩膀一下,他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抱歉抱歉,你转过身,我给你上药!”   “不用……”   “怎么婆婆妈妈的?”   小女儿不由分说掀起他外头的小袍子,却见他里衣上头已经沾满了血迹。   她嘶了一声,“都打成这样,你连叫一声都不叫?你是铁打的么?”   小男孩儿这会儿像是感觉不到疼,只能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一般,脸涨红如秋日的苹果,“不是要上药么,磨蹭什么?”   小女孩儿面上颇有些心疼之色,“都说外门师父下手狠,这回我算是见识了,这是真狠啊!”   小男儿垂眸,不发一语。   她抬手扭开身上揣着的小药瓶子,将白泉水缓缓倾倒在他后背被打的皮肉绽开的伤口上。   “嘶----”小男孩儿抽了一口气。   “疼么?”女孩儿惊讶瞪大了眼睛。   小男儿沉默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一点都不疼,凉凉的,还有些痒。”   他瞧不见自己的后背,女孩儿却是看的清楚,那皮肉绽开的后背,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小女孩儿抿嘴笑了笑,“都说了是秘药了,你还不信!”   不多时,男孩儿忍不住伸手向后背摸去,“真奇怪,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了,像是……”   “别摸……”女孩儿的话音慢了一步。   他的手指已经背在身后触摸到了自己光滑的后背,黏腻的血似乎还没有干透,可后背的伤口却是全然摸不到了,真的竟像是好着的皮肤,从未挨过打的皮肤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女孩儿,“你……你给我用的什么药?”   小女孩儿低头,咬了咬食指,“是……是内门弟子的秘药,不许外传的,别说你们,便是你们的师父也都是没有的,所以……”   小女孩儿蹲着身,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说道:“所以,你为我保密好不好?别让人知道!”   男孩儿瞪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第151章 他怎么就不明白? 【为1200钻石加更】   次日小女孩儿就挨了打。   被绑着脚踝,倒挂在树上,掌门人拿着藤条,狠狠的将她抽打一顿。   她不似小男孩儿坚强,挨打也硬扛着不吱一声。她哀嚎声响亮。整整一座内门弟子修行的山头都被她嘹亮的嚎叫声惊得一只鸟雀都不敢落。   “师父,您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啊----师父,疼啊----疼----”   “师父……”   声音从一开始的尖锐,到后来的了无生气,她被打的比小男孩儿更惨。被师姐师妹们从树上放下来的时候,她简直要奄奄一息了。   直到小男孩儿偷偷冒着被抓到的危险,寻到内门,找到她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挨打的原因。   原来他的后背好了的事情,不小心让他的师父知道了。他师父大为惊异。报给内门弟子知晓,掌门人暗查之下,自然真相明了。   “你可真笨。”小女孩儿有气无力的说道,“这点儿秘密都守不住。”   骄傲的小男孩儿第一次没有反驳,低着头,红着脸,乖得不像他,“对不起。”   小女孩儿摇头,“对不起就算了?”   小男孩儿吭哧半天,抓起一旁的藤条就要往自己身上抽打。   小女孩儿连忙上手抓住,“你这是做什么?”   “我陪你疼!”小男孩儿梗着脖子说道。   “真是傻子!”小女孩儿翻了个白眼。“我就是为了给你治伤才挨打,你再把自己打伤,我的打不是白挨了么?”   小男孩儿的手僵在一旁。   “算了算了。”小女孩儿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忘了,我们内门弟子有秘药的,这打不算什么。”   她挥手间,不经意扯到身上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你的药在哪儿?我帮你上药。”男孩儿僵硬着一张脸,口气闷闷的说道。   “不用不用,你是男孩儿,我才不要你帮我上药。”小女孩儿摇头。   男孩儿的脸,腾地就红了。   “这样吧方琰,你答应我,等我好了。你教我外门弟子的剑法?我瞧你的剑法真好看。”小女孩儿说道。   “你……不嫌弃我们外门弟子?”小男孩儿的声音很小。   小女孩儿笑了笑,“我不嫌弃你,你长得好看,剑法更好看!”   男孩儿红着脸,几乎是在她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没过几日。女孩儿的伤便好了。她知道师父最是心疼她,舍不得她受苦,定然会给她送来白泉水医治的。   她伤好了便偷偷摸摸去找了外门弟子中,那个长得最是好看的,比师兄师弟们都要好看的小男孩儿。   两人在山间密林中,一起练剑。他说她下盘不稳,教她先扎稳马步,练好了下盘,才能开始习剑,不然剑招再花哨,也只能是花架子。   “哪有那么麻烦!”小女孩儿练了两次,便嘟着嘴不干了,“太累了,又无趣!”   小男孩儿皱眉,“没有一点儿耐心,能学好什么?”   “我们内门的剑法,就不用如此!”小女孩儿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你要不要看看?”   男孩儿点头。   小女孩儿抽出她的桃木剑,左手两只并在剑上,念动口诀,飞身而起。桃木剑在她手中,宛若幻化成游龙,肆意游走天地之间。她的身影更如蹁跹蝶舞,一举一动,美不胜收。   不若舞剑,更像是一只精灵,在林间树梢跳舞一般。   她收剑立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来。她笑嘻嘻的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他才猛然一惊,“真好看!”   女孩儿美美一笑,“那是自然。”   “可这有什么用?虽然剑势花哨,但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剑锋不凌厉,剑势不狠绝。美则美矣,遇见敌人,敌人就这般看你跳舞么?”小男孩儿颇为不服气的教训道。   小女孩儿笑了笑,他不知道,他们内门弟子伤人,靠的不是剑招,而是法术。   “你还是得好好的练剑。”小男孩儿板着脸,严厉的像是师父。   “我不要扎马步,太累!”小女孩儿嘟嘴耍赖。   她被师父骂的时候,也会跑来找他。虽然不再跟着他练习扎马步,她找的他的机会却是越来越多,看着他渐渐抽高的身量,看着他越发凌厉的剑势,看着他被众多外门弟子跟在身后,再也不是第一次相遇时那般欺负他,而是恭恭敬敬的喊他“师兄,师兄”,她好似比他更开心。   “师父今日说,以后,他不在了,要我好好的,别想着找他。”女孩儿坐在他们约定好的枝头,摇晃着两条腿,看着树下的他。   他仰脸儿,“下来,别坐那么高!”   “方琰,你说,师父他为什么会不在了呢?为什么不让我找他呢?他要去哪儿?”女孩儿坐在树上,低头看他,一点儿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你先下来,我再告诉你。”男孩儿仰着脸说道。   “我不。”女孩儿摇头。   男孩儿伸腿,一脚踹在树上。   树干树枝猛的一晃,女孩儿没坐稳,“啊----”的一声,从树上跌了下来。   却是跌进一个温暖坚定的怀抱中,他低头看她,身上带着淡淡青草的香味。   她仰着脸,睫毛长长弯弯,笑嘻嘻看他,“该不会是你上不去,才硬要我下来吧?”   男孩儿闻言不说话,抱紧了她,提气而起,飞身跃上树梢。女孩惊呼,他又飞身而下。   “你……外门的功夫也这般厉害么?”她惊讶问道。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掌门人亲自教我的,嘘,秘密。”   她耳朵痒痒的,温温热热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在他胸前蹭了蹭。   “你还没告诉我,师父他,要去哪儿?”女孩儿问道。   男孩儿摇了摇头,“掌门人自然有他的安排,你忘了,掌门人可是能料知前后事的,听他的安排,准没错!”   女孩儿点点头,忽而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两只核桃,“送给你。”   男孩儿一愣,将她放在地上,伸手接过她的核桃,“好吃么?”   女孩儿气笑,“不是吃的!笨!这是罗汉头核桃,四根脊色泽鲜亮,大小匀称,能寻来一对儿,难得至极!我跑遍了周遭众多山头儿才找到这么一对儿的!”   男孩儿连忙紧紧握住,“哦,那我不吃。”   “嗯,”女孩儿嘟了嘟嘴,“本来是要送给师父的,他最喜欢玩儿核桃,可他今日骂我,就偏不送给他!你拿着玩儿吧!”   男孩儿点了点头,宝贝似的坏入怀中。   再次见面的时候他送了她一只暗器机关。为她套在广袖里头的胳膊上。   “这叫袖里剑,你不肯好好练习剑术,这个关键的时候能保护你。”他垂眸看着她的胳膊说道。   女孩儿笑了笑,没告诉他,他们内门弟子的法术,比锋利的剑刃更厉害,“谢谢。”   “是礼尚往来。”少年嘟囔道。   “嗯?”   “你不是送了我一对核桃么,还礼!”少年板着脸。   他教她外门剑法,她常常学着学着就喊累。她教他下棋,总是叫嚣他笨死了,总也下不赢她。   “我从来都下不赢师父,绞尽脑汁,最多和局。”她扔下棋子道。   “掌门人很喜欢你,亲自指点你棋艺,你不要骄傲。”少年越大,说话的语气也越发稳重。   她笑着点头,“我知道,我只在你面前骄傲!”   她为他烤吃的,随手烤出的东西,香味都能召来山里的野兽。   肆意相处的时光,总是太快太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不是那可以相互撕扯扭打的小男孩儿小女孩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懂得了男女之防,懂得了儿女情怀。   “沐灵,我……”他揪着草叶子,好好的草叶子被他揪得如同兔子啃过一般,“我……”   “嗯?”她转过脸笑看他。   “我娶你好不好?”他说完,脸涨红如山中野猴的屁股。   女孩儿认真考虑半晌,“我得潜心修道呀,不能嫁人。”   男孩儿面上有些急,“怎么不能嫁人呢?我娶了你,也不会挡着不让你修习的呀?”   “不是,我们修道之人,道法精进,也许能活个一二百岁,师父说,我有灵性,有悟性,若是好好修习,活个二三百岁也是很随意的。”她侧过脸来认真看他,“你娶了我,你死了,我怎么办?”   “那……那内门弟子都是不婚嫁的么?”   “那倒也不是,昨日还有师兄和师姐在一起了。谓之双修,相互辅助,相互促进,功力共同进步,自然也能一起活得更久了。”少女笑着说道。   少年皱眉,眼中有些急,更有些失落,抿着唇没有说话。   少女这次停了好几日才来找他,来的时候倒是带了两三只小瓷瓶子。   “你真愿意娶我?”少女看着他好看的眼睛问道。   少年一愣,认真点头。   “那你把这喝了。”少女将小药瓶子塞到他的手中。   “这,是内门疗伤的秘药?你给我用过的那种?”少年满面狐疑。   少女点点头,“对,把它喝掉!”   少年蹙眉,犹豫片刻。   少女以为他会质疑的时候,却见他仰脸将药全倒入口中,咕咕咚咚的咽了下去。   半晌,他仿佛才回过味儿来,“挺好喝的。”   少女直乐。   “这样,你就能嫁给我了么?”少年迫切问道。低叼页划。   少女却是笑而不答。   他追问的紧了,她才说,“你让我考虑几日嘛!”   真笨,都偷了灵泉水给他喝了,他怎么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呢?   ☆、第152章 值得么?   一日黄昏,她去他的小木屋里寻他,想要告诉他,她准备告诉师父,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她想要嫁给他!喊他一起去求师父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小木屋里有旁人!   她念动口却,收敛气息,悄悄靠近,本想捉弄他。却不想,听闻到两人说话的声音。   “王爷,圣上召您回去,您怎么说也是圣上的亲弟弟,这时候,您不回去帮着圣上,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方家的基业都落在虞氏的手中么?”   “从我离宫那一刻起。这些都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是圣上给您的亲笔信。”来人将一封信塞入方琰的手中。   “你快走吧,信也带走,我不会回去的。”方琰顿了顿,“别再来找我。”   “灵山秘密之地,从不许外人出入,王爷就不奇怪,卑职是如何进来的么?”来人躬身问道。   方琰瞪眼看他。   “乃是掌门人首肯,掌门人带我进来的。”   “不可能。”   “王爷,您呆在灵山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掌门人为何对您格外照顾,却不许您入内门?”来人说道。“乃是掌门人知道,您终有一日是必须离开的。”   方琰摇了摇头,“是灵根的缘故。与你说的没有关系。”   “还是请掌门人亲自同您说吧。”来人躬身退出小木屋。   门外头看的少女连忙捂着嘴,快步退开。   她躲在树林中,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月上树梢的时候,才瞧见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靠近方琰的小木屋。   她翻身而起,师父竟然真的来了。   她屏气靠近。师父在,她不敢离得太近。   依稀听得一半句。   “虞氏奸恶小人,若得天下,必定危害百姓。”   “你肩负重大的责任,不可为一己私情罔顾天下苍生。”   “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你走吧。”   噗通一声,方琰膝盖触地。   “掌门人……”   “你若不走。便是辜负我带你回来,教养你多年的情谊。”师父的声音冷冰冰的。   外头躲着的少女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偷听下去,转身就跑,一直跑了好久好久才停了下来。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皎洁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她却觉得眼睛酸的,鼻子酸,连心头都是酸的。她都已经同意了,她都已经想要告诉师父,她想要嫁给他了。为什么?他们却要他走?   次日,他在他们常常相见的地方等她。   她来的时候,他脸色很难看,眼睛也泛着红红的血色,像是一夜未睡。   “你是来向我告别的么?”她开口便问道。   他惊讶看她,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问你呢,是不是向我告别的?”   他低下头,看着树上飘落下来的树叶子。   “说话呀?!”她上前一把攥住他的领口,“我问你话呢!”   “是……”低叼爪圾。   他话音未落,她一个耳光狠狠掴在他脸上。竟生生将他的脸打的歪向一旁。   “你说过要娶我的话呢?”她冷下脸来问道。   “我会回来娶你的。”他语气坚定,“一定会。”   “你不会。”她看着他,一字一句,“灵山,离开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今日是你我绝别,但愿今生永不再相见。”   “沐灵!”他抬眼,满目血红,痛苦挣扎的看着她。   她却是笑了笑,“灵山内门从不让外人入内,师父从来不教授外门弟子,你总是有一个又一个的例外,我怎么早没想到,你是不属于灵山的,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灵山的。”   “我去求掌门人,让我带你一起走。”他捏着拳头说道。   “走吧。”她伸出桃木剑挡住他的去路,“我们两清了,你不用去求师父,我不会跟你走。”   “我会回来娶你,你要等我,不要与人双修。”他咬牙说道,“一定。”   她却收起桃木剑,转身一步一步走远。   她不知道自己的背影在他眼中是什么模样,却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不叫他看到她一丝半点的软弱。   那个时候的她,还并不知道,随着方琰的离开,一场浩劫正在靠近灵山。   当师父将她封印在阴阳泉眼之中的时候,才告诉她,虞国舅的十万大军,已经悄悄的包围了整个灵山。   “师父走啊,带着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走啊!师父一定一早就算出来了!为什么不走?”她触碰着阴阳泉眼外头结下的结界,却触碰不到师父的时候,哭喊问道。   师父转过身来,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和煦笑容,“我们离开了,灵泉怎么办?谁来守护灵泉?”   “那师父放我出来,我和大家一起对抗虞泰!十万人我们也不怕!打得他屁滚尿流!”她在结界里叫嚣道。   师父缓缓摇了摇头,“他有备而来,这场仗,我们必输的。”   必输两个字,辗转于师父唇上的时候,轻飘飘的,好似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我们输了不要紧,可是灵泉不能落入恶人手中。”   “师父,师父,你放我出来!我和大家一起守护灵泉!”她触碰着结界,却无法冲出。   “阴阳泉眼,乃天赐灵宝,本应造福与人。但人心不古,世间贪婪纵横,倘若阴阳泉眼落入恶人手中,就会败坏苍生。物无好坏善恶,在用物之人尔。”师父目光恬淡的看着她。   “那师父为何要将我的灵魂封印在阴阳泉眼之中?我虽道法不精,却也可以为灵山尽一份力啊!”她哭喊,“师父放我出来,放我出来吧!”   “你有更重要的事呢,”师父轻笑说道,“你乃纯阴之体,天命不凡,七十二龙盘显示,你靠着阴阳泉眼可以度过此劫,阴阳泉眼也唯有靠着你,才能不落入奸恶之人手中,不被用来败坏苍生。”   她在结界中拼命摇头,“不要师父,不要这样,我要与灵山共存亡,我要与大家并肩作战!我不要避过此劫,我要跟随师父!师父,您将我关在这里,谁陪您下棋?谁给您做好吃的?谁逗您开心?师父,别走……”   她没有想到,虞泰的人会攻上山的那么快。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师父说,他早有准备,他果真是有备而来。   他并非只带了凡兵俗将,他带有灵山之外修道的道士方士。外门弟子很快便惨死在他们的手中。   内门弟子拼尽力气,浴血奋战,誓死抵抗。   可是对方有十万之众,灵山的师门弟子们,就算各个以一顶百,累也要累死了。他们是人,修道之人,不是得道的仙者。   他们也需要休息,可虞泰狠厉,根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   她被困在阴阳泉眼之中,看着同门的子弟们,一个个,在她身边倒下。周围都是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   天幕仿佛都被血染红,睁眼便只能看见弥漫天地间的血雾,处处都是惨叫声,不绝于耳,她捂住耳朵,闭上眼,却阻止不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一个个在她能看得到却触不到的地方倒下。   “师父……师父……放我出来……”她跪倒在阴阳泉眼旁边,结界却结结实实的将她挡在里面。   “师父……”   她看到师父以一人之力,阻挡整整一个方向的进攻。   更有不下二十个道士在围攻师父,没有人能顾得上给师父帮忙,师兄师姐们的血染红了灵山。   弥漫的血腥味让她心里沉重的透不过起来,她满脸的泪,嗓子都嘶喊的沙哑,却阻止不了曾经亲近的人一个一个死去。   她只能呆在安全的结界中,看着他们被屠杀。   “是秦毅,没错吧?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徒子徒孙们送死?”虞泰骑在高头大马上,倨傲不可一世的看着她的师父,“交出灵山的宝物,我放过你们。”   师父没有理会他,虞泰说话的功夫,又有十几人在师父面前倒下,可虞泰的十万大军像是杀不完,死不尽一般,前方倒下,后方又不断涌上前来。   “听闻灵山派有长生不老的秘笈,且能祝修道之人更为顺利的结丹,甚至得道升仙,秘笈在哪里?”虞泰又问道。   他话音落地,追随他而来的道士方士们仿佛被鼓舞一般,法术一个接一个丢出,让师父应接不暇。   “唯心境尔。”师父的语气依旧的平淡从容。   好似为了捍卫正道,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的牺牲,他都可以不顾惜。   “师父,把阴阳泉眼给他吧,让他撤兵吧,不要再坚持了,师父,你看看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啊,你看看他们……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啊……师父,值得么?值得么?”她在结界中嘶哑的哭嚎。   可是旁人听不到她,看不到她。她和阴阳泉眼,明明就在众人面前,可却没有人能看得到。   唯有师父笑了笑,“值得。”   ☆、第153章 从此以后   师父忽而念动口诀,将桃木剑尖指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虞泰。   “小心!”   “保护将军!”   虞泰身边人大喊。   可师父的桃木剑上却并未激射出能要了虞泰命的法术。   也并未布下保护他自己的结界,他撤下了所有的抵御,所有的防备,用他毕生的道法。投注在她和阴阳泉眼的结界之上。   成百上千的羽箭,再没有屏障的遮挡,噗噗的射进师父的肉身上。   眨眼之间,师父仿佛被射成了刺猬,他却以他的血,他的性命为引,布下封印。   她觉得周遭猛然一轻,看着自己和阴阳泉眼忽而腾空而起,好似在离师父越来越远。   “师父,师父----”她惊恐大叫。   看着师父的肉身在箭雨中仰面倒下。   “忘了吧,忘了这一切。忘了仇恨,忘了师父……”她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在耳边的呢喃。   她看到虞泰恼羞成怒,上前挥刀砍向已经倒地的师父。   她看到师父的肉身在虞泰的刀下渐渐模糊了身形,血肉满地,化作肉泥……   “师父----我不会忘的,我不会忘,我要记得今天这一切,我要记得,别人给的这一切!终有一日,我要一笔一笔讨回来!”她跪倒在结界之中,看着灵山在眼前飘远。“我要报仇,为您,为大家。为灵山……我绝不会忘记这仇恨!”   “啊----”躺在床上的沈昕大叫一声。   将她身上已经停下动作的方琰吓了一跳,她忽而抬掌,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身形颀长的方琰竟被她拍开,脊背撞在床柱之上。   方琰震惊看她。   却见她原本漆黑如浓墨的眼睛,如今却是黑白分明。眼白纯白无暇,眼中漆黑如墨。   眼中清明的神色,带着滔天的怒意,狠狠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情愫。   “从今日开始,你是我的仇人,是灵山派的仇人。”她声音清冷的说道。   方琰震惊,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一般,“你说什么?”   “若不是你,灵山不会被发现。因为你,灵山才会被虞泰找到,是你。害死了灵山派那么多人,是因为你,师父他才会死。”她的语气冷的像是要把人冻上。   “你……”方琰翻身而起,紧紧盯着她透亮透着浓浓恨意的眼眸,“你想起来……”   “方琰,你背叛了我。”她捡起落在地上,尚为完好的衣服,披在身上,“你为了方家基业,违背了当初的诺言。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   她转身向外走去,脚步很慢,但一步一步却很坚定。   “你是沐灵……”他在她身后喃喃说道,“你果真是她……”   若非掌门人当晚的话,若非掌门人说虞泰独大,必定会危害百姓,危害大梁,他姓方,有他生来不可拒绝的使命和责任,不应因儿女私情断送江山,他不会走,不会离开灵山离开她。   “是,我是沐灵,”沈昕的脚步停在门口,“可如今,我是沈昕。沐灵死了,死在了灵山,我看着她的肉身被人侮辱,我看着她被人挥刀砍成碎块。”   “别说了……”方琰痛苦皱眉。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沈昕缓缓说道,她忽而抬手,挽起袖子,露出绑着袖里剑的手臂。   三两下,熟稔的便将精巧的机关拆了下来。咣当一声,袖里剑的机关被她扔在地上。   “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的东西保护。”她冷冷说完,迈步出门。   王府里僻静的小道上,她的步伐再不复走出方琰视线时的平缓镇定。   她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心头翻滚的怒意,滔天的怒火。   猛然而来的记忆,像是让她再次经历了那一场血腥的屠杀,惨不忍睹的生死别离。   她忽而心口一痛,歪身扶着一旁的栾树,噗的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嘴里的血腥味,鼻端的血腥味,让她浑身忍不住的战栗,她的手不受控制的收紧,像是要狠狠抠穿坚硬的树干来。   眼前仿佛再次浮起那鲜红刺目的血污,仿佛再次看到师门中人一个接一个的在身边倒下,在那些贪心的掠夺者手中倒下。   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师父被羽箭射穿,眼睁睁的看着师父的肉身被虞泰砍成肉泥。   怒火攻心,呕血而出。   “娘子,娘子您这是怎么了?”丹心惊慌寻来,就瞧见沈昕娘扶着栾树树干,浑身颤抖,凌乱的衣衫上是斑驳的血迹。认识娘子这么久,她从未见过娘子这般狼狈的样子。哪怕是当初在冯家,被冯家人刁难,被杜瑗之买凶抓走,在沈家被朱氏欺负,在宫中受虞氏刁难。娘子从来都是淡定如常的。   可如今的娘子,衣衫不整,面色苍白,嘴角滴落的血,鲜红刺目。低叼在才。   “娘子,您,您究竟是怎么了呀?”丹心慌忙搀扶住她,急的快要哭出来。   “扶我回去。”沈昕娘缓缓说道,声音依旧平缓。   丹心却觉得,苍白的娘子口气里更多了几分冷硬的味道。   回到自己院中的沈昕娘将身边之人都吓坏了。   大家都习惯了她淡定从容,不管遇到再危急的事情,她都面不改色的模样,她突然之间的苍白狼狈,让人无所适从。   “大姐姐,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沈四娘攥着两手,在屏风外头问道。   “不必。”沈昕娘仰面躺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睁着,看着淡青色的帐顶,仿佛帐顶上正上演着当年那一幕。   整个灵山,几百条人命,如今只剩下她一人。   师父用自己的性命化作最后的封印,将她和阴阳泉眼从灵山移走,以免落入虞泰手中。   原来紫阳真人不是完全在骗她,她明白师父的心意。这处子之身的封印,师父为她考虑的很周全。   倘若她能好好嫁人,平安顺遂,封印便不会被解除,唯有她被侵犯之时,她所有的记忆和道法才会回归体内,让她不至于因失了贞洁而寻短见,让她知道,她的性命来之不易。   她缓缓抬起左手,看着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   师父的音容笑貌好似就在眼前,好似一只并未走远。   她念动心诀,隐隐能感知有力量在手掌上积聚。但不够,远远不够,她的道法被封印太久,已经不复昔日威力。且她本就浅薄,如今之力,可以报仇么?可以将昔日灵山派所遭受的灾难浩劫都还给虞泰么?   金香丹心,和沈四娘守在屏风外头,三人时不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沈昕娘不让她们请大夫来,躺在床上,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安安静静的,让人心里没一点底。   “娘子的眼睛,你细看了么?”金香忽而问道。   丹心一愣,是她亲自扶娘子回来的,当时只顾得震惊于娘子呕出的血,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娘子的眼睛,好像……好了?”金香低声说道。   “金香。”里间传来一声呼唤。   金香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她连滚带爬的奔进里间,“娘子,有什么吩咐?”   “去外头,买些朱墨,黄纸,和整段的桃木回来。”沈昕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吩咐道。   金香闻言一愣,娘子要的东西好生奇怪!她不由抬眼向娘子脸上看去。   恰遇上沈昕娘望向她的目光。   四目相接,黑白分明的眼眸,白色纯净,黑色纯粹,透亮生辉。   “啊----”金香却是忍不住惊叫一声。   丹心和沈四娘立即奔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金香吞了口口水,险些被口水噎住。   沈昕娘的目光掠过丹心,掠过沈四娘。   两人也登时愣住,僵立当场。   “我好了。”沈昕娘缓缓说道,“所以,你们不必担心。”   丹心连忙上前,跪在脚踏上,双手有些激动的攀住被角,脸上的表情不知道究竟是像哭,还是像笑,“娘子好了?真的好了?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么?什么都想起来了?”   沈昕娘缓缓点头,“对,想起来了,都好了。”   丹心双手合十,砰砰的叩头,“多谢老天保佑,多谢各路神仙,娘子终于好了,终于找回想要找回的东西了!”   沈昕娘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沈四娘却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姐姐过去的回忆,是不是不大好?在吴兴的日子,很苦吧?”   沈昕娘的目光落在沈四娘脸上。   分明如今已经和常人无甚不同的眼睛,分明黑白分明透亮又好看的眼睛,沈四娘却仍旧忍不住微微瑟缩,像是看惯了她以前漆黑的眼眸,如今倒不适应了一般,她连忙垂了头,“无所谓好不好,找回是责任,也是使命。”   沈四娘皱眉,这话,怎么有些话里有话的意思?   “金香,去吧。”沈昕娘提醒道。   金香这才想起娘子的吩咐,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而出。   “有些饿了。”沈昕娘又躺了一会,朝丹心道。   丹心连忙起来,“婢子给娘子做了点心,这会儿还温着,娘子先垫垫,婢子这就去做饭。”   “好。”沈昕娘的语气很平缓,并不像有事的样子。   丹心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好几眼,才离开窗边,去了灶间。   沈四娘一直守着她。   “你们在担心什么?”沈昕娘看着她问道,“担心我记起以前,会有什么想不开?”   ☆、第154章 你就是来骗钱的吧   沈四娘讪讪一笑,“姐姐回来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姐姐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那般难看的面色,还从未有过。”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没事了。”   沈四娘舒了口气,“姐姐没事就好。”   她果真像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捡了喜欢的点心用了几块。   丹心做好了饭菜,食案抬上来,她又认真用饭,所用饭量,倒是和平常也没什么差别。且她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莹白无瑕,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总透着清冷的意味,较之以往。更加让人不敢亲近。   金香去了很久,才将她要的东西买齐。   “店家说这朱墨是上好的朱砂所制,只是这黄纸有些糙。”金香将东西摆在沈昕娘面前,“娘子瞧瞧这桃木,东西市两市,婢子跑遍了,这块是最好的。”   沈昕娘嗅了嗅朱墨,看了看黄纸,最后拿起桃木,仔细看了看,“尚可。”   金香闻言有些轻快。“娘子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沈昕娘半晌没有说话。   金香紧张的以为自己是不是问错了话,又勾起娘子伤心事的时候。   却见沈昕娘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杀人。”   肃杀而冰冷了两个字,被她这么轻缓漫不经心的吐出来。   却让人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金香丹心,和沈四娘都瞪大眼睛看着她,娘子从眼睛好了以后,怎变的比以前更看不透了呢?   三人不由忧心忡忡。   沈昕娘倒是认真的忙活起来。   她郑重的沐浴更衣焚香,还朝八面四方行礼,作罢这一切,才拿过黄纸,将黄纸裁成统一的大小。又不假旁人之手,亲自调研朱墨,掺入灵泉水研磨。   用狼嚎沾满墨汁。在黄纸之上,画出复杂却不明其意的符号来。   两丫鬟和沈四娘守在一旁,寸步不离,却也不敢上前打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一连写了好些个黄纸。手似乎都有些酸了,精神力也消耗一空,才停了下来。   将黄纸晾在翘头案上,待朱墨晾干,又一张一张收起,贴身放着。   “娘子不是中邪了吧?”金香惊恐说道。   丹心伸手狠狠拍在她脑袋上,“你才中邪!你一家都中邪!”   金香皱眉揉着头,“我家就我自己了。”   丹心呸了她一口,“平日里嫌我不会说话,你会说句人话么?”   “我,我是担心娘子,娘子这样,你不担心么?”   丹心抬眼看了看娘子立在翘头案边上,娉婷的身影,眉头紧蹙,“还真是担心呢。”   沈昕娘怪异的举动并没有停下来,写好了符箓,又开始削那桃木,不必划线计划,她心中似已经有了模子一般,一下下,用锋利的短刃削着桃木,动作快得很。   “娘子,让婢子来吧,婢子有劲儿!”金香连忙上前,这短刃锋利的很,娘子再伤了自己。   “不用,得我亲自做才行。”沈昕娘缓缓说道,“桃木有灵性,认人的。”   “啊?”金香一愣,担忧的抬眼,“娘子,您没事吧?”   沈昕娘淡淡开口,“没事啊。”   “你想做什么?”忽然而来的声响,将金香吓了一跳。她发觉自己这些天尤为容易一惊一乍,原先的沉着稳重都被狗叼走了了么?   她侧脸看去,只见王爷颀长玉立的身影,正站在院门口,目光落在削着桃木的沈昕娘身上,似深幽悲切。   金香揉了揉眼睛,悲切?她怎么觉得自己从王爷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悲切?一定是眼花看错了吧?   揉完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王爷已经到了近前。   “都退下。”他沉声开口。低叼序扛。   金香只好弯身退走。和丹心沈四娘等人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打扰。娘子就是从王爷那儿回来,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所谓解铃还需系令人,能让娘子恢复正常的,也只有王爷吧?   “你在做什么?”方琰握住她正在削着桃木的手。   “放开。”沈昕娘冷声说道。   “你想去找虞泰报仇?”他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   “我叫你放手。”她抬眼看他,清冷的眼眸,仿佛裹着刺骨寒意。   方琰手一松,她的手便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他府上豢养着几百武师好手,他出门所带护卫从不下百人。他手握的重兵就囤积在长安城外军营。更不消说他本身功夫就已是深不可测。”方琰垂眸看着她说道,“冲动杀不了他,他身边亦有道士方士,你没有任何优势。”   沈昕娘并没有停下手里削着桃木的动作,闻言也不理会他。   方琰有种拳头落在棉花里的无力之感,“若轻易就能杀了他,我会等到现在么?你以为,我不想让他死么?”   “你还有要顾及的人和事,我却了无牵挂。”沈昕娘终于开口,抬头看他,“我师父死了,我的师兄们,师姐们,师弟师妹们,都死了。灵山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如今的我,只有一件事,就是报仇,让他生不如死!”   她语气缓缓,并不迫人,说话时神色也是淡淡的,并没有咬牙切齿,可话音无形的有种迫人的味道。   方琰眉头紧蹙,低眉看着她,“掌门人留下你,必然是拼尽了全力的。若非如此,虞泰又岂能伤他分毫?他用自己的性命,保下你,就是让你奋不顾身为他,为灵山报仇的么?”   “你别提我师父。”沈昕娘低头说道,“你不配。”   方琰嘴唇紧抿,唇线生硬。   “他封印起你的记忆,必有周全的考虑,他本可以与劫难中脱身,却选择了同灵山一道覆灭,他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我不懂,你也不懂么?”方琰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告诉我,掌门人临了,什么话都没有叮嘱你么?他什么都没让你明白么?”   沈昕娘闻言,目光有片刻的失神,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迟缓的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焦急泛红的眼睛,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他说了。”沈昕娘缓缓说道,“我也都明白,可我,忍不住。”   方琰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纵然劳碌半晌,竟一点温度也没有。   “你不是一个人。”他轻缓说道。   “方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亲自诛杀他,为师父报仇。”沈昕娘一字一句的说道。   方琰点头,“我知道,必有这么一日的,先保全自己,才能图之。”   沈昕娘定定看着方琰。   良久良久,院子里有啾啾的鸟鸣,有淡淡的花香,有热乎乎的风拂过耳畔,吹起鬓边的碎发,让人脸颊瘙痒。   可两人对视,谁都没有动。   时光仿佛停滞,她眼前是挥之不去四下弥漫的血雾,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好,为了事成,”沈昕娘说,“我等。”   方琰重重点头。   “丹心,送王爷离开。”她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淡漠说道,低头继续削着桃木。   方琰皱眉,“你不会冲动?”   沈昕娘点点头,“对。”   “不会擅自行动?”方琰不放心又问。   “真啰嗦。”沈昕娘低头道。   方琰离开的时候,仍旧有些担忧。吩咐暗卫关切她一切举动,随时禀报。   却惊讶的发现,她非但没有因为要忍耐着仇恨,等待着复仇的机会而变得焦躁或是消沉。反而格外的打起精神,每日里按时睡觉,清早天不亮就早早起来,在院中的杉树林里练习吐纳,舞着她亲手削制雕琢的桃木剑。每日里按时吃饭,甚是比以往的饭量还大了一些。   从暗卫的汇报里来看,她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更没有半分颓废的迹象。反而让人安心的不像话。   丹心见娘子仍旧是以前那个从容不迫的娘子,虽然比以前的娘子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但仍旧开心不已。   倒是金香十分惊异,娘子竟会舞剑,虽然剑招不凌厉,但胜在动作敏捷至极,腾空而起之时,更宛如雀鸟凌空。难怪当初打雪仗的时候,那么多人根本不是娘子的对手,原来并非大家手下留情。   沈昕娘练剑之时,金香总是守在杉树林外头,不叫旁人靠近。可若存了心,有些觊觎窥伺的眼睛总是防不胜防的。   “妈妈,我发现了些事情,”素衣皱着眉头,十分纠结的说道,“不知妈妈发现了没有?”   常常给她银钱,让她四处打通关系的仆妇闻言,侧脸看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关于娘子的事情?”   素衣点点头,“娘子的眼睛,似乎好了?不知妈妈瞧见没有?我的身份,难以靠的太近,瞧不清楚,偶尔瞧见一两次,却是离得远,看不真切。而且……”   素衣停下话音来,看了仆妇一眼。   仆妇伸手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到她怀中,催促道:“什么时候还亏待过你不成?而且什么?快说呀!”   “而且,娘子似乎会功夫?”素衣的语气里有些不确定,“娘子这几日,晨起很早,且十分有规律晨起之后都去后院的杉树林里,我偷偷经过,听到杉树林里似有习武之声。”   仆妇瞪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的脑门儿上,“脑袋被驴踢了了吧?娘子都多大年纪了?如今习武?切,你就是骗我钱来的!”   ☆、第155章 刻不容缓   “不是不是,”素衣连忙道,“妈妈对我这么好,我怎会又怎敢骗妈妈?我是真的有听闻,且我也觉得奇怪呢!但是有娘子身边的金香守在外头。我靠近不得,也不能确定。”   仆妇深深打量素衣半晌,“知道了,你再多留心些吧!”   素衣连连点头,“妈妈放心,若是再有旁的消息,我定然第一时间告诉妈妈知晓。”   仆妇点头离开,没用了多久,沈昕娘眼睛似乎好了,且开始习武的消息便被送到了虞泰的案头。   虞泰眉头紧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随从谨慎的躬身候命。   半晌虞泰才将手中的纸条搓成团。抬手扔在一旁,“每次都送回些模棱两可的消息,是觉得我太过仁义,不想好好干了吧?”   “老爷息怒。那仆妇说,沈娘子身边的人都十分小心谨慎,且齐王爷在沈娘子身边安排有不少暗卫,如今得来的消息已经是十分不易,倘若再靠近,恐引人怀疑,到时候咱们再想往沈娘子身边安排人手,却是更不容易了。”随从连忙说道。   虞泰闻言没有说话,“她眼睛好了?眼睛好了说明什么?她的眼疾,不是天生的么?”   随从迟疑了片刻,才点头道,“几番打探回来,都说是天生的无疑呀?”   “天生的病,病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就好了呢?”虞国舅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随从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是真好了?还是似乎好了?”虞国舅又问道。   随从垂头。不敢应声,那仆妇却也没有亲眼见到,只是从打探来的消息里听闻的,且这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夹在“似乎”两字之中。   “没用的东西。”虞国舅叹了一声,抬手拿起笔墨,在翘头案上铺就纸张。落笔写了个字条,“送进宫里,给太后娘娘。”   随从连忙接过,傍晚之前,字条就被送到了虞氏手上。   “哥哥让我召沈昕娘进宫?”虞氏皱眉看着手中字条。   “是虞国舅亲笔。”女官垂头说道。   虞氏冷哼一声,“我能看不出是哥哥亲笔么?只是……他要我召沈昕娘入宫作甚?他不是几番警告我,让我别惦记着沈昕娘的命么?”   虞氏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那一日,哥哥又疾又狠的巴掌狠狠扇过脸颊的感觉还在,那种火辣辣的痛依旧清晰一般。   “用不着我的时候,就将我骂的一文不值。用得着我的时候,就递个条子,他当我是什么?”虞氏说道。   女官垂头不敢应声,只当自己耳聋什么都没听到。   殿中寂静,好半晌,虞氏才笑了笑,“不过哥哥的话,还是要听的,谁让,他是我哥哥呢?”   第二日一早,沈昕娘刚从杉树林里,握着桃木剑,带着一层薄汗出来的时候,便有宫人传来太后口谕。   沈昕娘微微挑了挑眉梢,“太后传召?”   “是,所来的嬷嬷是这么说的。”金香皱眉,连连点头,“太后每次和娘子见面,都会让娘子处于险境,如今更是直接传召,这……”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上午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莹白的脸颊上,她额上薄薄的汗珠折射着五彩的光芒。她神色却清清冷冷,“她没借用圣上名义?用太后名义召我入宫?”   金香再次点了点头,“没错呀,来的嬷嬷就是说,传太后口谕。”   “不去。”沈昕娘干脆果断的说道。   金香一愣,“太后娘娘的口谕,也算是懿旨,娘子不去……不大好吧?”   “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沈昕娘随口说道,说完,握着桃木剑就入了上房。   金香在外头,跟自己的影子瞪了半天的眼,才回头去寻那宫里的嬷嬷,“我家娘子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宫里头的主子,宫里头都是贵人,带病前去实在不敬。”   金香说的十分客气,态度也好,且说话间,握住宫里来的嬷嬷的手,塞入一张薄薄的飞钱。   嬷嬷抖着广袖,半遮着脸,看了看飞钱上的数字。这么一看,便立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娘子说的是理,带病入宫确实不当,老奴这就入宫,回禀了娘娘,相信太后娘娘定然也会体恤的。”   “劳烦嬷嬷了!”金香福身道。   那嬷嬷临走的时候,笑的两眼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金香拍了拍手,回到娘子身边,便忍不住跟丹心感慨,“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嬷嬷拿了钱,笑的都快看不见路了!”   丹心却朝她努努嘴,没有说话。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寂,金香看看立在窗边,手里捏着的似乎是一张薄薄的信笺的娘子,又看向丹心,小声问道:“怎么了?”   丹心轻咳了一声,正要开口。   立在窗边的沈昕娘却已经转过脸来,“去收拾东西吧,后日起程。”   “起程?”金香愣住,“去哪儿?”   丹心张了张嘴,没说话,轻叹一声,转身去收拾东西。   金香抬眼看了看娘子逆光的背影,纤细娉婷,却又异常固执。低乒围划。   太后宫中。   虞泰亲自前来,见面便质问虞氏道:“你召不来她?你想杀她的时候,就能想办法将她弄到你面前,如今倒是不能了?”   “哥哥是觉得我没有尽心么?”虞氏抬了抬眉梢,“人家是有齐王爷护着的人,我召她来,她不肯来,我还能冲到齐王府里,将人抢出来不成?”   虞泰面无表情的看着太后娘娘,“她的眼睛好了,你知道么?”   虞氏闻言一愣,“好了?怎么可能?那不是天生的病么?”   “所以让你召来看一看,她的眼睛若是真的好了,那当年灵山的秘密很有可能就在她身上!”虞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焦躁激起,便缓了口气,“我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她和打听来的沈昕娘处处透着不同。当年的秦毅可不是省油的灯,为了不让我找到灵山的秘密,宁可自己送死,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将那秘密藏起来了,藏到他以为,我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虞氏冷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半晌才缓缓说道:“哥哥别是太想要某样东西,而走火入魔了吧?”   虞泰冷哼,“你说谁呢?”   虞氏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这么多年,哥哥从来不死心,“若真有长生不老,当年的秦皇又怎么可能死了呢?世代帝王没有不希望长生的,可往往越是苛求越是早殇……”   “住口!”虞泰呵斥一声。   虞氏讪讪闭了嘴。   “没有我,没有虞氏一族,哪有你的今日?”虞泰看着太后,面带嘲讽的说道。   “哥哥不必总在我面前强调,我忘不了!忘不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不了自己娘家的姓氏。”虞氏垂眸,不去看他。   虞泰甩了甩袖子,“一点用处都没有。”说完,离宫而去。   虞氏见他远离了殿门,才抓起手边的茶盏,就要往地上掼去,杯子都举到一半,又生生忍住,年轻姣美的脸上浮起一个清浅的冷笑,“咣当”又将杯子扔回托盘之上,“我等得起。”   `   “一定要现在去灵山?你不是都想起来了么?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方琰跪坐在沈昕娘对面。   里间传来丹心金香故意放轻了动作,收拾东西的声音。   “祭拜。”沈昕娘缓缓说道。   “不差这一时。”方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对你,”沈昕娘说,“于我来说,刻不容缓。”   “有意义么?”   “什么叫意义?不过是个人看法罢了,你觉得有意义,便有。你觉得没有,便没有。”沈昕娘抿了口香茶。   “真的只是为了祭拜?”   “当然。”沈昕娘说的毫不犹豫。方琰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你不必多想,灵山只剩下我这么一条命,我不会轻易去送死。”沈昕娘说道。   方琰垂下目光,“一定要将我排除在外么?”   记忆从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刹那,过去的种种好似就在眼前一般。她和她从相识,到熟悉到相知,到依恋,一路走来,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沈昕娘缓缓抬眼,眼前的方琰虽然比记忆中成熟了太多,老练了太多,但那一双眼睛,却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这张让曾让她幼时第一次见,就怦然心动的脸,也只是随着成长变得更加迷人而已。   她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似有些眷恋,有似不舍,她眼眸黑白分明,格外明亮,却仍旧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她白皙的脸,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是,将你排除在外,”沈昕娘说,“一是因为,你乃外门弟子,二是因为,你背叛了我,也背叛了灵山。”   她的语气没有犹豫,清清淡淡的说的好像是别人的事。   方琰脸色灰暗下来,他抿着嘴,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解释,当初掌门人对他的要求和期望。   ☆、第156章 娘子快逃!   “你是来告别,还是来阻拦的?”沈昕娘忽而问道。   方琰喉头动了动,半晌,才缓缓说道:“告别。”   沈昕娘点点头,“那就好。”   “大姐姐。”门口突然传来沈四娘的声音。她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还停在外头,抬眼瞧见茶案两侧对坐的人,要说出口的话尴尬的僵在嘴角,“给王爷请安,我等会儿再来找姐姐。”   “什么事说吧,王爷正要走呢。”沈昕娘开口道。   方琰侧目看她。   沈四娘一只脚在内,一只脚在外,一时真是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了。   “没事要说么?”沈昕娘问道。   “哦,有,有事。”沈四娘低头。另一只脚也迈进了门。   方琰起身,“你们姐妹说吧,明日……我送你出城。”   “不必。”沈昕娘头也没抬,缓缓说道。“我同秦家的商队一起出生,王爷出现,难免兴师动众。”   方琰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直到他抬脚离开,出了上房,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抬头,看着他背影离开的方向。   “姐姐何必总是如此冷言冷语呢?明明心底……”沈四娘开口。   “你来找我什么事?”沈昕娘淡淡打断她的话。   “哦,姐姐不是要启程去老家了么?我……我想跟姐姐一起。”沈四娘说道。   沈昕娘闻言抬眼看她,“你也去?”   沈四娘连连点头,“虽然还没有做好准备再见他,原想着这辈子不会再见了。可是……姐姐若是离开王府,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王府呢?我想与姐姐同去。”   “这一路危险。”沈昕娘说。   “若没有姐姐,我都不知道已经死过几次了。”沈四娘垂头轻叹。   沈昕娘没有再言语。   起程之日,方琰果然没有出现。   沈昕娘一行乘着马车。来到和秦家商队约好的地方。秦冉亲自下马来问,“娘子没有什么忘了的吧?咱们这就要出发了?”   “走吧。”沈昕娘淡淡说道。   秦冉在马车外头笑了笑,转身而去,利落的翻身上马,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今日的阳光好似都格外的灿烂呢!   金香听闻秦冉走远的声音。才撩开车窗帘子,四下看去。   “找什么呢?”丹心碰了碰她。   金香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呀……”   “什么不应该?”丹心又拽了她一下。   金香仔细的四下看去,仍旧一无所获,低声道:“娘子要去那么远,王爷竟真的不来送送?”   丹心觑了觑沈昕娘的脸色,呵斥她一句,“马车都行起来了。挑着车窗帘子像什么话?快放下快放下!”   不由分说的将金香从窗口的位置拽了开。   帘子落下,隔绝了车内外的视线。   沈昕娘一直面无表情的翻着书册,车内沉寂的很,除了车轮声,便只剩下沈昕娘翻书的声音了。   一直到出了城门,都没有人拦下他们的马车,前来探望或是送行。金香不死心的在城门口又挑开帘子向外看去。王爷怎么能不来送送娘子呢?虽然娘子说不用送,可王爷也不必那般当真吧?   她怎么能够瞧见,城门楼上孤独伫立的身影,又如何能够发现,那身影一直等到马车商队在视线中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甚至连黑点都瞧不清楚,只能瞧见远处天空上扬起的一片片沙尘,也迟迟没有离去呢。   一直到出了京城许久,沈昕娘翻书的速度才渐渐快了起来。   沈四娘的神态则一直有些僵硬。秦冉骑着马,就在马车前头,他同秦家商队里的人,及随从说话的声音时不时的就能传入马车里。她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可想到曾经的种种行为,如今就觉得自己像笑话一般,蠢的不可救药。   她正在内心反复自责羞愧之时,却见沈昕娘忽而扔下手中书册,猛然抬头,吩咐金香道:“让他们停车。”   金香一惊,“怎么了娘子?”   “声音不对!”沈昕娘面色郑重,“有奔袭的动静。”   “停车——停车——”金香嗓门很亮。   秦冉立时便听到动静,勒马停下,兜转马头到马车边上,“沈娘子,怎么了?”   “让人防备!娘子说,有奔袭之声。”金香大声说道。   秦冉皱眉,大白天的,又是官道之上,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来袭击秦家的商队?“娘子不必担心,咱们请了镖局的人护送,都是好手。”   沈昕娘的面上却没有半分松懈,反而比以往遇险的时候更凝重些。   车里能瞧见她神态的人都不由紧张,“不是骑马奔袭,且是从前头而来。”   沈昕娘的话音刚落,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便瞧见前头不远处扬起的阵阵黄沙尘土,甚为壮观。   “能调头么?”沈昕娘在马车里问道。   “车队不短,且有货物,调头不易,且货车跑不快。”秦冉瞧见那一阵的黄沙,和耳边愈来愈响亮的奔走之声,也收敛了脸上笑意,郑重起来。   “那就让人做好攻击的准备吧!”沈昕娘翻身抽出座位下面的桃木剑,起身拉开车门。   “沈娘子您躲在车里就好!”秦冉说到。   “娘子!您不能出去啊!”金香和丹心异口同声。   不过话音未落,便被车门外的尘土给呛了满嘴,沈昕娘立在车头,已经更够瞧见裹在那一阵黄沙之中,向商队冲击而来的是什么。   “疯牛——快跑啊!”抽刀而出,护在商队最前都的人,瞧见疯牛阵,立时慌乱,扔下刀便向后跑去。   骑在马上的秦冉神色一禀。官道之上,如何会有如此多的疯牛?   那牛群却是不管那么多,裹着沙尘便向商队冲击而来。   “调头,调头!快撤走!”商队的领队人慌乱吩咐道。   牛跑不过马,那是在正常情况下。可在牛似乎是受了刺激,马又被马车货物拖累的情况下,就不能这么说了。   金香抽剑同沈昕娘一道立在车头,“娘子骑马离开吧!这,这情形怕是拦不住啊!”   秦冉已经带着人纵马朝牛群冲去,试图在牛群冲击到商队以前,就将牛斩杀掉,或是阻拦下来。   可牛劲儿极大,发起疯来,更是势不可挡,镖局冲在最前头的人,被牛一角挑飞。肠子都流了出来。   丹心探头出来,恰好瞧见,捂着嘴就呕了起来。   “给我找匹马。”沈昕娘说道。   前头阻拦疯牛之人,惨叫连连。   但仍阻止不了疯牛的进攻之势,秦冉从袖中抽出他常拿在手上把玩的折扇,砰的打开扇面,扇在手中猛然旋转,扇叶上立时激射出众多恍如牛毛细雨一般的暗器银针。   沈昕娘立在车头,眯眼看着。   “娘子,马来了,娘子快上马!离开这里。”金香牵着马匹过来。   商队已经调转了马头,向来的方向退去,只不过有车厢货物拖累,移动的速度并不快,若是单单骑马,自然就快得多了,不必担心被疯牛追上。   沈昕娘纵身从车头跃上马背,金香将缰绳递到她手中,心下刚松了半口气。   却见娘子兜转马头,“驾——”的一声,迎着疯牛群就冲了过去。   “娘子——”金香在她身后嘶声竭力的喊道,并追着跑了上去。   她两条腿如何能追的上四条腿的马?些许疯牛冲破秦冉等人的阻挡,向着商队冲了过来。   如今挡在这数头疯牛跟前的,是仅握着一柄桃木剑的沈昕娘。   金香目瞪欲裂,娘子如此,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娘子该不是真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吧?   瞬息之间,可怕的想法划过金香的脑海,她脸上连个惊恐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展现出来,便瞧见沈昕娘从袖中拿出几张朱墨黄纸所作的符箓。   娘子纤长的手指拿着符箓一弹,符箓像是狗皮膏药一般,紧紧贴在那发了疯的牛身上。   沈昕娘口中不知念动什么,握着桃木剑在空中挥舞,那牛便更是疯了一样原地转了个圈,猛然调头往回跑去。   沈昕娘顾不得喘息,连忙又弹射出一张符箓,继而又控制了一只牛。   前头扬起的沙尘之中传来牛角相撞的声音,庞然大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也有几只疯牛,逃过拦截,冲入商队,横冲直撞的。甚至将货物都撞翻了辆车。好在仍有不少镖局的人守在商队之中,几人合力对付一头牛,挥刀乱砍,将疯牛斩杀。   商队之中也是一阵的兵荒马乱。   眼见被沈昕娘控制,返回去攻击疯牛群的牛越来越多,秦冉他们顶着的压力也渐渐小了下来。   冲入商队横冲直撞的牛,已经被砍死两头,砍伤三头。低乒丽弟。   躲在马车里的丹心和沈四娘正要松一口气下来的时候,却见忽而有一群蒙面人,从两侧包抄夹击而来。   他们的目标不是商队,不是货物,更不是疯牛。   十几个蒙面人,径直扑向骑在马上的沈昕娘。   ☆、第157章 她更可怕   “娘子!娘子小心呐——”丹心急的在马车里大喊。   可对付疯牛的声音,惨叫的声音,让场面乱成一团,她的声音便是清亮,隔着挺远。也难以在忙乱之中传入沈昕娘的耳朵。   沈昕娘还正念念有词的对付疯牛。   “金香,金香别管那疯牛了——快去救娘子!”丹心瞧见正和镖局的人,一道砍杀疯牛的金香,连忙吼道。清亮的嗓子都喊得嘶哑破碎了。   金香扔下牛,回头一看,眼睛都红了,立时飞身而起,向沈昕娘奔去。   “娘子,小心身后啊……”金香也嘶哑喊道。   沈昕娘回头,恰有一蒙面人伸手向她抓来。   她仰身躺倒在马背上,堪堪避过。未起身便转而挥动手中桃木剑。那双目赤红的疯牛调转方向,向蒙面人冲去。   蒙面人飞身而起,疯牛扑了个空,又转头继续冲来。一个蒙面人急于抓到沈昕娘。不防备后头的疯牛,被牛角猛的顶住,牛角仿佛利刃一般,穿入他的身子,“哞儿——”的一声,牛头猛的一甩,便将那蒙面人甩到一旁。   蒙面人嗷嗷嚎叫,还未爬起,便被牛蹄子踩踏而过。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蒙面人瞧见沈昕娘并不好对付,不敢大意。然而牛不像人,疯牛更不会顾及他们手中的利刃,像是不怕疼,不惧死一般,在蒙面人中横冲直撞。   沈昕娘纵马,动作迅速敏捷,挥舞那看似不堪一击的桃木剑。飞快的划过靠近她的蒙面人的咽喉,口中念念有词。   分明瞧见她的桃木剑剑尖不过是刚刚擦着那蒙面人的咽喉而过,连更深的触碰都没有。   却见片刻之后,仿佛反应迟钝一般,那蒙面人才捂着自己的咽喉,轰然倒地。喉间热血。喷薄而出。   沈昕娘纵着马匹,靠着疯牛的掩护,在蒙面人中冲杀。   秦冉也从前头对抗疯牛的阵型中脱身而出,挥扇将暗器射向想要抓走沈昕娘的蒙面人。   沈昕娘下手毫无顾忌,蒙面人却似有所忌惮,并不想伤沈昕娘的性命。   沈昕娘发现这点之后,桃木剑挥动的速度更快起来,蒙面人接连倒底。   金香都看傻了。连上前帮忙都忘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平日里她觉得不过是练些花花架子闹着玩儿的娘子,仿佛弑杀战神一般收割着性命。   尘土的味道被血腥味淹没,入眼皆是血红的颜色,喊杀惨叫之中,仿佛升腾起一面血雾,扑面而来的是让人窒息的血腥之气。   “师父,师父,你放我出去——”   “我要和大家并肩作战——放我出去——”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她亲眼看着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在她眼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看着敌人的屠刀落在她同门人身上。她看到他们血流成河,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眼中渐渐泛起一道道的红血丝,虽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可手上的桃木剑却越发的狠厉。   蒙面人发觉势头不好,他们今日之事难成,立即想要撤退。   可沈昕娘却不肯放过,纵马追在他们后头,桃木剑指向蒙面人的后心,看着钝拙无比的桃木剑却轻轻松松从蒙面人后心穿胸而过。   血从剑尖上一滴滴滴落。   这一幕让商队众人都愣住了,马车上的沈四娘和丹心也愣住了,就连和沈昕娘并肩作战的秦冉都有些傻眼。   可沈昕娘却并没有停歇,她一路狂追,一个蒙面人都不肯放过。   有个蒙面人夺了商队的马,纵马不要命的将鞭子抽在马臀上,马跑得如离弦之箭一般。   沈昕娘却蹬着马背,纵身跃起,从手中弹出一张符箓,符箓激射,贴在那蒙面人的背上。沈昕娘专注念动口诀,“破——”字刚吐出口。   便见那蒙面人像是被车裂一般,从中间猛然裂开。肠子血肉,落在狂奔的马背上,腿脚胳膊却是落在道旁,鲜血淋漓。   十几个蒙面人,无一幸存。疯牛非死即伤。商队也被冲撞的乱成一团。   众人脸上身上都有些狼狈,便是躲在马车中,没有沾上血的人,头发衣衫也都散乱了。可疯牛蒙面人带给他们的震撼和刺激都不如眼前这亭亭玉立的女子。   女子耀眼明媚,生动如夏花。绝美的脸却面无表情,一双眸中仿佛染了血的颜色,清冷肃杀,让人不敢靠近。   她利落杀人,最后更是让黑衣人惨死的场面,让众人都有些怕她,在她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纷纷垂头躲避。   “还能走么?”沈昕娘问秦冉道。   “修整一下,还能走,他们正在清点货物,等后日上了船就好了。”秦冉低声说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也没有理会秦冉颇有打量的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淡然的走回马车边上,纵身跃上马车,马车上的丹心甚至忘了伸手相扶。立在不远处的金香也忘了上前摆马凳。   不过,显然,娘子并不需要。   沈昕娘坐在马车上,拿过帕子细细的擦去桃木剑上的血,只是已经沁入剑身内的血迹却是抹不去的。   沈四娘不由想要坐远一些,却又僵着身子不敢动。低乒鸟技。   丹心愣愣的看着娘子手上的动作,半张着嘴,好似第一次认识娘子一般,她跟在娘子身边这么长时间,好似都是白跟了……   金香慢腾腾的爬上了马车,她身上还带着血和尘土,脸色也不好,马车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唯有马车外头商队之人在整理货物,包扎伤口的声音时不时的传进来。   主仆几人好似第一次这般没有话说,金香和丹心整日里吵嘴不断,今日连个眼神都不曾交换。死寂死寂的气氛,比看到疯牛群冲上来的时候还让人心惊胆战。   “娘子……”丹心终于哆哆嗦嗦开了口。   沈昕娘停下擦拭桃木剑的动作,抬头看她。   “娘子,您裙子上沾了血了,要,要不要换换?”丹心咽了口唾沫,“婢子记得娘子说过,不喜欢血腥味的。”   沈昕娘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裙摆上,果然裙摆上是暗红的颜色,不知是人的血还是牛的血。   血的腥味,血刺目的颜色,总会让她觉得无比的难受,难以忍耐,并不畏惧生死,却讨厌血腥味。以前不知原因,如今她却是明白,血腥味强烈的印在她的潜意识之中,那一天,灵山之上,她亲眼看着同门人死尽……看着于她来说,是师更是父的人倒在箭矢之下,更在虞泰疯狂的刀下化作肉泥。   她本就白皙的脸上除了疲惫,不剩一丝血色。   “越是不敢面对的东西,就越要去面对,唯有如此,方能达成最后的目的。”沈昕娘缓缓说道。   车厢里的人具是一愣。   丹心看了看娘子裙裾上的血,咬了咬下唇,“娘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不跟自己过不去,别人就会跟你过不去。”沈昕娘轻缓说道。见桃木剑上的血实在擦不掉,她轻叹一声,抬手扔了沾满血的帕子,“唯有灵山的桃木才是最好的,我还是没有恢复啊。”   丹心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唾沫,“娘子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么?不是,不是已经好了么?”   沈昕娘摇了摇头,没说话。她的身体好了,眼睛也好了,记忆也回来了,但是她昔日的法力却因为太久的封印,不能一下子回来。不多时的专注用法,大肆杀戮,她已经疲惫不堪。   她阖目倚靠着柔软的斑丝隐囊,默默调息休息。   天色已经灰暗下来的时候,商队才重新上路。去通知了别处秦家商铺的人,幸而有人来接应,他们才能这么快的上路。只是这时候去城中投宿已经不能了,城门都已经关了。一行人在野外凑合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重新上路。   受伤的人不少,赶到下一个城镇中,换下一批人来。商队并没有停歇。   从遇到疯牛群,到他们第二日晚上在客栈歇脚,整整一日一夜的时间,沈昕娘几乎没有开口说话。   她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唯有丹心拿出点心干粮或是金香给她倒茶的时候,她才会睁开眼来,用过饭食,又阖目躺下,不发一语。   丹心十分担忧,沈四娘也忧心忡忡,金香只好安慰她们道:“娘子累坏了,不要吵着娘子。   她们不懂,金香习武之人却是略微猜到一点。娘子以桃木剑杀人,桃木剑钝拙,杀人却好似比最锋利的玄铁还要刚硬,必然是用剑之人,将自己的精力灌注于剑上。娘子会如此疲惫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歇在客栈的时候,沈昕娘终于有机会泡泡澡。她引出灵泉水,在灵泉水中泡了足足半个时辰,让守在外头的丹心急的不行,唯恐娘子有什么不好,或是睡着在水中受了凉。   可每当她想冲进去看看的时候,却又恰好能听到娘子撩动水的声响,让她不敢贸然打扰娘子。   ☆、第158章 可不敢杀她 【为1300钻石加更】   泡了灵泉水的沈昕娘,仿佛补足了体力和精神一般,再出现在丫鬟们面前的时候,神采奕奕,疲惫一扫而空。   丹心松了口气。说话间也轻快了不少:“娘子之前的样子,真是让人担心。”   金香也跟着点头,却有些小心翼翼。   “金香说的对,我只是累了。”沈昕娘坐在食案边,低头用饭。   丹心渐渐恢复常态,金香在伺候之时,却处处透着小心,连丹心都发现了她的谨慎。   “你怎么了?”丹心私下里问她。   “没事,只是昨天的一幕幕总是出现在眼前。”金香低声说道。   “你也像旁人一样,害怕娘子?”丹心掐腰瞪眼。   金香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的丹心姐姐,好姐姐!旁人不了解娘子才会害怕娘子,我怎会和旁人一样?!”   丹心这才颜色缓和些,“那你那般谨慎又是什么意思?”   “唉……你没觉得娘子昨天的状态很有些不对么。娘子小小年纪,怎的会下手那般狠厉,娘子的过去真的只是在吴兴平县,老家里好好呆了十几年么?”金香皱眉说道,“我不是怀疑娘子,我只是觉得,今日的娘子如此狠厉冷漠,必然是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情对她造成的伤害太深太大,我有些担心娘子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丹心闻言,愣愣出神,好半晌才点点头道:“你说的对……”   第二日的马车上,丹心和金香就特别留意沈昕娘的脸色,两人不断打趣,说着笑话,活跃车厢里的气氛,想要让娘子也跟着轻松一些。不必一直沉浸在冷漠不快之中。   沈昕娘却只是翻着手中书册,并不抬头,像是车厢里热闹还是冷情,都影响不到她一般。   “姐姐,忽而一只手挡在了她的视线里。”沈四娘伸手拿过她手中的书,“马车里颠簸。总是看书对眼睛不好,不如姐姐教我下棋吧?”低乒节划。   丹心和金香连忙在一旁怂恿,还忙不迭的摆上棋案,端上棋篓。   沈昕娘倒也没有反对,神态安然的沈四娘对弈起来。沈四娘并非不会下棋,只是棋艺不精罢了,在沈昕娘手中,她惨白连连。   “姐姐也不让着我一点?”沈四娘笑着说道。   “许你悔棋三步。”沈昕娘淡淡点头。   马车在码头停下。秦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娘子是要下来看看江边风景,还是在马车上略坐会儿?船工们正抬货上传。”   “等会儿再下去。”沈昕娘说道。   “娘子不想看看江边的景色么?”丹心连忙问道。   “日后天天都要看。”沈昕娘了无兴趣。   丹心笑着闭嘴,沈四娘却哀嚎一声,“又输了,姐姐……”   金香在一旁打趣,“连王爷和娘子对弈都从来没有胜过,四娘子输了一路也不丢人!”   “难道就没有人是姐姐的对手么?我还真是不信了?”沈四娘笑着说道。   沈昕娘却倏尔一僵,飞流的瀑布,幽深的潭水,清凉的亭子。亭中石凳上两人对坐,中间摆着棋案。只是与以前不同,她终于看清了对面人的脸,于秦冉相似的眉眼,却比秦冉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出的沉稳儒雅,笑容和煦如三月微风。   “灵儿又输了。”他总是笑着说。   任她绞尽脑汁,耍尽诡计,却也顶多与他打成和局。   “师父,你也不让着徒儿些?”她嘟嘴说道,“今晚不给你做黄雀鮓了。”   对面之人笑着摇头,“师父摆个局,你若不能破,日后天天给我做黄雀鮓。”   她吐了吐舌头,“师父也不怕吃腻!”   “灵儿做的饭,为师这辈子怕是也吃不腻!”   他的音容笑貌渐渐远去……远的再也看不清,再也不能伸手触及,再也不能与她对弈,再也不能看她惨败,笑着说,灵儿又输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先生一样教导她,想父亲一样保护她,像朋友一般陪伴她。   他永远倒在那人贪婪的屠刀之下,留下她孤独一人。   “娘子?”丹心轻声唤道。   沈昕娘回过神来,垂眸说道:“有,有一个人,我永远永远都赢不了。”   看着她的面色,马车里不论是沈四娘还是两个丫鬟,不管好奇与否,都不敢再开口相问,那个人究竟是谁。   待货物快搬运完,沈昕娘一行才下了马车,蹬了船。   前头一艘客船,后头是货船,是秦家自己的船,船宽敞舒适。在地方金贵的船上,沈昕娘位于顶层的船舱可谓奢华。   开船以后,秦冉才主动寻来。这倒是让金香颇为意外,小声同丹心道:“我原以为这秦家少主一路上,要不少烦扰娘子呢!没想到这次这么沉得住气,如今才来寻娘子。”   丹心嘁了一声,“这不还是来了么!”   两人小声说完,才开门让秦冉进得船舱。   “沈娘子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好的?”客套过后,秦冉笑着问道。   “该好的时候,就好了。”沈昕娘垂眸。   秦冉笑着点了点头,“娘子此次去吴兴,是为了……探亲?寻访故里?”   “秦冉,”沈昕娘忽而抬眼看他,眼眸清亮,黑白分明,“你不必试探了,我答应同你的商队一起去吴兴,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你太爷爷的事情。”   秦冉闻言,笑容僵住,整个人都僵住,怔怔不敢相信的看着沈昕娘,“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不甘心么,一直想要找到他么?”沈昕娘说,“我带你去。”   秦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沈昕娘的船舱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自己的船舱,连后来他和沈昕娘又说了什么话他都全然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沈娘子说,她要带他去见太爷爷!他终于可以见到他了,等了这么多个七年,等得他的心都快枯死的时候,居然峰回路转了。   秦冉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他身边随从分外担心的看着他。他却摆手,让人都退出他的船舱,一个人呆在船舱里,默默笑着流泪。   “娘子多少再用点吧?路上辛苦,娘子好似都瘦了呢。”丹心看着食案上没动几口的饭菜,皱眉劝道。   “出门才几日,怎么可能瘦了。”沈昕娘摆手,“抬出去吧。”   金香给丹心使眼色,丹心只好跟着她将食案抬出。   “娘子的饭量比在府上的时候,少了一半还多呢!”丹心叹了口气。   “娘子是不是有些晕船啊?”金香皱着眉头,“我瞧娘子脸色也不大好呢。”   丹心哦了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娘子以往出门都是乘车,以前更是多年都呆在老家。”   “我看秦家人带着大夫呢,我去问大夫讨些调理晕船的药来给娘子炖了。”金香说道。   丹心连忙拉住她,“你粗手粗脚的,又不懂得熬药的火候,还是我去吧,你守着娘子听吩咐。”   金香点点头,“那你快着点儿。”   丹心应了一声便去了。   秦家的大夫备的恰有晕船之药,“不少人一开始都不适应的,咱们乘船的时间可是不短,早早喝了药,尽快适应,免得越来越难受。”   “多谢大夫。”丹心拿过药便向最下层的灶房间而去。   “万一被发现了……”   “不会的,没有万一。”   “可我不……”   “谁在外头?!”   一声厉呵,丹心吓得抓着药包就往回跑,灶房间的门忽的被拉开。里面窜出一个身姿矫健的男人来。   丹心跑的急,被船板绊了一下,听着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她张口就要大叫。   忽而一只手牢牢将她的嘴给捂上了。   丹心挣扎乱踢,心要跳出嗓子眼儿,呜呜的乱叫尽被那只大手给捂回肚子里。   男人手臂粗壮,袖子向上挽着,手上还有一股子鱼腥味儿,手心有厚厚的硬茧。   丹心的那一点儿反抗,在他看来也许根本就不算什么,他一手捂着丹心的嘴,另一手轻轻松松就将丹心夹起拖进了灶房。   灶房里还有一个船娘也在,船娘有些惊慌的后退了两步,“是不是给人听见了?我就说不行……”   “闭嘴!”男人恶狠狠的说道。   船娘不敢再说话。   男人冷声道:“过来看看她是谁?认不认得?”   船娘靠近丹心两步,眯眼细看。丹心呜呜乱叫,腿脚踢踏,嘴被那男人捂得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老实点儿,不然,我手劲儿稍微大上那么一点儿,你的小细脖子就断了!”男人威胁道,“听到没有?”   丹心听到自己脖子上传来喀嚓喀嚓骨头被扭动的声响,立时吓得再不敢乱踢。   “别,别杀她!”船娘这才看清了,“这是住在顶层那位娘子身边的丫鬟!可不敢杀了她。”   “确定?”男人冷声问道。   在他手中的丹心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船娘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不会记错的。”   “那更得杀了她!她说不定已经听到咱们的话,要坏了咱们事儿了!”男人哼道。   丹心连忙摇头,嘴里呜呜辩解着什么。   ☆、第159章 不然谁也走不了   “若是杀了她,她的主子发现了怎么办?别,别杀了,还是把她先捆起来吧?”在昏暗的底舱里,也能看出船娘吓得发白的脸色。   男子闻言。将手上力气一松。   丹心立即要大叫,可她的声音还未发出,脖子上便被人狠狠劈了一下。身子软倒在船舱之上,那声呼喊也软绵绵的咽了回去。   “四娘子,您瞧见丹心没有?丹心姐姐给娘子熬药,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我还跟她说了要她快些的!”金香守在沈昕娘的船舱外头,瞧见正端着一碗鱼糕的沈四娘,问道。   沈四娘摇了摇头,“没瞧见呀?我在这儿陪着姐姐,你去找找?”   金香点点头。“那麻烦四娘子了。”   “说的什么话!我陪自己的姐姐,有什么麻烦?”沈四娘笑了笑,“快去吧!”   说完,便端着一碗鱼糕。敲了敲船舱的门,“姐姐,睡了么?”   “没睡。”沈昕娘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沈四娘笑着推开门,“姐姐又在看书么?难怪姐姐懂得那么多呢!船娘刚做了鱼糕,我尝着味道不错,丫鬟说没瞧见姐姐的丫鬟下去拿鱼糕,我便给姐姐送过来些。”   “放着吧。”沈昕娘没抬眼,她手里捧着的是杨子的《太玄经》,目光一直停在其中一页,良久都没有翻动,好似是在认真看着,想着什么。其实她眼中并没有书中字,倒是一直在回忆当初师父为他们讲解《太玄经》时候的情形。   “渔船上的东西还真是吃不惯,他们常年行船都怎么过了?”沈四娘说道,“唯独这鱼糕尝着还不错。姐姐想来饭菜也用的不多吧?”   沈四娘说着,端着鱼糕起身,来到沈昕娘身边,将鱼糕往她面前送了送。   沈昕娘倒也没推拒,她确实吃不惯渔船上的东西,这会儿还有些饿。捏着鱼糕正要放入口中,左手手掌却是猛的一热。   她手一抖,鱼糕又落回碗中。沈昕娘狐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那灼热的感觉似退了下去。   她再次用左手拿起鱼糕,果然,那种掌心灼热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鱼糕……”沈昕娘话还没说完,端着碗的沈四娘却是脚下一踉跄。   她抬手按着额头,“姐姐。我第一次乘这么大的船,有些晕船呢。”   说完,更是站立不稳,脚下乱晃,碗里的鱼糕都晃得掉落在地上,她自己更是撞在矮柜上,抓着矮柜才站稳,“大船怎么也这般晃?倒像是坐小筏子一般。”沈四娘扶额问道。   “鱼糕有问题!”沈昕娘嘱咐道,“你自己站稳!”   说完,便转身疾步走出船舱,“金香——丹心——”   船舷处空空如也,没有两个丫鬟的身影。   “她们去……可能是去灶房了……”沈四娘在屋里顺着柜子跌坐在地上,神智有些不清明的喃喃说道。   沈昕娘没听见她的话,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去寻秦冉,“秦郎君,鱼糕有问题!”   沈昕娘没理会挡在秦冉门口的秦家随从,踹门说道。   立在窗边,被江风吹乱头发,脸上表情还有些怔怔的秦冉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去找船娘!鱼糕有问题,这定然是前招,如不防备,人必有后招。”沈昕娘说道。   秦冉吩咐人去通知船上人不能吃鱼糕,同时命人去寻船娘。   船娘还没找到,便听闻甲板上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叫:“船漏水啦——”   此时已经吃了鱼糕的人,浑身无力,恍如晕船一般,站立不稳,摇摇晃晃。   “少主,水下有人凿船!”秦家的随从疾步上前禀报。   沈昕娘飞快转身而去,回到自己的船舱内,寻出一只水囊,引灵泉白泉之水入瓶中,转身来到外间,扶起瘫坐于地,倚在矮柜上的沈四娘,将泉水倒入她口中少许。   沈四娘的眼睛动了动,她又喂进少许泉水,握了握沈四娘的肩膀,“照顾好自己。”   她去寻秦冉,将水囊交给秦冉,“对已经食了鱼糕的人或会有用。”低阵布技。   秦冉看她一眼,诧异接过,忙点了头,吩咐人相传下去。   船身正在一点点下沉,秦冉已经命熟悉水性之人跳入水中,泅到船下去看情况。   黄昏的暮光之中,江面上忽而浮起一片片殷红。是血的颜色。   “船娘找到了么?”沈昕娘皱眉问道。   秦冉摇了摇头,“还没有,人手不够,有些忙乱。”   沈昕娘点头,不再多说,径自下到底舱,去寻人,不经意的抬头,便可看到,江面上浮起的尸首,在熹微的暮光之中,了无生气的飘荡。   “丹心——金香——”沈昕娘在底仓之间呼唤着。   可甲板上匆忙来往的脚步声,江水中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将她的声音压的低微。   随着灵泉水被相传饮用,秦家有越来越多的人下水,越来越多的人涌到夹板上朝水中射箭。   沈昕娘在各个底仓之间穿梭,忽而有一个极小的舱门紧闭,且外头挂着锁,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快步上前,扬起手中桃木剑劈向那绿绣斑驳的铜锁。   耳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掌风。   沈昕娘立即侧身,堪堪避过。而掌风极快,再次向她面门袭来。   她反手将桃木剑刺向那带着疾风劲力向她袭来的手掌。   “拿一柄小孩儿玩儿闹的破木头吓唬人呢?”男人一面笑着,一面浑不在意的将手掌拍向桃木剑。   当钝拙的桃木剑毫无凝滞的穿出他的手掌之时,男人瞪大了眼睛,似乎连疼都忘了,只剩下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啊——”他这才叫了一声。   但沈昕娘的桃木剑已经从他掌心拔出,剑尖指向他的咽喉,“说,将人关在哪里?”   男人看着逼在自己颈间的钝拙木剑,上头还带着自己淋漓的鲜血,再不敢大意,“我,不知道。”   “那留着你也没用了。”沈昕娘说完,就要动手。   那男人仿佛感觉到利刃划拨咽喉的痛楚,连忙大叫,“我知道我知道!在上头货仓!”   桃木剑没有迟疑的划过他的咽喉,男人惊恐瞪眼抬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轰然倒地。   沈昕娘劈开身后小门上挂着的铜锁,踹开舱门。   里面昏暗一片,零散的堆着些杂物,并无丹心和金香的身影。   她连忙向底仓上头一层的尾间货仓而去,还没行至货仓,便被秦家人拦住,“沈娘子,船要沉了。下面凿出的破口一时补不上,少主请您乘小舟离开。”   沈昕娘皱眉,“让他先走吧,沈四娘在顶层,记得带上她。”   说着绕过挡在她跟前的人,向货仓疾走。   “沈娘子,少主在小舟上等着您!小舟不多,请您莫再耽搁!”秦家人转而又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沈昕娘有些烦躁,抬手用桃木剑将挡在前头的秦家人拍开。   那秦家人皱了皱眉,犹豫片刻,竟伸手拽住沈昕娘的胳膊,硬将她向放下小船的地方拖去,“我家少主说了,就是绑,也要将您绑过去!”   沈昕娘冷声喝道:“待我先找到我的丫鬟。”   “等上了岸,我家少主再给您买新的丫鬟!”那人纠缠道。   沈昕娘不再与他废话,反手将桃木剑敲在他后脑之上。划破脖颈时锋利的桃木剑,此时倒像是钝器一般,将那人敲的一僵,软倒在地。   沈昕娘被他带的也险些摔倒,蹲身掰开他的手,向船尾货仓飞身而去。   货仓的门亦是锁着的,她挥剑劈开铜锁,一脚踹开舱门,里头扬起一阵烟尘。   她掩口眯眼看去,烟尘落下,地上一躺一坐着两人。   金香仰面倒在地上,丹心被人绑着,口中塞着破布,蜷坐在金香一旁。   见门开了,丹心闭了闭眼,才适应外头光线,瞧见沈昕娘正迈步进来,她急切的呜呜起来。   沈昕娘手挥桃木剑,隔着几步的距离,便切断她身上捆着的绳子,又上前拽下她口中塞着的破布。转而到金香身边,伸手试了试金香鼻息,还有气。   她白皙紧绷的脸颊上,这才神色一松,弯身扛起被打晕的金香,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瞧见丹心没有跟上,回头看去,“还能自己走么?”   丹心愣愣回神,挣扎着起身,她被绑了太久,浑身都已经麻了,腿一软,又向舱板上扑去。   沈昕娘一手扶着肩头的金香,快退两步,另一只手搀住丹心。   将两人扶出舱外,这时瞧见,秦家人已经有不少都登了小舟,江面上除了快速划向两岸的小船,就只剩下伏在水面上的尸体了。   丹心惊的险些又没站稳,倒是沈昕娘扶着她的手,一直坚定有力。   她倚靠着娘子,勉强稳住心神,跟着娘子的步伐向前走着。   甲板上已经被水打湿,眼看水要将甲板整个淹没。大船旁边还停着一艘小船,瞧见沈昕娘三人,连忙朝她挥手,“这里这里——沈娘子快上来!”   小船不大,已经坐了几人。   见沈昕娘扛着一人,还扶着一人的时候,船上的船工就黑了脸,“只能再上来一位!最多两位,不然谁都走不了!”   ☆、第160章 总要试一试   丹心立即推开沈昕娘扶她的手,“娘子,放下婢子们吧!”   沈昕娘回头看她,“你先上船。”   “快点快点!”船工催促道。   丹心却噗通跪了下来,低着脑袋。固执的摇头。   沈昕娘轻叹一声,没有再勉强她,扛着金香,纵身跃上小船。   丹心抬头,瞧着小船上的沈昕娘和金香,咧嘴笑了笑,脸上却有些苍白。   船工正撑着船要远离渐渐下沉的大船之时,沈昕娘忽而纵身一跃,重新跳回到大船上。   “娘子,娘子您做什么?”丹心大惊而起,神色焦急道。“娘子回来做什么?”   “快来!”沈昕娘一面向自己的船舱跑去,一面回头喊丹心。   “沈娘子,快回来!沈四娘已经坐船离开了!不在上头!”小船上秦家的人大喊道。   可沈昕娘仿佛没有听闻一般,继续向自己的船舱快跑而去。   甲板上。船舷上还或坐或趴着一些人,一些是药力未退的,一些可能是受了伤的。丹心腿脚又麻又酸软,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但仍旧气喘吁吁的跟在沈昕娘后头,“娘子还回来做什么?”   沈昕娘却从自己船舱的匣子里翻出黄纸,朱墨,“帮我研墨。”   丹心皱眉,“娘子要做什么?这会儿还写它做什么?”   丹心狐疑问道,沈昕娘借着倾倒杯子的动作,将灵泉水注入砚台,不等丹心动手,飞快的研磨着砚中朱墨。   血红的颜色渐渐化开,她提笔蘸满墨汁,在黄纸之上,落笔涂画。手腕灵巧,转动飞快。   全神贯注的写了三张符箓,来不及向丹心解释,她只说了句,“总要尽力试试。”   说完,便快跑出去。将三张符箓分别贴在船上三个不同方位。口中不断念着口诀,耳边是夹板上,或是水中人的嘶叫,她必须让自己静下心来,将旁的声音都摒除在外。不受外物所扰,专注意念。   “停下了——”   “船不再往下沉了——”   “真的,水好像也开始往外涌了!”   甲板上传来一阵欢呼,未离开太远的小船上的人。都惊讶的回头看过来。   只见先前被凿了洞,眼看要沉默的大船,正在一点点,一点点的向上浮起,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扶着,灌入船中的水,也在向外涌出。   立在船舷上的沈昕娘脸色却越发苍白,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丹心立在她身后不远,却不敢上前打扰,抿唇看着娘子,只待娘子一有吩咐,她就立时冲上前去。   “让他们回来吧,将船补好,偷袭之人,一个不留。”沈昕娘回头对丹心说道,声音微弱无力。   丹心却愕然发现,适才还生机勃勃的娘子,转瞬之间,连唇上血色都尽数褪去。   “啊,娘子您……”   “去吩咐。”沈昕娘又说了一遍。   丹心连连点头,飞快跑下顶层船舱,让甲板上懂旗语的船工向岸边之人打旗,让他们回来。   天色越来越暗,弯弯的月牙已经挂上天空,岸边隔着好远,也不知岸上人能不能瞧见旗子。   丹心隐隐有些着急,娘子不知能支撑多久?   好在江面上隔着一段距离便有一两艘的小船,相互喊话,渐渐小船都向大船重新聚拢回来。   秦冉上了船就直奔三层,沈昕娘仍旧立在船舱外,手扶着船舷,半阖眼眸,精神专注。   “已经叫人下水补船了。水里残余偷袭之人,也尽数诛杀,沈娘子还有什么吩咐?”秦冉问道。   半晌沈昕娘才缓缓开口,“那船娘找到了么?”   “找到了,她竟偷偷下水,泅水到岸边,在岸上被擒获,待会儿就能带回船上来。”秦冉看着她在昏黄的船灯下苍白的脸,语气不由有些担忧,“沈娘子没事吧?”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船补好了告诉我。”   “船娘,沈娘子要亲自审问么?”秦冉低声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做主吧。”   秦冉点点头,又看她片刻,见她不像有话要说,他尚有旁的事情要吩咐,便转身而去。   直到有秦家小厮在下头朝上大喊,“船修好了。”   她才神色一松,向后倒去。   秦家人忙着修船,排水,救治伤员。沈昕娘躺在冰凉的船板上,无力的望着天上渐渐明晰起来的星空,星星一闪一闪眨着眼睛,似乎好奇的打量着船上忙忙碌碌的人们。   江风寂寂无声的吹过,血腥味愈来愈淡,似乎是起航了?江面上的浮尸根本不用理会,总有人,比他们更不想让事情被众人皆知。   沈昕娘微微闭了闭眼眸,再睁开,依旧是灿烂的星空,耳畔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她抬了抬嘴角,似乎想要笑,可脸上疲惫又僵硬,哪里笑的出。   “娘子,娘子您怎么在这儿躺着?您怎样了?”金香和丹心疾奔上前,跪趴在她身边。   金香已经被人救醒,神色还有些不济。   瞧见两个丫鬟眼中担忧,沈昕娘微微摇头,“没事,这儿凉快,躺会儿。”   两丫鬟搀扶她起来,“凉快也不能在这儿躺着啊,着凉可怎么好?娘子本就有些晕船的。”   “嗯,这会儿晕船的毛病倒是好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两个丫鬟哭笑不得,费力将她抬回船舱内,安放床上,点亮了灯,才瞧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依旧没有血色,难怪刚才扶娘子进来的时候,那么吃力,娘子哪里是因为贪凉躺在外头,分明是累倒的。   “娘子睡会儿?”丹心小声问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也好。”   沈四娘来的时候金香守在门口,没让她进来打搅。秦冉来说审问那船娘的情况,也被金香拦了回去。   沈昕娘以一己之力,救了船,和船上没能逃走的众人,是大家亲眼瞧见的事。对她的畏惧之余,众人又心生敬佩。   听闻她为了救下大家,放弃乘小舟离开,人这会儿累的人事不省,众人纷纷用自己的方式关切。有些脸面的便找到沈四娘的丫鬟,或是丹心金香来打听询问。没有关系身份的,也都放轻了脚步声,无论说话做事,都压低了声响,像是生怕吵到了休息的沈昕娘。   沈昕娘这么一睡,竟一直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中间连顿饭都没起来吃。   将丹心和金香愁坏了。   “叫娘子起来吃饭吧,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进了!”丹心说道。   “娘子正在休息,得睡够了休息够了养足精神才行!”金香摇头,不让丹心往里进。   “肚子里没饭,怎么养足精神?”   “你不懂,娘子是太过耗神,耗空了精神才会这样的。听闻修道之人,吃五谷倒是次要的,养足精神力是首要的!”金香固执相拦。   “我不懂!你懂!就你懂!”丹心气哼,“娘子本来不用这样的,秦家的小船就在江面上等着娘子,要不是为了救咱们……”   丹心说着眼眶就红了。   “好了好了,你又来招我,是不是让我愧疚死,你才甘心?王爷几次三番说我学艺不精,我真是学艺不精!若不是我被人偷袭,一早救了你出来,也不会有这种事了!”金香捏紧拳头,垂着视线,闷声说道。   “丹心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里头传来一声低低的问询声。   两个丫鬟闻言一愣,赛跑一般向里冲来。   金香连忙撩起床帐,丹心红着眼睛捧着托盘蹲身上前,“娘子醒了?”   沈昕娘靠在床头,伸了个懒腰,脸上还带着慵懒之态,“饿了。”   “婢子给娘子做了鱼粥,还热着,娘子尝尝?”丹心红着眼睛将托盘放在一旁,双手捧着瓷碗送到沈昕娘面前。低阵休技。   沈昕娘伸手接过瓷碗,看了她一眼,“金香又欺负你了么?”   “娘子,婢子可不敢!”金香连忙在一旁说道。   丹心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笑脸,“没有,江风大,婢子眼里吹了沙了。”   “哦,”沈昕娘点点头,“鱼粥不错。”   丹心闻言,笑容才自然了几分。   “我没事,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沈昕娘将一碗鱼粥吃的干干净净,放下瓷碗的时候,缓缓说道。   两丫鬟似还有些不信,却见她利落的翻身而起,不等两丫鬟动手,便自己穿好衣衫,动作敏捷轻快,白皙的脸颊应着阳光,也透出几分红润和朝气来,这才真的破涕为笑。   ☆、第161章 分道扬镳吧   见沈昕娘终于出现在船舱之外,好似整个船上的气氛都更活跃了些。   沈四娘瞧见大姐姐,连忙上前询问,“姐姐没事了吧?姐姐睡了整整两日,真是让人担忧了。”   沈昕娘摇头。“没事,贪睡了些。”   秦冉听闻她起了,连忙寻了上来,似有话迫不及待的要对她说。   可瞧见沈四娘和沈昕娘站在一起,他停下脚步,沈四娘也皱眉,神色颇不自然。   “我过会儿再来看姐姐。”沈四娘转身而去。   沈昕娘抬头看向秦冉。   秦冉满面笑意,快步而来,“沈娘子,你和我的太爷爷,是不是……是不是……”   他言语激动。似有些不知该怎么表达是好。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灵山第三十八位掌门,秦姓,单字毅。”   秦冉连连点头。眼眸之中都迸射出光彩来,“我没有猜错,我果真没有猜错,你第一次将我认错,第一次展示六爻之术,第一次用七十二龙盘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捏在扇骨上的手,都激动的连连颤抖。   沈昕娘点了点头,“是啊,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他是我师父。”   秦冉咧嘴欲笑,笑容却僵在脸上,有几分不信道:“你说——他是你什么?”   “师父。”沈昕娘郑重说道。   秦冉动了动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江风吹乱两人的头发,只是一人面上恬淡,一人面上却有些纠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沈昕娘淡淡说道。   秦冉嘴角僵硬,“沈娘子,咱们不从那儿论。”   “那该从哪儿论?”沈昕娘望着江边快速掠过的风景,语气像江风一般平淡没有波澜。   “那他现在,在哪儿?”秦冉转而问道。   沈昕娘回眸望他,半晌。却是问了个另外一个问题,“船娘交代了么?”   秦冉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说,是有人给她男人了钱财,让她们迷倒船上的人,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他们管了。隐约知道,是有人要抓沈娘子走。用刑之下。也没说出更多来。”   秦冉眯眼看着沈昕娘,“你得罪了谁?”   “到吴兴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吧。”沈昕娘说道,“你去打理你的生意,我去找我的老家。”   秦冉闻言,神情微冷,“沈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沈昕娘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十分清亮,“话里的意思。”   “你分明清楚,我来吴兴,并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秦冉说道,“且你也答应了我,带我去见他的!”   沈昕娘看了看跟在后头的货船,“是么?”   秦冉怒拍船舷,“沈娘子怎能言而无信!”低阵木巴。   “师父死了。”沈昕娘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杀了师父的人,如今要抓我回去,你跟着我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一早在楼外楼我就告诉过你了,跟着我只能让你遇到坎中坎,马队受袭,船险些被凿沉,以后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我不过是借秦家之力,回到吴兴,到了吴兴以后,我们就分开走。”   秦冉皱眉,“他不会死的。你也说了,你一早就告诉过我前路凶险,那现在我秦家所遇到的凶险便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既然答应一起走,就要一起一直到找到他。”   “他死了。”沈昕娘又说道,“我师父,死了。”   秦冉摇头,“我不信。”   “他为了救我死的,以他之力,自然没有人能杀的了他。可是他用自己全部的道法,设下结界,又以性命为引护我离开,那个时候的他,也是人身**,血肉之躯,万箭刀俎之下,岂能不死?”沈昕娘说完,半晌都在愣怔之中。   两人之间,是死一般的沉默。   唯有江风在耳畔吹过,吹皱江面,吹碎江上一片粼粼波光。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秦冉声音里的情绪都被江风吹散,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任由江上日光将他的视线恍花。   “拜祭师父,拜祭同门。”沈昕娘缓缓说道。   “不年不节,怎的非要这个时候拜祭?”秦冉反驳。   沈昕娘垂眸,“不是刚好赶上秦家人要来吴兴么?若不同与商队同行,说不得,我已经被抓走了。”   秦冉撇了她一眼,苍白的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身形有些踉跄的走远。   退远避开的两个丫鬟这才走上前来,“秦家少主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直期待的希望破灭了,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沈昕娘听着他的脚步声走下梯子,转身进了自己的船舱。   之后的一路上,竟意外的风平浪静。   一直平平安安的到了吴兴,暗地里那人仿佛忽而有耐心起来。   到了吴兴以后,秦冉交代商队的管事去安排生意上的事情,他全然撒手不管,带着自己的随从,寸步不离的跟着沈昕娘一行。   沈昕娘等人在客栈投宿下来,他便也带着人住在客栈。   这厢房门一动,不远处守着的秦家人便立时警觉看过来,好随时向少主报告沈家娘子的动向。   “他烦不烦?都到了吴兴了,还这般跟着娘子!”丹心不满的砰的将门关上。   屋里坐着的沈四娘向外看了一眼,笑了笑,“姐姐似乎不急着走?”   沈昕娘嗯了一声,“再等等。”   “娘子在等什么?”金香凑上来添茶,顺便问道。   “自然是等着那个讨厌的秦家少主自己离开了!老这么跟着娘子,娘是是要回老家的,他跟着算怎么回事儿?”丹心在一旁抱怨说。   沈昕娘却没有回答,只抬头问金香,“单子上的药材都买齐了么?”   “有两样不好买的还没买到,下晌婢子再多跑几个店铺去!”金香应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抿了口茶,专心翻着书册。   两日之后,忽而有一封书信从京中送来。   金香捧着信,从外头回来,急不可待的寻到娘子房内,“娘子,王爷送信来了!”   正在同沈昕娘一起碾药的丹心和自个儿同自个儿下棋的沈四娘都抬头望了过来。   沈昕娘也停下配药的动作,拿过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手,从金香手中接过信封,抽出信笺来。   方琰的字依旧是那般好看,力透纸背,书写着他的风骨。寥寥几句,并没有啰嗦,“虞泰离京了”他的信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件事。   沈昕娘很快将信收起,郑重看了屋里另外三人,“我有话,同你们说。”   三人闻言一愣,都停下手中的事儿,纷纷好奇看她。   “你们暂且留在吴兴吧,往后的路,我要一个人走了。”沈昕娘缓缓说道,脸色平静,像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   丹心闻言,手中撵药的工具咣当掉在地上,“王爷信里说了什么?娘子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金香也瞪着眼睛,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沈四娘却是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她手上信笺之上,“姐姐是要一个人对面对接下来的危险?还是怕我们拖累你?”   “你们怎么想都可以。”沈昕娘缓缓说道。   “不,娘子!”丹心慌忙摇头,“婢子不要离开娘子!不管什么原因都不离开,婢子不怕危险,婢子是娘子的人,便是拖累娘子,娘子也不能甩掉的!”   她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眼眶立时就红了。   “是啊娘子,我们跟着娘子经历了这么多,娘子怎么能狠心扔下我们!”金香也在一边抹眼睛说道。   沈昕娘静静的看着她们,一时没有说话。   沈四娘垂眸说道:“我没有地方留下,先前求姐姐收留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和金香丹心一样,留在姐姐身边伺候姐姐,自然是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   “我不是你们的娘子,”沈昕娘忽而开口,“更不是你的姐姐。”   三人一愣。   “我不叫沈昕,我叫沐灵。”沈昕娘缓缓说道,“你们从来都不奇怪么?生来有病的沈昕怎么会历经一场灾难,说好就好了呢?生来有病的眼睛,怎么会恢复如常人模样呢?”   屋里的人都看着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眼睛,脑中滑过的场景是她在马队之中控制疯牛,以钝拙的桃木剑利落杀人,她在即将沉默的船上力挽狂澜,救下沉船,她于人前人后永远都是镇定泰然。   “紫阳真人的话,丹心和金香不是听闻了么?她说我的生辰八字,并非对的。那生辰八字是沈昕娘的,不是沐灵的。而如今我只是沐灵。”沈昕娘说道,“我此次回来,也并非要回老家,回平县。我是为了回灵山,回去祭拜我的师父,及我的同门中人。”   ☆、第162章 凭什么?   三人目瞪口呆,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娘子,婢子以为,这话,您永远都不会跟婢子们说。永远都不会让婢子们清楚。”丹心哽咽道,“您能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这般没有保留,是您相信婢子们,您无论是谁,都是婢子的娘子,婢子如何也不会离开娘子的!”   金香跟着连连点头。   就连沈四娘都只是沉默了一阵子,便开口道:“姐姐,我所认识的姐姐,是从吴兴回来以后的姐姐,一直帮我助我。救我,对我不离不弃的姐姐。如今,姐姐是要不认我了么?”   沈昕娘无奈的看着她们,“你们不清楚前面等着你们的是什么。我不能将你们带进深渊,你们陪我到这里,已经尽了当尽的情谊了。前头的路,我得自己去面对。”   沈昕娘说完,便转身去配药。   三人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仿佛达成默契,点了点头谁也没再开口。   秦冉听闻敲门声,抬头看了随从一眼,随从立即转身开门。   听闻细碎的脚步声,秦冉瞧见来人脸上显出意外神色,“四娘子?”   沈四娘立在秦冉几步开外,蹲身福了福,“秦郎君有礼,有些事情想要向秦郎君打听,所以前来打扰。望郎君莫怪!”   “四娘一定要同我如此疏离么?”秦冉似笑非笑的说道。   沈四娘面上一滞,“请秦郎君行个方便。”   “女人果然是最最无情之人,原本情深意重,眨眼之间,便可无情无义。”秦冉冷笑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沈四娘面上有些尴尬,她想要退走,可是想到姐姐要留下她们的话,她又迫使自己停在原地,“姐姐因何而来吴兴,秦郎君是知晓的吧?”   秦冉闻言,转脸看来,“你打听这个?”   沈四娘蹙了蹙眉头。“秦郎君可知,这一路究竟是谁在拦截迫害?”   秦冉眯眼看了看沈四娘,“沈娘子没有告诉你么?”   沈四娘摇了摇头,“特来向秦郎君打听,郎君若是方便……”   “你为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秦冉笑着打断她的话。   沈四娘张口结舌看着他。   “因为我们先前的情谊?可如今你有对我无情无义,因何以为你的姐姐都不告诉你的事情,我会告诉你?”秦冉又问。   沈四娘神色尴尬至极,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发烫,终是忍不下去,“是我自作主张,叨扰秦郎君了!抱歉!”   说完,立即转身,向外行去。   秦冉看着她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眸深深,勾了勾手指,叫随从上前,“去打听打听,沈娘子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怎的她的妹妹忽然来向我问她的事?”   随从颔首而去。   半夜里,金香猫着腰出了里间,轻手轻脚,不发出丁点声响的又出了外间的门,快步闪入隔壁的房间。   沈昕娘隔壁房中立时亮起灯烛之光。   “信偷来了?”丹心压低了声音问道。   金香扬了扬手中物件。   沈四娘连忙接过,快手打开,抽出信笺,“请姐姐原谅我们。”   她一面看信,一面喃喃说道。低岛巨亡。   “虞泰?虞国舅?离京了?勿冲动,等我!”沈四娘侧脸看了看金香,又看看丹心,“这信什么意思?”   金香有些着急,伸手接过信来,仔细看了两遍,“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了?快说呀磨蹭什么!”丹心焦急的催促道。   “路上派出人一路拦截我们的,想来很可能就是虞国舅的人!先前太后就怀疑娘子的身份,虞国舅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娘子会奇门异术,所以想要抓娘子回去?王爷写信告知,让娘子别冲动,在这里等他前来!”金香分析说道。   丹心缓缓点头,“说的有理,那娘子在这里好好等王爷就是,何必要和我们分道扬镳呢?”   沈四娘忽而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了!”   两丫鬟立即又将视线转向她,“四娘子又知道什么了?”   “先前两次截杀,姐姐都说,不留活口!想来姐姐和虞国舅的恩怨一定不简单,姐姐是故意引虞国舅前来的!姐姐说,有些事情,她要亲自了结,那所谓的祭拜?”沈四娘的手忍不住一抖,“姐姐是要用虞国舅的性命祭拜她的师门?”   丹心和金香听得愣住,瞪大了眼睛,良久没有回神,“四娘子说的好复杂……娘子的师门和虞国舅……”   “姐姐不会等王爷前来的,她一定会先动手,她之所以离开京城,选了这么远的地方,故意引虞国舅亲自前来,只怕就是不想牵连王爷,不想在京城之中让王爷陷入被动。”沈四娘说道。   “那,那我们该怎么劝阻娘子?”金香有些焦急,“娘子一人之力如何会是虞国舅的对手?娘子这不是……这不是……”   丹心咬着下唇,攥着两手,急的说不出话来。   倒是平日里一向软弱的沈四娘最先镇定下来,“姐姐岂是能拦住的人?我们还是想办法同姐姐一道上路,尽量在路上拖住姐姐,好等到王爷前来!”   两丫鬟闻言连连点头。   “快去将信放回去,莫要被姐姐发现!”沈四娘说道。   金香捏着信,猫着腰回到隔壁间里,却忽而掩口,险些跌坐在地。   她想叫却不敢叫,眼含着泪,信都忘了放下,便转身又跑出房间,直接撞开沈四娘刚刚掩上的房门,急的仿佛要哭出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丹心站在门口,正要回去。   “娘子……不见了!”金香说道。   沈四娘惊诧起身,冲进沈昕娘房间,两丫鬟连忙点亮灯烛。昏黄摇曳的烛光将屋子照亮。   屋子里整整齐齐,并没有仓促离开的模样,屋内少了桃木剑,少了那一叠符箓,少了那那一包药粉,少了那从来都不惊不乱的人。   好似心头一下子就空了,乱了,无力了。   沈四娘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走,咱们去追,姐姐走不远的!”沈四娘白着脸说道。   两丫鬟非但没有阻拦,立时飞快收拾了东西,便要离开。   这厢动静这才惊动了秦冉,听闻沈昕娘独自离开的消息,他甚为诧异,瞧见自己派出紧盯着沈昕娘的人已经被放倒,他才恍然明白,他先前盯得那么容易,不过是她叫他盯着而已。   “咱们去追!她独自一人,连夜出城走不了多远。”秦冉带人去追。   沈四娘及两个丫鬟也硬要同行,秦冉被她们吵的头疼,只好同意。   金香要强,不肯乘马车,同秦家人一道骑马而行。   秦家人疏通了城门守卫,守卫开了小门,让他们一行出了城。   “娘子没有骑马,行不了很快的,咱们一定能追上!”金香不知是说给旁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手握缰绳,目光四下看去,生怕错过娘子行迹一般。   月光皎洁。   夜里很静,偶有一声鸟叫,草叶子下头的虫鸣能传出很远去。   沈昕娘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步履飞快的行在小路上,脚下几乎不染尘土,像是云朵从微尘上掠过一般。   她虽未骑马,动作却是不慢,月光下只见她纤细的身影一闪,眨眼之间人已经在十几步之外。   她的目光在恬静的月光之下,格外的坚定,飞快移动的身形没有片刻的停滞迟疑,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匆匆赶路。在远处的远处,似乎正有一股力量在呼唤着她,呼唤着她内心深处的眷恋和深情。   “取道平县?”东方的天幕泛出熹微的晨光。秦冉驱马并行在马车近旁,侧脸向马车内问道。   据打听,沈昕娘的老家就是在吴兴最偏远,最穷困的平县。   “姐姐应该不会回去。”车内却是传出沈四娘柔柔的声音,“秦郎君可知,平县毗邻的大山怎么走?”   “四娘子的意思是,沈娘子会刻意绕过平县?”秦冉皱眉问道。   车内的两人对视一眼,丹心冲她点头。沈四娘扬声道:“是。”   秦冉不在迟疑,立即兜马行在最前头,同秦家在吴兴本地生活的人商量路线如何走。   “娘子一人出城,且又没有骑马,咱们追了一夜,竟没有追上?”丹心掀着帘子,往外看着,皱眉说道。   “会不会是错过了,咱们走在前头了?”沈四娘也问道。   车外骑马的金香却是摇了摇头,“我一直盯着呢,怎么会错过呢?娘子虽未骑马,可如今的娘子却不是昔日那闺中娇柔的女子。娘子未骑马,便不拘走什么路都能走,不必绕行平坦大道,速度未必比咱们慢啊!”   车厢内又沉默下来,这种沉默,似乎和沈昕娘在时的沉默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她偶尔的翻书声,可却又处处都透着不同。竟是谁的心里都不能安定,只迫切盼望着,能快些,再快些找到她。   不管她是要报仇也好,要祭拜也罢,她们既然一起一路走到这里了,凭什么她说前头危险,就是她一个人的事了?凭什么因为危险就要扔下一路患难与共的她们?   “找到娘子,说什么也得将娘子拦住!”金香在外头说道。   沈四娘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我怕咱们是拦不住。”   丹心也跟着点头,“咦,我瞧见前头树林里好似有光!”   “什么光?”金香侧脸,向丹心说话的方向看过去。   可树林郁郁葱葱,除了苍翠的叶子,便是斑驳的阳光,哪里有什么光?   “你瞧——”丹心向一处前头树林中指去。   金香眯眼细看,忽见密林之中,一阵唰唰之声。树摇叶晃,郁葱的山林里,映着斑驳的日光,冰冷的刀身上反射着点点寒芒。   ☆、第163章 这是什么毒?   “站住——”   前头有人扬刀大喝,这厢人马受惊,“吁——”一片勒马之声。   马车猛的一停,车内两人险些被摔出去。   “这是秦家的车马,什么人这么大胆。相拦秦家车马?”前头引路的秦家人扬声喝问。   “留下沈家昕娘,其他人可以平安离开!”前头十几个骑马男子手握长刀拦住去路,立在最前头的那人,冷声说道。   “什么沈家昕娘?”那秦家人道,“没你说的那人!”   拦路之人冷笑了笑,“若是不将人留下,那就休怪咱们不客气。”   他吹了声口哨。   两侧山林之中立时又是一阵动静,若是侧脸细细看去,便不难瞧见树叶密林之间露出的尖锐箭尖。   箭尖亦有紧绷蓄势待发之势。   秦家人马立即摆出防御阵型,可细看密林中的箭矢,他们这点儿人手。还带着马车,及马车里不会功夫的两个女子,似乎不是颇不是对手?   “少主?”秦家人小心翼翼的看行秦冉的脸色。   秦冉兜马前行两步,“你要的人没有。我们也在找她。”   “休要废话——”那人伸手,“要么交人,要么,送死!”   秦冉黑下脸来,单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反手握紧袖中折扇。   “再问一遍,你们交人,还是送死?”拦路之人傲然相问。   秦冉伸手抖开折扇,细如牛毛的银针激射而出,“我们无人可交,也绝不会等死。”   那人躲闪不及,右臂被射入银针,他身后之人,有些反应快的及时躲开,反应慢上一些的,便中了暗器。摔下马来。   秦冉“驾——”的一声,冲在最前头。秦家人护在他身边,车夫也不敢大意,猛甩缰绳,驾着马车亦跟着众人向前冲去。   “坐稳了!”金香骑马护在车厢旁边,朝车厢里的人说道。   车厢里的沈四娘和丹心。双手紧紧扶住厢壁,神色有些紧张。   “放箭——”臂上受了暗器的人拦阻着秦家人,当当的兵器相撞之声里,传出他冷厉的吩咐。   刷刷的箭雨从道旁两侧的山林之中激射而出。   有些射在厢壁上,有些射在马匹上,但更多的是朝马上的人飞射而来。   金香挥剑格挡箭雨。   可埋伏之人似是不少,且是一早就有准备,数倍与他们的人力之下。让他们难以脱身,又疲于应战。   马匹受惊,弹蹄乱跳,四下冲撞。   场面激战混乱,秦家人少,应战吃力,向前只怕是难以脱身。秦家人护着秦冉,想要从来路返回。可身后箭雨又逼得他们没有退路。   金香身下的马匹忽而腿上中箭,猛的前蹄跪倒,金香在马背上挥剑抵挡箭雨,不防备,立时被甩下马去,她就地一滚,飞身上前,与拦路之人厮杀起来。   这厢有他们自己人,箭矢颇有顾及。金香拼力挥剑,虽立于马下,气势却丝毫不若。   倒叫与她并肩作战的秦家人都不由侧目,隐隐佩服这小女子。   可隐在山林中的人,见箭矢顾及颇多,且秦家不少马匹受损,一时逃脱不得,便冲下山林,双方激战一处。   数倍与秦家的人力,叫秦家人吃力的边战边退,眼看只剩缴械被俘。   忽而山中一声清亮的呼哨,仿佛鸟鸣一般。   众人闻声都是一惊,连对打之人,都有些分神。   抬眼便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林间跃出,挥手之间从纤长的手指上弹射出一些粉末,落在拦路之人身上。   她身形矫健敏捷,速度飞快,于半空辗转腾挪,像是灵巧蹁跹的燕子。   拦路之人大惊,“快屏息,定然有毒!”   众人立即屏住呼吸,迅速抖动身体,想要将身上被弹上的药粉抖落下来。   秦家人趁此机会,纷纷后退,也屏息远离。   可半晌过去,拦路之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染了药粉。可并未有一人倒下,或是有什么不适。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仿佛都在猜测着这药究竟是什么奇门毒药,洒在人身上就能要了人命?   秦家人一边谨慎防备,一面退守一旁,目光时不时的落在那道旁静立的纤细身影之上。   金香脸上有血有土,脏兮兮的,却看着那道倩影傻笑。   是娘子!娘子来了!他们终于追上娘子了!而且,娘子又救了他们呢!   “切,什么毒药,唬人的!大家别被他们糊弄了!上!”有人放开鼻息,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一点点怪异的感觉都没有,顿时大笑着打破山林马道上的诡异寂静。   “嘘——”那道倩影却缓缓转过身来,将食指放在唇上,看着他们轻声说道,“你们听——”   众人一阵紧张,支着耳朵四下听去?莫非埋伏之外还有埋伏?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头等着?   可有埋伏,这会儿也该现身了吧?怎的两边一点刀光剑影都瞧不见呢!   “别听她故弄玄虚!”拦路之人中有人高声说道。   那麻了半条胳膊却依旧勇猛的领头人忽而驱马上前,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更看着她脸上镇定泰然的表情,忽而问道:“你就是沈家昕娘?”   沈昕娘缓缓抬头,“是我。”   “抓活的!”他扬剑指着她说。   可话音未落,却见马道上地面似都在微微震动。两侧山林里也传来轰隆的响动。   两方人马都有些惊愕,左右看去,仍旧未见有什么埋伏的样子。莫非埋伏颇远?   可那轰隆之声却越来越近,好似整个山林都为之震动,眼神儿好的甚至能瞧见马道之上因震颤而浮起的尘土。   沈昕娘立时退了几步,远离拦路之人。   众人还为反应过来,便瞧见林间斑驳日光之间,黑影晃动,还未瞧清楚是什么,便见一张张血盆大口,呼啸而来。   “这是什么——”拦路一方惨叫连连。   人生,马匹嘶叫声,野兽的咆哮声,混成一团。   秦家人还正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让人震惊的一幕之时,身下的马匹却是受了惊,纷纷扬踢嘶叫起来。   “下马,下车。别慌乱,悄悄后退!”沈昕娘飞快说道。   秦家人闻言慌忙下马。车夫滚下马车,套在马车上的马匹无人控制,受惊逃窜。   “四娘子和丹心还在车上!”金香大叫起来。   “你别妄动!”沈昕娘一面吩咐金香,一边飞身去追那马车。她动作飞快,像是凌空飞鸟一般。   山间冲出的猛兽撕咬着拦路之人,像是这大山之中从来都是藏在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的猛兽都被引了出来,源源不绝的涌向那一伙儿人。   人跑的快,却没有马跑得快,吓傻了的马却没有发了疯的猛兽跑得快。   那一伙儿人在疯狂的猛兽追杀撕咬之下,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有些被刀刃剑刃所伤的猛兽则更为残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人的脑袋啃食下来。低岛估扛。   仿佛能听见骨头在猛兽口中被嚼碎的喀嚓声。   秦家人下了马,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也都吓软了腿,有些人还有力气撑着自己后退,有些却已经腿软脚软的走不动了。   偶尔瞧见一两只大虫猛虎不吓人,忽而这么多猛兽,这般血腥吃人,简直像噩梦一般。   套着马车的马匹疯了一般,已经不辨方向,胡乱逃窜,车厢被拖着的撞在树上,险些翻到。   沈昕娘飞身攀住车厢,又借力向前一跃,跳上车辕,挥剑砍向套马的结扣。   没了重担的马匹疯跑而去,车厢又滑行了些距离,向前翻倒。   车内两人已经被颠簸的头晕脑胀,再这么拖下去,非在马车里丢了命去不可。车厢这么猛的一停,两人又被摔得七荤八素。   沈昕娘劈开车厢,将两人从车厢里拖出来。   “娘……娘子……”丹心瞧见她,咧嘴,还未笑出来,便伏在路旁狂吐起来。   沈四娘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苍白如纸,一手按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   沈昕娘看她们一眼,并未言语,起身又返回道秦家人那里。   他们已经悄悄的缓慢的与那群分食拦路之人的猛兽拉开了一段距离。   可血腥味,独属于山间猛兽的那种蔑视冷冽的气息却是挥之不去。野兽咆哮嗷唔,啃咬**骨头的声音更是萦绕耳边,堵着耳朵仿佛都不能隔绝。   瞧见沈昕娘,金香立即来到她身边,面上有些激动,却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秦冉也停下后退的脚步,深深的打量沈昕娘。这女子,总是能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人来带新的前所未有的认识。   ☆、第164章 叫一声师祖听听?   沈昕娘立在原地瞧了一会儿,让人又退出一段距离后,便停了下来。   “我说了,你们别再跟我。”沈昕娘冷脸看着秦冉。   “娘子,别扔下我们呀……”金香在一旁。可怜巴巴的说道。   “你们在吴兴等我,我会回来。”沈昕娘面无表情的说道。   秦冉却是看她一眼,冷声问道:“你会回来么?”   沈昕娘抬眼看他。   “就像我七岁那年,他说,他会回来秦家接我那样么?”秦冉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   喘匀了气息的沈四娘和丹心也相扶着走上前来。   “姐姐,你同我们一起回去吧,你想报仇是不是?你想不连累我们,不连累王爷自己报仇是不是?”沈四娘上前,攀住她的衣袖,“姐姐,你一向是冷静有谋略的人。怎的如今如此不冷静?此事需得徐徐图之啊。”   沈昕娘抿嘴没有说话。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等了这多年不能白等,不能不明不白的被撂在这儿。”秦冉寒着脸说道。   沈昕娘看了看众人甚是狼狈的模样,轻叹一声。“那你吩咐几个人,将她们送回去。”   “娘子,婢子不回去,婢子生死都要跟在娘子身边!”丹心立即跪在她脚边说道。   “即便是连累我致死,也要跟在我身边?”沈昕娘低头认真看她。   丹心连连摇头,“婢子不给娘子添乱!”   “你一定要跟着我,还不是给我添乱?”沈昕娘有些无奈。   金香在一旁,将长剑背在身后,“婢子可不会给娘子添乱,还能帮上娘子呢,娘子可不要将婢子赶回去,婢子不走的。”   “婢子也不走。”丹心跪在地上闷声说道。   沈昕娘从沈四娘手中拉过自己的衣袖,“你们不走,那我走了。”   她说完,转身向林中走去。   秦冉立时跟上,扭头对秦家人吩咐道。“找几个人,送她们回去。”   他的手指点过沈四娘和丹心,还没落在金香身上,金香却已经飞身上前,越到他前头追随在沈昕娘后头。   丹心和沈四娘相互搀扶着,却也不肯示弱。硬要跟着走。   “娘子,姐姐,”秦家人拦住两人,“你们娇弱女子,实在不方便跟着,瞧见没有,往后连马车都没有,得徒步。你们的脚程,跟不上的!真的只会拖累你们家娘子,若是真心为你们家娘子好,还是听话,让咱们将你们送回去的好!”   丹心看着前头远去的身影,心中焦急。沈四娘抿了抿嘴,缓缓点头,“若是劝不住姐姐,咱们再跟着,也真的只能是拖累姐姐了。”   丹心咬着下唇,“我若能像金香一般,就好了……”   沈四娘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两人终于未在执拗。跟着秦家人从马道上向回缓缓挪去。   走了大半日,两人的脚上都已经磨出了泡,大宅院里头的姑娘丫鬟,哪里徒步走过这么远的路?可两人竟生生忍着,没抱怨一句苦,没喊一声累。   终于瞧见一个小小的村落,从村子里买了驴车来,两人才大松了一口气,依偎在驴车上,听着驴子脖间铃儿叮当,失落长叹。   沈昕娘停住脚步,带着他们在山里兜了几个大圈子,又回到马道边上,“你们别跟着了。”   “娘子!您愿意等王爷来也好,不愿意连累王爷也好,您说了,婢子如今是您的丫鬟,婢子说什么也要跟着您的。”金香红着眼睛看着她。   秦冉哼了一声,“这么兜圈子有意思么?”   “这件事,跟你们没有关系。”沈昕娘说,“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只会碍事。”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秦冉冷哼,“你说我太爷爷死了,那我便要亲眼看一看,那是我太爷爷,你若是拜祭,我比你更有理由拜祭,你若是报仇,我比你更有理由报仇!”   沈昕娘抬眼看着他,“秦冉,你是不是傻?”   秦冉冷哼,“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就别跟着我。”沈昕娘说道。   “我跟你师父有关系!”秦冉怒喝。   沈昕娘沉默片刻,“你要为你太爷爷报仇?”   “这你总不能拦着吧?”秦冉反问道。   “叫声师祖我听听?”沈昕娘忽而道。   秦冉脸色一僵,别过脸,冷哼,“你算你的,我算我的。”   “你先回去,我去祭拜,七月十五你再来祭拜。”沈昕娘转而说道。   “为什么要等七月十五?”秦冉瞪眼问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沈昕娘有些不耐烦。   金香却想起自己偷来的那封信上的内容,看着沈昕娘道:“娘子不肯等王爷,是算准了在七月十五之前,虞国舅就会来到灵山的吧?算准了七月十五之前,您和他之间恩怨就可以了解了,所以故意拖延不让我们跟着您?”   “想都别想!”秦冉立即说道,“若是报仇,也有我一份。”   沈昕娘闭了闭眼,“灵山中的毒蛇猛兽,可比刚才你们见到的还要多,还要凶残。你们确定要跟我去?”   金香闻言,微微一愣,却是连连点头,“娘子去哪儿婢子就去哪儿!”   秦冉皱起眉头,“说起刚才,你能控制猛兽?”   秦家所剩下的几个跟着的人,立时换做敬畏的眼神看着沈昕娘,能控制猛兽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沈昕娘却是摇了摇头,“哪有那般神奇?不过是所配引兽粉的作用。我本已经绕过他们的埋伏,这引兽粉是留着给虞泰所带之人用的,倒叫你们给浪费了。”   金香脸上立即浮现愧疚神色。   秦冉却是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你故意偷偷溜走,先知会与我们,咱们一同行走,也不会有这般事情了!”   沈昕娘转过脸去,不再同秦冉争辩,耽误了大半天的光景,此时已经暮色微垂。   她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竟带着他们走过今日,他们先是被人拦阻,又有猛兽出没的马道。   道上还有斑驳的血迹,暮色之中,好似还有凶狠的猛兽在暗中觊觎窥伺。   今日见到那一幕,此时又再历经此地,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难看。   但见少主和那小丫鬟都挺直了脊背,毫不迟疑的跟在那娘子后头,众人也不敢退却,你挨我我挨你,相互簇拥防备着,腿软脚软,身上冒着寒气的行过那一片斑驳甚至被拖出老远的血迹。   沈昕娘步伐渐渐快了起来。众人也都跟着快行。   行出老远,沈昕娘停下,用了点怀中干粮,有些人身上还放着些干粮,但多数都在马背上驮着,马没了,干粮自然也没了。   沈昕娘看了他们一眼,兀自吃了几口,就拍拍手,起身,再次提步而去。   众人也不敢懈怠,慌忙跟上。   连夜赶路,天快亮的时候,沈昕娘才停下里,跃上树,坐在树枝上,倚着树干,闭目休息。   众人赶路都累了,见她停下来,才松了口气,纷纷找地方,或坐或卧的休息仰身,一两顿不吃饭还没什么,要是整日整夜的只赶路,不休息,那可是要累死人的。   秦家人刚坐下,便有一包包小小的药包从枝头扔了下来。   有人立即惊慌大叫,“啊啊啊,引兽粉啊——”   惊得刚爬上树梢的金香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沈昕娘抿了抿唇,“不是引兽粉。”   秦冉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连忙捂上自己的嘴。主要是先前那一幕太骇人了,这娘子一出手,他就想起了那一幕了。   “山中毒蛇虫蚁很多,这是驱虫的药粉。”沈昕娘阖目说道。   那人脸上一阵尴尬,周遭是暗暗笑他的声音。   金香抱稳了树干,伸手接过旁人从树下递上来的小药包,抬头看着娘子的侧脸,不禁微微一笑,娘子真的只是面冷而已。   秦冉却是连眼睛都不敢闭紧,时不时的就眯眼瞧瞧树上倚着树干睡的身影还在不在。   东方大亮的时候,沈昕娘翻身从树上跃下,秦冉立即睁眼,一跃而起。   沈昕娘看他一眼,转身就走,秦冉喝了一声,“起来。”便跟了上去。   金香一翻身,从树枝上摔了下来,幸而她选了离地不甚高的树枝,翻身站稳,也没有多疼。   一行人仍旧追着沈昕娘。沈昕娘并非没有办法将他们甩掉,可他们必然不会死心,若在这山中乱窜,又不知会招惹什么祸事,山中猛兽可不讲情面,便是没遇上猛兽,招惹了一只剧毒的毒虫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昕娘任由他们跟着,路线渐渐远离马道,而向着深山深处行去。   山中有野果,有山露,偶尔也有泉水。沈昕娘会提醒他们什么能吃,什么连摸都不能摸,众人觉得这让人心生敬畏的娘子也不是那般难以相处。   灵山在连绵起伏的山麓之中,随着他们及日夜兼程,入山越来越深。低岛台巴。   有时便是白日里,在参天的树林之中也瞧不见多少阳光,倒是时不时的就能听闻凶猛鸟兽恐怖的啸声。   跟着镇定自若的沈昕娘,众人好似都变得胆大起来,那啸声也可充耳不闻。一心赶路。   “这里,就是你太爷爷曾经修行之地。”沈昕娘忽而指着远处的山头说道。   ☆、第165章 没有资格质疑   依稀可见山林中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有些树被烧死了,光秃秃的树干,灰黑的颜色。有些生命力顽强,被烧毁了一半。仅剩一半的树皮,却也生机勃勃的舒展着枝叶。   越是接近沈昕娘所指的山头,她的脚步却是越发的慢了下来。每一步,似乎都带着些沉重的意味。   自然也没有人催促她,众人在枝叶错杂,半人或一人高的灌木丛中小心穿行。   金香脚下一滑,忽而惊叫一声。   沈昕娘立即折身回来,飞快的捂上了她的嘴。   幽深的山林中,一时静谧无声,透着诡异。   “别叫,会引来山中凶兽。”沈昕娘在她耳边嘱咐道。   金香连忙点点头。沈昕娘这才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   金香紧张喘息。指着脚下不远处,快速游走的竹青色的蛇,那蛇足有一尺多长,像是感觉到金香指向它的手一般。忽而停下柔软游走的蛇身,抬起蛇头,向后看过来。冲着金香嘶嘶的吐着芯子。   金香惊得一抖,连忙抬手捂紧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再惊叫出声。   蛇停了片刻便游走行远,不多时,便不见了那柔软透着凉意的蛇身。   “这蛇有毒,别招惹。”沈昕娘说道。   众人连连点头,金香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她以前被蛇吓过,最是怕蛇,如今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嘛。   对,以前记得谁说过,最是怕什么,就硬逼着自己去接触什么。这样日后就不会再怕了。她侧脸看了看娘子依旧平静的脸颊,心中仿佛不由就有了勇气。   沈昕娘走在前头,金香紧跟在她身后。秦冉同秦家人也快步跟着,不敢落远。   不知谁脚下踩了碎石还是枯叶打滑,脚底一个不稳,整个人向一旁滑去。   正要惊呼。想起沈娘子适才的交代,又将惊呼咽回腹中,只啊了半声,人就已经滚入一旁一个堆满枯枝烂叶的坑中。   沈昕娘听闻动静,停步回身。立在坑边,垂眸询问,“受伤了么?”   那人动了动手脚,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就上来快走!”秦冉皱眉道。   那人连忙从坑里向上爬,手上扒着一块向外凸起,像是石头模样的东西却是一松,砸进他怀里,他拿起正要扔出,却忽而一惊,这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块烧黑了的人头骨!   他惊出一身的冷汗,将手中人头骨扔向一旁,腿一软,整个人,又跌进深坑之中。低呆沟弟。   顶上站着的人都瞧清楚了他扔在一边的东西,脸上不由带出些骇然的神色来。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必怕。”沈昕娘忽而说到,“这里很多的。”   很多?!   众人一听,腿更软了,脊背上都嗖嗖冒着寒气。   “大火烧毁了许多,但也有很多没有烧尽的。死了的人有什么可怕?没死的人才是最要防备的。”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脸色浓黑如墨,转脸看向她,眉头紧蹙,“这是……是灵山门人?”   “有些是,有些不是。”沈昕娘说道,“虞泰带来了十万之众,应该折了有一半在这里吧。”   秦冉皱眉,灵山不过修行之处,上百上千人已经是多说了,虞泰十万之众,死了一半?是她在吹嘘?如若不是,当年的激战,得是有多么的惨烈?   她说太爷爷死了,是真的了?她真的是回来报仇的?秦冉摇了摇头,他不信,不能相信。   落在坑底的人,听闻这里有很多骸骨,立即连滚带爬的从坑底以惊人的速度爬了上来,谁知道坑底是不是就有更多呢?这娘子不凡,不惧死人,他可是脊背生寒得很。   沈昕娘提步向前走着,金香跟她跟的更紧了,生怕行错了一步,再遇上什么。   “我记得,这里的土,以前不是黑红的颜色。”沈昕娘说,“你说,会不会是血染的原因?”   秦冉闻言一愣,抿嘴摇头道:“我怎么知道?”   “多半是吧,”沈昕娘说,“回忆起来,记忆里四处都弥漫着血雾,到处都是厮杀喊叫之声,流血漂橹,一点不夸张。”   秦冉眉头皱的紧紧的,金香打了个冷战,几乎是贴着沈昕娘的后背在走路。   “今晚,歇在山洞里。”沈昕娘将他们带到一处山洞外头,平缓说道。   山洞里头十分平整,还有些破碎的瓦罐器具,不过都已经落满尘土脏污。如今倒成了各种虫子的家宅。   让人在山洞里生火驱散潮气,又在四处撒了驱虫的药粉,将虫豸驱走。清扫了山洞,这里看起来,比前几日宿在荒山野外,听着虫鸣虎啸的,要好多了。   众人面上都有些松快,秦冉的眉头却是蹙的紧紧的,一点放缓的意思都没有。   夜里沈昕娘让众人都歇在山洞里头,她却仍然到了山洞外,飞身上树,倚在树干上,靠着树干,微眯着眼睛,警觉着四下的动静。   金香原本想要陪着娘子,也到外头,却被秦冉给挡住,“再从树上摔下来,丢了你家娘子脸面。好好在山洞里休息,我叫他们都避讳着些。”   金香张口要争辩,秦冉却先她一步,走出了山洞,向沈昕娘所在的那棵硕大的老桑树走去。   “沈娘子,”秦冉站在树下唤她,“你告诉我,我太爷爷他……他……”   沈昕娘坐在树上,垂眸看他。   秦冉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有些事实,摆在眼前,不由自己不相信,便是心中再不情愿,再想要否认,也终有要面对的时候,他咬牙道:“那些尸骨中,也有他么?”   沈昕娘闻言,却是神色微怔。   “你说呀!”秦冉皱眉,抬高了声调。   可听闻周遭的林间好似猛然一静,他又敛气收声,抿唇抬头看向沈昕娘。   “应该,没有吧。”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瞪大眼睛,脸上正要浮现隐约的希望之色时。   她又开口道,“在我先前记忆的最后一瞬,虞泰像是疯了一样,用他的刀,一刀一刀砍向师父的尸身。在他疯狂的屠刀下,师父几乎化作肉泥了。虞泰的疯狂,又怎可能让师父的骸骨存留呢?”   秦冉闻言,跌退一步,脸色煞白,连连摇头,“你胡说的……”   沈昕娘垂眸看着他,点点头,“对呀,我也希望,我是胡说的,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一睁开眼睛,师父他还在我跟前,哪怕骂我,罚我,将我吊在树上打,我都情愿。”   秦冉眼中显出根根的红血丝,“他能料知前后事,岂会不知虞泰要来?”   “他知道的,一早就知道。”沈昕娘说道,“这也许就是他当年为什么没有再回秦家,将你接来的原因吧,来,不过是一死。”   秦冉摇头,“既然一早就知道,为何不带着众人离开?为什么不尽早防范,为何要螳臂当车?为何要留在这里送死?”   沈昕娘抬头看着从枝叶间漏进的星光,“不能离开啊,因为要守着灵山的秘密,是灵山所有门人的使命,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秦冉动了动嘴,瞪眼看向树上的她,忍了半晌,还是问道:“人都死了,还守什么秘密,还能守的住什么?!”   沈昕娘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左手手掌心,如今灵山的秘密在她身上,在她手上。纵然灵山的人都死了,师父也不在了,可师父还是守住了灵山的秘密,没有让阴阳泉眼落入虞泰的手中。   师父以性命为结,全部的道法为界,将她和阴阳泉眼绑在一起。早一步太早,晚一步太晚,师父一定是算好了的。   “那你呢?你不是灵山的人么?你不是他的徒弟么?你为什么没有死?”秦冉终于问出句略带谴责的话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死呢?”沈昕娘缓缓问道。   曾经那个爱说爱笑,那个生机勃勃,满身活力的沐灵,已经死了。她的骸骨也许就埋在哪堆枯枝败叶,松软泥土的下头。   秦冉闻言却是一怔,眯眼看向树上的沈昕娘。她如今确实和以前不同,如今眼眸黑白分明,倒是比以往眼眸漆黑之时更叫人觉得摸不透。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沈昕娘坐在树上,口气幽幽的说道,“你可以不理解师父,可以不赞同他。但是,你没有资格,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质疑他。”   她声音平缓,语调里似乎并没有带出太多的情绪来。可她望着点点星辉的眼睛,却是幽深而凝重。   秦冉皱眉没有说话,他脸的灰败得很。虽然一早就听闻过,她说,他的等人已经不在了。可那个时候他还可以一直骗自己,一直告诉自己可以不去相信。如今,一步一步走到灵山,一步一步看着事实揭开在自己面前。血淋淋的残忍,叫他再没有办法骗自己。   他转身要走,山洞处却传来一阵响动。   “谁?”秦冉问道。   “呃……我!金香!”金香的声音传来。   “大半夜不睡,做什么呢?”秦冉口气不善。   金香尴尬,没有吱声。   “不是问你话呢?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呢?”秦冉靠近两步。   “我我我……起夜,不行啊?”金香脸上发烫,气哼了一声跑远。   “别去太远。”沈昕娘在树上叮嘱道。   “嗯。”金香闷声应了一句,还是尽量远离了山洞。   ☆、第166章 人生可以后悔,但不要留遗憾   沈昕娘闭眼靠在树干上,重新呼吸到灵山的空气,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她终于找到内心深处涌动出的,那召唤的力量指引的地方。可这里,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这里再没有昔日的味道。没有曾经朝夕相处的人。   一些事,开始在这里,也应该结束在这里。   “娘子,婢子还是在外头陪着娘子吧?”金香跳着一只脚来到树下。   沈昕娘从自己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低头看她,“不必了,外头虫蚁多,连日赶路,你去好好歇歇,日后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娘子不必好好歇歇么?”金香担忧问道。   “我没事。”沈昕娘简短答道。   夜里林间虫鸣不歇,时不时有夜鸟的叫声。传出甚远,恍如婴孩哭泣,十分瘆人。   可沈昕娘却仿佛无知无觉,感受不到一般。坐在树枝上的身形纹丝不动。   金香在树下立了一会儿,觉得腿上有些酸麻,便转身,缓缓走回山洞,在离着那群男人甚远的地方,倚着被火烘干了的洞壁,阖目睡去。   天微亮,沈昕娘便跃下树来。   秦冉却一反常态,没有甚是积极的跑出来。金香今日也没有早起。倒是秦家的人起来了几个,“娘子昨日采的果子吃完了,这么久了,尽吃野果,喝山露山泉,咱们能不能打个猎物来吃?”   原以为沈娘子即便答应,也会先将他们骂上一顿,可他们大老爷们儿这么长时间只吃素。连把盐都没有,也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了。   “你们会打猎么?”沈昕娘问答。   “会,会,猛兽不敢招惹,打个野兔野鸡还是不在话下的!”两人连忙说道。   “那去吧,别走太远。莫要迷路,小心为上。”沈昕娘点头道。   沈娘子这般爽快的答应,两人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娘子都走远了,他们才喜笑颜开的躬身道谢。   沈昕娘在附近走了走,一直想要到曾经灵山派的师门要地。可仿佛心里仍旧没有做好准备一般,近乡情更怯,脚步不由自主的在回避。她在周遭看了一圈。正要回去,便遇上前来寻她的秦冉。   “沈娘子,那丫鬟不好了。”秦冉脸色也不甚好,似是没有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沈昕娘皱眉,“怎么不好了?”   “瞧见她一直没醒,平日里也算机警,今日都起了,她还在睡,我让人向前叫她,才发现她已经昏迷过去。”秦冉说道。   沈昕娘立时飞身向回赶。   金香还躺在山洞里,双目紧闭,气息短促,身上有些烫。   “你们回避。”沈昕娘说道。   秦冉让人退走,守在山洞外头。沈昕娘先检查金香露在外头的皮肤,又检查她手腕脚腕,恰发现她左脚脚腕,已经红肿,脚踝骨下头,还有一个殷红的小点儿。像是被什么虫子给蛰了一下。   她念动心诀引出黑泉水,打湿她的棉袜,将棉袜裹住她整个脚腕。山里的虫子多有毒性,有些虫子不大,毒却不小,可麻痹人的手脚,让人行动不能,有些甚至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要了人命。   黑泉水外用,祛毒,祛除体内污物最是有效。金香若是能用黑泉水泡泡脚,或是泡澡,自然好的更快。可如今只好凑合凑合。   瞧见她被棉袜裹着的脚踝肿的稍轻些,沈昕娘便又滴了些白泉入她口中。   不多时,金香缓缓睁开眼睛来。   沈昕娘白皙的脸就在她眼前,“娘子?”   沈昕娘点了点头,“觉得怎样?”   金香微微蹙眉,“浑身又麻又痛,没有力气。”   “什么时候被虫豸叮咬?”沈昕娘问道。   “昨晚……似乎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不很疼,我便没有在意。”金香缓缓说道。   “瞧伤口,可能是毒蝎。”沈昕娘说道,“从昨晚到现在,耽搁了太久,你这条腿……”   金香闻言一惊,便是浑身无力,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娘子,娘子!婢子的腿怎么了?保不住了么?婢子……婢子要变成瘸子了么?”   沈昕娘轻叹一声,面有惋惜之色。   “娘子,娘子……您不要吓唬婢子呀……”金香已经含了哭腔,“婢子还要伺候娘子,还要同娘子一起报仇呢!”   说着她伸手捶打自己明显有些麻木的那条腿,“怎的这般不小心!怎的早点不叫娘子知道!怎的非要自己忍着!”   沈昕娘听闻她不断抱怨自己,并不阻拦,待她停下抱怨,呜呜哭起来时候,她才缓缓开口,“知道厉害了么?”   金香流着泪点头,“知道了,可也晚了。”   “先躺一天吧。”沈昕娘起身向外走去。   金香愣愣抬头,“啊?躺一天?然后呢?”   “你不是说,还要同我一起,为我师门报仇么?”沈昕娘回头看她。   金香连连点头,直到沈昕娘都走出好几步开外,她才回过神来,“娘子是不玩笑则已,一开玩笑吓死人呐!”   秦家人果然打了猎物回来。   他们在山洞外头生火烤了猎物,虽然只是简陋烤制的肉食,却让这群多天没有食过肉味的人激动不已,抢着上手,肉还烫着,就抢着入口,一面嘶嘶的抽气,一面大快朵颐。   “明日,你同我走一趟。”沈昕娘立在秦冉身边说道。   “少主,吃肉!”有秦家人送烤好的野兔子过来,“沈娘子也来吃肉吧?”   两人却皆摇了摇头,面上清冷,对这香喷喷的野兔肉一点兴趣都没有。   秦家人只好又将兔子拿回,片刻便被抢光了。   “去哪儿?”秦冉低头看着脚下红黑的土,沉声问道。   “去看看灵山派的师门重地,看看,他曾经生活过,教习子弟的地方。”沈昕娘说道。   秦冉沉默片刻,面上有些愠怒,“你为什么以为我愿意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去?”   沈昕娘看着他,“你不愿意么?”   秦冉捏着拳头,却没有说话。让他去看看,看他本来应该生活过的地方,看他本来应该同师门中人一起修习精进的地方,如今与他来说,却只是全然陌生,没有任何回忆的地方。他为什么要去?   秦冉冷笑,“是你想去,却又不敢去吧?”   “我有何不敢?”沈昕娘垂眸,“你不去,就算了。别说,我没叫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拿了两只野鸡腿,给山洞里的金香送了过去。   秦冉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微眯,拳头半晌都未放松。   有了金香的事情,旁人皆不敢再大意,这山里头的虫豸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次日一早,秦家有人起来,沈昕娘便翻身下树,向她一直未踏足的方向行去。   山洞里却走出一人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头。   “你不是不去么?”沈昕娘头也没回的说道。低呆狂弟。   “既然来了,总要明白些什么,总要清楚,我究竟错过了什么。”秦冉语气低沉,却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   沈昕娘脚步微顿,“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都应该庆幸,感念他的恩情。”   “以往我最期待他来,接我走。如今却要感激他没有再出现,没有将我带走,人生,还真是讽刺。”秦冉嘲讽道。   沈昕娘闻言,没有理会他,快步在林间穿梭,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坳,她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向前走去。   秦冉眯起眼睛,向她行走的方向看去。依稀可以想见当初这里没有被大火焚烧过的样子。   接连成片的木屋,修习的道场。遍植的各式花木……   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废墟,烧得黑黢黢的残垣断壁,破败的废墟之中时不时蹿过一只野兔,野狐。荒凉萧索。   他紧走两步,距离沈昕娘更近了些,见她努力的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握紧的拳头却是在微微的颤抖,白皙的手上可以看见青筋暴露,连脚步都不复平日里的稳健。   “何必故作一副坚强的模样?”秦冉忽而说道,“就算哭一场,也没有人笑话你。”   沈昕娘转过脸来,淡淡看他,轻哼一声。   她更加快脚步,围着这片废墟走了一圈,在有些地方停下脚步,飞身上树,在不显眼的地方贴上符箓。   “我说真的,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哭吧,顶多我不看就是。”秦冉说道,“将情绪都闷在心里,不好受吧?”   沈昕娘飞身下树,又向别处走去。   秦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这里是内门弟子修行的地方,你若当初来了,必然也能在这里修行。”沈昕娘忽而开口说道。   秦冉顺着她纤长的手指看去。如果他来了,那么这接连成片的小木屋里,也会有他的一所么?   “这里的小木屋都是给刚进入内门的小弟子们准备的,师父并不亲自教习,你若入得师门,必定是跟随师父身边,可自己在山中选择自己喜欢的地方居住,不必挤在这里。”沈昕娘说道,“搭木屋也好,树屋也好,嫌麻烦,直接占个山洞,布下自己的结界,让外人知道山洞有主就成。是不是很肆意?”   似乎就是他一直向往的生活该有的样子。在她的描述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一起期待的师门。   可如今……却只有眼前一片废墟,错过的,再也找不回来了。也许来了灵山会后悔,也许面对那一场厮杀会后悔,可起码,不会有遗憾……是谁说,人生可以后悔,但不能留遗憾的?   这话,真是有道理。   ☆、第167章 闯入者   秦冉抬眼,沈昕娘已经飞身走远。他眯眼看向她纤细的背影,忍不住冷哼,她故意向他描述他再也见不到的生活,就是为了报复他说,她想哭就哭。情绪闷在心里不好受的话吧?   还真是小肚鸡肠!   见她四下里布下不少的符箓,秦冉蹙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布阵。”沈昕娘说。   “布阵?什么阵?攻击的阵法?”秦冉瞪大眼睛。   “说书的听多了吧?什么都没有,怎么布下攻击的阵法?”沈昕娘白他一眼,“布下阵法,只要已有人闯入阵中,不管我身在何处,都能立即知道。”   秦冉哦了一声,垂眸想了想,跟上她的脚步,“你觉得,虞泰会亲自前来?”   沈昕娘没有回答。但态度明显是默认。   “你说要祭拜,莫非真的是要用虞泰的命来祭拜?”秦冉神色郑重起来。   两人之间,良久都是沉默。只有山林间的虫鸣鸟语声声不歇。偶有枯枝腐叶上偶有动物经过。发出哗啦声响,惊的人汗毛倒竖。   秦冉看着她敏捷的身姿在树林上穿梭,将符篆一张张拍在树上。动作竟有几分帅气之感,他微眯的眼睛里溢出些艳羡来。   倘若当初他也进入师门,能够跟着太爷爷修习,这时候,他也能像他这般,想布下什么阵法,就能布下什么阵法了吧?   虽然在他看来,沈昕娘不过是没有选择的乱走,但倘若他懂的话,一定能看出来她布下符篆的规律吧?倘若他用功。是不是比如今的她更厉害?也能用一柄看似钝拙的桃木剑,顷刻之间要人性命,驱赶家畜野兽?也能在危机时刻,救下将药沉没的大船,救得船上所有人性命,受人崇敬?或者可以四处游走,一柄桃木剑就可行走天下。行侠仗义,受人膜拜?   秦冉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   却见沈昕娘忽而从高高的枝头一跃而下,像是飞鸟一般轻松敏捷。   她拍了拍手,“好了。”   他抬头去看,却见她贴下的符篆,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他揉了揉眼睛,瞪眼看去。   那原本十分明眼的黄纸红字。贴在高高的枝头上,如今却哪里可见?   “去哪儿了?”秦冉指着枝头问道。   沈昕娘看他一眼,“组成阵法了。”   “那黄纸呢?”秦冉瞪眼好奇。   “还在那儿。”沈昕娘认真说道。   “你当我瞎吗?”   沈昕娘看他一眼,眼中颇有鄙夷的味道,“眼不瞎,心也盲。符篆形成阵法,自然就肉眼不可见了。”   她提步往回走去,秦冉再抬头细看了看,甚至奔回先前她贴下符篆的地方,竟真的一个都看不到。他不死心,跳上树梢摸了摸。   分明记得符篆就在他手底下的位置贴着的,可他手上的感觉却只是摸到了粗糙的树皮,哪里有那黄纸的触觉?   他爬下树,飞快的追在沈昕娘后头,“沈娘子!沈娘子!”   沈昕娘脚步略慢了些。   “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么?”秦冉嘴角微微上翘。   沈昕娘侧脸看他,“什么话?”   “师祖!”秦冉忽而拱手,挡在她前头。   沈昕娘蹙眉看他,“什么意思?”   “从太爷爷那儿论,沈娘子是太爷爷的徒弟,自然就是我的师祖了!”秦冉勾着嘴角说道。   沈昕娘上下打量秦冉,缓缓开口,“你想让我教你道法修习?”   秦冉点头。   沈昕娘绕过他就走,“免谈。”   秦冉大步追在她后头,“为什么?你也知道,当年若不是我母亲阻拦,太爷爷就带我走了,如今我们也是同门中人,因着一些缘故错过了,如今你身为灵山唯一传人,教我,有什么不对?”   沈昕娘眉头微蹙,“我不能教你什么。”   “为什么?”秦冉却是不屈不挠。   沈昕娘停下脚步,“因为我道法不精。”   秦冉摇头,“我不在意!能学些东西就好,沈娘子在我眼中,已经非同常人了!”   沈昕娘却板着脸,“我在意,我自知没有到能够教导旁人的水平,不会给灵山派丢人,更不能给师父抹黑。”   “这如何是抹黑呢?”   “你不必说了!”   秦冉追在沈昕娘后头,却发现她脚步越来越快,他提气跟着,竟有些吃力,“一声师祖可不是白喊的!”   “我又没有逼你喊!”沈昕娘回到山洞处,转身就进了山洞,探望金香。   秦冉到了自家随从面前,没有再疾步跟着,稳了稳身形,清了清嗓子,端正脸色。   “娘子,婢子已经好多了。”金香坐起身道。   沈昕娘检查了她的脚踝,肿已褪去,只是蝎毒未清,蝎毒是百毒之中最难以肃清的。不过有灵泉水,如今金香应无大碍,日后方便,慢慢肃清才是。   “尽快好了,我们还有要事要做。”沈昕娘说道。   金香连连点头,“娘子放心,婢子一定尽快好起来。”   沈昕娘点头出来,看了秦冉一眼,让他召集秦家众人,同众人商量日后待虞泰带人前来的应对措施,各方面部署。   虞泰为人谨慎,此次出门,虽说是被她引来,悄悄出京,动静不会太大,但所带人手定然也不会太少。   沈昕娘看了看秦家这二十来人,神色十分郑重的吩咐众人,无论到什么时候,一定要以令行事。   一日夜里。   正阖目安睡的沈昕娘忽而睁开了眼睛。她飞身下树。   山洞口值夜的秦家人也立时惊醒,低声道:“娘子可有吩咐?”   沈昕娘摇了摇头,“警醒些,不要妄动,守好山洞,我去看看。”   秦家人连连点头,看着沈昕娘的身影在夜里昏暗不轻的林间,恍如鬼魅一般,飞快飘忽远去。   有人闯入了她布下的阵法。   沈昕娘靠近阵法,向里窥视。远远望去,似是有十几人,相互之间离得并不远,并未拿火把,摸黑,试探前行。   沈昕娘眯眼,静静看着。虞泰出门,定然不会只带这么少的人。且灵山他不熟,按理,不该夜间着急闯进来。   她握着手中桃木剑,只是远远看着没有轻举妄动。   那些人试探良久,并未发现什么,便悄悄按原路退走。   沈昕娘心下明白,定然是先行探路之人。虞泰已经到了灵山了!   她屏息离开。   第二日天亮,沈昕娘便唤醒众人。   “你带着他们,到我们商量好地方,埋伏下来,一定要有耐心,看我的信号行事。”沈昕娘为众人喷洒了她先前备好的黑泉泉水后,同秦冉说道。   秦冉闻言一禀,“听闻昨夜里你突然离开,是有什么动静?虞泰来了?”   “还没见到他,不知他来了没有。所以,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沈昕娘垂眸说道。   秦冉点头,没再多问,指引众人,向他们先前安排好的埋伏地而去。   “娘子,您,您定要小心啊!”金香望着她,抿嘴说道。   沈昕娘颔首,“我会的。”   金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娘子坚定的面色,她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   眼见秦家人已经走远,她也只好调头跟上,回头看一眼娘子,却见娘子已经纵身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阵法有波动。宏找冬圾。   沈昕娘向着阵法中,有人闯入的地方飞快行去。   未靠太近,她便发现,所来之人有二三百之众,凭气息判断,都是外家好手,武力强劲。若是硬拼,秦家那二十来人根本不值一提。   且这群闯入者中,更有道士方士二三十人。这些人的修为离得太远,难以判断。若是个种好手,她便没有任何的把握。   沈昕娘垂眸,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确定虞泰究竟在不在这些人中。   她不能离得太近,修习外家功夫的人倒还好说。道士方士倒是不好瞒过,她靠的太近,便极易被发现。   她从怀中拿出三枚铜钱,用六爻之术来推断。   扔了三次铜钱,结果和昨晚用七十二龙盘推演的结果一样,他在与不在,各占一半。   这便是他身边的道士用了术法,干扰了她的判断。   看来虞泰果真是谨慎,不打无准备之战。这般谨慎的布设,想来,他多半是在这行人中的吧?   沈昕娘闭目思量,须臾,她睁开眼来,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拿出她一早就准备好的挖空的葫芦。念动心诀,引出阴阳泉水注入葫芦之中。   ☆、第168章 你比旁人都怕死! 【为1400钻石加更】   远处捧着罗经盘的道士立即惊呼起来,“有灵气波动!很强烈!”   众人一惊,立即向沈昕娘所在的方向奔来。   沈昕娘收手,将葫芦塞上,眯眼看去。   二三百人动静不小,他们快跑起来。惊得林中的鸟呼啦飞起,野畜四下奔走。   她眯眼等了一会儿,仍旧未能看清楚虞泰究竟在不在这群人中。不能再近了,沈昕娘在他们奔来之前,飞身而起,快速离开。   “在那儿——”有人指着沈昕娘快速掠过的身影惊叫道。   “果真在!追!”二三百人在林间行进,丛生的荆棘被前头人挥刀砍下。   沈昕娘像是疲于奔走一般,一直在前头他们视线可及的地方。   “抓住她!此女狡猾,别让她再逃走了!”有人扬声说道。   二十来个道士方士飞身而起,念动口诀,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沈昕娘像是力有所不足。片刻之后,被那二十多人团团围住,拦住前路。亦无退路。   沈昕娘回头看来,那二三百人也紧随追上前来。   待人都站定,忽从二三百人中行出一人。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目光却冰冷贪婪。   “沈娘子,别来无恙?”那人负手说道。   “虞泰,你还敢上灵山?我以为你,不敢来呢。”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睛,翻滚着滔天的恨意,定定看他。   若眼神能将人凌迟,虞泰此时,只怕已经尸骨无存。   虞泰却是笑了笑,“绕了这么大圈子。沈娘子不就是想要我来灵山么?我有何不敢?当年我能毁了灵山,你就该知道,如今我也能毁了你!”   沈昕娘面无表情,“这里有太多的冤魂,他们都在看着你,等着看你怎么死,等着分食你的骨你的肉。让你也尝尝尸骨无存的下场。”   虞泰冷笑一声,“沈娘子,别拿这种吓唬小孩子的话来吓唬我,我虞泰敢来,就不怕。”   他忽而眯眼,仔细看着沈昕娘,“你好了?你的眼睛好了?”   “是,”沈昕娘爽快承认,“如今黑白分明。更能看清你的嘴脸,更能看清你心底的贪婪怯懦!”   虞泰呵呵的笑,“我贪婪,可我无所畏惧。”   沈昕娘缓缓摇头,“你怕死。”   虞泰冷笑,“谁人不怕死?谁人不想长生不老,得道修仙,洪福齐天?”   “怕死没有错,不择手段的想要改写自己必死的命运,甚至不惜牺牲旁人性命,就是你造下的孽果,”沈昕娘看着她,“你以为,你身边之人都是忠于你的么?如果他们知道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当年可以不惜效忠你的十万大军,不惜牺牲掉他们所有人的性命来换取你一个人的苟活,你觉得还有多少人,能够再对你忠心?”   “住口!”虞泰冷下面孔。   “当年你带来了十万人,后来带走了多少人?”沈昕娘问道。   “当年灵山鼎盛,如今却只剩下你一人,我不用牺牲谁,也能生擒你。跟着我的人都可飞黄腾达富贵安逸,效忠的人都能得到他们想要的。”虞泰冷笑,“你不必费口舌挑拨,这里已非昔日灵山。”   “我本就不是挑拨,而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你内心的恐惧,”沈昕娘缓缓说道,“你怕死,比任何人的都格外的怕死,那是因为——你快死了!你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每日都活在将死的恐惧之中。”   虞泰脸色大变。是一种被人戳中痛楚的恼羞成怒,“给我将她抓起来!现在!”   沈昕娘却忽而扬了扬手中葫芦,嘣的拔下葫芦上的塞子。   道士手中的罗经盘立即大动,围在沈昕娘周遭的道士都瞪眼看向她手中的葫芦,而没有轻举妄动。   “你不是想要长生不老么?不是想要知道灵山修道之人道法精进的秘密么?”沈昕娘晃了晃手中的葫芦,“秘密就在这里。想要,就给你!”   虞泰瞪眼看着她手中葫芦,“给我?”   “谁想要,就给谁吧?”沈昕娘像是在征求周围道士们的意见。   道士们都高度戒备的看着她。   虞泰忽而道:“别信她的话,先将她拿下!”   “不如你们杀了虞泰,我将这秘密交给你们?”沈昕娘也开口。   道士们一时没有行动,局面僵持。   “将她拿下,她的秘密还不是任我们取之?”虞泰吩咐道。   “你的人品又有几分可信呢?”沈昕娘问道,“不如这样,怕死的人是你,秘密我也可以交给你。你就在这儿,当着众人的面,朝灵山,朝我师父三叩九拜,承认你当年犯下的罪行,再朝我磕三个响头,认个错,我保你不会早逝,保你长寿不死怎样?”   虞泰气笑,“你,还不配威胁我。”   话音刚落,他亲自动手,身形极快,手指如勾,带着疾风直逼沈昕娘咽喉。   沈昕娘却扬手将葫芦向空中抛出。   道士们立即顾不得围攻她,纷纷飞身而起,欲争抢被扔向空中的葫芦。   不料这个时候,一个树梢却是猛的一动,谁人也没有发现的一个身影,快似箭矢,伸手先于众人抢住那葫芦,嘻嘻一笑,空中传来他得意的声音:“想来鹬蚌相争,后头都有渔翁得利,今日我便做做那渔翁吧!”   “是紫阳真人!敢抢我等囊中物!”道士方士们纷纷追逐紫阳真人而去。   余下与虞泰同仇敌忾的道士只剩下五六个。   许是知道抢不过那些人,又许是觉得留下来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沈昕娘挥动桃木剑,逼退虞泰,“放——”   她大喝一声。只见暗处激射出一柄短刃,却并没有击在虞泰一众任何人身上,只是打在一棵老桑树的枝头。   老桑树上那个比人头还要大的蜂巢,晃了两晃,掉下树来。   正砸在虞泰身后二三百之众的人群里。   嗡——的一声,蜂巢中瞬息间飞出众多毒蜂来。   单听那毒蜂嗡嗡的声响,就叫人头皮发麻。   虞泰等人顾不得向何人动手,纷纷扑打毒蜂。   纵使他带来的人武功高强,但毒蜂却是无孔不入,裸露在外的脖子,脸颊,手,手腕都是它们袭击的目标。   原本整齐,威风凛凛的队伍,立时之间便陷入混乱。   所剩下的几个道士能结起的结界却是护不住这么多的人。   沈昕娘掷出符箓,袭向被道士们护在中间的虞泰。   看似单薄的黄纸,在触及道士防御的结界之时,轰然炸开。   结界波动,一个道士面色白了白,像是受了重创。   但五六人的结界,依旧牢固。   沈昕娘符篆一个接一个的丢出,轰然的响声,振聋发聩。灵山的鸟兽四下逃窜。   “莫要死守着!给我拿下她!”虞泰在道士们的保护之中,肉眼瞧不见结界,只能瞧见沈昕娘接连不断的攻击,可道士们丝毫不还手的样子,他急不可待。   六个道士原本想想要消耗沈昕娘的精力,使用符篆,亦是要消耗精力的。   道法术法所靠的不是体力,而是施法之人的精力。他们六个人,不怕拖不住她一个。待她精力消耗殆尽的时候,他们再反手出击,必定一击制敌。   可眼看着暗处时不时的窜出几人,趁着毒蜂攻击,他们所带之人无力防守之时,不断的取走他们的性命。宏找斤圾。   沈昕娘手中的符篆不惜精力的丢出,将他们防御的结界阵的不断晃动,消耗着他们的精力,可她却像是有用不尽的精力一般,脸上毫无疲惫之色。   这么耗下去,还真不知是谁能先耗尽谁的精力呢!   道士们不再一味防守,分出两人来祭出桃木剑,袭向沈昕娘。   沈昕娘抵挡两人攻击,翻身将手中符篆掷向两人,桃木剑更是划向其中一人咽喉。   两人护住心脉,被符篆震的向后退却,另一人堪堪抵住沈昕娘的桃木剑,伸手遇将符篆贴在沈昕娘身上。   “别要她的命!留活口!”虞泰却在一旁大喊道。   那道士片刻的分神,被沈昕娘一剑刺入心口,符篆还没松手,口中汩汩涌出鲜红的血来。   虞泰一怔。   便瞧见沈昕娘冰冷肃杀的眼眸,向他看过来。   虞泰慌忙别开视线,却是惊讶发现,这些毒蜂,仿佛是被人驱使一般,竟只蛰自己一方人马。   沈昕娘及同她一道的人根本不受毒蜂所扰,冲杀之中,毒蜂还有些避着他们的意思。   “她,她会妖术!”虞泰惊讶道。   道士们面对沈昕娘更不敢大意。   边战边退。   “对,用火!这些毒蜂必然怕火!”虞泰忽然朝他的护卫们吩咐道。   被毒蜂逼得快要疯掉的侍卫,立即点燃火把,或是从地上捡的枯枝,朝漫天乱飞的毒蜂挥舞着。   毒蜂果然被火逼退些许。   ☆、第169章 他会怪你还是怪我?   若是旁的蜂可能也就就此退去了,可偏偏他们不了解这毒蜂,这毒蜂名曰大胡蜂。大胡蜂脾气暴躁,越是招惹它,它便越是凶猛反击。   只见受了攻击的大胡蜂非但没有就此退远,反而越发狠厉。扑在人的脸上,狠狠蛰下。   大胡蜂毒性强烈,就算没有在混乱之中,被秦家人取走性命的侍卫,身上毒蜂的毒性,也渐渐起了作用。   有些人脸面部已经高肿,有些人这浑身麻痹,倒地不起。有些人甚是眼盲不能视物,挥刀乱砍,伤了自己人也不自知。   仿佛回到了那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响彻天际。   虞泰看着眼前景象咬牙切齿,在道士保护之下,亲自出手。掌逼沈昕娘面门。   他内力强,速度也极快。   沈昕娘飞速后退,虞泰紧追不舍,她的道法,有旁的道士为虞泰化解。   她只能堪堪避过他的攻击。   “我不要你的命,你能躲过,”虞泰一面出手,一面冷声问道,“如果我要你的命,你还有几成胜算?”   “我死,你也会死。”沈昕娘翻身回来,不在躲避。一味攻击,仿佛已经不计后果,生死度外。   道士布下的防御结界,在她猛烈攻击之中,轰然破裂。   在还未来得及弥补之时,沈昕娘的桃木剑瞬间刺破虞泰皮肉,虞泰肩猛的一顶。她刺向他心窝的剑偏了几分,从他的肩头惯出。   她咬牙切齿,没有松手,欲再补一剑。   虞泰挥掌拍在她胸口。   沈昕娘被他掌力震的向后跌去。   虞泰紧随而上,掌风贯耳。   沈昕娘掷出的符篆受到结界阻拦,虞泰的掌力近在眼前之时,忽而从她身后伸出一双手来,一手揽在她肩头,护着她向后退去。一手接住虞泰一掌,掌力相对。   双方皆被震退。   沈昕娘侧脸,熟悉的面庞,熟悉的气息,带着焦急和担忧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你来做什么?”   抱着她的人却没有说话。   虞泰翻身后退,忽而向一边袭去,秦冉正在他对面,被他一掌拍开。   背对着他的金香,没瞧见危险的靠近,眨眼之间,她就被鹰爪一般的手扣住肩头。   那混而有力的手指停在她咽喉之上,“方琰,咱们的账还没开始算,你倒是急着冲上来。”   被拍向一旁的秦冉在秦家随从的搀扶之下,才站稳,虞泰一掌,让他面色灰败,捂着胸口,紧抿着嘴。   但唇缝之间,已经可以看到鲜血的痕迹,只怕他一张嘴,就会吐出一口血来。   “叫他们住手让开,让这些毒蜂滚远些,否则我一用力,”虞泰摸了摸金香的咽喉,“她的脖子就断了。”   不远处的林中可以听闻到有人正在陆续靠近,四面八方的声响,像是要将这里包围。   虞泰的脸色亦不好,看着方琰的眼眸欲喷出火来。   沈昕娘却有些诧异,若是方琰真的带了很多人闯入阵中,她不可能觉察不出人数众多。   可如今,她估量之下,同他一道闯入阵中的顶多不过一二十人而已。   “拿一个奴婢威胁我?”沈昕娘抬眼问道,“你也真是太异想天开了吧?”   “虞国舅还是束手就擒的好。”方琰笑了笑。   四周的声响让虞泰脸色越发难看。   有个道士却忽然说道:“国舅爷不必慌,咱们必能冲出去!”   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一把短刃,上前欲划破金香手腕。   “住手!你做什么?”沈昕娘厉声道。   “仙姑不知道么?以处子血肉性命为引,可设下牢固结界,少女不死,结界不破!”话音刚落,金香咬牙一声闷哼。   她的手腕被锋利的短刃划破,热血涌出。   秦家人的攻击,沈昕娘祭出符篆的攻击,桃木剑的攻击,却都好似被一堵牢固的墙壁遮挡。   瞧见四周越来越近的包围之势,虞泰只好放弃活捉沈昕娘,钳制着金香,同所剩的几个道士飞速向山下略去。   金香手被虞国舅钳制,欲要张口咬舌,她死了,结界就破了。娘子和王爷就能拿下虞泰了!如此,也值了。   只是还没等她咬下去,一个手刀狠狠的劈在她的后颈上。她身子一软,被道士扛在肩头。   一行人在前头飞掠逃走。沈昕娘方琰等人在后头紧追不舍。然而他们的进攻仿佛都被结界化解。   一路疾行,前后的人马都一身疲惫。   终于瞧见山下的马匹,虞国舅等人飞身上马。   “放下金香!我们不追了!”沈昕娘忽而喊道。   虞国舅冷笑一声,打马而去。   沈昕娘紧追不舍,她受了一掌,气息有些乱,但速度仍旧极快。   方琰也紧追在后头。秦家的人追了一阵子便被甩在了后头。   “若是金香死了,你们还能逃得掉么?”方琰冷声问道。   虞国舅朝那紧追不舍的两人看了一眼,如今跑出这么远来,从人数上看,好似自己占着优势,但倘若金香一死,结界破了,缠斗耽搁起来,方琰带来的人马只怕就能追上了来。   “扔了!”虞泰冲他身边道士说道。   道士点头,将马背上横担着的金香,拽起往后一抛,狠打马背,“驾——”   沈昕娘伸手抱住被扔下马的金香。   看着马蹄飞踏扬起的尘土渐渐在视线中远去,她抱着金香停了下来。   方琰垂眸看着她,他脸上亦有疲色。   “你从京城一路赶来?”沈昕娘将金香在一旁平坦的地上放下,一面撕下身上的布条,为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一面低声问道。   方琰嗯了一声,在她身边蹲下身来,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灰尘,“你骗了我。”   沈昕娘没有说话,专心为金香包扎伤口。   “你说不会冲动,不会不顾惜自己的安危,”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做到了么?”   沈昕娘依旧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后头林中才传来响动。   方琰带来的人先出现,沈昕娘回过头去看,果然只有二十几人。   秦家人也扶着秦冉缓缓下了山。   秦冉脸色很差,嘴角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   “师祖,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秦冉扯着嘴角问道。   他的称呼让方琰微微一愣,抬眼朝他看过来。   秦冉的目光里略有些挑衅的味道。   沈昕娘沉默片刻,“你们先休息一下,等我拜祭过师父,咱们也出山。”   秦家人扶着秦冉找了块平整些的地面上坐了下来。   沈昕娘提步又向山中走去,秦冉在她身后说道:“虞泰带来那些人,有些还活着,用不用让人回去补上几刀?”   沈昕娘回眸,“不必了,照顾下金香。”   说完,沈昕在山林中渐行渐远。   方琰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宏何助划。   像是并不着急赶路的样子,沈昕娘走的不快,身后的脚步声很明显,和着她的脚步,好像要驱散偌大的深山里的孤独感。   她一直走到当年师父被杀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方琰在她身边站定,山林深处,还时不时的有一两声惨叫传出,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她面色清冷,直直的跪了下来。郑重的叩首,“师父,我回来了。”   方琰竟也跟着跪了下来,跟着叩首,拜祭那个收留他教导他,指引他的掌门人。   “你有什么资格拜祭我师父?”沈昕娘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方琰抬眼,疲惫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定定看她。   “你起来!你走开!”沈昕娘冲他说道。   “你觉得如果掌门人还在,他会怪你还是怪我?”方琰忽而问道。   沈昕娘神情一怔。   “他希望你这么不顾一切的为他报仇么?他希望你这么冲动吗?你答应过我,会耐心得等!可你骗我!你故意引虞泰出京城,你故意将他引到这里,你怕连累我,你想让我独善其身!”方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报仇是你一个人的事么?你又凭什么将我摒除在外?”   沈昕娘瞪眼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终于浮上一层水雾。   她伸手推他,“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是为你!”   “沐灵,面对我,面对你自己好么?”方琰顺势抓住她的手。   她却奋力甩开,“我没有不敢面对你,更不会不敢面对我自己!不用你教我怎么做!”   他的手劲儿很大,她甩不脱,索性祭出桃木剑,挥剑逼他推开。   他抬手紧握住她的剑,她念动口诀,剑脱手而出,狠狠敲向他的头。   方琰翻身躲开,抬腿一脚踢在她的剑身上。   桃木剑飞向一旁,深深扎入黑红色的泥土中。   沈昕娘飞身而上,抽出桃木剑,再次逼近方琰。方琰抬手拍开剑身,拥住她的肩,“沐灵……”   “我不是沐灵!沐灵死了!和师门里的其他人一起死了!和师父一起死了!我是沈昕!是沈昕!”沈昕娘认真说道。   ☆、第170章 你可真臭   “好,是沈昕。”方琰轻抚着她的脊背,温柔的拥着她的肩头,将她按在自己怀中,“沈昕,不管你想做什么。不管对与错,我都不会干涉你,也不会怕被你连累,我会支持你,帮你,和你同仇敌忾。”   “我不需要。”   “你需要。”方琰缓声说道,“我也需要,别让我在经历一次离别。”   沈昕娘连连摇头,“是你先走的,是你丢下我走的。”   “我说过我会回来,你为什么不信呢?”方琰抚着她的发轻声问道。   “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太晚了。”沈昕娘在他怀中咬牙切齿。   “可我还是遇见你了,这次我们谁都不要先走,一起走。共进退。”   沈昕娘摇着头,不说话。   “我错了,我丢下你离开,是我错了。管他什么方家的江山,管他什么奸臣作乱,管他什么黎民百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不应该听信掌门人的话,不应该丢下你离开,我们在灵山,有天赐珍宝,修炼悟道,世外桃源。多好。”方琰在她头顶说道。   沈昕娘伸手猛捶着他的胸膛,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你这人真是!阴险!狡诈!小人!”   方琰却将她抱的紧紧的,“是,我是。你说什么都是!”   “那你放开我。”   “不放。”   “无耻!”她抬腿撞向他的软肋。   他伸腿挡住她的攻势,“掌门人面前,不要胡闹!”   语气像是回到小时候。   她抬眼看向他。眼神迷蒙,“师父还能看到么?”   方琰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师父没了的,只是肉身而已,师父的灵魂一定还在,在天上看着我们。或者师父因为守护天赐珍宝有功,而被擢升仙界,正位列仙班看着地上的一切。”   “会么?”她居然问得很认真。   方琰也郑重的点头。“你相信因果有报么?”   沈昕娘点头。   “师父位列仙班而没有收走虞泰性命,一定是留给我的考验。”沈昕娘喃喃说道。   “我们。”方琰在她耳边纠正。   沈昕娘抬眼,蹙眉看了看他,“是我师父。”   “他也曾教导我。”方琰低眉看她。   沈昕娘皱了皱眉眉头,伸手推他,“你放开,我要重新向师父磕头。”   方琰闻言,这才放松了怀抱。   沈昕娘再次跪了下来,郑重的叩首。   方琰等她拜祭完才又跪下,“掌门人,您放心吧,无论是出于灵山的仇,还是出于虞泰作恶多端,徒儿们必定会将他铲除的。也会谨守掌门人的教诲,先保全了自己。方琰必定会照顾您的爱徒灵儿,你安心修仙,不必操心凡间之事。”宏何肝弟。   沈昕娘瞪眼看他,见他起身,她轻哼一声,转身先走。   “咱们在掌门人面前说过的话,你不会也做不到吧?”方琰在她身后问道。   “我自然会做到的。”沈昕娘开口。   “先保全自己,你哪儿都别去,跟我回京城。”方琰说道。   沈昕娘蹙眉想了想,虞泰没死,如今在京城自然是最方便的,“好。”   方琰快走两步,忽而伸手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   她猛力要甩开他的手,他却握的更紧了些,“握着你,就好似有股力量,源源不绝的从你身上传递过来。”   方琰略带着笑意,轻缓说道。   沈昕娘微微一愣,是阴阳泉眼在她身上的缘故么?   “我离开之时,已经在京城散布,虞泰活不了多久的消息。她身边之人,人心浮动是必然的。”方琰说道,“夺走他的一切,让他在绝望中赴死,你说是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沈昕娘侧脸看他,半晌才点头道:“你说的对,杀了他,真是便宜了他。他总是要死的,要先让他心死才好。”   方琰点头。   沈昕娘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望着前路,他描述的仿佛才是她最喜欢的结果,她一贯想要的结果。   她忘了挣扎,亦或是习惯了他温暖干燥的掌心握着她手的感觉。   两人一路牵着手走下山来。   金香已经醒了过来,但失血太多,她整个人都有些混沌。   秦冉起身道:“师祖,山上的人不用理会么?”   说话间,他的视线却是停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沈昕娘点头,缓缓开口,“大胡蜂毒性厉害,他们活不过今晚,不必理会了。”   方琰一行的马还在更远的山外。金香被人背着,一行人缓缓出山。   待众人日夜奔波赶回先前投宿的镇上,沈昕娘和丹心已经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若非年纪太大,她们甚至想要现在开始习武,也好能帮上娘子,不再成为累赘。   “娘子……终于平安回来了!”丹心迎上来。   沈昕娘却伸手将她推开,“别靠近,臭。”   丹心低头嗅了嗅自己,“不臭啊。”   沈昕娘看她,“我臭。”   说完,转身进了房间,丹心一愣,“娘子怎的有些凶呢?”   沈四娘却是破涕为笑,拿帕子沾着眼泪道:“姐姐这是想开了,没事了。”   “嗯?”丹心皱眉,“我怎么没看出来?”   “想开了,心头不压着大石了,人才会将喜怒心绪表露在外。以前的姐姐无论喜怒哀乐,脸上都是淡淡的,说话也是平缓的,叫人看不到她的情绪。”沈四娘说道,“你不觉得刚才的姐姐,更鲜活,更生动么?”   丹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瞧见被人背上来的金香,才大叫道:“金香,金香你这是怎么了?”   金香微微睁开眼睛,“没事,死不了。”   “哎哟金香你可真臭!”丹心瞧见她苍白的要死不活的样子,红着眼睛,夸张说道。   “呸,你才臭,你在山里摸爬滚打,这么长时间不洗澡试试?”金香抬脸骂道。   背着她的小哥儿笑道:“姑娘一路上可都没力气开口,感情是跟咱们不熟,懒得开口呀?”   “我是真没力气,”金香说道,“若不是被丹心姐姐气出了一口气来,眼睛都不想睁呢。”   小哥儿笑嘻嘻的将她放下,“姑娘好好歇歇,补养补养。”   说完,红着脸又看她一眼,挠着头快步离开。   丹心贼兮兮的凑上前去,“你不是帮娘子报仇去了么?怎的跟个侍卫眉来眼去?”   “我呸!你才跟人眉来眼去!”金香翻了个白眼,“我这都要九死一生了,你倒有那闲心!”   “那小哥儿叫什么?人长得不错嘛!”丹心笑嘻嘻的给她端了水过来。   “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没听人说我都没力气说话么?”金香挣扎坐起,就着丹心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茶。   “我瞧你有力气的很。”丹心放下茶杯,又端来了果盘点心。   金香却连连摇头,“要说有力气,还是得数娘子!娘子可是真厉害,上山下山,和虞泰那一伙儿人打斗,娘子都没歇着的时候,可娘子一点疲态看不出!真是这个!”   金香竖起大拇指来。   “虞泰怎样了,死了么?娘子仇报了么?”丹心终于有机会问道。   金香低头,叹了口气,失落愧疚的摇头,“要不是我……或许能报了仇吧?”   “啊?”丹心瞪大了眼睛。   沈昕娘从泡澡的浴桶中抬起手来,左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颜色越来越浅淡。   随着她记忆的恢复,道法的修习,阴阳太极图好似越来越好的和她融合在一起。她甚至有时不用刻意的去饮用白泉水,体力也会很快的恢复。在山林中那么多天,又经过一场浴血奋战。她以为自己泡了黑泉水,定然又要排出甚多的污物,可实际并没有。   脱了衣服,她身上连点汗味儿都没有,像是她身上的阴阳泉水已经可以在无形之中涤荡她的身心了。   是因为她如今找回了自己,找回了灵魂的缘故么?   沈昕娘抬手抚摸着左手手掌。门外去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丹心在照顾金香,沈四娘也许去吩咐饭菜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披衣从浴桶中出来,“何事?”   “娘子,王爷说,今晚就起程,让娘子准备准备。”门外人低声说道。   “今晚?”沈昕娘诧异。   “王爷说,娘子若是累了,可以在马车上歇会儿。”门外人恭敬答道。   “好。”沈昕娘应了声,门外人退走。   沈昕娘穿好衣衫,丹心算着时间,正欲进来服侍她穿衣,“咦,娘子洗好了?婢子就在隔壁,娘子怎不叫婢子一声?”   “你收拾行李,我今晚要走,你留下照顾金香,等着同秦冉一起走。”沈昕娘吩咐道。   丹心一愣,“那谁照顾娘子起居?”   “我自己不会照顾自己么?”沈昕娘反问道。   “不,不是,娘子身边怎么能没个贴身伺候的人呢?”丹心连连摇头,“金香也不会同意的。”   “我倒做不得你们的主了?”沈昕娘看她。   丹心张了张嘴,没敢反驳,只低声道:“反正婢子要跟着娘子。”   “金香受了伤,身边需要人照顾。”沈昕娘说道。   丹心鼓着嘴没说话。   沈昕娘起身来到金香躺着的房间,又将在灶间盯着熬甜汤的沈四娘也叫了回来。   “王爷着急赶路,我今晚就走,金香受了伤,秦冉身上亦有伤,不必着急上路,你们一道走。丹心留下来照顾金香。”沈昕娘吩咐道。   “那怎么行,婢子已经好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事!”金香支起身子说道。   “你那手若不好好养着,就废了,你知道么?”沈昕娘看着她缠着纱布的手腕道。   金香闻言蹙眉,“那也不能让娘子身边没有个伺候的人啊!”   “丹心跟着姐姐走,我留下来照顾金香。”沈四娘忽而开口道。   垂着头鼓着嘴,一脸不情愿的丹心闻言,立即笑着抬头,“真的啊?这样好啊!娘子既能放心金香,金香也能放心娘子了!”   主动说出这话的沈四娘脸上却有些尴尬。   留下来同秦冉一起走,免不了的还是要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同姐姐一起走,她又不能真像个丫鬟一般,随时随地的跟在姐姐身边,杵在姐姐和王爷脸前头,岂不更尴尬?   沈昕娘侧脸看她,“你想好了?”   ☆、第171章 砸进马车的来客   沈四娘点点头,“这有什么不好想的。”   “这样好,这样好!四娘子您真是急人所急,雪中送炭!”丹心高兴的连连朝沈四娘福身道谢。   “麻烦四娘子了。”金香也在床上笑着说道。   唯有沈四娘自己,扯出一个万分不自然,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沈昕娘倒是没有多说。让人转告秦冉照顾好她的妹妹和丫鬟,就让丹心收拾东西了。   “师祖真的要走啊?”秦冉听闻消息,便寻了过来。   话还没说上第二句,方琰仿佛等不及似的,亲自来寻沈昕娘,“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王爷也不让师祖好好休息休息?这么着急离开?”秦冉捏着折扇,笑看方琰。   “急着离开,自然是有事,不是谁都像秦郎君这般悠闲的。”方琰缓缓说道。   秦冉瞥了下嘴,又笑道:“王爷有事。王爷去忙就是,怎能让师祖这般劳累奔波,某自会护送师祖平安回去。”   方琰垂眸看他。“听闻昕儿一路回乡,历经风险,秦郎君这‘平安护送’可是让人不敢轻信。”   “那是意外。”秦冉皱眉道。   “吾可不想让昕儿遇到更多的意外。”方琰似笑非笑的看他。   言毕,便半拥着沈昕娘的肩头,行出房间。   秦冉捏了捏扇子,目中有不舍,心中有期待,原指望着能在路上多向师祖讨教,所谓日久生情,他整日里一口一个师祖的叫着,就算不能生出点儿旁的情谊来,师门内的师徒情总要有些的吧?太爷爷不在了。沈娘子可是唯一嫡传的弟子啊,若是能将沈娘子的本事学个一二,也不枉他这么多年的辛苦期盼了不是?   可方琰却将沈昕娘护得紧,生怕他一眨眼,自己就将师祖怎样了似的!倘若说以往他还有这样的想法,这么一路行来,他可一点都不敢想了!   不管多么的不舍。遗憾,秦冉却也只能目送沈昕娘在方琰臂弯之下走远。   马车疾驰,便是宽大舒适的马车,此时也格外的颠簸。   书是看不了了,沈昕娘索性闭目,倚在斑丝隐囊上,细想着往昔和往后。   方琰却是厉害得很,这么颠簸的车内,仍旧捧着书册。也不怕看书伤了眼睛。明明刚上车的时候,两人还十分亲密,这会儿却是谁也没有理会谁,车内的气氛沉默凝滞。   丹心原想给娘子泡茶,可马车跑的快,颠得很,她只好放弃,将先前做好的点心摆了出来,打破沉默道:“娘子,吃些点心垫垫吧?”   沈昕娘抬眼看向点心,吴兴的点心。想来丹心来这么一趟还是有所收获的,起码这吴兴的点心倒是做的有模有样。   沈昕娘正要伸手去拿,方琰倒是先她一步,捏起一块点心含入口中,细品了品,“不是当年的味道。”   “心境不同,便是一模一样的东西,也吃不出回忆里的味道。”沈昕娘看了他一眼。   方琰放下手中书,“那你呢?你又能品出何种味道?”   “没有味道,”沈昕娘抬手捏着点心,放入口中,“不死不休的味道。”   方琰无奈看她,“若是宣泄出来能让你心里好过些,就宣泄吧。”   沈昕娘闻言倒是闭了闭眼眸,没看他,也没再说话,点心一连吃了好几个才停下。   他抬手握住她细软的手,“点心吃多了腻。”   沈昕娘皱眉,正欲将手从他手上抽出,马车却猛的一晃,像是从天上砸落了什么东西一般,猛的砸到了马车上,马车门子也被砸开,一个身影一闪,滚入马车中,动作极其迅速的又反手将门关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马车内的三人皆睁大了眼。   沈昕娘连自己的手还握在方琰的手里都忘了。   马车外头的车夫也吓了一跳,“吁——”的勒住马车。侍卫们包围在马车周围,低声询问:“王爷?”   方琰看着这“天外来客”面色不愉。   这来客倒是自在的很,在马车角落里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朝他们摆摆手,“别惊慌,贫道没有恶意,顺路搭个车而已!”   “滚下去。”方琰开口,“要么就把命留下。”   “紫紫紫阳真人?”丹心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瞪眼看着坐在角落里,衣衫狼狈,神态却十分怡然的人。   紫阳真人咧嘴一笑,“都是老熟人了,不必如此客气。”   方琰手指勾起,如鹰爪利刃一般,飞快伸向紫阳真人的脖颈。   紫阳真人刷的避开,移动到了马车的另一个角落,身形快似鬼魅,笑嘻嘻的看着方琰,“齐王爷如此喜欢贫道?上来就要亲近?”宏何每技。   方琰脸色愈加难看,“那道长还躲什么躲。”   “自然要躲!”紫阳真人认真说道,“沈娘子还在一旁看着呢,王爷这样不好!”   丹心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娘子,又看了看脸色黑的能滴出墨的王爷,嘴角抽了抽。适才她还祈祷着,能发生些什么事,让马车里的气氛不那么凝滞,轻松一些,两位主子也能更靠近更亲近一些。结果就砸进来这么一个紫阳真人!还不如刚才呢!这诡诈的老天,是听见她的祈祷了?   “请王爷吩咐?”马车外头的侍卫手握兵器,蓄势待发,却不甚清楚马车里头的情况,神情紧张而戒备。   紫阳真人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咧嘴一笑,“你们急着赶路,我也急着赶路,不如一道,对彼此都有好处!”   方琰不与他废话,再次挥掌而上。   紫阳真人只避,不攻,看着头发眉须都花白了,脸上却没有一个褶子,动作更是比年轻人都要敏捷,马车内施展不开,他却总能堪堪从方琰的手下逃脱。   “王爷,何必步步紧逼?您恼贫道,无非是因为上次的事情,”紫阳真人说道,“可上次的事情委实不能怪贫道,贫道所说句句属实。”   他说话间回头看了一眼沈昕娘的眼睛,扯了扯嘴角.   沈昕娘目光清冷,对两人将马车里弄的气氛有些灼热,没有反应,只冷眼看着。   “沈娘子如今眼眸黑白分明,显然是已经找回想要找回的东西,也破除了封印,难道跟贫道所说没有关系么?难道沈娘子不应当谢过贫道么?”紫阳真人停下躲避,忽而转身,抬手接下方琰一掌,立时被震得撞在马车厢壁上,马车猛地一震。   紫阳真人捂着胸口道:“王爷如此年轻,内力倒是不可小觑呀!”   方琰正欲再出手。   沈昕娘却忽而抬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粗糙,掌心干燥。她的手柔软,却微微有些凉意。   方琰满心的怒火,好似被她这么温柔的一握,便消弭无形,只剩下如她手掌一般的柔软。   “你说的不错,上次的事情,确实不怪你。”沈昕娘说道,“可你却是隐瞒了些许,存了私心。我也不必感谢你什么。咱们谈不上有交情,王爷与我也不想与你同行,免得耽搁彼此时间,你还是快些下去吧。”   紫阳真人笑了笑,“同我有交情,于王爷,于沈娘子来说都是有好处的事情。”   方琰眯了眯眼眸,脸上不耐。   “王爷有朝中众多文臣支持,却不能摒除外戚的影响力,是为什么?不过是因为外戚手中握有精兵强将,而王爷虽是正统,先皇帝却因防备王爷,而未给王爷留有兵权。”紫阳真人缓缓说道,“先皇帝也真是费尽了心思了,既防备着外戚虞氏,又偏偏留下虞氏,来辖制王爷。怕外戚心大,生出谋反的心思来,更留下两位忠心与圣上的大将来辖制外戚。”   马车里一时寂静下来,只有紫阳真人音量不高的说话声。   “王爷若是拉拢这两位大将,那么如今僵持的格局或会有变化,虞氏手中的兵权或许就不是那么牢不可破。可如今两位大将得先皇帝吩咐,对王爷并不那么放心,他们只忠于当今圣上。对王爷和外戚的僵持,做山观望。或许他们还会觉得,这种僵持和明争暗斗,对当今圣上是最有好处的。”紫阳真人摸着花白的胡子,眼睛半眯着说道。   “道长不是一心修道,倒是关心朝堂之事?”方琰冷笑。   ☆、第172章 醒悟   “非也,”紫阳真人摇了摇头,“我本方外之人,关心朝堂作甚?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同公孙将军私交甚好,也有缘识得谢将军。”   他言语之间。一直留意方琰的神色,却未能从方琰脸上看出些什么。说了这么多,他无非就是想搭个顺风车而已,这齐王爷怎的这般不好说话?不就是上次的事情,让他心生芥蒂?可上次也没有发生什么呀!他一向都是为所求之人着想的。沈娘子要求破除封印,他不过就是想办法帮她而已。倒给自己招来些仇恨了!   “道长为何这般想要与王爷同行?”沈昕娘忽而问道。   紫阳真人动了动嘴。   方琰却是道:“你只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修道之人,不打诳语。”紫阳真人抬了抬下巴,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了一只葫芦。   若是金香在此,定然能够一眼认出,这是沈昕娘在灵山上扔出的葫芦。丹心并不认识。所以只是瞪了瞪眼睛。   沈昕娘面上却露出了然神色,“原来道长如此风尘仆仆又面带狼狈,乃是因为它呀。”   方琰的视线在紫阳真人手中的葫芦上掠过。又停在了沈昕娘的身上。   紫阳真人尴尬一笑,“敢问娘子,这葫芦里灵气充沛的灵水该如何使用?”   沈昕娘淡淡看他一眼,“你抢了我的东西,如今倒拿着我的东西来问我怎么用?世间还有这种道理?”   紫阳真人认真摇头,“这话沈娘子可是说错了!一,这东西是娘子扔了,我不过是捡来的。二,我拿走了这东西,不是比虞国舅身边的人拿走了更好?综上,娘子应当感谢我拿走了这葫芦,引得他们将针对娘子的贪婪妄念移到了贫道身上!贫道这是帮娘子分担仇恨呢!”   “抢人家的东西。还抢出道理来了,道长,您真不是一般人。”丹心在一旁讽刺说道。   “客气客气!”紫阳真人倒是拱手,笑眯眯认下。宏页长巴。   “灵气用处,说了也无用,乃是靠个人的悟性,道长还是独自上路。莫要耽搁时间了。”沈昕娘平缓说道。   紫阳真人皱了皱眉眉头,忽而抽出桃木剑指向方琰。   沈昕娘一惊,伸手欲挡之时,紫阳真人却是反手将一张符篆贴在了丹心身上,口中念念有词,符篆上像是有光闪了一下,消失不见。   这般声东击西,他倒是运用熟练。   只见先前还面色生动的嘲讽他的丹心,这会儿却有些神情木木呆呆。没有一丝灵气。   沈昕娘看了看丹心,再看向紫阳真人的面色便冷冽起来,“拿一个婢女的性命相威胁,道长倒真做的出呢?”   紫阳真人摇了摇头,“无奈得罪,还请这位姑娘原谅,请娘子谅解!贫道并没有恶意,且留下贫道来,对王爷和沈娘子都是有好处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说的也是,那你先放了我的婢女。”沈昕娘说道。   紫阳真人却不看沈昕娘,转而看着方琰,“贫道想听听王爷的说法。”   方琰冷着脸没有开口。   “你信不过我?”沈昕娘挑眉问道。   紫阳真人摸着胡子一笑,“沈娘子让人佩服,但总是小女子,王爷却是顶天立地的君子。”   唯有的了君子的保证,他才能安心放人不是?趁着沈昕娘一时不备,他才能偷袭了那丫鬟,这样的机会,哪里还有下次?   沈昕娘面色不悦,轻握了握方琰的手。   方琰面色稍霁,“道长若只是同行,倒也无甚不可。”   紫阳真人点头而笑,念动口诀,消失不见的符篆又在丹心身上出现,他抬手将符篆收回。   丹心立即面色惊恐,飞快的向沈昕娘身边挪了挪,防备的看向紫阳真人。被人捆住心神的感觉真是不好受,像是被心魄都被囚禁在无形的牢笼中一般。娘子没有找到回忆和过往的时候,也是这般感觉么?   她忍一时尚觉难受,娘子忍了那么久,却从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真是不容易。   “起程。”方琰冲马车外头吩咐道。   戒备在马车外的侍卫们闻言,动作整齐划一的收起兵器。车夫跳上马车,“驾——”的一声,又驱车向前。   “这才对嘛,我借王爷势力避开那些人的穷追,沈娘子也可借着贫道,分散旁人觊觎之心。”紫阳真人美滋滋的又挪回马车角落,盘腿坐下,将葫芦放在跟前,眼眸格外明亮的盯着那葫芦。   一时忍不住,他又抬眼看向沈昕娘,“娘子真的不能说,这灵水妙用?”   “非不能说,而是无甚可说,”沈昕娘道,“所谓悟道,靠的是悟。”   紫阳真人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又低下头来。   丹心戒备看着紫阳真人,更是离他远远的,心里不禁哀叹,她本期盼着马车里的气氛能缓和些,两位主子能更亲近些。如今可好,多了个紫阳真人,她怎么觉得马车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呢?   去见王爷忽而靠近她家娘子,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刚刚说什么?说‘王爷与我’,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沈昕娘侧脸看他,“王爷与我。”   语调平缓,丁点不温柔婉约。   方琰微微蹙眉,“不是这种语气,轻一点。”   “王爷与我。”沈昕娘又道,语气轻了一些,却仍旧面无表情。   方琰轻叹一声。   “不是说了么,心境不同,感受便不同。”沈昕娘淡淡看他,“何必强求。”   方琰闻言却是笑了,“那你是不是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沈昕娘挑了挑眉梢。   方琰没再多说,只是脸上的笑意却良久不退。紫阳真人便是拿了桃木剑行刺,也未必能伤的了他。而沈昕娘的第一反应却是伸手为他相抗。这才不防备丹心中招。   如此,是不是叫做关心则乱呢?   沈昕娘阖目,向后仰靠着柔软硕大的斑丝隐囊,感受着马车的晃动,静默不语。   车里的气氛虽说多了一个人,却变的不太一样起来。   `   夜幕微垂,商铺多半都关了门,仍旧挂着灯笼,开门迎客的,除了脂粉香味浓郁的地方之外,只剩下了客栈。   一行人快步进了客栈,只有六人,却出手阔绰的要包下整个客栈。   “这可不行,”掌柜的瞧见飞钱上的数字,眼睛瞪得老大,却是不敢伸手去拿,“咱们客栈已经住下有不少客人,如今眼看入夜,总不能将旁人都赶出去吧?这不合适。”   “少废话。”来人冷冷说道。   瞧来人气势,不是好惹的,掌柜的脊背绷紧,“如今将人赶出去,要闹出不小的动静呢!这实在是不好看呐,且也耽误您的功夫不是?”   来人眼睛微眯,目露寒光的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偷偷在身上抿了抿掌心冒出的汗,“不过,咱们客栈有后院,后院今日无客,且有几间上好的客房。客官若是不嫌弃,不如住在后院吧?僻静,也不会被人打扰!”   来人似乎不悦,但仍旧恭敬的回头,看了看被另外四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微微朝他点了头。   来人才冲掌柜道:“还不叫人带路!”   “是是是,客官这边请。”掌柜的怕小二不周,得罪了客人,这客人明显气质不同,他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拿过柜台上的飞钱,亲自将人领进了后院。   这掌柜的没说谎,客栈的后院果然清幽僻静,且有四间上好又宽敞的客房,他们住下绰绰有余。   待掌柜的退走,几人才关切上前,“国舅爷,您的伤怎样了?”   被簇拥在中间的虞泰在床边坐下,面色有些苍白,他摇了摇头,没谈自己的伤势,倒是转而说道:“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另外五人怔然看他,静待下文。   虞国舅咬了咬牙,似是肩头的伤让他十分痛苦,缓了缓精神,他才又开口,“明日先不急着赶路,你们去打听打听,看可有带着大队人马的王爷,或是大官经过?可有人调动地方驻军?”   五人躬身领命,其中一人颔首问道:“国舅爷是担心……”   “去打听打听就都知道了。”虞泰的面色很有些疲惫。   身边之人立即住口,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有道士上前喂他吃下了丹药,拉上被子,退出里间。   虞国舅脸上痛苦的神色,随着丹药发挥作用,渐渐减轻,呼吸也平缓起来。   原本虞国舅急着回京,势必要赶在齐王前头。便是他肩头的伤一直没有长好,也未因此而多歇息。   今日倒是不急着赶路了,将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打探消息。仅有一人守着他,近身伺候。虞国舅自诩谨慎,从来身边护从不下百人,如今倒是尽数被那丫头给留在了灵山里头!   “瞧那丫头样子,倒是和当年的秦毅颇有几分相似。”虞泰低声说道。   正在为他换药的道士看着他肩上伤口,神色有些郑重,闻言没有作声。   “当年你也同去,可还记得秦毅那视死如归的模样?”虞泰又问了一句。   道士微微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眼中的担忧和疑惑却是越聚越多。   虞泰只顾说着自己的话,倒并未注意他的神色,“哼,他以为他施些小手段,我便没有办法了么?只怪他手段不行,他的弟子,迟早都会蹦出来。嘶——”   虞泰倒抽了一口冷气,侧脸看向为他包扎的道士,“张道长,今日的药和往日不同么?”   ☆、第173章 如何能甘心   被称作张道长的道士微微摇了摇头,“无甚不同。”   “怎的今日竟格外的疼?”虞泰皱着眉头。   张道长眯了眯眼,犹豫片刻才缓缓说道,“连日奔波,伤口一直得不到好的将养,国舅爷有时动作不留心。也会撕扯到伤口,这剑伤倒是比先前更厉害了些。”   虞泰眉头深蹙的看着张道长,“并非我不想将养,实在是不能耽搁,张道长可有办法?”   “贫道再去换几样药材,调配一下。”张道长躬身说道。   “麻烦道长。”虞泰点了点头。   张道长正要离开,恰有先前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   “国舅爷,某前去打听,并未听闻有王爷或达官显贵经过此地。”回来的人禀报说。   虞泰哼了一声。   “会不会是齐王低调行事,绕过了此地?”禀报之人问道。   虞泰摇了摇头,“倘若他真带了大队的人马。怎么可能不惊动当地之人?他能那么快的赶到,也必然没有绕远路。”   禀报之人躬身,没有说话。虞国舅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倘若当初在灵山的时候,齐王出现,并非带了大队的人马,他们也不必那么着急着离开。拼一拼,或许还有胜算。如果齐王只是虚张声势,倒叫是他们这一趟白跑了,还折进去了二百多的精兵强将!   精兵皆是费心费力不记钱财气力悉心培养出来的,这一趟什么收获都没有,还折进去了那么多的得力人手。甚至为了争抢那一只充满灵气的葫芦,引得那么多修道之人离国舅爷而去,国舅爷这一趟灵山,走的还真是不划算。   国舅爷一向性格谨慎。当时看到方琰气定神闲,四周皆有包围,走为上是他必然的选择。可倘若这一切都是方琰故布疑阵,利用的就是国舅爷过于谨慎的个性呢?   虞泰抬手按了按肩头,“你去外头听信儿,我再歇一会儿。”   禀报之人躬身退出,“国舅爷好好歇歇。连日赶路,对您伤口恢复实在不利。”   虞国舅微微点了点头,内室安静下来。他阖目,却觉胸中气闷,回想当时方琰出现的情形,越想越觉得不对。方琰怎么可能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京城呢?若是带了那么多人,又如何能够不惊动地方的官员,让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这么回想着,虞国舅迷迷糊糊的睡着。   忽听外头有低低的说话声。   “去打听了。附近的地方军队没有收到过调令,也没有人派出过驻军。”   “国舅爷让咱们打听的意思是……齐王当时根本没有带众多人包围?咱们是被齐王爷给骗了?”   “只怕是如此,国舅爷一向谨慎,这次本来以为是万全无虞,定然能抓了那小娘子的,却不想一再生出变故。”   外头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忽而都换做恭敬的语气,“张道长!”   “不在里头照顾国舅爷,在外头说什么闲话?”张道长问道。   两人讪讪一笑,“国舅爷歇息了。”   “又睡了?”张道长问道。   两人应声。   张道长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担忧来,“国舅爷的身体,似乎不如以往了。”   “是么?那……”   两人还要相问,张道长似乎做了噤声的动作,两人闭口,不再说话。   躺在内室床上的虞国舅却缓缓睁开眼睛来,果然,方琰没有大老远的带兵来,也没有调兵前来。他的性格谨慎,方琰更是比他更谨慎,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不会轻易出手。他比旁人更看重方家江山的稳固。自己虽不在京城,但他嫡亲的弟弟虞淼手中还握有西北大军。他若是敢轻易有大的动作,虞淼的西北大军便会立时起兵。   不论输赢,败坏的都是方家的江山基业。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方琰不是会冲动的人,早该想到方琰不过是虚张声势。方琰利用了他的个性,他却是忽略了方琰的品性。这一局,虽然双方皆无甚收获,他却是输了。   心头生怒,虞泰猛然握拳的动作牵动了左肩,肩头疼的他倒抽一口冷气。   张道长说他的身体,似乎不如以往了,是什么意思?是他们虞氏一族男子皆活不过四十五岁的命运要落到他头上的意思么?   虞泰胸膛起伏不定,他如今什么都有,有权有势有钱才,家中美眷数不胜数,人生正是鼎盛辉煌的时候,他怎么能够死呢?他非但不能死,还要长久的活着!将这天下的一切都完完全全握于掌中!   “来人!”虞泰唤了一声。   “国舅爷有何吩咐?”门口守着的人立即进来。   虞泰眉头微蹙,“张道长回来了么?请他过来。”   张道长带着药包前来,“国舅爷是肩上剑伤又疼了么?”   虞泰摇了摇头,“剑伤无碍。他们都回来了?打听到消息了?”   张道长略点了点头,“是。”   “张道长不必瞒我,”虞泰说道,“我已猜到,方琰没有带大军前来,更没有调动地方人马,他是虚张声势,将咱们逼走的。可是如此?”   张道长看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国舅爷说的不错。”   “那烦请道长如今再推演一番,”虞国舅冷脸说道,“他们如今行至何处了?”宏页私号。   “国舅爷是打算?路上……”   “这一趟岂能白来?他既然没有带大军前来,此时必定急于赶回京城,路上定然也是马不停蹄,若不给他们找些麻烦,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若是能在路上将那小娘子捉来,自然更好。”虞国舅说道,“回到京城,彼此都多有辖制,到不方便行事。”   张道长拱手,命人摆上罗经盘,舆图,推演测算方琰他们此时行至何处。   “那小娘子也有道法,虽不精进,却也有些道行,”张道长说到,“或施有障眼之术,罗经盘倒是测算不出。”   虞泰皱眉,面上不悦。   “不过从舆图上看,他们多半会走陆路,倒也不难猜测,顶多错上一日半日的功夫。”张道长脸色严肃的说道。   “那便麻烦张道长。”虞泰从怀中摸出自己的令牌,“他们行走必定没有亮明身份,张道长追到他们,便调用当地县衙的人马,将他们抓起来,若是能借机带回那小娘子……”   虞泰话没说话,抬起右手抚了抚自己的肩头,神情莫测。   灵山的传说听闻之时,很是神乎其神。且沈娘子扔出的葫芦他们皆见识过,灵气充裕。倘若有那般宝物,还用担心肩头的伤,还用担心活不过四十五岁的命运么?   张道长躬身接过令牌,“贫道去了,国舅爷多顾惜自己身体,这药已配好,磨好了叫他们给国舅爷换上。”   虞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   夜幕降临,客栈的天字号房中。   沈昕娘指着舆图道:“明日走林县,从林县转程水路吧。”   方琰放下茶盏,起身来到翘头案边,垂眸看着铺在案上的舆图,侧脸看了看沈昕娘在灯光下柔和妩媚的脸,“怎么忽然想走水路,你不是晕船么?”   沈昕娘抬头看他,“你又知道了?”   方琰抿唇笑了笑,她的事情,但凡能够打听到的,没有他不留心的。   沈昕娘被他专注的目光盯着,心中似乎漏跳了一拍,立即转过脸来,视线重新落回舆图上,“从这里走水路,不用绕远,接下来几日,风向顺,行船很快,不会耽搁时间,比乘车平稳省力。”   方琰点点头,忽而从背后拥住她,“我很想你。”   沈昕娘的身子猛然僵住,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哦。”   “害怕再次失去你。”他在她耳边轻缓说道,温热的气息让她软软的耳垂痒痒的。   “这没什么。”   “你说什么?”方琰站直身子,双手放在她肩头,将她转向自己,面对面,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什么叫没什么?”   “人总有一死……”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是他清晰的倒影,四目相接,那些无所谓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为了报仇,一切都不顾惜的话,他们的死,还有什么意义?”他低头看她,视线几乎和她相平,握着她的肩头,让她无从躲避。   “我知道了。”她心头有些难以克制的慌乱,似乎是猜到了再这般看下去要发生什么。但又无力阻止的感觉。   “知道了不够,”他伸手,长臂绕过她纤细的腰,落在她背上,欺身靠近,“得记在心里才行。”   “说了,我知道了……唔……”她话还未说完,他便低头封住了她的口。   就知道他叫她来看舆图,商量路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一番说教还不够?还要“言传身教”?!   她在他怀中挣扎,他的动作却霸道中透出温柔。霸道的将她禁锢在他怀中,亲吻的动作却愈发的温柔。   她喘息连连,有些腿软。   他弯身抱起她,转身走进里间。   “这是惩罚?”她忽而伸手抵在他胸前,挑着眉梢问道。   方琰轻笑,“这惩罚,未免太轻了吧?”   “我还没有原谅你呢!”沈昕娘皱眉说道。   “那这便是赔礼……”   “想得美!”沈昕娘不知从哪儿捏出一张符篆,伸手就要往他身上贴去。   方琰低头含住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她手一抖,黄纸飘飘忽忽落在地上。   他顺着她的手指向上吻去,温热而略带急促的气息落在她颈上,耳垂下面,脸颊上,额上,唇上……   她不由轻叹一声。   他像是被大大的鼓励了,伸手挑开她腰间玉带。   ☆、第174章 搜查   “咣咣——”的擂门声立时响起。   “滚——”方琰暴喝。   “快来快来!咱们得走,离开这儿!贫道夜观天象,占卜推算,发现有歹人正心怀不轨,靠近此地!咱们得赶紧走!”紫阳真人晃过了方琰门前的守卫,一面捶门。一面大声说道。   “是追你的人又来了吧?”沈昕娘淡淡问道。   “不管是追谁,咱们如今不是一道走着的么?贫道自然不能扔下你们,独自离开,所以咱们得快些上路!”紫阳真人在门外,一面和方琰的守卫过招,一面不气不馁的劝道。   方琰一脸不耐,沈昕娘则伸手推了推他。   “如今城门已关,什么事等明日再说!”方琰不悦。   “人家说不定就是瞧准了,现在城门已关,王爷不愿起程,才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咱们得快走,不然来不及了!”紫阳真人在门外说道,“先前赶路的时候。我就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觊觎,但寻觅又无踪,定然是白天已经观望好了,就等着今晚上门。”   方琰无奈的看着沈昕娘,沈昕娘翻身而起,系好腰带,向外行去。   方琰起身从身后抱住她,“明日就将他赶走。”   沈昕娘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他抱着她的一双手上,修长的手指,宽厚的手掌,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但门外紫阳真人的声音不断的钻进人的耳朵。让人烦不胜烦。   “开门。”沈昕娘说道。   门一开,瞧见立在门口的沈昕娘,和里头一脸不悦的方琰,紫阳真人嘿嘿笑了两声,“大半夜的,你们孤男寡女怎的共处一室?”   沈昕娘看他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来。“双修。”   紫阳真人不想她一小小女子竟这般直白,竟被她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琰也微微一愣,继而笑容浮上眼眸。   “你叫嚷什么?”沈昕娘问道。   “咱们现在就要启程!”紫阳真人说道。   “开门!衙门搜查,不得抗命——”客栈外头倒是传来一声暴喝。   紫阳真人皱眉看向楼下,“只怕走不了了?”   方琰微微蹙眉。   “你还招惹了衙门?”沈昕娘狐疑看着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连连摇头,“那不能啊,贫道乃是道士,怎么会同衙门里的人有过节?不过是招惹了几个跟狗皮膏药似的小道士罢了!”   捶门的声音不断传来,客栈的掌柜伙计忙不迭的向门口跑去。   沈昕娘微微眯眼。   紫阳真人掐指算了算。“唔,这应当不是冲着我来的!”   咣当一声。   小伙计刚卸下门闩,门就被外头的兵丁撞开,“有人举报说,你们客栈里窝藏贼寇!这是搜查令!闪开!”   兵丁甚有气势的说道。   方琰抬脚迈出门外,垂眸目光带着倨傲看向楼下,“若不是冲你,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这里没有贼寇,官爷,咱们怎么敢窝藏贼寇呢?您定然是弄错了啊!”掌柜的追在兵丁后头,慌忙说道,并使眼色,让小伙计拦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处。   “哟呵?胆子不小?府尹大人所批搜查令没有看见?胆敢阻拦,与贼寇同罪论处!”兵丁统领说道。   “官爷,弄错了,弄错了!咱们这儿只有贵客,没有贼寇!”掌柜的说着想要塞银钱给统领。   那统领却把手一挥,“少跟我来这套!爷不吃这套!贵客,你的贵客在哪儿?让爷瞧瞧?”   掌柜的被统领一把推的倒退了数步,冷哼一声,朝楼上看了眼。   那统领顺着他的视线,往二楼看去。   正瞧见齐王投下来的倨傲目光。清冷的眼眸,带着比府尹都骇人的威严。   统领心里一抖,便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没什么阅历,也能一眼辨出,这般气质,定不是普通人!就算真是贼寇,也绝对不是他门这般虾兵蟹将能惹得起的贼寇。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是撞在了属下人的身上。慌乱间低头,瞧见自己一身兵服。   这可怎么办?对方身份还不可知,一个眼神就这般骇人,倘若他执意上去搜查,怕是要惹祸上身。他刚进衙门的时候,师父就交代过,遇事儿,千万不能冲动,别旁人一句话的鼓动,他们就傻呵呵的往前冲,英勇是英勇了,可命若是搭进去了,英勇又有什么用?运气好衙门里还能补贴个银钱。运气不好,老婆孩子转脸就跟了旁人的姓了。   可若不上去,这一身兵服的威严,还哪儿找去?这些人不过是住店的,住个一宿两宿也就走了,自己可是长年在这地界儿上混的,脸面都混没了,日后谁还能听他的?   瞬息间,统领脑海中已经滑过无数想法,他清了清嗓子,朝二楼拱了拱手,“不是说众位是贼寇,也并非怀疑众位一定是窝藏了贼寇。只是接到举报,不查上对不起衙门,下对不起百姓!还请众位行个方便!”   方琰冷笑一声。   “大胆,一个莫名奇妙的举报,就能换来一张搜查令,是谁家遭了什么事儿?有有何证据证明贼寇就在这家店中?无凭无据,我看着搜查令也是假的吧?”方琰的随从冷脸说道。宏页东技。   那统领被这疾声令色说的心头打颤,真想调头赶紧走,可临来的时候,上头交代了,一定要搜查了才能走。   “搜查令岂能有假?您瞧瞧,官服朱印,府尹亲批。”统领说话间拿着搜查令,一步一步的向台阶上走来。   楼上的人都站着没动。   那统领却觉得背上压力越来越大,脖子都好像要被莫名的力道压弯,脑袋艰难抬不起来。   “您瞧瞧?”统领将手上的搜查令向前送了几分。   回头往后头瞧了一眼,还好,他身后的虾兵们还紧紧跟着,亦步亦趋的踏上了楼梯,好歹让他心里更多了几分底气。   “爷,还真不像是假的。”齐王的随从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搜查令。   方琰似笑非笑,“不是假的?那就让他们搜搜看,看看这里可有什么贼寇?”   随从躬身应是,转脸向那兵吏,“搜吧。”   这么简单?统领瞪大了眼睛,先前那吓死人的气势,让他头都不敢抬的威严,他以为定然要磨上一会儿的功夫呢!心想着就算真的搜不成,大不了动了手,他们就赶紧撤,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就说对方乃是强人,他们动不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搜吧?真的让搜了?   “这……”   “不是要搜查么?”方琰的随从冷笑道。   “是,是要搜查,兄弟们,给我搜!”统领挥手道,赶忙又加上一句,“别翻乱了东西!听到没!”   “是!”统领身后的兵丁们应了声,四下推门而入。   站着沈昕娘,方琰,和紫阳真人的门口,却是被小吏们避开来,没人进去。   既然搜了,那便每个房间都得搜到不是?   那统领颤颤巍巍的抬脚,向他面前的房间迈步过去,“这间也得搜……”底气颇为不足。   方琰似笑非笑看他,直将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琰的随从上前一步,“搜,既然说了搜,便不该有漏过的,省的搜完了,又说不清楚。”   统领连连点头,“是,是,那我进去了!”   见没有人理会他,更没人拦着他,他便真的迈步进去。   却忽而听闻那随从立在门口,朝他说道:“若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话里冷笑的意味太浓,那统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便恰恰瞧见,摆在翘头案上的舆图。   他咽了口口水,没瞧清楚,忍不住又迈近了两步,舆图倒是没看懂,舆图上头“大梁疆域舆图”几个字,倒是赫然在目。   兵吏腿一软,险些跪了下来。   舆图这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起码他们府尹就没有,还十分羡慕的跟人讲过,他有幸在恩师家中见过一个小幅的舆图,也只是瞥了一眼而已。   府尹说,非朝中权贵,非圣上亲信,手中绝不可能有舆图。   那么不但有舆图,还堂而皇之的将舆图摆在屋内翘头案上的人,又会是何等人物?   统领霎时就白了脸,心思转过几道弯,勉强稳住脚步,装作不识字的样子,左看看又看看,快步绕了一圈,便慌忙退出房间来,“没,没瞧见可疑之处!”   统领说完,连忙去看那随从的脸色。   随从冷笑看他,“可有贼寇?”   “没,没有……”统领慌忙摇头,“你们搜查完了没有?动作怎么这么慢?衙门平日里养着你们,就是叫你们混日子的么?给我麻溜的!”   不知哪个小吏,动作马虎,咣的将一只茶碗碰掉。啪的碎在地上。   “呀,这是我家娘子最喜欢的茶碗呢!”丹心夸张的叫道。   ☆、第175章 斗法   统领吓得腿都软了,朝那小吏脑袋上就是一巴掌,“叫你们小心些,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官爷好威风!”齐王随从笑道。   统领咽了口唾沫,“不敢不敢,因公务所扰。还望海涵!”   觉得自己的姿态似乎太低了,生怕楼底下站着的掌柜的看扁了自己,那统领又勉强挺直脊背,“既然这里没有贼寇,那我等就去别处搜查了!”   “等等,”方琰忽而开口,“果真没有贼寇?”   那统领僵硬的笑了笑,有些不知所措,“您说,有?还是没有?”   方琰看了看一旁负手而立的紫阳真人,“这还真难说呢。”   统领看了看紫阳真人。又看看方琰一众,果然,这气质气场就透着不同!难道不是一起的?   “来人呀。这人瞧着贼眉鼠眼,畏畏缩缩,定然不是什么好人!给我拿下,带回去审问!”统领指着紫阳真人大喝道。   紫阳真人微微一愣,朝方琰看去,“真是小肚鸡肠!”   兵吏们立时涌上前两三个,只是伸手还没有碰到紫阳真人的衣袂,就被他抖手弹开。   “好大贼胆,居然敢拒捕!”兵吏大喝一声,“给我上!”   立时更多兵丁拥上前去。   方琰半拥着沈昕娘,避开兵丁。   紫阳真人气哼一声,“正好拿你们练练手!看看我这几日来。道法可有精进!”   说完抽出桃木剑来,灵活翻动手腕,挥剑指向兵丁们。   “斩杀无辜之人,可是要加重劫难的,道长不怕无法渡劫?”沈昕娘幽幽问道。   紫阳真人闻言,面色稍有纠结,气哼一声。敢刺为拍,将靠近自己的兵丁用剑背拍开。   兵丁四下倒去,可这边倒下,那边又涌上来。二楼本来宽敞的廊间,立即窄仄起来。木质的扶栏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紫阳真人不好下手太重,控制着力道,将人拍倒,却又不能拍伤拍死,这可真是难为死人了。   那些兵吏见这道士也没什厉害。不过是拿着一把捉鬼跳大神的桃木剑胡乱挥舞而已,先前在方琰等人面前吃的瘪,好似找到了出气口一般,蜂拥的扑向道士。   颇有些前仆后继之势。   方琰半拥着沈昕娘,正要转身入得房间内。   却忽而有疾风从房梁呼啸而下。   方琰转身,本能的挥掌而出。   那人动作敏捷,蹬着二楼的木扶栏,翻身避开。   却是向沈昕娘弹出一张符篆。小小的符篆,好像迎风会长一般,眨眼间,犹如被子那般大小,眼看要整个罩住沈昕娘。   沈昕娘也从袖中弹出符篆,“破——”字从她朱唇吐出。   那迎风变得硕大的符篆,噗的一声,破裂,飘摇落在地上的符篆,恢复了巴掌般大小。   紫阳真人一面应付这打也不能随意的打,性命脆弱不堪一击的小兵丁们,一面抽出一眼来,看了看和沈昕娘方琰对持的蒙面之人。   “可是张道长?”紫阳真人高唤一声。   那蒙面之人身形微顿,挥舞长剑,袭向方琰面门。   方琰双手合十,紧夹住他长剑。立在一旁的沈昕娘借机向那蒙面人弹出一张符篆。   蒙面人翻身收回长剑,避开符篆。转而朝已经抽出桃木剑的沈昕娘袭来。   沈昕娘提气跃上扶栏,桃木剑挥出一道寒光来。   蒙面人御剑抵挡。分明两只剑还距离甚远,却发出铮铮然兵器相撞之声。   他欲追袭沈昕娘,却被身后浑厚的掌力牵制,回转身,方琰的掌风已逼至面前。   紫阳真人见那边打的热闹,他应付一群小小兵丁实在难受,生怕稍微控制不好力道,就要了哪个无辜的性命去。   他轻喝一声,手中桃木剑好似瞬间激长数倍,他挥动木剑,瞬间拍开围在他身边的兵吏们。   翻身而上,朝那蒙面人而来,“可是张道长?多年不见,张道长修为可有精进啊?”   紫阳真人一面挥剑立在方琰前头,和那蒙面人过招,一面笑嘻嘻的问道。   蒙面人露在外头的眼眸狠瞪他一眼,翻身跃上扶栏,朝沈昕娘飞掠而去,“娘子善用毒?善用药?”   沈昕娘微微眯眼,手中桃木剑挽出剑花来,疾风仿佛夹杂着利刃,飞掠向蒙面人的脸颊。   他抬手护在脸前。却慢了一步,脸颊上挂着的面纱,飘下了半边。   他慌忙捂住脸,揉身上前,欲要抢夺沈昕娘手中的桃木剑。   沈昕娘却抬手贴在他身上一张符篆。   那蒙面人不敢再耽搁,抢夺桃木剑的动作也戛然而止,飞身跃下扶栏,脚步快如疾风,瞬息间出了客栈敞开的大门,鬼魅般的身形消弭在漫漫夜色之中。符篆超出一定距离便无法发挥作用,那人溜的倒是真快。   被紫阳真人打的躺倒一地的兵吏慌忙相扶着起身,你拉我一把,我拉你一把,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出了客栈。   连掌柜的在后头追着喊,“你们的搜查令,搜查令——”   他们都顾不得理会,哆嗦着腿肚子跑远。   “沈娘子这桃木剑有何特殊之处?”紫阳真人眯着眼睛向沈昕娘手中的桃木剑看过来。   沈昕娘倒也没有避讳,将手中桃木剑往前一送。   紫阳真人没伸手,只低头细看那桃木剑。   桃木剑光洁,还有淡淡桃木香气,并不像是长久陪伴在主人身边的,已有了主人意识的剑。   “这剑颇有灵气,虽不见血,却剑身满带煞气。”紫阳真人狐疑说道。宏名场弟。   沈昕娘垂眸看着桃木剑,这是她还在京城的时候,金香从西市买回来的桃木,她亲手做的桃木剑。原本剑身上沾了血的,擦不掉,她不喜欢那血色,便将桃木剑沁入黑泉水中,果然剑身上的血迹便没有了。   “杀过人的剑,自然会有煞气。”沈昕娘淡淡说道,“看够了么?”   紫阳真人微微蹙眉,脸上仍旧带着狐疑的神色,“这剑看起来还新,不像是用过很久的,却这般有灵性,娘子是在哪里采的桃木?”   沈昕娘看他一眼,“灵山有仙桃木,道长不知么?”   “灵山是宝地,来了未能采上一两枝上好桃木,实在是遗憾!遗憾!”紫阳真人从沈昕娘手中剑上,收回目光,摇头说道。   方琰上前,握住沈昕娘的手。   她剑上有煞气一番话,叫他心头有不忍。原本保守太平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除灭虞国舅,为灵山报仇都应当是他的事情。掌门人一定希望她简单快乐的活着,封存起曾经努力不惜性命隐瞒下来的秘密,活得肆意洒脱。   可如今她却仍旧被卷入仇恨之中,挣扎不能脱身,带着恨意和报复的心活着。   “昕儿,去歇息一会儿吧?”他缓声说道。   他手上的温暖,让她冰凉僵硬的手找回了些许温度。   她抬眼看他,缓缓点了点头,“也好。”   那一群奔走的兵吏可没有如此怡然,尤其是领头的统领,远离客栈腿一软就要坐下,幸而有下属搀扶。跌跌撞撞回了衙门。他径直去寻了府尹大人,也不管这会儿府尹大人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大人,大人……”   “不就是叫你们去搜查个客栈么?将人带回来往大牢里一压就是了,大半夜的就不用回来禀报了。”府尹睡眼惺忪,一脸不耐。   兵丁统领咽了口唾沫,“禀大人,人没带回来!”   “嗯?没带回来?”府尹不悦看他,“不是吩咐你了,不必管他们是否真是盗匪贼寇,上头人有交代……”   “听他们说话,乃是京城口音。”兵丁统领按着自己还有些哆嗦的腿,慌忙解释道,“且一行人气质谈吐不凡,单是一个随从就威风凛凛,看上去……不好招惹得很。”   府尹闻言,眼睛微眯,摸了摸胡子。   “且卑职进去搜查之时,竟在屋内翘头案上瞧见一张大幅的羊皮舆图!”兵吏靠近府尹的耳朵,小声说道。   府尹面色一变,“果真?你看清楚了?”   兵丁统领连连点头,“那家随从还威胁卑职说,若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卑职就别想善了。卑职装作不识字的样子,才蒙混过关。”   府尹闻言,抬手在他头上甩了一巴掌,“哪里是你蒙混过关,人家本就是故意放过你,好叫你回来有个说法的!你一个衙门左列吏能不识字?”   兵吏一愣,连连点头,“那,那将他们带回来也是上头人的吩咐,大人不若派更多的人前去?”   府尹皱眉,欲再赏他一巴掌,可见他皮糙肉厚,十分耐打的样子,自己的手却是又麻又疼,只好忍住,啐道:“不用脑子的,来人给的是虞国舅的令牌,且是微服,便是虞国舅在此,咱们一没手谕,二没见着人,这么蒙了眼的闷头上……若是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虞国舅是会帮咱们开脱还是怎的?”   兵吏闻言微微一愣,“府尹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公办,寻私仇来的?”   府尹轻哼一声,“上头人斗法,都斗到咱们这儿来了!让咱们得罪了人,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一点儿损失也没有!真是好买卖!”   兵吏倒吸了一口气,“那如今可如何是好?大人先前不是已经应承下来了么?”   府尹深深看他一眼,“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那一伙儿人厉害的很,原本想要抓一个瞧起来有些邋遢的臭道士回来,结果……”兵吏低了低头,“我们一众都被那道士给狠揍一顿。后来又去了个功夫高强,且会用符篆的,不过那人寡不敌众,也无功而返。”   府尹点了点头,“你们都受了伤么?”   “可不是!没一个不挂彩的!”兵吏连连点头,似乎想要强调这一夜,他们的日子可是不好过的很。   府尹倒是微微一笑,“那便好说了。”   ☆、第176章 暗里机锋   没等天亮,府尹便匆匆寻到专门安排给张道长的客房,“大人那,大人!不好了!”   没想到房间内立时便传来了脚步声,好似里头的人根本没睡下一般,吱呀一声门被拉开。   “如何不好了?”一身俗衣的张铭之抬了抬眼睛。看着门口的府尹。   府尹一脸惊慌,“大人命下官派人去清缴盗匪,可那一起子人来历不凡,竟丝毫不惧,还将我衙门众人给狠狠教训一顿……大人是不是,是不是……”   张铭之挑眉看他,“是不是什么?”   “大人是不是弄错了?兵吏回来禀报,”府尹偷偷打量他的脸色,缓缓说道,“说他们不像是大人所说盗匪呀?”   张铭之冷笑了笑,“我弄错了?”   府尹连连点头。“也不奇怪,或是赶巧了吧?那一伙儿,当真不像是大人所说的盗匪。大人不若再细查一查?咱们这衙门里兵力有限,实在是对那些人遭不成什么损失,倒是衙门里的人损失惨重,皆受了重伤!若真是盗匪,那便是再大胆子的盗匪,也不敢公然和衙门作对呀?您说是不是?”   府尹一脸为难的拱手看着张铭之,亮明态度,表示自己已经隐约知道了这事儿不简单,定然是有关权利派系争斗的。宏名住扛。   府尹自是不愿意,也没有能力跟着淌进这一趟浑水之中,他们这儿远离京城,不管京城最后争权的结果是什么。也跟他们这地界儿关系不大。但如此说,倒是得罪了虞国舅身边之人,回头扣下个帽子给自己,这府尹的位置坐不坐的下去倒是不好说。   “便是下官再派人去,除了打草惊蛇,也没有旁的用处,依下官之见。仅凭衙门里这点儿人手,想要将他们缉拿回来,是不可能的。”府尹垂眸说道。   “从不知道,原来地方上的官员是如此办事的。一句推说不可能,就将事情扔在一旁不管了?”张铭之寒着脸看着府尹。   府尹连忙摇头,“大人别误会,什么事总得量力而行不是,在这儿拿不住他们,他们也只是途径此地而已。想来还要往别的地方去,下官定会禀报郡守大人,请郡守大人调派多方人马,合力而行。并非置之不理,大人以为如何?”   张铭之冷哼一声,“府尹不过是推诿而已。”   “绝非推诿之意!国舅爷的吩咐,下官岂敢推诿!”府尹一脸正经,“只是大人可前去看看,衙门里的兵吏们,如今伤的伤残的残,下官若再执意前去抓捕,并非是要帮大人,只能拖累了大人,误了大人正事儿啊!”   府尹说话间,态度越发恭敬,稽首越发认真,只是话里话外,没有一丝妥协的意味。   看他这般说辞,张铭之轻哼一声,明哲保身,这府尹多半是猜到了齐王爷的身份,便是猜不到,也知道是他得罪不起的人,所以宁肯在这里坐低伏小,也不肯再去招惹。   “也罢,府尹说的也有道理。”张铭之神色淡漠,“那便不耽搁府尹的时间了。”   府尹闻言,连忙躬身告退。离了客房院中,虽然天还未亮,但他的脚步已然轻快起来。   张铭之则没有再耽搁,连夜动身,向国舅爷处赶去。   寻到虞国舅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听闻张道长归来,虞泰甚至不顾肩上剑伤,亲自起身相迎。   却见他空手而归,并未带回沈昕娘,或是其他,虞泰脸上的表情,就不似一开始热切。   “张道长无功而返,也不算让人意外。方琰狡诈,虽年纪轻轻却颇有手段,道长不是他的对手,也不奇怪。”虞泰语气轻飘飘的说道。   张铭之抿了抿唇,拱手禀道:“也并非一无所获。”   虞泰闻言,这才又抬了抬眼睛看他,“哦?道长有何所得?”   “国舅爷剑伤一直不好,”张铭之缓缓说道,“这伤口,不简单。”   虞泰闻言,神色立即肃穆起来,张道长在他房门外,和另外两方士说话声他是听闻的。张道长暗示,他这剑伤一直不好,或和他年近四十五,天命所致有关。如今重提这话,又是何用意?他最讨厌人提起他的年纪,好似在提醒他快死了一般。   他抬眼目光幽深看着张铭之,“那道长说说,这伤口有何不简单?”   “贫道跟着那衙门里的人手,一道潜入客栈,原本只是观望,没有现身。见衙门人手不敌,便想趁乱劫走那小娘子。”张铭之说,“可那小娘子伸手颇为不俗,且王爷也在一旁奋力相帮。”   虞泰眯了眯眼睛,这和他的剑伤有什么关系?张铭之莫非在寻借口推诿?   “待那小娘子祭出桃木剑的时候,贫道才发现不同。”张铭之将目光落在虞国舅的肩头,“正是刺伤国舅爷的那柄剑,剑身有煞气,却并无血迹。贫道见掳走那小娘子困难,便想要夺走那柄桃木剑。”   虞泰闻言看向张铭之空着的双手,这么说来,是连桃木剑都没有得来么?   “可齐王爷身边竟也有修道之人,且颇有名气。”张铭之垂眸说道,“想来京城中的玄玉观国舅爷也是听闻过的吧?便是玄玉观中挂名的紫阳真人。如今却是在齐王爷身边相帮。”   虞泰闻言,眉头微蹙。南市之所以能快速发展起来,成为炙手可热之地,玄玉观功不可没。能请得玄玉观移居城南扩建,便是齐王爷的手笔。莫非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和玄玉观的紫阳真人有勾结?他本就和灵山派纠缠不清,如今又有修道之人在身边相助,实在不可不防。   张铭之垂眸,却是没有道出,他现身之前,瞧出齐王爷同那紫阳真人颇为不和的势头。若讲出,必然显得自己此一趟来回无功而返,有些无能。   “在灵山时,就能瞧出,那小娘子手段不凡,似是会妖术!竟能指挥毒蜂!”一旁另一位道士开口说道。   “想来并非妖术,她善用药,且善用毒。”张铭之缓缓说道。   虞泰闻言,好似肩头猛的一痛,他嘶了一声,抬手捂着肩头,“皮肉并未有中毒的迹象,不会是桃木剑上淬了毒吧?”   张铭之净了手,上前,打开虞泰肩头包扎的布条。却见他肩上剑伤,仍旧没有愈合的痕迹,皮肉并未发黑,亦没有异味,但这般迟迟不长好,也实在让人痛苦。   “师弟,我走之前让换的药,可换了?”张铭之看向身旁道士。   道士连连点头,“师兄放心,我亲手换的。”   “应当是剑的问题,并非一般的毒,若是一般的毒,逼出毒物也就是了。这似毒非毒的,到叫人拿捏不准。”张铭之皱眉踟蹰,“国舅爷还是安心养伤,旁的事情待伤好回京,再徐徐图之吧。”   虞国舅深吸了一口气,心头不悦,肩上的痛楚更让他不悦,却一时没有说话。疼在他身,他比谁都清楚其中滋味。   `   沈昕娘一行当晚赶到了林县,一路上紫阳真人一定要赖在齐王车驾内。齐王车驾宽大舒适,颠簸也更为轻微。   为了方便第二日一早转程船只,当晚他们便歇在了林县的客栈之中。   一路上没有人理会紫阳真人,将他晾在一旁,倒是叫他觉得分外无趣。   嗅到齐王爷房中飘来袅袅香味,紫阳真人分外垂涎,马车上,丹心那小丫头拿出来的点心就已经让人垂涎三尺,但那小丫头却护食得很,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好似生怕他偷吃她家娘子的点心一般。倒看得他不好意思伸手。   这会儿他却是有些忍不住,略思索一番,一本正经的立在齐王爷门外,清了清嗓子,“贫道有要事要同王爷讲。”   “王爷正在用饭,道长请稍后再来。”王爷门前随从板着脸说道。   他就是专门挑这个时候来的好不好?稍后,稍后还有好吃的么?   “此事颇为紧急,同昨日偷袭沈娘子的人有关,耽搁不得!”紫阳真人一本正经。   门前随从却是一脸狐疑看他,“既是和昨日之事有关,道长怎的昨夜不说,今日白天不说,偏偏要现在来说?”   “人老多忘事,刚刚想起来。”紫阳真人捋着花白的胡子。   他脸上一个褶子都没有,哪里像年老之人?   随从哼了一声,脸上颇为不信。   “快去通禀,是同沈娘子有关的事情,尤为重要!”紫阳真人强调道。   王爷对沈娘子的看重,他身边之人自然没有不清楚的,见紫阳真人一脸严肃,随从倒也真不敢再耽搁,转身进门,想要禀报。   却见王爷正同沈娘子对面而坐,身量修长的王爷跪坐食案旁,眼眸专注的看着沈娘子,将手上筷子送到沈娘子面前,“尝尝?”   “我自己有手。”沈昕娘缓声说道。   那随从觉得自己若现在上去禀报,委实太没眼色了些,顿时屏气宁声,想要退出去。   可刚一挪动脚步,沈昕娘便侧脸看过来,“有事?”   ☆、第177章 旧相识?   随从登时僵立,说,还是不说呢?   王爷的目光淡淡扫过来,随从只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让谁进来不好,他偏偏要自己进来?这下可得罪了王爷了吧?咽了口唾沫。说没事儿,自然更不现实,“那个……紫阳真人在外头,说是有攸关沈娘子之事要禀。”   方琰的目光转向沈昕娘。   沈昕娘放下手中筷子,抬眼道:“请道长进来说话吧。”   方琰似笑非笑的看她,也将手上的筷子放在了一旁。   紫阳真人面带笑意的进得屋内,先动了动鼻子,目光也落在那食案之上,“王爷和沈娘子正在用饭啊?贫道真是来的不巧。”   说完还笑了两声,目光却没有离开食案。   “道长有何事要讲?”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眸朝他看过来。   紫阳真人舔了舔嘴唇,细微的动作在花白的胡子遮掩之下。也不甚明显,“昨日同衙门兵吏一同出现,偷袭沈娘子之人。贫道似乎认得!”   紫阳真人说完,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在食案边上跪坐下来,却被方琰冷淡的目光逼得不好上前。只好立在两步开外的地方,“那人颇有些道行,原本是茅山上清派的大弟子,掌门的亲传弟子,掌门之位原本非他莫属。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竟离开师门,投靠了虞国舅。”   方琰垂了垂眼眸,昨日的麻烦果然是拜虞国舅所赐。他敢让人如此行事,必然是猜到了他并非兴师动众前来。往后的路更要加快步伐。尽快入京了。   “其实那日在灵山,倘若不是有虞国舅身边那几个忠心耿耿的道士,沈娘子必定能够要了虞国舅的性命的!”紫阳真人摸了摸胡子,看着食案说道,“那几个道士方士,颇有些修为,若要想除掉虞国舅。他身边几个厉害的道士就不得不防。”   沈昕娘顺着紫阳真人的目光看了看食案上的珍馐,“道长还没用饭吧?”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没有,没顾上。”   “不若坐下来一道用饭?”沈昕娘问道。   方琰笑看她一眼。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甚好。”   “丹心,再摆一张食案来。”沈昕娘吩咐道。   待食案摆上,喷香扑鼻的饭菜上了桌,紫阳真人便不顾及形象的在食案后头坐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沈娘子身边这小丫头的手艺真是好,看似普通的饭菜,偏偏香味独到。食材并不罕见,哪里的食肆都不缺,可偏偏吃不出这般味道。   “道长和昨日那道士颇为相熟?”沈昕娘问道。   紫阳真人摇头,“相熟谈不上,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昔日故交前来试探,那道长是不是也该回去探望下故交?”沈昕娘抬着眉梢问道。   紫阳真人将一块五香鳜鱼塞入口中,才抬头看她,“嗯?故交?”   “道长不是正想试试自己的道法可有精进?如此,不也是个大好的机会?”沈昕娘说道。   紫阳真人品着口中浓浓香味,面色却不甚轻松,“沈娘子是想让贫道也去找找那虞国舅的麻烦?”   沈昕娘垂眸不语。   紫阳真人又将视线移到齐王身上,却见齐王只是夹了块腰果鹿丁放入口中,细品着味道,满面享受。   果然吃人嘴短,紫阳真人连忙放下筷子,“这不妥吧,咱们一路同行,我若折道去寻他们,必然要耽搁路程,王爷和沈娘子急着回京,一切事情等到回京再说不迟,如今正是赶路要紧。”   方琰点了点头,“自然是赶路要紧,不过道长只管去,不会耽误赶路的。”   紫阳真人笑了笑,“哪里能不耽误?虽说贫道修行之人,但缩地成寸这功夫,贫道还不会!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耽误上一日两日,或是更多日子的!”   方琰轻笑,“道长去忙道长的,我们继续赶路,如何会耽误?道长忙完了,回来同我们汇合就是。”   紫阳真人怒目看他,这小肚鸡肠的齐王爷,不就是当日一起误会么?用得着记恨到现在?一路上只想着扔下自己,且不知带上自己也是好处多多?   “道长去试探一番,也好发现这灵泉水究竟是不是有助修行,倘若并没有什么所得,回来,也好调整方法。”沈昕娘缓缓说道。   紫阳真人闻言一愣,调整方法?这话的意思?   他抬眼看向沈昕娘,莫非,这沈娘子是要告诉他,灵泉水的妙用了?这买卖倒也划算?不就是去给虞国舅找些麻烦么?寻些麻烦,就能换来人人求之不得的道法精进秘笈?妙哉妙哉!   “沈娘子说的甚有道理!”紫阳真人又拿起了筷子,“可以一试。”   “那道长也莫要多耽搁了,今晚便启程吧。”沈昕娘看着他道。   一块鱼骨恰在嗓子里,紫阳真人一噎,“不,不用这么着急吧?”   “明日就要上船了,今夜启程,恰为合适。”方琰也在一旁点头道。   紫阳真人被鱼骨噎的翻了个白眼,又要利用他,又嫌他碍眼,他行走江湖,亦或坐镇玄玉观的时候,何曾有过这种际遇?真真气煞人也!   愤懑之下,不由更多吃了些,颇有要将整个食案上的东西全都扫个一干二净的意思。   待食案抬下去,紫阳真人也去准备,方琰的屋内只剩下沈昕娘一人之时,他望着她的眼睛。   “遗憾么?”   沈昕娘抬眼,“什么?”   “听闻紫阳真人的话,会不会觉得遗憾?”   沈昕娘垂眸,半晌才缓缓说道:“你指,我原本可以取了虞泰性命那句?”   方琰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谈不上遗憾,他命不该绝而已。你说得对,若只是要了他的命,实在太便宜他。看他如今日日活在将死的恐惧之中,让他临死前眼睁睁失去他所有的一切,才是报复。”   她说话间,神色清冷至极,面上冷冽的表情与年龄一点也不相符。不难想见,当年的事情在她心底留下了多大的阴影。纵然掌门人用心良苦,封印记忆,亦不能阻止那阴影埋在她内心最深处,召唤着她寻回记忆,寻回无法忘却的仇恨。   注定了她不能简单快乐的活着。   方琰粗糙温暖的掌心握住她的手,“他会失去一切,灵山还有我们。”   沈昕娘抬眼看他,面前的眼眸依旧是多年前在她最纯真无暇的年纪里遇见的那般,只一眼,就叫她心动,念念不忘。   她垂眸不去看他,不去回忆过往,她要往前走,只念着仇恨,无暇他顾。   “贫道真走啦!”紫阳真人背着他小小的包袱,手握桃木剑,立在门口朝里说道。   方琰和沈昕娘都没有作声。   门口的随从笑了笑,“道长,主子知道了,您快动身吧!”   “可别走太快,得等着贫道啊!咱们可是一道上路的,也该一道回到京城呐!”紫阳真人摸了摸胡子,又说。   “谁跟你是一道上路的?”丹心立在廊间,一脸嘲讽,“道长可是半路砸进马车里的,千万莫要记错了!”   “这丫头!”紫阳真人撇了撇嘴,“除了手艺好,真是没一点儿长处!”   “有没有长处,不消道长来评判!”丹心掐腰瞪眼说道。   王爷门前的守卫,也都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自己真的如此不招人待见?紫阳真人皱了皱眉头,他在京城的时候,想要见他的人那是排着队都数不清的!这些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为了灵泉水的妙用,他忍了!   紫阳真人连夜离开,盘算着虞泰等人的行程,又掐指算出大致的方位,急急赶去。   次日清晨,虽少了紫阳真人,方琰一行却丝毫没有耽搁,在林县登了船,乘风西行。   没了紫阳真人杵着碍眼,丹心适时的躲在一旁,方琰和沈昕娘独处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似也变的和煦而微妙。   紫阳真人几乎是寻着味道,寻到了虞泰曾经投宿那家客栈的后院。   可他赶到之时,虞泰一行恰好刚刚离开。   紫阳真人趁人不备,混入后院几间上房之中,正欲查看他们可曾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痕迹。却忽而听闻外头说话声音。   “客官,您,您怎的又回来了?”小伙计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的声音,“可,可是有什么东西拉下了?”   “闪开。”那人口气十分不客气。   小伙计却陪着笑脸,忙不迭的退闪到一边。   紫阳真人心头紧张,这忽而折回的是谁?是算出他潜入进来,故意来抓他的?还是巧合而已?   他左右看看,吃不准外头可有埋伏,不敢轻举妄动。   听闻脚步声越来越近,四下看看,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啊?   他屏住气息,脚步声哒哒的落在石阶上,更像是落在了他的心头上。往这边来了?   他竖着耳朵,捏着张符篆,飞身跃上房梁。   吱呀一声,门恰被推开。   他屏息在房梁上,不敢动弹。   那人迈步进门,反手就将门给关上。   紫阳真人蹲在房梁顶上,一动不动。   那人进了屋,左右一看,快步来到里间,瞧见床铺还乱着,并未被整理过的样子,便松了一口气。抬手掀开枕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黄纸红字的符篆来,捏在手里笑了笑,“幸而没丢,被师兄知道了,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说完,将符篆揣入怀中,向外走去。   紫阳真人松了口气,果真是东西拉下了,并非发现了他,那就还好,还好!宏名介巴。   却见那人离开的脚步,在门口处又停了下来,面上有狐疑神色的回头看来。   紫阳真人屏息,默念心诀,瞧见那人正脸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愣。   那人环顾屋内,皱着眉头,缓缓抬头。   “客官,您拉下的东西可收拾好了?”门口的小伙计赔笑脸说道,“有客官包下了后院儿,掌柜叫小的,过来……过来打扫。”   那人收回目光,轻哼一声,提步离开。   紫阳真人却在房梁上愣了好久,虞国舅身边的熟人,还真是不少呢!只是他怎么也会在虞国舅身边?他又称呼谁为师兄呢?   待小伙计不留神,紫阳真人飞身出了客栈,远远的追着适才折返那人而去。   ☆、第178章 旧伤复发   为免被人发现,紫阳真人跟的颇远。一直到那人寻到虞国舅落脚之处,紫阳真人才晃晃悠悠靠近。   虞国舅这次竟不是在客栈落脚,倒是亮了令牌,住进了郡守家中。   紫阳真人狐疑,若急着赶路。不当惊动当地官员才是,怎的这虞国舅竟不怕麻烦?他在外徘徊一圈,恐人生疑,不敢多留,远远藏匿了身形。   却见先前他跟着那人又出了郡守官邸,向药铺而去。   紫阳真人跟着去了药铺,离得远,不知他抓了什么药。待他走了,紫阳真人才又入了药铺,“刚才那小哥儿抓的药,原样给我来一份。”   药铺的人一愣。抬眼看他,“什么病啊,你就原样来一份?药可不是随便乱吃的!”   “既然一样的药。自然是一样的病。”紫阳真人摸着胡子说道。   “我们这药铺里有大夫,您若是有病,只管叫大夫看诊就是,药不是乱抓的!”抓药的小伙计摇头,一本正经的说。   “你只管抓药,哪里那么多话说。”紫阳真人皱眉。   “你若是抓药,那便要拿药方来,没有药方,如何抓药?”小伙计抱着臂膀。   “不给抓?”紫阳真人挑眉,递上一张飞钱。   小伙计连忙左右看看,瞧见大伙儿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这边。飞快伸手,接过飞钱,迅速的塞进袖袋里,“也不是不能抓,你且等等吧。”   说完,转身去抓药。   只是适才是照方抓药,这会儿却有些记不清楚了。几个药柜处,他都略作犹豫,才称了药出来。   简单包好,递给紫阳真人,“我可叮嘱你了,药,不能乱吃!”小伙计拍着药包,低声说道。   紫阳真人笑着点点头,“小哥儿放心。”   说着又地上几个铜板。算是药钱。   出门走了不远,他便抬手将药包扔了。小伙计抓药的时候,他看得清楚,虽然小伙计几次犹豫,但熟悉医理的人不难判断,这是治疗外伤之药。   他们中有人受了伤了。   入夜,紫阳真人冒险潜入郡守府邸。月明星稀,夜里的风十分凉爽宜人。屋檐高挂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滚出去——”一声暴喝,打断了夜里的宁静。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面带泪水,恍若梨花带雨,从门内跌了出来。   圆润的香肩半露,仿佛娇花不胜凉风。女子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立在门外,一时不敢进门,却又不敢退走。   “张道长何须如此暴怒?”门内传来一声低沉缓慢的声音。   “爷的伤势未愈,郡守大人却派女子前来,扰乱爷的心绪,实在不妥,将她打出去,已是仁慈。”熟悉的声音,让不远处树梢上蹲着的紫阳真人耳朵一动。小心翼翼的靠近过来。   “不妨事,让她进来吧。”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   “爷,对伤势不利。”   紫阳真人动了动耳朵,辨析出来,这正是张铭之张道长的声音。   “你太过较真,”低沉的声音轻笑说,“如今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你已找对办法,稍事怡情,有何不利?我看心情放松,倒利于伤势恢复。”   张道长闻言,未在多劝。   门口那盈盈弱弱的女子,颤颤巍巍又进了门。   张铭之躬身退了出来,抬手将门带上,面上带着谨慎,四下看了看。   守在门边不远月光照不进的阴影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阳真人向靠近虞泰的屋子,却又怕惊动张铭之,蹲在房顶,踟蹰不已。   瞧见有人提着灯笼从院子外头经过,抬手弹出一个石头,砸在那人头上。又迅速底下身子,不叫人瞧见自己。   “谁?”提着灯笼的巡夜惊叫,“那个龟儿子砸我?”   左右看看,唯有灯笼照出不远的昏黄的光,和凄凄冷冷的月光恬淡的铺在地上,哪里有半个人影。   那人又嗷嗷叫了两声,提着灯笼,快跑。   紫阳真人念动口诀,那人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噗通摔了个狗啃泥。   “鬼呀,有鬼呀!”那人欲要爬起来,脚踝却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给紧紧拽住,将他拖的爬不起来,他哭喊起来,“救命呀,有鬼呀!”   嗓子沙哑,颇为凄惨。   他巡夜的路,正临着虞国舅所住的院子,院里头守着的张铭之最早听闻动静。   他狐疑的向外看去,一开始并未行动。   听那男人叫声越发凄惨,才起身而去。扰了国舅爷的好事儿,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国舅爷虽然对他还算客气,但一连几次失手,未能将那小娘子抓来,国舅显然心中不悦。不然今晚他的话,国舅不会不听。在他提醒之下,还要纵欢。   张铭之提步出了院子,向那鬼哭狼嚎的巡夜男人走去。   蹲在房顶的紫阳真人立时飞身而下,跃入院内。   上房传来的男女的声音,让他双耳发烫,他点破窗户纸,向里窥去。   还未看清情形,视线里便只剩下一只利刃,带着寒光朝他射来。   紫阳真人翻身而起,利刃当的穿出窗户,射入门外一棵高大的栾树上。   “谁在外头偷窥!”虞国舅低沉暴怒的声音传出,接着是女子一阵轻颤婉转的莺啼。   墙外的张铭之闻声,翻墙而入。手中已祭出桃木剑,向紫阳真人飞身而来。   紫阳真人顺势掷出符篆,符篆贴在窗户上头,他请喝一声“破”。   窗户像是被人大力撞开,咣当撞在墙上,窗棂都歪向一边。   紫阳真人这才瞧清楚,里头掷出利刃的男人,光着上身,左肩上还缠着纱布。因那人动作激烈,或扯到伤口,纱布上隐隐有血迹透出。   男人正是虞国舅,此时满面怒色看他,反手打落床帐,隔绝他窥探的视线。   “将人拿下!”虞国舅沉声吩咐。   张铭之的桃木剑裹着寒风迫人之势而来。   紫阳真人翻身而起,一面丢出符篆,一面飞身快逃。沈娘子真是害他,她应当先交代了灵泉水的妙用,再叫他来的!   如今,麻烦没给虞国舅找到,倒是将自己再次陷入被追的境况之中。他在屋脊上翻身快行,身后疾风利刃之势毫不停滞。   “前头何人?为何窥伺?”张铭之的声音浑厚的从背后传来。   紫阳真人脚步不停,踏在屋脊上,仿佛踏在云端一般。可身后之人追的紧,两人不多时已经行出郡守府邸接连成片的屋脊,向城外飞掠而去。   张铭之避开紫阳真人的符篆,眉头紧蹙,“同为修行之人,不妨亮明身份?”   紫阳真人脚步飞快,不曾回头,也不理会张铭之的话。   月光之下,是两人越发快如闪电的身形。   紫阳真人略有些疲色,顾不上反击,疲于奔命。   “师兄,国舅让您回去,他的伤口又裂了。”两人一追一逃,已经出了城。   身后忽然而来的声音,让紫阳真人的身形微微凝滞,他想要回头去看,却克制着自己,只向前奔走。   身后追逐的声音似乎渐渐远去,耳边最后那声音却挥之不去,好熟悉。   他想回头看看究竟是不是在客栈里,一眼瞥见那个回头拿符篆那小道士,是不是他一路跟着,寻到郡守府邸那小道士。他竟叫张铭之师兄?   可紫阳真人一直没有回头,月光之下,是他不驻足,极速闪过的身影。   船乘风而行,稳当又快速,且可日夜兼程,倒是比乘马车要快的多,舒坦的多。   紫阳真人追上方琰一行的时候,几乎累断气。   “不是说好了慢行等着贫道的么?你们怎这般没有信誉?”紫阳真人一面抢过桌案上的点心,一面大大拉拉,盘腿坐在沈昕娘船舱中的地席上。   船舱的窗开着,有江风吹进,甚是凉爽,恰可以看到江面上粼粼波光,正午的阳光甚是明媚。   紫阳真人轻叹一声,“这一趟险些要了贫道老命了!沈娘子可得好好补偿!”   说罢摸出怀中藏着的葫芦,捏在手里,轻晃了晃。   方琰听闻他上了船,也寻过来。进门便瞧见他盘腿坐着,捧着盘子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   方琰轻哼,“不知道长有什么收获?这么急着邀功?”   紫阳真人品了品口中点心的余香,收敛心中不为人道的情绪,“贫道险些被虞国舅身边的道士追杀!若非虞国舅旧伤复发,如今还未必能回来赶上你们呢!”   “旧伤复发?”方琰眯了眯眼。   紫阳真人却是点头,“说也奇怪,他肩头的伤,应当是在灵山的时候,落下的吧?怎的如今还没好?竟好似十分严重?”   沈昕娘心中一动,面上平静,没有波澜。   “他不过四十五的传言,莫非是真的?不然以他的身体,这伤早该好的七七八八了吧?怎至于如今还这般严重?”紫阳真人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沈娘子,这可是不小的收获吧?因贫道的原因,他的伤口又裂了,往后不需给他找什么麻烦,他只怕也难以加紧赶路,只会被远远的甩在后头。”   沈昕娘面色不动。   紫阳真人又拿起葫芦晃了晃,“这灵水妙用?”   “我何时答应要告诉你灵水妙用了?”沈昕娘抬头看他。   紫阳真人闻言一滞,“若非你答应,我怎会冒险去寻虞国舅?”宏吐布弟。   “道长不是想要试练自己道法可有精进?”沈昕娘挑了挑眉稍。   “那也不用拿命试练啊!”紫阳真人摆了摆手,“沈娘子不要狡辩,速速说来才好。”   沈昕娘抬眼看向方琰,“当时王爷在场,王爷可曾听闻我答应过道长什么?”   方琰含笑摇头,“不曾。”   “你看?”沈昕娘摊了摊手。   紫阳真人从地上一跃而起,“你!你们!你们合力欺骗本道!”   瞧见他气的脸色都变了。   沈昕娘才缓缓开口道:“道长一路奔波疲惫,何不去休息休息?也便趁着此时参悟道法?”   紫阳真人皱眉看她。   沈昕娘不慌不忙说道:“嗅以灵气,或许可使四路通达。”   紫阳真人这才面露喜色,捧着葫芦离开,顺便端走了桌案上的点心盘子。   ☆、第179章 芥蒂   他走后,沈昕娘垂下眼眸来,脊背笔直。   方琰立在她身前,“你以为这是好机会?”   沈昕娘闻言抬头,“什么好机会?”   方琰摇头,“紫阳真人也说了。若不是他身边有几个忠心耿耿的道士方士,在灵山,你也许就已经成功了。”   沈昕娘闻言,面色微凝。   “而如今,他虽受伤不愈,但他身边的厉害之人,却还在。”方琰抬手落在她肩头,“回京,徐徐图之,这点耐心都没有,掌门人会失望的。”   沈昕娘皱眉。震肩抖开他的手,“我没有那么冲动。”   “果真没有?”方琰眼带笑意,看着她的双眸。   沈昕娘皱眉别过脸去。“小看旁人,必被旁人小看。”   方琰闻言,笑出声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我被你小看了么?”   “躲远些。”   “偏不,被你小看了,自然要扳回一成来。”   “唔……”沈昕娘挣扎,思量着被她小看,和扑倒她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为什么非要在这上头扳回一成?   `   吴兴的客栈里头。   沈四娘炖了滋补的羹汤给金香,顺便送了一碗给秦家的随从,“是滋补的药膳。于伤者的恢复有益的,给秦郎君也送一些,承蒙关照。”   秦家随从接过羹汤,连连道谢,“娘子怎的不自己送进去?”   沈四娘垂眸,“不打扰秦郎君歇息了,我还得去看看金香。”   说完。她转身就走,好似生怕在门口遇见谁似的。进了金香的房间,还微微有些气喘。   金香从床上坐起,瞪眼看她,“四娘子,谁在后头追着?”   沈四娘垂手站定,“没有啊,羹汤味道怎样?”   “嗯,”金香连连点头。“比丹心的手艺怕是也不差了。”   沈四娘笑了笑,“我可不能同丹心比,丹心是姐姐亲自教导出来的,我差得远呢!”   金香上下看了她一眼,“羹汤四娘子给秦家少主送过去了?”   沈四娘僵了片刻,点点头道,“是啊。”   金香笑嘻嘻看她,“四娘子和秦家少主,这么一路上走下去,是不是还有和好的可能呢?”   沈四娘闻言,眉头却是紧蹙起来,“金香,你胡说什么!”   瞧她面色不悦,金香吐了吐舌头,“又没外人,咱们两个随口说说而已嘛,有没有可能,你也莫生气嘛!”   沈四娘呆站了片刻,才认真摇头道:“绝没有可能了。”   “嗯?”   “我看了清自己的分量,也看清了他,”沈四娘缓缓说道,“如今送一份羹汤过去,不过是感激人家一路关照,当有的礼尚往来罢了。并非还有什么情意在。这种话,你也莫再说了。”   金香见她面色郑重,立即收敛笑意,认真的点了点头。   门外正欲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秦冉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轻松?遗憾?失落?   恐怕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回味了口中羹汤余味,嗓子眼儿里却翻出淡淡的酸味和苦涩来,这羹汤,当真是不能随便喝的。   他背过手,摇了摇头,脚步轻微的走远。   临到京城外,方琰一行转乘了马车。   入了城门,一行人便停了下来。紫阳真人一惊,翻身坐直,“怎的忽然停下了?”   方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长,是该说告别的时候了吧?”   紫阳真人扯着嘴角轻笑,“还早还早!这时候说什么告别的话?”   方琰面色清冷的看他。   紫阳真人却说什么都不挪一下,跟着王爷沈娘子,既不会轻易被人搅扰,又整日里有美食相伴左右,且这葫芦中的灵水妙用,他似乎有所感悟。这时候让他离开王爷和沈娘子,他如何舍得。   “虽然回到了京城,可如今才是最最关键的时候!”紫阳真人捋着胡子说道,“虞国舅不日也会回来,他身边道士方士颇有道行,王爷修习外家功法,沈娘子一人身单力薄,不占优势!贫道可以帮助王爷,帮助沈娘子啊!”   “不劳烦道长。”方琰态度冷淡。   “虞国舅手中有精兵,王爷虽有朝臣支持,可手中没有兵权,腰杆儿怎么能硬呢?”紫阳真人循循说道,“我同公孙将军交情深厚,王爷不信可暗中打听打听嘛。”   方琰冷笑,“公孙将军若是会寻私情之人,当年先皇也不会将兵权交到他手上,让他和虞氏相抗衡。”   紫阳真人皱眉,怎的这般滴水不进?   “总之留贫道在王爷府上,那是大有裨益之事!贫道同那虞国舅十分不对眼,倒是相当看好王爷!且贫道与王爷也没有仇怨,互利互惠之事,王爷因何要推拒?”   “谁说没有仇怨?”方琰冷笑看他,“我看道长的记性是真不好。”   紫阳真人一愣,侧脸瞧了瞧齐王身边安坐,一声不吭的沈昕娘。宏吐叉号。   “当初之事,实在不怪贫道啊?且贫道也没说错什么!王爷怎的就非要揪着不放了?这坎儿还过不去了不成?”紫阳真人皱眉挠头,有些烦躁。   “自然不那么容易过去。”方琰冷眼看他,“道长若是还不肯下车,吾倒要领教领教,道长除了硬气功外,还有什么本事。”   “贫道自然本事多多!王爷可请贫道住在王府,日日切磋,不急在这一时!”紫阳真人笑着说道。   “王府道长不必惦记了,现下便来请教道长本事。”方琰话音刚落,便挥掌拍向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就地一滚,躲了开来,“马车里头不宽绰,王爷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呢?”   “道长想找个宽绰的地方?城门外就宽绰。”方琰说道。   “不不不!”紫阳真人摆手,“贫道绝无此意!”   叫有心人瞧见王爷并不待见他,甚是和他大打出手,怕是出不了今晚,那些觊觎他手中葫芦的人就要寻上门来了!   “王爷其实并不需要和道长动手。”沈昕娘终于缓缓开口,看着紫阳真人道,“王爷只需要表明并不接纳道长,疏离道长的态度来,那些盯着道长的人,就不必再顾及王爷,前来拜会道长了!”   紫阳真人牙痛般咧了咧嘴,“嘶,沈娘子,让贫道不好过,于娘子有什么好处?如今有贫道在,还有人可分担针对娘子的压力,贫道若是不好了,沈娘子可不就是众矢之的了么?”   他说着,又晃了晃手上的葫芦。   “如此,便给道长两个选择吧。”方琰冷眼看他。   紫阳真人皱眉看过来,“愿闻其详?”   “一,吾派人好好将道长送回玄玉观去。”方琰晃了晃手指,“二,吾将道长打出车去,赶回玄玉观。吾不会为难道长的,只看道长要作何选择。”   紫阳真人抽了抽嘴角,这还不叫为难?“就没有第三条?让贫道也住进王府,贫道会的可多了!招财纳福,聚敛运势,治病救人,行善积德……”   “吾数三声,道长不走,吾可让人动手了。”方琰缓缓说道。   紫阳真人皱眉想了想,故作洒脱的挥手,“也罢也罢,既是王爷盛情非要相送,那便送一送吧!方外之人,原是最不在意这些的!”   齐王爷派人相送,起码在外人看来,王爷对他的态度还是十分亲切的,让那些觊觎他手中葫芦的人,多少总要顾及王爷的势力。   紫阳真人颇为惋惜,恋恋不舍的下了马车。不多时,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京城的道路平坦,且已经入了京,便不必那么慌张,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一路上鲜有的舒适,又少了碍眼的人,让马车内的气氛也松缓下来。   “王爷就这么让他走了么?”沈昕娘忽而开口问道。   方琰侧脸看她,“怎么?”   “紫阳真人带回来的消息也并非全无用处。”沈昕娘缓缓说道,“虞泰身边有几个颇有道行的道士方士,宛如虞泰的左手右臂,若想让他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先斩断其臂膀,不是应当的么?”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这与紫阳真人离开与否又有何关系?”   “若要百战不殆,知己知彼是首要。”沈昕娘抬眼看着方琰,“若是摒除心中芥蒂,紫阳真人无疑是了解虞泰身边道士的最好人选。”   ☆、第180章 隔墙有耳   方琰沉默片刻,才轻笑说道:“想要打探虞泰身边的人,方法有很多,未必一定要从紫阳真人哪里打听。”   沈昕娘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此途径。更为省力罢了。”   “那倒也未必,”方琰却是不赞同,“他便是肯说,有如何肯定他说的就是实话呢?”   沈昕娘垂眸,端起案几上丹心刚泡好的茶,轻抿了一口,“这茶味道怪怪的。”   “不会吧娘子,宫里赏下来的茶饼呀?”丹心瞪眼诧异。   方琰倒是多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茶不怪,乃是人心放不开。我就是心怀芥蒂又如何?”   沈昕娘冲他扬了扬手中茶杯。“自然不能如何。不过我却是想要在三天之内,知道些眉目。”宏吐休划。   “如此着急?”方琰眯了眯眼睛。   “你可别多想,并非逼迫你什么。只是想趁着如今虞泰还未回到京城多做些功课,在他回来以后,也好更有防备。至于你是从紫阳真人哪里打听,还是从旁的地方打听,我不关心。”沈昕娘缓缓说道。   “昕儿如今倒是学会了大度?”方琰似笑非笑的说道,眼眸中却有些不悦。   “你说我不似你这般厌恶紫阳真人?”沈昕娘挑眉问道。   方琰默不作声,摇晃的马车里,他向后靠进枕囊。   “我并不怪他,此事就像他说的,他并没有说错什么,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责任在我自己。为何要怪旁人?”沈昕娘缓缓说道,“至于你厌恶他,我觉得并没有错,你不必原谅他,我觉的这样很好。”   丹心在一旁听的干着急。   娘子的话就不能说的再直白一点么?直接说王爷讨厌那个臭道士她很开心,表明王爷在意她,她很开心。不行么?非要将简单的话说的弯弯绕绕的,女人的心思,男人怎能听得懂?   方琰未在说话,马车里的气氛,像茶水的味道一样,变得怪怪的。   一直到马车入了齐王府,缓缓停了下来,两人也都未再开口。   方琰率先下了马车,转身要扶沈昕娘的手。沈昕娘却将手搭在了丹心的手上。将方琰晾在一旁。   方琰眉宇轻蹙,上前一步,霸道的直接将她抱下了马车。   沈昕娘表情一愣。   “不就是三天么,三天之内,我必给你答复。”方琰在她头顶,缓缓说道。   沈昕娘抬脸,看到他固执的俊颜,“搬到主院来住。”他又说道。   “那个院子……”   “我不听理由。”方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你这般不讲道理?”   “这种事情上,需要讲什么道理?王府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住在哪里,不应当都是随我心意么?”方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两个“我的”他咬字格外清晰,抱着她的手也不由收紧。   四目相接,沈昕娘看到他温柔的目光里藏着的霸道和独断,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笑。   她微微牵动嘴角,脸上却不甚有笑意,“那便三天为期吧,三日内,你给我我想要的答复,我就搬到主院,如何?”   方琰迟疑片刻。   沈昕娘又开口道:“自然,即便你不给我答复,在王府里,一切的事情也都应当由着你的心意来。不过纵然都是住在主院,被你胁迫着搬过去,还是我心甘情愿迫不及待的自己搬过去,总有些不同吧?”   方琰闻言笑看她,“看来昕儿对我很有信心呐?”   沈昕娘在他怀中点了点头,“自然是有信心的,否则,王爷开口驱逐紫阳真人的时候,我为何没有开口阻拦呢?”   方琰闻言,神情微微一滞。沈昕娘顺势从他怀中跳出。   她身姿敏捷矫健,阳光之下,宛如精灵,她回头看他,动了动嘴角,虽然表情离微笑还差的甚远,却让人不由有种轻快的感觉。   原来她是愿意信任他,依靠他的。在外人面前,她也以他为尊,不开口与他相悖。   方琰看着她扶着丹心的手,从容离去的身影,嘴角不禁勾起笑容来。   “娘子和王爷的感情似乎好了很多呢?”丹心小声问道,“既然早晚都要搬过去,娘子为何还要以三日之期为条件?不是反倒伤了感情么?”   “为何会伤了感情?”沈昕娘问道。   丹心扶着她的手,皱眉想了想,“王爷开口的时候,娘子就答应下来,再提三日之期,想来王爷也会答应的,且不是受娘子要不要搬过去的胁迫而答应,感情上不是更好么?”   沈昕娘闻言停下脚步,“一个是带着期盼去完成,一个是带着芥蒂去完成,你觉得哪一种感觉更好些?”   丹心面上有些不解,“娘子的意思是,先搬过去,再提三日之期,就会让王爷心有芥蒂了么?不会呀?”   “让他心有芥蒂的不是三日之期,而是紫阳真人。”沈昕娘解释道。   丹心仍旧一脸不解,如今这般就不会心有芥蒂了么?回顾娘子离开时候,王爷脸上的表情,还真是不像仍旧没有释怀的样子哦?   她一愣神儿的功夫,娘子倒是越过她走出好几步去,她慌忙追上,便听闻娘子缓缓说道:“且这三日,咱们也不是无缘无故拖延的。”   “嗯?”丹心瞪眼,“娘子还有何吩咐?”   “我记得素衣还在这院子里吧?”沈昕娘问道。   丹心连连点头,脸上却有些愤愤,“娘子竟还记得她呀?是要将她打卖出去了么?”   沈昕娘却缓缓摇了摇头,“你去寻了与她走的近的仆妇来。”   丹心点头应下。   沈昕娘却又叮嘱了一句,“悄悄将人带走,莫要让旁人发觉。”   丹心闻言,神情肃穆,重重点头,“娘子放心吧。”   回到了京城,重新回到了王府。这么来回一趟,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离开时是木棉花盛开的时节,如今木棉早已败落。枝头的蝉趁着夏日的余温,嘶叫着。清晨的风都带了些凉意,不是那般燥热。   沈昕娘早期晨练却是没有懈怠。   刚回来的第二天,就不肯睡懒觉,东方天际刚泛白,她便已经起身洗漱好,一身利落的装扮,于后院杉树林中,吐纳调息,活动筋骨。   只是如今金香不在身边,守在杉树林外头的人就换成了丹心。   丹心精神不似金香好,更不似金香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立在杉树林外头,忍不住的连连打瞌睡。   倒夜香扫净房的三等丫鬟,自然是不能睡懒觉的。素衣一早便起来,瞧准这难得的机会,悄悄的靠近杉树林。   丹心果然不似金香那般警觉。她都溜到杉树林里头了,丹心也并未发觉。   前头似有人影晃动,飒飒习武之声从不远处传来。   素衣躲在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杉树后头,偷眼看去。   果然见一身净白衣衫的沈昕娘手执桃木剑,利落的翻身腾空而起,桃木剑破空杀气腾腾。   忽而有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素衣赶紧在杉树后头躲好。   沈昕娘正在练剑,那扑棱棱扇动翅膀的鸟好似颇有灵性一般,没有上前打扰,倒是落在了外头丹心的肩头。   丹心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素衣瞧见丹心不再打瞌睡,正欲悄悄的从杉树林中退走,却瞧见丹心捉住那鸟的翅膀,从鸟腿上解下一根细细的竹管来。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朝丹心看去。   她观望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因为一直不能靠近娘子,也从未获得过什么有用的信息,今日原本以为能亲眼见到娘子在习武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了,不曾想,此时还有更大的收获?!   现在离开,岂不是太可惜了么?若是能听到什么秘辛,一定能从苏妈妈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素衣脚步几次想抬起来,都生生忍住,身形畏缩在高大粗壮的杉树后头,紧咬着下唇,竖着耳朵瞪着眼看着丹心和沈昕娘。   丹心抬手放开那鸟儿,待沈昕娘的动作停了下来,才捏着小竹管走上前去。   “娘子,是张道长的消息。”丹心低声说道。   清晨,树林里甚是安静,只有偶尔的啾啾鸟叫从头顶掠过。藏在杉树后头的素衣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自然也不会错过丹心这一句低声的话语。   她侧过脸偷偷看去,只见沈昕娘抬手接过竹管,从竹管中倒出一张卷的很细的字条,缓缓打开,不发一语。   素衣有些焦急,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娘子,张道长说什么?”丹心倒是问了她正想知道的问题。   “虞泰的伤,一直没好。”沈昕娘的语气颇有几分轻快的味道。   丹心一脸喜色,“真的啊?如今都没好么?多亏有张道长拖延,不然主子们岂能这么快顺利回来?远远将虞国舅甩在后头?”   沈昕娘缓缓点点头,“日后必不会亏待他,将纸条烧了吧。”   “是。”丹心双手接过字条,跟在沈昕娘身后,步伐轻快的出了杉树林。   ☆、第181章 娘子要见你 【为1500钻石加更】   素衣捂着心口,大气都不敢出,一直到主仆两人的脚步声已经远的听不见了,她才快步飞跑出竹林。   今日果真叫她探听到了主子的秘辛!倘若用这个消息去跟苏妈妈交换,能换来不少的好处吧?这回要多少合适?定然不能向平时那般,小打小闹的三两吊钱就将她打发了。她得为日后做长远的打算。这次这消息有关虞国舅,要两百吊不会太多吧?   素衣一面紧张的不行,一面却又兴奋的难以自持。   等了这么久,娘子一直没有回来,她的手头愈发紧张,苏妈妈见娘子不在,便也不来给她好处,以往收了她的银钱对她客气的丫鬟们如今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变了。这一个消息卖出去,若能换来两百吊?想到日后手中阔绰的日子,她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   素衣心中的兴奋一直压制不下去,可左右却不见那平日里总是凑来她身边打探娘子消息的妈妈。   昨日娘子刚回来。她便立时凑了过来,还送了五十个铜板给她。说叫她好好表现,怎的今日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素衣急不可待。忍不住都想要朝人打听苏妈妈去了哪儿。可想到妈妈曾经叮嘱她,莫要叫人知道她俩关系密切,她只好生生忍住。这心里明明揣了大秘密,急不可待的要拿着这秘密换好处的时候,却找不到可以倾吐秘密的人,素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上房之中,沈昕娘却是气定神闲的坐在案边,端着茶,翻着书册,神态悠然。   “娘子,”丹心掀了帘子进了上房,跪坐茶案对面。小声禀道,“那婆子不抗打,已经招了。”   “素衣那儿呢?”沈昕娘眼睛没抬,缓声问道。   “急着找人呢,不过也没向人开口,一个人如无头苍蝇般乱窜。”丹心低声说。   沈昕娘点了点头,“吊着那婆子的命。再等等。”   丹心皱了皱眉,“娘子为何还要再等,如今不是时机正好?”   沈昕娘却缓缓翻了一页书,不紧不慢道:“眼看着好处就要到手,却找不到人的心情,想来也是十分焦灼的吧?”   丹心连连点头,“从素衣脸上老远就能看出焦急来。”   “嗯,那若是延长焦灼的时间呢?”沈昕娘放下书册,又抿了口茶。   丹心嘻嘻一笑。“那可真是要将人急疯了。”   拖到了次日傍晚时候。   素衣真的是要被自己内心的焦灼给逼疯了,眼看着天大的好处要到手,却怎的都找不到那常常来向她买消息的婆子。以往娘子一个不疼不痒的小事儿,都能换来一两吊,两三吊的银钱,如今这么大的消息,她倒是不急着来问了?   昨夜一夜都没睡着,翻来翻去的还被同屋子的丫鬟给骂了一顿。素衣搓着手,正无所适从的时候,却忽而有个衣着光鲜的丫鬟来到她面前。   “素衣姑娘么?”丫鬟抬着下巴,有些蔑视的看着她。   素衣微微一愣,缩了缩脖子,才抬眼看那丫鬟。是娘子院中连正房都进不得的二等丫鬟,在她面前这般趾高气扬的明知故问。素衣咬了咬下唇,违心的客气道:“是,姐姐有什么吩咐?”   “娘子叫你过去回话。”丫鬟嗤笑一声,傲慢说道。   素衣闻言一愣,几乎不敢置信,伸手掏了掏耳朵,“姐姐说什么?”   那二等丫鬟冷下脸来,“你耳朵聋了?娘子叫过去回话!听不懂么?”   “不,不是,不是,姐姐别气!婢子,婢子只是没想到而已。”素衣连忙讨好笑道。   那二等丫鬟笑着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别你没有想到,我初听闻这话,都有些意外呢!你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三等丫鬟,先前又有那般前科,娘子能让你留在王府,已是莫大的恩惠,如今倒还愿意见你,娘子真是雅量!”   素衣弓着身子,心中难堪,脸上却陪着笑,连连点头,“是,姐姐说的是。”   “成了,别愣着了,赶紧去好好洗洗手洗洗脸,换个干净点的衣裳,别这幅臭烘烘的样子,叫人嫌弃。”二等丫鬟不屑说道。   素衣眼眶里几乎含了泪。她才洗过的手,今早才换的衣裳,哪里就臭了?哪里就遭人嫌弃了?她贴身伺候娘子的时候,这些小丫鬟还不知道在哪儿抹鼻涕玩儿呢!如今倒是都骑在她的头上,鄙夷起她来了!   素衣咬着牙,脸上带着僵硬的笑,谢过了丫鬟,飞快的回到自己的房中换洗。心下却砰砰的直打鼓,娘子这会儿怎的要见她了?   难道是昨日偷听的事情被娘子知道了?不应该呀,若是被知道了,娘子怎会拖到现在才要见她?只怕当时就不会留着她的命了。   那必然不会是为了这件事。难道是娘子从吴兴走了一趟,想起过往,也想起她的好了,将她重新调回身边去?素衣想到这好事儿,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可又想起适才那丫鬟的态度。又觉无望,若娘子是想叫她会身边伺候,那丫鬟还不舔着脸来讨好她,如何会那般趾高气扬呢?   素衣忐忑不已,二等丫鬟却在外头等的不耐烦了,“你快着些,身份低微,架子倒还挺大,叫我等你也就罢了,还叫娘子也等着你不成?”   素衣慌忙出来,“好了,已经好了,麻烦姐姐久等了!”   二等丫鬟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一声,“素衣姐姐这身衣服,不是三等丫鬟的规制吧?这布料,好似不便宜呢,姐姐倒是手头宽裕的很呀?”   素衣伸手拽了拽衣角,“哪里,不过是捡来的便宜料子,自己做了的。”   “哟,捡来的呀?说说,让我也去捡来些?”二等丫鬟笑道。   “不是说,娘子要见婢子么?”素衣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叫娘子久等。”   二等丫鬟见她搪塞,轻哼一声,“跟我走吧。”   将素衣引到正房门口,恰瞧见掀帘子出来的丹心。   那倨傲的二等丫鬟立即笑意盈盈,上前蹲身行礼,“丹心姐姐,素衣姑娘我带来了,耽搁了会儿,娘子没有责怪吧?”宏吐夹扛。   丹心点点头,“没呢。”   “她平日里都是做粗活儿的,身上又脏又臭,不好那般腌臜样子来见娘子,就叫她好好洗洗。”二等丫鬟笑着说道。   丹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嗯,你有心了,我记下了。”   “多谢丹心姐姐!”那二等丫鬟立即喜笑颜开,姿态语气越发恭敬。   素衣心中不忿,原本丹心的待遇,应该是她的!都是她的!   “素衣?”丹心淡淡看了她一眼,“进来吧。”   二等丫鬟连忙上前打起帘子,躬身请丹心先进去。   素衣走上前来的时候,那丫鬟却将手一松,帘子恰好打在素衣头上。素衣瞪她一眼,那二等丫鬟却是笑了笑,“哟手滑了,没留意。”   素衣咬着下唇,自己打起帘子,入了上房。   上房内不知熏了何种名贵的香料,气味宜人,香而不腻,轻轻一嗅,都让人觉得浑身舒畅。和她整日里接触的劣质香料根本一个天上,一个泥里。   如若不是……她如今哪里会稀罕这个,天天伺候在娘子身边,只怕是嗅都要嗅腻了!瞧瞧丹心身上颜色鲜亮,质地上乘的云锦,那是春草新纺最时新的颜色吧?何至于她穿了个稍微好点的粗布衣服,就被人嘲讽说手头宽裕?   “素衣,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因何要一再背叛我?”那平缓悠然的声音忽而从头顶传来。   将素衣从自己的愤懑不平中拽了出来,她膝盖一软,这才跪了下来,语气惊慌道:“娘子,婢子……婢子是有错在先,可娘子上次饶了婢子,还让婢子留在院中,婢子心怀感念,誓要痛改前非,报效娘子。”   “你是说,你没有再背叛过我?”沈昕娘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素衣。   素衣慌忙以头触地,“绝没有再背叛娘子啊!娘子明鉴!”   沈昕娘看着她惺惺作态,没有说话。   素衣偷偷抬眼,看见沈昕娘的脚尖,再抬些,瞧见沈昕娘看不出喜怒的脸,她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慌,“娘子,婢子知道,娘子因着前两次的事情恼恨了婢子,婢子知道是自己的错,这一切都是婢子咎由自取,娘子给了婢子悔过的机会,婢子感激涕零,如何还会再背叛娘子?”   “哦,是么?”沈昕娘语气轻微。   “这院子里的丫鬟们,知道婢子曾经伺候过娘子,如今又惹恼了娘子,都对婢子有成见,日日的排挤婢子,若她们说了婢子坏话,还请娘子不要轻信啊!”素衣说着,抹了抹眼睛,似有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第182章 出口恶气   “娘子,婢子终于知道什么叫说的比唱的好听了!”丹心笑了一声。   “丹心姐姐,同是伺候过娘子的人,您怎能这般说我?”素衣委屈的抬眼,露出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睛。   “哟,素衣姑娘。你可别一副委屈谴责的样子看着我,”丹心笑道,“我心软得很,很容易被你这别有心机的人给骗了!”   素衣脸上一僵,“丹心姐姐莫要出口伤人。”   “娘子如今是给你机会,让你自己承认?你若是嘴硬,那……还真是让娘子失望!”丹心叹息一声,摇着头说道。   素衣朝前跪走两步,朝沈昕娘砰砰磕头道:“娘子,娘子一定要相信婢子啊,婢子没有再做过对不起娘子的事情!娘子!”   “没有么?”沈昕娘又看她一眼。“我最后一遍问你。”   素衣微微一愣,迟疑片刻,仍旧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啊娘子!”   若是认了,将她出卖娘子消息的事情说出来,她哪里还有活路?如今她也看明白了,娘子根本就是记仇的人,否则上次周妈妈滑到的事情被揭出来以后,娘子若是大人大量,就算不能原谅她,发买了她,也不至于让她混到如今这般凄惨!   娘子留下她,本就是要折磨她的。与其承认等死,不如抵抗到底。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真的没有!娘子请相信婢子吧!”素衣再叩首恳求。   “将那仆妇带上来!”丹心朝外头说道,“真是嘴硬。”   两个外院的侍卫抬着一个仆妇入了上房,将那仆妇往地上一推,便躬身退了出去。   素衣侧脸一看,立时腿软,跌坐在脚踝上。脸色更是煞白,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我离开京城。同秦家商队一道去往吴兴的消息,是不是你告诉这仆妇的?”沈昕娘问道。   素衣咽了口唾沫,半晌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娘子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丹心上前踢了踢她。宏长妖号。   素衣这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脑中飞快的思考着退路,“娘子,这……这仆妇确实是朝婢子打探过娘子的消息,可……可她说,做奴婢的。想要往上爬,就得关心主子的动向,了解主子的兴趣,才能投其所好,博得主子赏识。”   丹心闻言,冷笑了笑。沈昕娘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素衣紧握住自己瑟瑟发抖的两只手,“婢子见她年长,说话也有道理,才听她吩咐。绝无谋害娘子,对娘子不利的想法呀!”   “哦?是么?”沈昕娘淡然开口。   素衣却仿佛听到了一丝丝希望,连连点头,“正是啊,娘子,婢子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谋求娘子原谅,绝不敢再生出对娘子不利,自作聪明的想法来!”   “那你不知道她是虞国舅的人?”沈昕娘缓缓问道。   素衣立即露出一脸震惊的神色,“虞国舅……”   “装的还真像!”丹心冷哼。   素衣慌忙摇头,又是以头触地,“丹心姐姐定然是对婢子有误会,婢子以往就是伺候在娘子身边的,同如今的丹心姐姐一样,丹心姐姐何必句句针对婢子?婢子不是装相,是实在不知啊!”   “别拿我跟你比!”丹心气道,“我跟素衣姑娘可不一样!我才不会像素衣姑娘这般不识好歹,背叛自家主子,卖主求荣!”   “丹心姐姐何必将话说的这般难听?”素衣叩首,委屈道,“娘子,婢子句句属实,众人对婢子多有误会,言语中伤,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也怨不得旁人,是婢子一开始做错了事情,才叫众人先入为主……”   她说的委屈,面上表情更是委屈至极。   那被打的满脸是血,气息奄奄的仆妇忽而动了动嘴唇。   素衣一惊,侧耳细听,却听不得那仆妇喃喃说的什么。   “你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她受不住刑已经招了,她是虞国舅派来的人,一早就收买了你,从你这儿买走娘子的消息,你跟她讲了娘子在吴兴的过往。娘子的眼睛好了的事情是你说的,娘子同王爷闹了别扭,去往吴兴也是你说的!”丹心在一旁冷冷说道。   素衣面上一白,忍不住恨恨看了眼那仆妇,自己被抓被打罚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供出她来?!   “如今,素衣姑娘也该俯首认罪了吧?”丹心说道。   素衣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丹心姐姐说的什么?婢子……婢子虽然告诉过着仆妇娘子的情况,却是想要为了讨好娘子,婢子真的不知道她是虞国舅的人,若是知道,莫说她给婢子几个赏钱,便是给鼻子金山银山,婢子也不会告诉她任何事的。”   “行了,实话告诉你吧,”丹心不屑道,“娘子一早就是到你们勾搭在一起,你背叛出卖娘子!”   素衣身子一僵。   “娘子是故意让你知道,同秦家商队去往吴兴的事情,好叫虞国舅知道的!”丹心冷哼道,“你还傻乎乎的上了当!”   素衣闻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丹心的嘴一开一合,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似的。   “哼,自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如今你已经没有用了!倒也叫你死的明白。”丹心说道,“你死在背主之上,死的可是一点儿都不委屈。”   素衣惊恐摇头,“不,我没有背主。”   丹心笑了笑,“现在还嘴硬,素衣姑娘不觉得可笑么?”   素衣表情僵硬,果然是有些可笑,原来她出卖娘子消息的事情,娘子一早就知道……原来她左右也不过是被利用而已。还天真的以为娘子会原谅她,会念及旧情可怜她……   “你错了么?”沈昕娘忽而问道。   “娘子,”素衣叩首,“婢子错了……”   “嗯,知道错了,也算死的不冤枉。”沈昕娘缓缓说道。   素衣口中发苦,看了看一旁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仆妇,想要求情,却嘴唇发干,再没脸开口。   “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与我,我实在无法原谅你,”沈昕娘说道,“且原本想要利用你的消息,让虞国舅被引出京城,在吴兴送命。可这一趟实在不顺利,若不出了这一口气,我心意难平。”   素衣闻言,心头有些惊恐,“娘子想要如何出气?”   “这仆妇受过的刑罚,你也统统试过一遭,若还能保有命在,我就将你放出王府,倘若死了,那就死了吧。”沈昕娘淡然说道。   素衣满面惊恐,“娘子不要……婢子知罪……知罪了!”   “拉下去吧。”沈昕娘再不看她一眼。   丹心朝外头吩咐道:“将素衣姑娘请下去,交代他们下手拿捏着些,听闻那手段高超的,能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剥离,却不至让人死的那么痛快,非要熬上几天几夜,痛不欲生,再慢慢耗死。”   丹心说着,还素衣龇了龇她净白的小牙。   素衣只觉她满面寒光,连笑意都透着森森然的寒气。她浑身发抖,牙齿打颤,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被人拖出上房的时候,连个囫囵的“娘子”都唤不出了。   丹心的话却是一遍一遍的在耳边回响,那仆妇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却偏偏留着一口气在满脸是血的样子也一遍遍在眼前重现。   接下来等着她的就是和那仆妇一样的命运么?   她不想死……不想那么悲惨的死啊……痛苦几天几夜再活生生熬死……   素衣从心肝到指尖都在发颤。她人拖下去以后,关在掌刑房的院子里。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个仆妇拿着柄刀刃薄的像纸片一般,却是闪着寒光的刀向她靠近,“来呀,将她给我绑在柱子上!”   一旁粗壮的丫鬟闻言,提着小鸡仔一般,将她从地上拽起,绑在了院子里满是血迹的一根比她腰还粗的柱子上。   仆妇笑着拿着刀上前,“这细皮嫩肉的,老婆子我还真不忍心下手呢!”   一旁粗壮的丫鬟闻言笑了笑,“您可别开玩笑了,越是嘴上说不忍心的,您往往下手越是狠,娘子身边的人可是交代了,不能让她那么快送了命去,多拖上几日,多受些罪!”   拿着薄刀的婆子笑了笑,“晓得了!我近来新学了一种手法,可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剥离下来,甚至能看见骨头,看见心肝儿扑通扑通的跳,就是不会要了人的命!想拖上几日就能拖上几日!”   仆妇嘎嘎的怪笑声,像是夜里的乌鸦一般,冷气森森叫人胆寒。   素衣已经被她们几句话吓得小腿肚子直抽抽,忽而身下一热。   正欲上前的仆妇往她身下一瞧,呸了一声,“这味儿!这点儿胆子,还敢行那背主之事!呸,晦气!”   “刑妈妈,厨房里送了饭菜来了,今日娘子专门赏了妈妈两道菜!妈妈快来!”院门口有小丫鬟提着食盒,笑着说道。   仆妇将薄刀扔在一旁,又啐了素衣一口,才转身道:“就来。”   “夜里再收拾你!”说完,仆妇快步离开。   “真骚,给我熏得也想去小解了,你瞧着她,我去去就来!”看着素衣的两个粗壮的丫鬟其中一个说道。   另一个却抬手抓住她的腕子,“没听说过嗅着旁人骚气,就想小解的!你是不是惦记刑妈妈的赏赐?你个贪吃的!”   “呸,你才是贪吃的!”那丫鬟甩开手,“真是去小解!你等等我就回来!”   “你若骗我,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丫鬟半开玩笑半威胁道。   “不敢不敢!”丫鬟说完,提步跑个没影儿。   素衣看着被仆妇扔在一旁的薄刀,上头的寒光似乎正悬在她脑门儿上,她喘了口气,也嗅到了自己身上尴尬的味道。   一旁粗壮的丫鬟冷哼一声,撇嘴离她远远的。翘首看着外头,还一脸眼馋的吸吸鼻子,“谁不知道娘子院子里的小厨房做的饭菜最是精妙?连王爷都不是时常能吃得到的!这次刑妈妈倒是有口福!”   说完瞥了柱子上绑着的素衣一眼,冷笑道:“刑妈妈有如此口福,倒是该谢谢你这叛徒呢!”   说完,也不等素衣有什么反应,就不屑的转过脸去,对那离开的丫鬟翘首以盼。   ☆、第183章 我已经做了   素衣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那仆妇带回吃了饭就会回来,如她所说那般一片片削掉她身上的肉,看见她身上的白骨,看见她心窝子里的心跳,却还让她保着命在。那得有多疼?多恐怖?   她不过是想要回到娘子身边得罪了娘子。不过是想要过的好一点,不被人排挤鄙夷,出卖了娘子的消息,最终也不过是被娘子利用而已,如何就罪至于此了?   娘子最是狠心记仇之人!她不过是稍稍有些对不起娘子而已,就被娘子这般折磨?她不服!不服!   她不能就这么等死!决不能!   素衣深吸一口气,蓄满力气,动了动身子。那两个粗壮的丫鬟真不是白长那一身浑厚的肉,力气竟是那般大,这绳子绑得甚为结实,她连动都动不了。   素衣拼尽力气挣扎。手腕猛的从绳索之中滑了出来。   她心中急跳,面上因激动都瞬间没了血色,生怕那丫鬟回过头来发现异样,她不敢挣扎太剧烈,两手在身后翻动,想要挣开绳索。   可唯有手腕脱离了牵制,身上的绳索依旧牢固。挣动之中,手腕蹭在粗糙的柱子上,还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单是磨破了皮就这么疼,那倘若是一块块被切下肉来,又该是何滋味?   仿佛被疼痛刺激了紧绷的神经。素衣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将绳子靠在柱子上,也顾不得手腕会不会被磨伤,奋力蹭着绳子。   “怎么还不回来?说是小解,肯定又是骗我!贪吃的丫头!”那粗壮的丫鬟蹙眉抱怨道。宏尽岁巴。   回头看了素衣一眼,素衣立即停下所有的动作,垂头做出要死不活的样子来。   那丫鬟冷哼一声,又向院门口靠近几步,探头向外看着。   素衣身上绳子一松。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她几乎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抓起一旁像是行刑用的带刺的粗木棒子,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那粗壮的丫鬟身后,趁那丫鬟还未反应过来,便狠狠一棒子敲了下去。   丫鬟两眼一翻,哼都没哼上一声,便晕了过去。   素衣扔下棒子要走。却忽而回头,抓起被仆妇扔在一旁的薄刀握在手中。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万一路上遇见意外,她便不死不休吧!   素衣手中捏着薄刀,飞快的蹿出行刑的院子。   夜幕笼罩着齐王府,主院高高的屋檐下远远可见已经挂上了灯笼。   这会儿下人们多在用饭,王府院中格外的僻静,行刑的院子也偏远,平日里就鲜少有人经过,这会儿更是不见人影。   素衣凭着记忆摸索到离行刑院子最近的角门处。她依稀记得这里有个小门是通向外头的,白日里都上着锁。唯有晚上才开启一半次,为的就是方便行刑院中的尸首趁夜色抬出去,不给主子添晦气。   她听闻这说法的时候,还嫌这小门开的也是晦气,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从这个门离开,更没想过,自己会像现在一般期盼着小门是开着的。   素衣躲在暗处看了看,小门那没人守,靠近了才看见,门上挂着结实的大锁。   她身上忽的就冒出一身汗来,这锁这么大,怎么打开?   拿手里的薄刀比划比划,她心头有些绝望,不死心的将锁猛的扯了扯,大锁除了发出哗啦的声响,将她自己吓了一跳以外,一点变化都没有。   素衣咬着嘴唇,几乎要将嘴都咬出血来。这小门,门不大,院墙却是高得很。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以绝望的心将手中薄刀压在锁上磨了磨,妄图用刀切开大锁。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那仆妇和丫鬟很快就能发现她不见了,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扭得开这大锁?   “喀嚓——”一声脆响。   素衣一惊,僵硬的低头看去,那看似结实的大锁,却是开了!   原来锁眼相连的地方并没有多粗,像是已经被人提前磨好的,只剩下一点点相连着,没有完全断开。她手中薄刀锋利的很,恰将那最后一点藕断丝连的地方给斩断了。   素衣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儿,她拽下大锁,猛的推开小门。   夜风带着重获新生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满身是汗,手中捏紧了薄刀,快步出门,微微有些踉跄却急匆匆不敢慢下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娘子,素衣打伤了行刑院中的丫鬟,逃走了。”丹心在沈昕娘耳边低声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脸上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的神色,正要吩咐丹心瞧瞧那丫头伤的重不重,却听闻有稳健的脚步声,往上房而来。   沈昕娘挥手让丹心退到一旁。   正门口的帘子被挑了起来,方琰颀长的身影迈步入内,目光灼灼看她。   “我看了黄历,明日宜祭祀、求嗣、冠笄、进人口、会亲友、安门、安床、宜乔迁。”方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丹心连忙上茶,顺便抬眼看了看娘子神色,娘子会不会有高兴欣喜的表情呢?一看之下,却有些失望,娘子白皙美好的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哦,你打探的事情有眉目了?”沈昕娘缓缓问道。   “是,虞泰身边养了不少道士方士,”方琰似有些渴,喝了一大口茶,才缓缓说道,“许是怕死的原因吧,他对道士和能炼丹的方士颇有厚爱,多年来,也吸引了不少门派的修行之人围拢在他身边。”   “不奇怪,当年他带去灵山的道士就不少。”沈昕娘点了点头。   “最得他信任的有五人,也被他身边的道士称为五大护法。”方琰忽而转言道,“明天天气似乎不错?”   沈昕娘放下茶碗,抬眼看他,“王爷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方琰笑了笑,“我哪句说的不是正事儿?”   沈昕娘闻言,没再开口,只是默默看着他,静待下文。   方琰同她对视片刻,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果然比以前尽是无边漆黑的时候,更为明亮,更为好看,“这五人,最得宠信的便是茅山上清派的张铭之,还有张铭之的师弟黄帅印。另外三人乃是霍山净明派的大弟子陆北,周济生和林朗钧。”   沈昕娘眼眸为凝,“张铭之?”   “有些耳熟?”方琰勾了勾嘴角。   沈昕娘微微点头。   “回来的路上,遇到衙门兵吏搜查贼寇,后来忽然出现,偷袭你的道士,就是他。”方琰说道,“紫阳真人认识他,他蒙着面,紫阳真人也能一眼认出,并称呼他张道士。可见两人是有过往来的。”   沈昕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敢只身前来,必是有所依仗,想来道行不错。能得虞泰信任,成为虞泰身边第一人,自是不差。”方琰说道。   “他们五人,关系如何?”沈昕娘问道。   “虽出自两个门派,但他们五人相处十分默契,同行于虞泰左右从无争执内斗。”方琰笑了笑,“你想从虞泰身边的人下手?”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想,我已经做了。”   方琰微微一愣,忽而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她。   沈昕娘伸手接过,翻开来看。竟是带着小像的人物小传,随手翻下来,虞泰身边的五大护法,张铭之等人俱在。字体清隽,力透纸背,一笔一划,似乎都颇为用心。这字体,她很眼熟。   她捏了捏手中的小册子,抬眼看向方琰。他的用心,他的关切,她并非看不到,也并非感觉不到,虽然不是一件大事。可偏偏小事之上,更见诚意。   虞泰谨慎之人,想要从他身边打听消息也许不算难事,但若是想要打听的细致,那绝不容易。   方琰非但在三日之内就做到,更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亲自为她写这小传,而非吩咐底下人去做。说一点儿都没有感动,也是假的。   “明天天气是不错。”沈昕娘忽而说道。   方琰闻言一笑,“昕儿能观天气,自然不会说错。”   “嗯,我不单能观天气,也知道明日适宜移屋移室。”沈昕娘语气缓缓。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快起来,连茶香都变的更加清幽诱人。   方琰目光幽深的望着她,似乎已经这么望了很久,盼了很久,终于,一切都开始不同,终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再也不必担心,历尽全部努力,仍旧回到原点了。   “里头有一点,我瞧着有些意思。”方琰目光落在她莹白纤细的手指上。   沈昕娘闻言也低头,看着手中小册子,随手翻了翻,“哪一点?”   “张铭之的师弟黄帅印,原本并非茅山上清派。”方琰说道,“而是拜在混元派门下修习。”   “还能中途变换门派么?”沈昕娘问道。   “这里头必然有些纠葛,我们认识的人中,就有混元派之人。”方琰抿了口茶,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抬眼,恰接触到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她微微一滞,缓缓开口,“紫阳真人莫非是混元派之人?”   方琰轻笑,“昕儿果然聪慧,一猜便中。”   沈昕娘默然,她是沐灵的时候根本没出过灵山,她认识的修道之人倒是不少,但是如今已经全不在世了。她成为沈昕娘以后,认识打过交道的道士只有紫阳真人一人,如此,还有什么不好猜的?   “这里头,有什么纠葛缘故?”沈昕娘问道。   方琰却是摇了摇头,“还真不清楚。只知道黄帅印背离师门,拜入茅山上清派门下,就是在……灵山被屠灭的那年。”   ☆、第184章 彼此又靠近一步   沈昕娘眼眸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清明,“背离自己的师门,转而投入他人门下的又会是什么仁义礼信之人?这般五大护法,必然不会牢不可破。”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断其左膀右臂。虞泰定然会有切肤之痛。”   “多谢。”沈昕娘却是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轻缓说道。   “什么意思?”方琰看她。   “就是谢谢你的意思。”   “谢我?然后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你究竟是沈昕,还是沐灵?”方琰上身前倾,靠近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有什么区别?”沈昕娘回看他。   “你是沈昕,那你便和灵山没有关系,报仇的事情,你没有资格将我摒除在外。你是沐灵,便是掌门人的亲传弟子,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承诺要娶之人,更没有资格将所有的事情独自扛起。”方琰咬字清晰。逼近她,说话间,颇有压迫之势。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缓缓开口,“你想多了,我只是谢谢你而已,并没有将你摒除在外的意思。”   方琰勾着嘴角看她,“当真?”   “原来王爷也会有杯弓蛇影的时候。”沈昕娘语气轻缓。   他抬手放在她的手上,似乎不管天气如何,她的手总是有些凉,“我不喜欢你同我客气,总让我有种疏离的感觉。像是外人一般。你应当记清楚,不管你是沐灵还是沈昕,我都是同你最亲近的人。”   沈昕娘抬眼看他,他俊逸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好看的眉眼上全是认真严肃的神色。   “一句谢谢而已……”   “那不是客套的话么?”方琰看她,“最亲密的人之间,何时需要客套了?”   沈昕娘轻叹一声,看着他的脸。好看的眉眼是记忆中最熟悉的样子,她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他的眉梢,她指尖柔软,带着微微的凉意,让他忍不住心驰神往。   “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她缓缓说道。   记忆回来了,记忆里的伤痕也在。有些东西不是说解释清楚了,明白清楚了,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从两小无猜到劳燕分飞,虽然如今知道他当初别无选择,却仍旧有些不能释怀。   方琰静默看她,缓缓点了点头,她愿意搬过去,愿意住进主院,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不该有更多的苛求。   素衣在街头跌跌撞撞的跑着,脚步仿佛被狼追着一般。尽管胸口因为急速的奔跑几乎要被撑炸,嗓子里冒着火,喘不上起来,她的状态迫切的需要停下来休息,可她的脚步却丝毫不敢慢。   夜色越来越浓重,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唯有她握着薄刀,踉跄奔跑,恍如黑暗夜里的鬼魂一般。   “什么人?”身后巡夜之人大叫一声。   素衣闻言,吓了一跳,以为是齐王府的人追了出来,慌忙跑的更快了。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大腿又酸又痛,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不能停,不能停……被抓回去就是死,不是痛痛快快的死,而是被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不要被抓回去……   素衣拼了性命的跑,可脚下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她太累了,身体已经维持不了平衡,脚下一个踉跄跌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完了……必死无疑了……   “什么人?大半夜的为何在街上狂奔?”身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威严的呵斥在头顶上响起。   趴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素衣被人拽了起来,她喘着气,嗓子里干哑的说不出话来。   “凶器!血!”巡夜的士卒指着她带血的手大声道。   “将她押回去!”领头的兵吏皱眉挥手。   素衣闻言,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了看面前之人身上的兵服,恍然发现追逐自己的并非齐王府之人。她浑身已经累的一丝力气都没有,可脑袋却飞快的转着。   “我,我是国舅爷府上的丫鬟。”素衣喘了口气,艰难说道。   兵吏闻言一愣,皱眉看她,“谁的丫鬟?”   “国舅爷府上,虞府上的丫鬟!”素衣说的太急,忍不住咳嗽连连。   “虞国舅爷……”兵吏的眼睛转了转,“要先让府尹大人知道,才好做决断。”   兵吏身边的人却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兵吏挥手让人放开素衣,垂眸细看她,“你真是虞国舅府上的丫鬟?”   素衣连连点头。   “那你为何半夜独自一人在街上乱晃?”兵吏问道。   素衣垂眸想了想,“我,我惹怒了姨娘,姨娘要我的命,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可逃出来以后却发现京城之大,却无我一个弱女子容身之处。官爷大人大量,求官爷还将我送回国舅爷府上吧?便是打罚,我也认了。”   兵吏弯身细看了看她,直起身子思量片刻,挥手让旁人离开,“你们去别处巡逻。”   不多时,便只剩下领头的兵吏和他身边的士卒两人在素衣跟前站着。   “你若是骗我,自己该想到下场。”兵吏冷声说道。   素衣连连摇头,“不敢欺瞒官爷!”   “带走!”兵吏朝那士卒抬了抬下巴。   士卒劈手夺过素衣手上的薄刀,又一把将她拽起。   素衣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几乎是被士卒拖着走的。转过几条坊巷,夜色深凉,月已偏西了,三人才在一处高门大户的角门处停了下来。   兵吏上前轻轻叩门。等了多时,门内才传来声响,“大半夜的,什么人呐?”   “衙门里的巡夜,遇见府上走失的丫鬟,特给府上送回来。”兵吏在外头说道。   素衣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高门大户,走丢丫鬟倒也算不得稀罕事儿,多少总会遇见。这角门的门房不会当即否认吧?她心里不断祈祷,背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连手上的疼,这会儿也全然顾不得了。   吱呀一声响,有光从角门里头透了出来,门房探出个脑袋朝外看看,瞧见兵吏身上的兵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麻烦官爷了,哪院儿的丫鬟这么蠢,又走丢了?”   士卒将素衣往前一推,角门里透出的光恰落在素衣的脸上身上。   门房微微一愣,眯眼细看来。   素衣仿佛听到自己心头擂鼓的声音,隆隆作响。   她不由将头埋得低低的,唯恐那门房说出什么让她毫无退路的话来。   “是国舅爷府上的丫鬟么?”兵吏在一旁问道。   门房啧了一声,“虽然有些眼生,但内院的丫鬟咱们外院的本就不熟。还没听说过谁敢冒充国舅爷府上的丫鬟呢!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定是错不了,多谢二位给送回来!”   一个小小的门房,在两个兵吏面前也颇有些高姿态,侧身将角门开的大一些,“进来吧,哪个主子跟前的笨丫头?”   素衣低着头没吱声,侧着身子蹭进了角门,那门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侧身进门的时候,恰抬起手肘,从她胸前蹭过。   素衣煞白的脸登时灼热,心头也又羞又臊。   “辛苦二位了!”门房拱了拱手,“必当转告我家管家。”   门房抠唆,没给赏银就想关门。   兵吏上前一步,“还是现下就禀了管家才好,万一不是国舅爷府上的人,咱们也好带回去!”   门房微微一愣,垂眸明白过来,伸手进怀中,摸出个荷包来,“没听说过有人敢冒充的,二位放心,倘若不是,也绝不牵连二位,辛苦二位,打点儿酒吃。”   说完,将荷包塞入兵吏手中。   兵吏捏了捏荷包,这才笑着拱了拱手,带着士卒转身离开。   角门在身后关上,素衣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为紧张,会不会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哪个院里的?”门房冷脸问道。   素衣噗通跪了下来,“求您让我见见管家吧,我有急事要禀!”宏尽序划。   门房一愣,眯眼细瞧了瞧她,“你不会真不是国舅爷府上的丫鬟吧?”   “求您带我见见管家,管家自会明白!”素衣急道,“我有要事要禀!”   门房抬脚踹在素衣肩头,“你是个什么东西,管家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么?你是哪儿来的?为何要冒充国舅爷府上的丫鬟?”   “若是耽误了国舅爷的要事,你担得起责任么?我说了,我有要事要禀!”素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地上爬起,“你带我见管家,绝对牵连不到你,但倘若你知情不报,回头不但管家饶不了你,国舅爷也饶不了你!”   门房被她瞪眼厉声的气势唬住,张着嘴好半晌才合上,一个小丫鬟而已,敢在门上这般叫嚣,必然是有所依仗的吧?倘若没事还好,若她说的都是实话,真有要事,被自己给耽搁了,那岂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你在这儿等着!四儿,出来看着她!别让她乱跑!”门房朝里喊了一声。   一个半大的少年揉着眼睛从门上走出,瞪眼看着素衣。   门房快步向府内跑去。   前后一耽搁,素衣被带到管家面前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素衣煞白着一张脸,先是惊吓,后又逃命,再后来被巡夜之人追着跑,再到虞家,前后辗转几乎耗尽了她的精神,见到虞府威严的管家,她开口道:“苏妈妈死了……”   说完,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第185章 关键时刻   “娘子,素衣进了虞国舅府上了。”丹心在沈昕娘耳边低声禀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怎么进的,帮忙了么?”   “王府上的人没动,原想帮她指路来着,却叫她遇上巡夜之人。她倒是有主意,说自己是虞国舅府上的丫鬟,巡夜的人就将她送回了虞国舅府上。”丹心笑着低声说道。   “这样好,”沈昕娘垂眸,“虞泰慎重多疑之人,咱们插手的地方越少,越容易取信。”   丹心笑嘻嘻的应是。   “今日天气不错,赶紧收拾东西吧。”沈昕娘回眸环顾了一眼四周,缓缓说道。   “诶!娘子喜欢的东西都搬过去吧?这是四娘子绣的屏风,是搬过去,还是放进库房?”说起收拾东西。搬进主院,丹心立时兴奋起来。   “你看着办吧。”沈昕娘语气随意,可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却比平日的清冷多出了几分期待的味道。   丹心嘻嘻一笑,指挥着丫鬟们忙碌起来。   主院之中,因为有了女主人的入住,好似一下子就变的生动而鲜活起来。竹林仿佛更青翠了,成片的黄菖蒲也更鲜亮,花架上的茉莉吐着阵阵幽香,莹白的花瓣格外娇美。   齐王比平日里更早回来,立在主院院门外,脸上就挂上了笑意。   主院小厨房里阵阵饭香飘逸,他的笑容更深入眼底了几分。他撩开衣摆。大步向正房走去。   吧嗒吧嗒云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让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外。   忽而有种近乡情怯般的感情,让他迟迟没有再抬脚迈步。   一旁小丫鬟见状,迟疑片刻还是上前打起帘子,朝里道,“王爷回来了!”   门帘被掀开,正房厅堂里坐着的人抬眼向外看来。   她白皙的小脸儿,安静怡然的面色。好似从来都没有变过,好似她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的在等待,等他回来。这才像是家的感觉,不管何时归来,总有一个人在耐心的等待。   方琰心头有些难言的激动欣喜,他迈步进门,嘴角忍不住向上扬着。“昕儿,住的,还习惯么?”   沈昕娘淡淡看他,转过脸来,没有说话。   才刚刚搬过来而已,连一夜都没过,谈何习惯不习惯,这话问的。   方琰在她对面坐下,她未理会他,他也不恼,面上的笑容都没有一丝的减少。“你在等我回来?”   沈昕娘垂眸看着棋局,依旧没说话。   方琰轻笑,抬手握住她的手,“我会尽早回来,不会让你久等。”   每个妻子都希望自己在外忙碌的夫君能说出这般话来吧?即便公务繁忙,应酬多多,也能惦记着家中等待的娇妻,早早归来相伴。   像是生怕她还是没有反应一般,他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轻轻吐出,“好。”   方琰喜笑颜开,满室奢华为之失色,唯有他的笑容明媚非凡。   “这是师父当年教我的棋局,你会破么?”沈昕娘垂眸说道。   方琰这才放开了她的手,低头看着棋局,“请君入瓮?”   沈昕娘却抬手落子,“快了,且等等吧。”   素衣再醒过来的时候,瞧见自己手上的上已经被包扎好,身上染着尴尬味道的衣服也已经换过了新的,柔软的布料,精致的线脚,鲜亮的颜色,让她心头一阵荡漾。   她撑着身子坐起,床榻也是软软的,身上的被子还带着淡淡的馨香。她忍不住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满面享受之色。这就是她渴望的生活呀!她憧憬已久的日子呀!在吴兴没有过上这样的日子,在沈家没有,在冯家没有,在齐王府也没有。   如今到了虞府上,终于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渴盼已久的生活!为了挣脱绳索儿蹭破的手依旧疼着,可抑制不住她满心向外冒着幸福和满足。   “姑娘醒了?”门口的丫鬟探头问道。   素衣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是,国舅爷回来了么?”   小丫鬟迈步进屋,“老爷还没回来,管家吩咐了,您醒了就带您过去见他。”   素衣连连点头,翻身下床。   “姑娘手上不便,我来帮姑娘穿衣吧!”小丫鬟笑着说道。   素衣刚想推拒,小丫鬟却已经上前,手脚麻利的服侍起她来。   被人伺候的感觉原来是这般的好!以前都是她伺候人,如今终于翻身,也有人来伺候她了!离开齐王府这一步,果然是她此生做的最为明智的事情了!素衣在心中暗暗庆幸。   “管家安好。”素衣被带到管家面前,连忙蹲身行礼。   管家抬手,叫旁人都退了出去。   小小的厅堂里,只剩下管家和素衣两人的时候,管家才看着她问道:“你说,苏妈妈死了?”   素衣连连点头,“是啊,被娘子让人打死了。哦,我逃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一口气在,但抗不了多久了,这会儿定然已经死了。”   管家阴翳的眼眸之中看不清情绪,素衣不由有些紧张。   “是……哪位苏妈妈?”管家眯眼看她,试探的问道。   素衣闻言一愣,“齐王府,沈娘子院中的苏妈妈呀?管家我是素衣呀,沈娘子在吴兴老家的时候,就伺候在沈娘子身边的素衣呀!”   “哦。”管家了然的点了点头,看向素衣的眼眸依旧看不出情绪,“那你为何不好好呆在沈娘子身边,大半夜的跑出来,又冒充虞府上的丫鬟,是何原因?”   “沈娘子发现苏妈妈是国舅爷的人,严刑拷打苏妈妈,苏妈妈供出我来,沈娘子要折磨死我,我就逃了出来,可又撞见巡夜之人,倘若说出我是齐王府的丫鬟,必然会被送回到沈娘子手上,那我就没有活路了啊!唯有来求国舅爷搭救,才能逃脱沈娘子折磨!”素衣可怜巴巴的说道,眼中已经含了眼泪,声音也哽咽起来。   管家点了点头,“你有何事要禀于国舅爷知道?”   素衣闻言,正欲开口,却忽而收声,默默看着管家。   管家也正用一双她望不透的眼睛看她。   “这……”素衣咬了咬下唇,“此事紧要,需得等国舅爷回来,亲自禀于国舅爷知晓。”   管家闻言,冷哼一声,“你做的了主?”   素衣连连摇头,“我做不得主,但得让国舅爷做主。”   管家冷笑一声,“素衣姑娘好大的口气,既然姑娘觉得关某也做不得主,又何必口口声声要见某呢?直接请见国舅爷不是更好?”   “国舅爷不是还没有回来么?”素衣不理会管家言语中的讽刺,直接问道。   管家神情一愣,“嗯?”   “国舅爷不是去吴兴了么?又在吴兴受了伤,耽搁了行程,如今还未回来!”素衣瞪着眼睛,看着管家问道。   管家眯眼上下打量她,“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素衣默认,没有说话,若是不亮出些消息来,管家又岂能相信她。想来虞国舅去往吴兴的消息,没有多少人知道,非心腹更是不可能告知。虞国舅受伤,乃是此次出行以后才受伤,府上知道的人更不会多。   看着管家微微震惊的神色,素衣心中却是有了底气,那日在杉树林外头偷听到的消息实在是个重大的消息,原以为拿着那消息能向苏妈妈换来二三百贯铜板已是极限。   如今看来,自己的命运果真是否极泰来了,苏妈妈死了,她是手握秘密的第一人,这消息,能为她换来在虞府上的优渥生活了吧?   素衣心下美滋滋的,脸上也不由带出笑容来。   管家冷哼一声,“希望你的禀报,不会叫老爷失望。”   素衣点点头,“管家放心吧!”   虞泰归京比方琰一行足足晚了七八天天。   这几天大概是素衣最为享受的时光,什么活儿都不用干,还有人伺候吃喝。   吃得好,穿得好,住的好,还没人给她白眼。除了第一日,管家对她不算太客气以外,因着她特殊的身份,并没有人来给她找不自在。宏叉纵巴。   这几日的生活几乎让她有些飘飘欲仙起来。   当听闻虞国舅归来的消息时,她才愣愣回神儿,想到自己来到虞府上的要务。   素衣被带去见虞国舅的时候,他回到府上,也不过半日的功夫。素衣心头有些得意,虞国舅甚至都没有好好歇歇,就忙着见自己,这是不是也表示了对自己,对自己所带来的消息的看重呢?想来日后她定然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吧?   在虞国舅府上,也像丹心和金香那般,被下人们巴结讨好着,甭管年纪大的,年纪小的,见了她都得尊称一声“素衣姐姐”,还有那角门上,趁着夜色占她便宜,用手肘蹭了她胸口的那门房,寻了机会一定要给他个小鞋穿穿!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素衣美滋滋想到,直到鼻子撞在一堵坚硬入墙的脊背上,她才猛然回神。   “管,管家?”素衣捂着撞得发酸的鼻子,抱怨的看着管家。   管家阴测测一笑,“素衣姑娘,某提醒你一句,在老爷面前,说话可得掂量着点儿。”   “我知道,管家不必操心。”素衣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美好,傲然说道。   管家点了点头,侧身让她先行,进了书房。   进得书房,素衣才猛然紧张起来,头也不敢抬,躬身立在门口不远的地方,隐约瞟了一眼,瞧见屋里头有两人,一坐一站。   坐着的定然是国舅爷了!她蹲身行礼,手有些抖。   “你就是素衣,沈娘子身边的丫鬟?”上方有威严沉冷的声音传来。   素衣连忙应声,“是。”   “苏妈妈死了?你侥幸逃了出来?”询问的声音里似乎夹在了一丝的嘲讽和怀疑。   素衣咽了口唾沫,“是,真是侥幸逃出的,娘子将婢子交到行刑妈妈手中,婢子趁着行刑妈妈去用饭的空当,磨破了手,挣脱了绳索,打晕了看守的丫鬟,从生死小门儿逃出了王府。路上又遇到巡夜的守卫,险些要被押入牢狱。婢子谎称是国舅爷府上的丫鬟,才被兵吏送了过来!”   倘若国舅爷不信她是自己逃出来的,那她带来的消息也必然不会被相信。素衣不由有些局促紧张。   ☆、第186章 第二步   “这么巧?”上头传来的声音阴测测的,分明不信她。   “真不是巧,是婢子拼了性命的,”素衣连忙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为了挣脱,婢子手上磨得血肉模糊。几乎露了白骨。”   她没敢抬头,便没有瞧见虞国舅微微侧目。   “婢子是偷听到娘子和她贴身丫鬟说话,想要将偷听来的消息转告给苏妈妈的时候,发现寻不到苏妈妈了,隔了两日,才知道苏妈妈被娘子用刑,供出了婢子。婢子如今带来的消息,苏妈妈并不知道,娘子也不知道婢子偷听。这消息定然对国舅爷有大用处!”素衣语速有些迫不及待。   “哦?是什么消息?”虞国舅抬了抬眼眸。   “听闻娘子和她的丫鬟说,张道长送消息来,告知娘子国舅爷的剑伤一直拖着未好。叫娘子放心,他们定然会拖延行程,晚于娘子入京。”素衣说道。   素衣话音落地,书房里头好似一切的声响都戛然而止了,静谧的让人心慌。   素衣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虞国舅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这消息究竟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她抬眼瞧见坐着的人还未开口,那不远处站着的人确实忽而大笑起来,好似她说的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可笑的笑话一般。   那人几乎笑出了眼泪,“国舅爷。贫道在您身边多年,对您忠心耿耿,这明显是那小娘子挑拨离间的计谋,您不会相信吧?”   素衣闻言,脸上一白,向那坐着的人看去,见那人也是咧嘴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只是抬手的动作却有些僵硬,像是肩头不自在一般。   “我怎么会信她的话?这是离间之计,我若轻信了,真是白年长她这么多了!”   素衣闻言,有些站立不稳,慌忙跪倒:“婢子所说句句属实,婢子真的是拼了性命才逃出来的。绝不是沈娘子安排来挑拨国舅爷的啊!”   虞泰的目光落在素衣惨白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素衣心头恍如雷鼓一般。   “国舅爷您一定要相信婢子啊!婢子所说,句句属实!”   “没人说你说谎,”虞泰缓缓开口,“你不过是个背主的蠢货!”   素衣一哆嗦,有些害怕听到接下来的话。   “这么个蠢东西留着也没用了。”虞国舅说话间,缓缓抬头,看向站着那人,“张道长觉得,如何处置她合适?”   张铭之闻言,轻笑了笑。“国舅爷明鉴,贫道对您绝无二心,您剑伤一直不好,乃是那小娘子使的诡计!贫道一路上都一直尽心竭力为您医治伤口。国舅爷将这小丫鬟交给贫道,便是信任贫道。”   虞泰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相信道长的,任凭道长如何处置她,我都不再过问。”   张铭之拱手躬身,“谢国舅爷信任。”   素衣闻言,瘫软在地,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根本不知道我在偷听,根本不是故意放我出来,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仓惶说道,却被张铭之提着衣领从地上拽起,恍如提着小鸡仔般,轻松将她甩上肩头,扛着便走。   “国舅爷,您要相信我呀!我在树林外头偷听,沈娘子根本不知道的!她怎会是故意让我听闻?她若是故意放我出府,怎的又会让我遇见巡夜的兵吏?难道就不怕我见不到国舅爷,就不怕我被押入大牢,或是流落到其他地方吗?国舅爷……”素衣在张铭之的肩头奋力挣扎,眼眶都憋出了红红的血丝。   虞泰一直端坐,抿着手中的清茶,一言不发。眼眸幽深幽深的落在素衣苍白惊恐的脸颊上,若真是离间之计,为何不直接利用素衣告诉苏妈妈,再由苏妈妈递进来?何必这般大费周章?素衣蠢不假,可她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这话如是苏妈妈说的,到不足为信,可如今……   张铭之许是嫌她太过聒噪,抬手点在她耳下一寸处。   素衣只觉一酸,再张嘴竟然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来,她惊恐的瞪大眼睛,手脚并用的踢打。可她的这些反抗,在张铭之看来,恍如孩童的嬉戏一般。   “娘子,”丹心上前,跪坐在沈昕娘身边,垂头低声禀道,“他们说,见到了素衣的尸首了。”   沈昕娘闻言,停下手中正在调配染料的动作,侧脸看过来。   丹心脸色不太好,皱了皱眉头才道:“听闻她死相很……凄惨。”   又何止是凄惨两字可以形容,她在后山的尸首,一丝不挂,下身流出的血染红了两条大腿,上身也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听闻一些内脏都从下体漏了出去。   丹心想起回禀之人带回的消息,便有些不寒而栗。方外之人,不应当是十分淡泊的么,怎就能下那般狠手?宏叉女扛。   不知素衣被折磨致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后悔当初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背叛了娘子?后悔为了往上爬,爬回娘子身边的位置,暗算周妈妈,后悔为了钱财一再出卖娘子?   “知道了。”沈昕娘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   丹心点头,躬身退走。   沈昕娘将手中调配的染料往前一推,好似没了心情。举头望着窗外的树叶,默默出神。   方琰果然如他所说,不管公务如何繁忙,每日都尽早回来,陪她一同用晚饭。   哪怕用过晚饭还要去忙旁的事情,晚饭时候,也必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网已经撒下了,接下来,该投饵了。”两人用罢饭,沈昕娘一面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为方琰擦手,一面缓缓说道。   方琰抬头看她,“你放出去那丫鬟死了?”   沈昕娘点头。   方琰垂眸,“你想要从谁身上下手?”   “我想见见陆北。”   “霍山净明派的大弟子,虞泰身边五大护法中,唯一能和张铭之匹敌之人。”方琰缓缓点了点头,“只是他敏感多疑,你去见他,只怕不能取信于他。”   沈昕娘道:“是人总会有弱点,只要抓住他的弱点,就没有攻不破的城防。”   方琰从她手中接过帕子,仍给一旁的丫鬟,看着她的眼睛道:“话虽如此,可人心叵测,你去见他,只怕会有危险。”   沈昕娘微微蹙了蹙眉头,“危险?”   方琰握住她的手,“我不希望你涉险,你不能见他。”   沈昕娘闻言,没有着急开口,沉默片刻,转而道:“我不见他也可,如今恰有这么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够让虞泰身边的信之人四分五裂,怎么能够放过?”   方琰垂眸,目光落在她白皙纤长的手指上,她的手腕很细,看起来很柔软,可唯有和她切磋过才能知道,她最是有韧性,纤细的手指绝非柔弱无力。   “你打算如何?”方琰轻声问道。   “你不许我见他,我不见便是。倒是有另一个人,可取信于他。”沈昕娘说道。   方琰闻言,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面上有些不悦。   “方琰,男人不可以太小心眼儿。”沈昕娘忽而说道。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肩上使劲儿,将她带入怀中,轻拥着她,嗅着她发上馨香,“那得看是什么事儿。”   沈昕娘轻叹一声,“已经说了,那件事情怪我……”   “我不想听。”方琰打断她的话,“我会从霍山派寻一个合适的人来,更方便取信于陆北。”   “如此是好,可是霍山不近,往返需耽搁不少的时间,合适的人选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确定,待寻到何时可信的人,时机已然延误了。”沈昕娘倚在他怀中缓缓说道。   方琰没有说话。   沈昕娘轻轻反握住他的手,“你说,不许我见陆北,我便答应你,不只身犯险,不去见他。如今有合适的人选,你却因为一点点过往,就揪着不放,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方琰低头看她,“你觉得我过分?我气量狭隘?”   沈昕娘忽而想笑,可脸上似乎习惯了面无表情,“那你觉得呢?”   “紫阳真人不可信。”方琰伸手从她小巧的鼻尖上滑过,“不能轻易用他。”   “他同张铭之的师弟黄帅印,师出同门,在同门之中也不知关系如何,但看在客栈相遇之时,张铭之对他却是有所忌惮,或可推测两人关系不睦。”沈昕娘缓缓分析道,“后来紫阳真人之身返回,定然也遇见了黄帅印,可他却什么都没说,亦没有清理门户。你说,他和黄帅印,会不会关系匪浅?”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就算如此,又能如何?”   “假若紫阳真人同黄帅印关系匪浅,黄帅印如今却亲厚茅山上清派的张铭之,这三人之间,一定有嫌隙。”沈昕娘说,“利用这个嫌隙,让陆北相信紫阳真人,并且如果紫阳真人能够帮助陆北,进一步取得虞泰的信任,超乎如今张铭之在虞泰面前的地位,你说虞泰身边的五大护法,还能和睦相处么?”   “这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实施起来,会有不可预测的变故。”方琰蹙眉,抚着她柔软顺滑的长发,“我不许你见陆北,也不许你见紫阳真人。”   “方琰,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沈昕娘从他怀中坐起,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的看着他。   “你如今才知我不讲道理么?”方琰轻笑。   沈昕娘看着他轻抿的嘴,心知这般争执,也没有意义,两人都固执起来,最终的结果必定是要大打出手。如今都已不是小孩子了,便是意见不合,也不能同小时候那般,以拳头定输赢,倒叫一众家仆笑话。   她轻哼一声,起身向里间走去。   ☆、第187章 海底针   “王爷……”随从有些焦急的在外头唤了一声,似乎想要提醒他,带回来的还有未完成的公务。   方琰却对随从的提醒置之不理,起身跟在她后头,“昕儿不像是会妥协的人,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同你争执。”沈昕娘缓缓说道。   他从背后拥住她。“那我也难以放心。”   “你不放心,我有什么办法?”沈昕娘侧脸看他。   恰他的吻落下,原本是要亲吻她柔顺细滑的长发,此时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如无暇的白玉,柔软细腻,摩挲着他的唇,让他一吻之下,不忍离开,顺着她的脸颊,轻吻至润泽的唇瓣。   “这是美人计?”沈昕娘低声道。   方琰忍不住轻笑,“可否让你中计?”   说话间。他的吻愈发深入,让她气息微喘。她的手不由落上他的肩头,“不用去忙了么?”她轻喘问。   “不急。”   ……   原以为一夜温存,他会忘了先前说过的事儿。   不想第二日,她要出门的时候却被王府的守卫给烂了下来,“王爷交代了,娘子不能出去。”   丹心闻言瞪眼,“大清早的睡糊涂了吧?王爷什么时候说娘子不能出去的?”   那侍卫却是恭恭敬敬的躬身挡住路,“王爷晨起就交代了,王爷的吩咐,便是睡糊涂了也不敢忘啊。”   丹心气鼓鼓的扶着沈昕娘的手,原先娘子和王爷闹别扭的时候。王爷不让娘子出门也就罢了,如今明明两人感情甚好,昨夜里,王爷还一直守着娘子,待娘子睡熟了,才悄悄起身去书房忙公务忙到深夜。怎的一大早的,也没见娘子招惹他,他就又翻了脸呢?   “男人心。海底针!”丹心悄声咕哝道。   沈昕娘侧脸看了她一眼,“回去吧。”   “娘子不是要出去么?”丹心鼓着嘴,抬头看着沈昕娘,“王爷怎的这般阴晴不定呢?晨起时候还见王爷脸上带着笑呢?”   沈昕娘转身往回走,面上却没有气恼神色,“你刚才不是已经给了答案了?”   丹心闻言一愣,“什么答案?”   “男人心。海底针。”沈昕娘缓缓重复道。   丹心脸上一滞,僵硬的笑了笑,“呃,那个……婢子不敬了,请娘子责罚。”   “本就如此。”沈昕娘缓声说道。   丹心闻言,立即窜上前两步,笑嘻嘻的扶起沈昕娘的手,挤眉弄眼道:“娘子也觉得如此么?分明好好的,怎的就至于限制娘子行动,倘若说上次还是事出有因,这次可真是莫名其妙了。”   “怎会莫名其妙呢?”沈昕娘反问道。“哪次不是事出有因?且原因每次都一样。”   丹心这下不明白了,“娘子知道原因?”   “所谓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这话不对,王爷的心眼儿,有时便同那针尖一般。”沈昕娘说道。   这话娘子能说,旁人可绝不敢说。   丹心低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她却忍不住侧脸去看沈昕娘的脸色,分明是想要出门,被王爷交代拦在了家里不得自由,怎的娘子的语气听上去却有几分轻快的感觉呢?   沈昕娘回到正房以后,铺纸研磨。神态从容,不急不躁。   “娘子先前连早饭都用的甚快,难道不是有急事么?”丹心一面研磨,一面看沈昕娘不紧不慢的将麒麟镇纸压在厚页的纸张上。   “急啊,自然是急事。”沈昕娘抬手拿笔蘸墨。   “那娘子还这般不慌不忙?婢子叫人去请王爷手令吧?”丹心诧异问道。   “不求他,越是强求,越不会同意。”沈昕娘执笔落在纸上,“师父说,越是焦急的时候,动作越发要慢下来,这样才不会被焦躁的情绪牵着走。”宏叉共血。   丹心闻言有些不明所以,半晌只感慨道:“娘子的师父真是高人。”   沈昕娘的动作微微一顿,眸中有片刻恍惚,但很快提笔继续,纸上字体线条流畅,唯有一笔,略粗了些。   “给公孙娘子送过去。”沈昕娘吹干墨迹,将信笺折好放入信封。   丹心双手接过,“请公孙娘子帮忙么?”   沈昕娘缓缓点头。   丹心皱眉,“有用么?”   “试了不就知道了?”沈昕娘好似一点也不慌张。   丹心转身快步出去,交代人将信送走。   虽然沈昕娘和公孙兰不过几面之缘,但上次在玄玉观遇到意外,让她对公孙兰印象很深,那般率性洒脱的女子,定当是好热闹,颇有侠义的女子。   如此一个让虞泰身边五大护法内乱的好时机,她自然不能错过。   方琰性格沉稳谨慎,他的办法虽然稳妥,但会贻误时机。倘若只因为男女私情上的一丁点芥蒂,就耽误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实在让人惋惜。   丹心送走了信,坐立不安的时候,沈昕娘却在认真的翻着一本药书,一点也不像是焦急等回信的样子。   丹心时不时的就要抬头向外看看,侧耳听着外头是否有什么动静。   沈昕娘的书,倒是一页一页翻得怡然。   “娘子……”外头忽有小丫鬟的脚步声往上房门口而来。   丹心立时便撩起帘子,“何事?”   倒是叫门口的小丫鬟吓了一跳,结巴道:“是,是……公孙娘子来了,邀请娘子。”   丹心闻言一笑,朝沈昕娘看过来,“公孙娘子真来了呢!”   沈昕娘放下书册,起身向外,“人在哪儿?”   “马车停在二门外,公孙娘子说他们家里的十里荷塘花开得好,还有众多的莲蓬已经熟了,上次的事情她心觉有愧与娘子,希望娘子不计前嫌,前往游玩。”瞧见沈昕娘,丫鬟这会儿说话,口吃倒是利索起来。   “走吧。”沈昕娘道。   丹心扶着她的手,脚步格外的轻快。   公孙兰正等在马车外,瞧见沈昕娘一身素净衣衫,却遮掩不住她娉婷的身段,光彩照人的美妍,欣喜上前,“好多日子不见,沈娘子依旧这般好看。”   说话间,她抬眼瞧见她白皙无暇的脸上,那一双灵动双眸,竟不再是无边的漆黑,黑白分明,分外透亮。她不由看的呆住。   “果真是多日不见了,沈娘子的眼病,已经好了呀?”公孙兰惊诧道。   “是好了,”沈昕娘缓声说道,“多谢你能前来。”   “昕娘这般说,就是与我见外了!上次的事情,我一直心中愧疚,唯恐你不肯原谅我,你能主动写信给我,不晓得我有多高兴呢!”公孙兰笑嘻嘻的让到一旁,让沈昕娘先上了马车,她才踩着马凳飞身而上。   “你眼睛好了,真好看!虽说先前也很美,却总让人觉得冷冰冰的有些诡异,如今倒是好了。”公孙兰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感慨道,“早知能好,我……我绝不会带你去见紫阳真人的!”   “倒是应该谢谢你。”沈昕娘开口。   “嗯?”公孙兰微微一愣,“和紫阳真人还真有关系?”   “他说的话不错。”沈昕娘不愿多谈的样子。   公孙兰便转而岔开话题,朝她挤眉弄眼道:“齐王爷是与你闹脾气了么?不许你出门?”   沈昕娘垂眸,“也和上次的事情有关。”   公孙兰闻言,立时垂头,一脸愧疚,长叹一声,“都是我,害你连自由都没了。往后你若想出门,只管让人去告知我一声,只要我在京城,必定亲自上门接你!”   沈昕娘还没说话,他们的马车便被齐王府大门处的侍卫拦了下来。   公孙兰挑起车帘,“我请沈娘子到府上采莲,休要阻拦。”   “我家王爷有吩咐……”   “知道你家王爷有吩咐,所以我不是亲自来了么?”公孙兰皱眉道,“我亲自来接,待玩儿够了,再亲自将沈娘子送回来,你家王爷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侍卫一脸为难,公孙家的小娘子脾气火爆,便是他们这些家丁也都有所耳闻。但其哥哥极其护短,旁人一般都让着她。   “行了,我会让我哥哥亲自同你家王爷说的,采莲而已嘛,这般谨慎作甚?”公孙兰说完,放下车窗帘子,对外头的车夫道,“走。”   王府侍卫不敢让,面上尽是为难。   “我会同王爷说,不会叫他责罚你们。”沈昕娘坐在马车里,语气平缓。   “快走快走,我公孙家,还会吃了沈娘子不成?”公孙兰在车内嚷道。   侍卫不好再拦,只好让到一旁。   公孙兰的马车滚滚出了齐王府大门。   自然已经有人前往去给齐王爷送信,原以为沈娘子执意出府,定然不会真是去公孙家游玩的暗卫,却是意外的发现,公孙兰的马车,还真是往公孙家而去的。   马车入了大门,在垂花门外停了下来。   公孙兰摔下跳下马车,转身伸手相扶。   沈昕娘倒也没有见外,抬手握住她的手,竟也没踩马凳,翩然而下。   动作竟丝毫不嫌野蛮,却翩然宛如谪仙。   惊得公孙兰不由瞪大了眼睛,“沈娘子会功夫?”   沈昕娘垂眸,“拜托公孙娘子的另一件事,不知娘子可方便?”   ☆、第188章 真的?假的?   公孙兰皱起眉头,有些为难,“方便是方便,我也让人去请紫阳真人了,上次的事情让他当面向你赔礼道歉,实在再合适不过!不过他虽修行之人。却颇有几分傲气,我担心直接告诉他,让他来向娘子道歉,他不肯来,便没有提娘子之事,让人去请了。”   沈昕娘闻言,有些诧异的抬眼看她,“如此,能请来么?”   公孙兰抬起食指,蹭了蹭鼻尖,呵呵一笑。“多半,请不来吧?以前哥哥要见他的时候,都是提前送信儿过去,约好了时间再见的。他从不肯上门,这次只怕,也是不会来的。”   沈昕娘停下脚步,看着她,“所以,你真的是请我来采莲的?”   公孙兰面上有些尴尬,“采莲是其次,主要是想要向沈娘子赔礼道歉的,上次的事情……”   “上次的事情并不怪你。已经说过,乃是我自己不慎,莽撞心急的后果,怪不得旁人。”沈昕娘缓缓说道,“且如今我的眼睛不是好了么?原本应好好谢你,一正一反,我连谢礼都没有准备。”   公孙兰这才又笑起来,“昕娘这般说。我就放心了,你是把我当自己人了!”   “可我今日着实想要见见他。”沈昕娘开口道。   公孙兰正要说什么,丫鬟恰走上前来禀报,“娘子,去请紫阳真人的家仆回来了……”   “人请来了么?”公孙兰连忙问道。   丫鬟垂头摇了摇。   公孙兰气哼了一声,“真是的!臭架子真大!”   沈昕娘却伸手从袖袋中拿出一张黄纸来,伸手递给公孙兰。“让人拿着这纸,再请一次吧。”   公孙兰微微一愣,伸手接过黄纸,朱墨涂画符于黄纸之上。她诧异瞪眼,看着沈昕娘,“这?能请来么?”   “一试便知。”沈昕娘语气轻缓,却叫人觉得她分外的有把握。   公孙兰莫名的将符篆交给丫鬟,吩咐人再走一趟。   她并不抱有多大希望的将沈昕娘请到公孙家的荷塘处,公孙将军颇得先皇宠信,赐下这宅邸也宽敞富丽。单是这荷塘,一眼望去。便是没有十里,直线距离五六里总是有的。   水边上还有偌大的假山奇石,山上种着白果奇松,石间遍植八角金盘,紫叶草,芬芳的茉莉,颇有韵味。   水边修着石阶,石阶下头停着几只小舟,在碧青的荷叶和浅粉的荷花簇拥之下轻轻飘荡。   “紫阳真人若是来了,就会被请过来,昕娘先上船,咱们去采莲吧?”公孙兰语气轻快道。   她猜想紫阳真人多半不会来,与其干等着,结果让人失望,倒不如好好玩儿玩儿,也不扫兴。   沈昕娘倒是没有拒绝,不消人扶,飞身便上了小船。   “沈娘子好厉害!”公孙兰惊叹道。   说罢,她也飞身跃上另一只小舟。丹心和公孙娘子的丫鬟小心翼翼的跳上各自主子的小船,不待专门摇桨的仆妇上船,公孙兰便笑着说道:“沈娘子,不若咱们比试一番,看谁采的莲蓬更多,如何?”   沈昕娘颔首应下。   丹心有些紧张局促,“娘子,婢子,婢子不会摇桨呀?”   沈昕娘淡然道:“学学自然就会了。”   说罢将木浆递给丹心一只,自己也握了一只。   公孙兰和她的丫鬟已经荡开双桨,向荷塘深处滑行而去。   平静的水面被推开一圈圈的波纹,密密匝匝硕大的荷叶也向两边倒去。小舟在繁茂的荷叶间穿行,倒是十分阴凉,幽然的荷香扑面而来。   若非心中还惦记着正事儿,在这荷塘里欣赏碧玉般的荷叶,淡粉娇嫩的荷花,倒是颇有情趣。   学着公孙兰的样子,沈昕娘的小船也慢慢动了起来。   丹心不笨,能在娘子指点之下,将饭菜做得那般美味的人,必然也是有颗玲珑之心的,摇桨不是难事儿,她不多时便摸索出了窍门,不需沈昕娘动手,她一个人就可将小舟划的平稳快行,而不是只在原地打转了。   沈昕娘的船划入荷塘深处,远远可见片片莲叶向两边倒去,时不时的隐约能瞧见一只细白纤长的手探出荷叶间,采摘饱满的莲蓬。   先行而去的小船,却又从荷塘深处划了出来。公孙兰站在船头,面色狐疑,“沈娘子和紫阳真人上次见面,不是第一次见面么?怎的如今看来倒像是颇为相熟的样子?”   她的丫鬟闻言,低头默不作声,专心将小船向岸边石阶靠了过去。   “她一张黄纸,真的能将我们公孙家都请不来的紫阳真人请过来?”公孙兰话音刚落,便听闻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荷塘这边而来。   她飞身上岸,眯眼望去。   正瞧见紫阳真人步履飞快,竟将公孙家引路的丫鬟都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公孙兰抽了抽嘴角,朝走近的紫阳真人施了一礼,“紫阳真人这前后反差还真是大?我派人去请真人,真人就有理由推拒,如今倒是如此急不可待的赶来?”   紫阳真人左右看了看,没瞧见沈昕娘,这才将目光落在公孙兰身上,伸手捏出沈昕娘给的那张黄纸,“人呢?”   公孙兰轻哼一声,“道长要见人,我就要告诉道长么?道长还没说,为何我请道长不来,这一张黄纸相邀,道长倒是跑的急?”   紫阳真人将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这……自然是有缘故的!”宏休土划。   “什么缘故?”公孙兰挑了挑眉梢。   紫阳真人迟疑片刻,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哥哥的病,发作起来尤为痛苦,这么多年,我虽能减缓他的疼痛,却无法根治。这位沈娘子,或有办法根治。”   公孙兰闻言,登时愣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冲她认真的点了点头,“修行之人,不打诳语。不过得看她乐不乐意。”   公孙兰面上难掩震惊,更不禁上前一步,紧紧攥住紫阳真人的袖角,“你,道长你说真的?她,她能治我哥哥的病?”   紫阳真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这……如何可能,她不过是,内宅妇人而已……难道还通晓岐黄之术?”公孙兰语气颇有些急切。   紫阳真人却是举目看着荷塘伸出向左右摇晃的荷叶,眯眼细看,抬手说道:“沈娘子就在那荷塘深处吧?她倒是好耐性,这会儿还有心思采莲呢?”   “她果真能医治?”公孙兰已经将紫阳真人的袖角捏的皱巴巴的,却仍不放松,“道长有几分把握?”   “看缘分吧。”紫阳真人说完,从她手中拽出自己的袖角,“贫道要先见见沈娘子。”   公孙兰心中一阵踟蹰,指了指自己的小舟,“道长用我的船吧。”   言语神色都有些急躁,迫切的想要知道,道长说,沈娘子能根治哥哥的病,究竟是不是真的?   “她在那儿?”紫阳真人指了指荷塘深处。   公孙兰身侧仓促的点了点头。   不待丫鬟伸手扶他上船,紫阳真人已经提气而走,飞身向那荷叶浮动的荷塘深处掠去。   “娘子,咱们也跟过去瞧瞧?”丫鬟见公孙兰神色颇有几分急切,便开口道。   公孙兰点头,转身要上船,一只脚已经踏上小船,却又生生停住,摇头道:“不,不行。她不是会受人胁迫的人。道长也说了,得看缘分。如今她肯在我公孙家,见紫阳真人,她肯要我帮忙,便是我们之间有缘。我若上前打扰,便破坏了这份信任。只怕会耽误了哥哥的病……”   丫鬟闻言,眉头轻蹙,“那娘子待如何?”   “且等等……”公孙兰攥着自己的手,收回了踏上小舟的脚步,“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如果能根治,一时片刻有什么等不了?”   公孙兰深吸了一口气,提步离开石阶。荷塘边上就有一个六角凉亭,她虽心中焦急,面上却力求不骄不躁,让自己耐下心来,等着沈昕娘和紫阳真人谈完归来。   紫阳真人准确无误的落在沈昕娘的船上,将摇桨的丹心吓了一跳。   “沈娘子邀贫道前来,所谓何事?”紫阳真人在小舟中间,拨开采了不少的莲蓬,盘腿坐下。   “想要向道长打听个人。”沈昕娘又采了一只莲蓬,并未放下,白皙纤长的手指,把玩着碧翠饱满的莲蓬,缓声说道。   紫阳真人垂眸,有片刻犹疑,又抬头笑了笑,“娘子要打听谁?”   “黄帅印,黄道士。”沈昕娘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紫阳真人的脸上,不曾错过他丝毫的表情。   紫阳真人花白眉须之间,有片刻的僵硬,眼神也似有些躲闪,“沈娘子打听的人,贫道不认得。”   “他原本是混元派修行之人,如今却入了茅山上清派,道长不认得?”沈昕娘反问道。   紫阳真人连连摇头,“贫道虽是混元派门中人,但长年修行在外,门派之中的人,多数已不认得,这有什么奇怪?”   “道长是真不认得,还是不愿认得?”沈昕娘直视着他的眼睛。   ☆、第189章 人怕有执念   紫阳真人蹙眉,“沈娘子何必如此逼人?不认得就是不认得!沈娘子倘若是为此事叫贫道来,那恕贫道不奉陪了!”   “听闻自己门中人背叛师门,转而投到旁人门下,第一反应,不应当是气愤么?就算不会第一时刻想到要清理门户。难道言语神态之中最先流露的不应该是愤愤不平么?”沈昕娘缓缓说道,“为何道长的反应是逃避呢?”   紫阳真人动作一僵。   “道长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着急否认。”沈昕娘说道,“说明在听闻我说起这件事情之前,道长便已经知道了这事儿了。”   紫阳真人皱眉,此时否认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想来道长在回来的路上,折返回去寻虞泰的时候,已然发现了这件事。”沈昕娘分析道,“但是道长却没有提及,更没有清理门户的举动。由此——能不能推断。道长其实和那位黄道士,实际关系匪浅呢?”   “沈娘子未免太想当然了!”紫阳真人闷声说道,可脸上的表情已经将他的心绪出卖。   “道长和黄帅印,以及黄帅印如今的师兄张铭之都是相识的,这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纠葛?”沈昕娘问道。   紫阳真人寒着脸,摇头,“没有。”   “我对道长的私事没有兴趣。”沈昕娘抬手将饱满的莲蓬扔进小舟之中,抬手又拽了一只莲蓬下来。   丹心不紧不慢的摇着船桨,小舟在密匝的荷叶中缓缓划行。柔软的荷叶打在人的头上,脸颊上,一点也不痛,倒是带来些许的荷香和清爽之气。   丹心手痒。拽了朵又圆又大的荷叶下来,倒扣在自己头上,荷叶柔软的叶子垂下来,盖住了她半边的脸。   她是倒坐着摇桨,后头的荷叶抚在她头上,将她头上的荷叶抚掉,荷叶带着小刺的茎恰敲在紫阳真人的头上。   紫阳真人有些气恼的抓过荷叶,抬手投进荷塘里。“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想帮道长一个忙,自然也是让道长帮我一个忙,道长一向强调互利互惠,如此互利的事,想来道长不会拒绝?”沈昕娘缓缓说道。   紫阳真人皱着眉头,“什么忙,说清楚?”   “虞泰身边的五大护法。分别来自两个门派,张铭之和黄帅印如今都是茅山上清派之人。另外三人则是霍山净明派,而霍山净明派又以陆北为首,我想让道长见见陆北。”沈昕娘说话间,仍旧神态悠然的采着莲蓬,好似她说的只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一般。   紫阳真人闻言,半晌都没有说话。   沈娘子想要做什么,不言自明,自然是希望他能够取信于陆北,从而挑拨虞泰身边五大护法的关系。   可他因何要见陆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莫非……沈娘子和齐王爷已经知道了他同黄帅印的关系?知道他内心的纠结与挣扎?   他不由在心底摇头,这件事知道的甚少。若不是再见到黄帅印,他自己怕是都已经忘记了,旁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于贫道,又有什么好处?”   “紫阳真人难道就不想知道黄帅印为何要背叛师门,转而投入茅山上清派门下么?”沈昕娘看着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脸上却有些羞恼的神色,“他要师从何门是他自己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便是认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清理门户这种事情,贫道不屑为之!”   “看着曾经自己门派之人,如今口口声声叫着旁人师兄,”沈昕娘语气有些嘲讽的意味,“道长竟一点都不觉得愤懑?道长还真是雅量!”   “休要反复提及这件事!”紫阳真人面上尤为不悦。宏休役号。   “不敢叫人提?是怕事懦弱还是心虚气短?”沈昕娘轻飘飘问道。   紫阳真人闻言已经变了脸色,恼羞成怒,忽然挥掌向沈昕娘拍来。   沈昕娘抬手挽过一片荷叶,折断荷叶长长的叶茎,翻手挥动荷叶,拂开紫阳真人的掌力。   紫阳真人提气,凝聚精神,忽而从袖管中弹出一张符篆来。   沈昕娘抬手将手中荷叶向那符篆掷出,口中念念有词。   荷叶兜住符篆,两厢飞速旋转,两人同时道出一声“破”,荷叶同那符篆同时爆裂开来。   连平静的荷塘水面都被激荡出不小的水花,小小的木舟也左右飘荡。   丹心紧握着木浆,瞪大眼睛看着忽而翻脸大打出手的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出声干扰了娘子。   “道长这是做什么?”沈昕娘拽了个莲蓬握在手中,反手飞快将莲蓬中的饱满的莲子都抠了出来。   浑圆肥硕的碧青莲子躺在她净白的手掌中,怎么看也不像有杀伤力的样子。   但在紫阳真人抬手挥来之时,那肥硕可爱的莲子噗噗打在紫阳真人的肩窝,肘内,小腹处,却仿佛带着巨大的阻路和冲击力,让紫阳真人的动作都不禁慢了下来。   紫阳真人动作受阻,不由瞪大眼睛看着沈昕娘,“娘子解除封印这才没有多久,道法恢复倒是如此之快?”   沈昕娘垂眸,把玩着手中圆滚滚的莲子,“叫道长见笑。”   “可是那灵水的作用?”紫阳真人眯眼问道。   沈昕娘垂眸不语。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你的条件!”紫阳真人别扭的转过脸去,“贫道素来不受人胁迫!”   “没有人要胁迫道长,”沈昕娘说道,“不过是提议而已,道长若是没有兴趣,那便罢了。”   紫阳真人皱着眉头转过脸来,“罢了?”   沈昕娘点头,“道长无意,自然就罢了。没有道长相帮,总会有别的办法,异曲同工。”   紫阳真人面上有纠结之色,却不愿如此就妥协。   他气哼一声,拱手道:“道不同,不多留了!”   纵身离开小船,踏着荷叶向岸边掠去。   待他飞身远去,丹心才吐了口气,“娘子果真好生厉害!吓坏婢子了!”   沈昕娘却将手中的莲子也扔在船底,又抬手去拽莲蓬,“无甚可怕的,他不过恼羞成怒,不是真的要动手。”   丹心吐了吐舌头,这还不是真的要动手?瞧瞧一旁因那符篆和莲叶一道轰然裂开,而被波及,东倒西歪的一片荷叶吧?倘若是真动手,岂不是要这一大片荷塘都跟着遭殃?   “可咱们这一趟出来,不是白来了么?紫阳真人也没有答应,还这般气哼哼的走了……”丹心觑着沈昕娘连色,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白下的功夫。”沈昕娘说道。   “啊?娘子是说,紫阳真人还会回心转意么?”丹心皱眉,有些不信。那般生气的离开,那般气愤的不许人提及那个人,分明避之不及,如此,还能回心转意?   “反应越是激烈,说明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越重。”沈昕娘说道,“人最怕有放不下的事,一旦有执念,就会不达不休。”   丹心闻言抬眼看向沈昕娘。就如同娘子这般么?有了报仇的执念,就无论如何都不会罢休?   看着船底已经采了不少的莲蓬,沈昕娘拍了拍手道:“差不多了,回去吧。”   丹心摇着船桨,四下看去,触目皆是望不到尽头的莲叶,“娘子……婢子……迷路啦?”   沈昕娘无奈看她一眼,抬头望了望天,判断着方位,指点着她行船的方向。   小舟推开密匝的荷叶,缓缓向岸边石阶靠了过来。   “昕娘终于回来了!”公孙兰瞧见沈昕娘的小船,便忙不得的从六角凉亭里头迎了出来,颇为热切道,“娘子可累了?采了这么多莲蓬啊!兰儿甘拜下风!”   沈昕娘看了看一旁空着的小船,并未多言。   公孙兰亲自站在石阶上,伸手要扶沈昕娘下船。随着小舟荡近,水一**推向石阶,站在石阶最下头的公孙兰绣鞋裙摆尽被打湿,她却一点都不介意,伸向沈昕娘的手,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原本她叫自己的丫鬟上前相扶,已经算是周全了礼数了,她乃是公孙将军的亲妹妹,公孙家里的大小姐,如何需要自己上前服侍?   可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委屈和不情愿,看着沈昕娘的眼睛中都流露出热切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昕娘在府上留下用过午饭再走吧?”公孙兰笑着说道。   沈昕娘还未开口。   她便又急忙道:“昕娘千万莫要推拒,好容易来府上一趟,就叫我略尽地主之谊,你若是急着离开,就是嫌弃我招待不周!”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公孙兰笑的眉眼弯弯。“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公孙兰笑容满面,立时吩咐下人去准备。   在公孙家用过午饭,沈昕娘才被公孙兰亲自送走。临走,沈昕娘倒还不忘她采的莲蓬,“公孙府上的莲蓬不错,我采来的那些,便带回去吧。”   公孙兰没有不愿意的,忙不迭的叫人给装好,送到马车上。   两人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她还热切的嘘寒问暖,满面诚恳道:“昕娘,往后有时间,要常来常往,常常出来走走啊!总闷在王府里有什么趣?哥哥府上不仅荷塘好,还有旁的好去处,昕娘下次来,我带你去!”   沈昕娘缓缓点头。   “那可说好了!”公孙兰立即说道,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原本不过客套之话,她面上却郑重无比。   ☆、第190章 你要消消火   到了齐王府二门外,她恋恋不舍的送沈昕娘下了马车,“昕娘……”   她有些期盼的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想要开口询问,却又觉得如今还不到时候,倘若开口太早。反倒会错失机会,她要等等,一定要有耐心。   “多谢公孙娘子。”沈昕娘朝她点头致意。   公孙兰也连忙还礼,“不当谢,不当谢。那我就走了,昕娘有空一定要告诉我!”   她一步三回头的又爬上了马车,撩开车窗帘子,看着站在原地目送她的沈昕娘,动了动嘴唇,最终只露出一个笑容来。   “娘子怎的不问问沈娘子?”公孙兰的丫鬟问道。   公孙兰却是摇了摇头,垂眸没有说话。   沈昕娘回到正院。方琰却意外的正在家中。嗅到她满身带着清新的荷香,他似笑非笑道:“公孙家的荷塘,好看么?”   沈昕娘微微颔首。   丹心有些紧张,觑了觑方琰脸色,低声道:“娘子采了好多莲蓬回来呢!专门向公孙娘子开口,要带回来给王爷享用呢!”   方琰和沈昕娘闻言,皆侧脸看向丹心。   丹心一阵子的紧张,她没说错话吧?怎的两位主子看向她的目光这般的骇人?她,她还是不要再这儿杵着了!   “娘子……婢子,婢子去看看莲蓬,别让她们存放不当,倒可惜了那么新鲜饱满的莲蓬!”丹心仓促说道。   沈昕娘点头。“叫她们好好放着别动,待会儿我要用。”   “是。”丹心应声,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真是专程为我带回来的莲蓬?”方琰勾着嘴角看她。   “莲蓬豆腐,莲蓬三鲜汤,荷花酥,莲子银耳汤,你喜欢什么?”沈昕娘抬眼看着他。   “你若喜欢荷花,王府后院也有池塘。明日就叫人将池塘挖了,种莲藕。”方琰握住她微凉的手,似笑非笑的说道。   “并非喜欢莲花。”沈昕娘却是开口,“恰巧采了些莲蓬回来而已。”   “恰巧?”方琰挑了挑眉梢。   “采莲是恰巧,专门带回来不是。”沈昕娘说,“每只莲蓬都是我亲手采摘。”   方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那我是不是该说,辛苦你了?”   “你心里知道就好,不必挂在嘴上。”沈昕娘平缓说道。   方琰沉默片刻,忽而轻哼,“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你今日在公孙家是去做什么了?”   沈昕娘抬眼看他,“我做什么了?”   方琰看着她无暇的美颜,想要生气,却又实在生不出气来,“你见紫阳真人。是信不过我么?信不过,不用他,也可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来取信陆北么?”   沈昕娘反握住方琰的手,坐正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方琰,你不让我见紫阳真人,不让我利用他的软肋,以攻虞泰软肋,是信不过我么?以为我仍旧是在冲动,在意气用事么?”   她的反问,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这般四目相对,谁的话语中都没有火气,气氛尚算融洽。   “还是你觉得,我们应该像小时候一般,动手一较高下,谁赢了听谁的?”沈昕娘问道,言语之中颇有几分调笑的味道。   气氛并不那么剑拔弩张,他勾了勾嘴角,“并非不信你,只是不想你涉险……”   他口中似有些苦涩的味道,他是男人,这些事情都应当是他的事,她只需躲在他羽翼之下,平平安安的等待他们想要的结果就是。   “人不可以太自私。”沈昕娘忽而说到,“你说,我没有资格将你摒除在外,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将我应该背负的责任尽数兜揽过去?那是我的师父,我的同门中人的仇啊?你凭什么决定我能不能冒险,能不能出力?”   方琰蹙眉看她。   沈昕娘垂眸道:“我知道你有一大堆的理由,为我好,师父也是为我好,你们想让我轻松自在,不必背负桎梏枷锁……”   沈昕娘说话间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是坚毅的神色,清亮动人,“可我是个人,我有我的想法,我的感情。不是你们为我安排什么,我就要接受什么。”   方琰动了动嘴唇。   沈昕娘握着他的手上加大了几分力气,上身微微前倾靠近他道:“所以,要对付虞泰,对付虞氏一族,我们之间,先摒除那些芥蒂,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可好?”   方琰见她面色认真郑重,一向冰凉的手心里,似也有几分执着的温度。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好,彼此信任,相互扶持。”   沈昕娘的嘴角微微扬了扬,似有浅淡的笑容在她唇边绽放,只是那弯起的弧度还不够大,且有些僵硬而冷冽。   “你见过紫阳真人了,那他答应了么?”方琰轻缓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口中却是道:“他会答应的,你这么大火气,应当多吃些莲子,莲子心微苦,去心火最是好。”   方琰轻笑,“那有劳昕儿!”   沈昕娘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却忽而驻足,回头看着方琰,“我瞧见他们这几日在整修装潢府内,特别是正院之中,你当知道,如今这时候,并非应当兴土木的时候,你是打算做什么?”   方琰闻言,微微一愣,“呃,也没有要大兴土木,只是略整修一番,不费什么事。”   沈昕娘定定看着他,她问的问题明明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搪塞。   “你不想说?”沈昕娘问道。   方琰垂眸笑了笑,没有作答。   沈昕娘倒也没在小事上纠缠,轻缓说道:“我看莲蓬豆腐,莲蓬三鲜汤,荷花酥一类的你都需的多吃点,干脆做个全莲宴好了。”   方琰看着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轻笑不语。   住在正院果然是好处多多,不仅能时常品尝到她亲自下厨的美味佳肴,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也慢慢越来越默契。只是这正院住进来,她虽不在意,他却不能不给她个说法。   他前日已经上折子,要扶她为王妃。圣上绝不会不同意,如今翻修王府,修整装潢正院,自然是为了扶正她,给她王妃的名分而准备。   如今不告诉她,怕她笑他世俗。便是被她评价世俗,他也只想要将最好的给她。   “来人,”待沈昕娘离开一阵子后,方琰忽而唤道,“将后院池塘挖了,多栽些莲藕,去问问公孙家的莲藕都有些什么品种,多寻些稀罕的品种来,不能逊色与公孙家的荷塘。”   方琰吩咐随从道。   随从连忙躬身应是,王爷先前从不在意这些的,如今怎的倒变了喜好了?   沈昕娘的“全莲宴”不仅味道绝佳,也是消暑去心火的佳品。   方琰心中那一点别扭早就被这全莲宴清扫的一丝不剩,冷峻的脸上,笑容满满。   只是紫阳真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沈昕娘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一遍遍纠结在心头。   就不想知道为何昔日混元派的弟子,如今为何拜入茅山上清派?口口声声唤着别人师兄?   他为何背离师门,为何不念昔日之情?是他看走了眼,那昔日赤诚的黄帅印不过是贪图世间荣华媚俗的小人?还是这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不不,他不能被沈娘子牵着鼻子走,她一番话,就是想要扰乱他的心绪,叫他纠结与俗事。不管是何原因,如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一心修道就是,旁人之事,管他作甚?   可每每集中精神,盘腿打坐吐纳,运大小周天之时,就抑制不住的心浮气躁。几乎走火入魔。   他甚至辟谷两日,除清水外,粒米不进,不食五谷,以求不染浊气,清除体内杂质,以求清心,好专注精神。宏休吗号。   可仍旧不行,沈娘子的话,仿佛魔音穿耳,总是挥之不去。   紫阳真人折磨自己几日,终究放弃,放不下的执念只能前行,无法回避。他趁着夜色,想要潜入齐王府,寻找沈娘子。可临近才发现,看起来风平浪静的齐王府,其实戒备森严。暗中守卫窥伺四方。误闯进去,怕是不妙。   既然决定了要迎着自己放不下的事情,往前行。紫阳真人并未退缩,不能潜入王府,索性亲自写了封信,叫人递进王府给沈娘子。   原以为因着齐王爷恼怒他的缘故,他的信想要递到沈昕娘手里颇要费些周折,他甚至一连写了好几封,只待前头的信打了水漂,后头的信他立马想别的办法送进去。   他不知那日沈昕娘和方琰相谈之后,两人的开诚布公。他的信顺顺利利的第一时间送到了沈昕娘的手上。   不出一日,一瓶带着淡淡馨香的药膏,和一封简短的回信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信中写了齐王爷让人打探到陆北的行踪,陆北平日里常在虞府上,唯有每天黄昏时候,必然会出来一趟,晃晃荡荡十分悠然的到西市的茗香居,点一壶顾诸紫笋,叫一个唱小曲儿的姑娘到雅间里,喝茶,听曲儿。   那锦盒中带着淡淡馨香的药膏,名为化腐生肌膏,对虞泰肩头的伤有奇效。一般外伤亦可用,效果不凡。   ☆、第191章 这才是隔墙有耳 【为1600钻石加更】   信中再没说其他。紫阳真人拿着信,反复看了两三遍,确定信中没有其他信息了,才将信放在灯上燃尽。   将化腐生肌膏放回到锦盒之中,他的心依旧不能平静,沈昕娘送到他手中的机会。的确可以说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他可以借着这药膏,取得陆北的信任,从而接近黄帅印,问一问他究竟为何要背离师门?为何要留在虞泰身边?为何要称张铭之为师兄?   沈昕娘和齐王爷,自然可以借此,挑拨虞泰身边五大护法的关系。   他握紧手中的锦盒,关节都泛出苍白的颜色。看到黄帅印那第一眼给他的震惊,直到此时仍旧挥之不去。   如果不问清楚,他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静心修道了。   良久,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锦盒郑重放好。   紫阳真人换了一身俗衣,静候在茗香居一楼喝茶。他一直留意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黄昏时候,他忽觉心中一动,抬眼向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背着手,缓步迈进茶楼,小二上前招呼,他微微点了点头,熟门熟路的向楼上走去。   小二热情道:“您的雅间给您留着呢!辰溪姐姐也候着您呢!”   分明是熟客。紫阳真人掐指算了算,忽觉那男子视线向这边扫过来。紫阳真人立即别过脸去,端起茶案上的茶杯,抿了口香茶。   再抬头的时候,那男子已经上了二楼,楼梯上不见了他的身影。   紫阳真人又少坐了会儿,在茶案上扔下几个铜板,提步向二楼雅间走去。   小二迎上前来,“客官。门口在那边儿!”   紫阳真人瞥了他一眼,塞了几个铜板到他手中,“同人有约,你不用跟着。”   “这……”小二捏了捏手里的铜板,“您约在哪间?小的给您带个路?”   “不用,你忙你的。”紫阳真人迈步上楼。   小二不放心的跟在后头。   紫阳真人脚步不快,侧耳像是在听着什么。   眼见他的脚步向着熟客的常包下的雅间而去。小二忙要上前阻拦。   紫阳真人脚下一晃,像是没站稳一般,晃过了小二阻拦的手,肩头撞在雅间门上,手上使劲儿,吧嗒一声,将雅间的门拉了开。   “客官,您怎么能乱闯呢!那雅间里有客人的!”小二见自己伸手扑了个空,这人又将雅间撞开,慌忙上前劝阻。   紫阳真人却已经朝里头人拱手笑了起来,“这不是陆道长么?”   坐在茶案后头品着香茗的陆北闻言抬头。眯眼向紫阳真人看过来,“你是?”   “陆道长不认得我了?”紫阳真人笑了笑,“陆道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陆北寒着脸起身,“你闯入我雅间,有何指教?”   小二见两人认识,退到一旁观望。   “门口说话,不大方便吧?”紫阳真人笑了笑。   陆北面上不耐,“我可没有话,同你说。还不将人拉下去?”   小二闻言,立时上前,拖拽着紫阳真人就要走。紫阳真人挥手就将那小二甩开,轻笑道:“陆道长,有时候机会就在门前,何必推拒呢?”   陆北不屑,“陆某可不敢要旁人给的机会。”   紫阳真人并不气馁,“霍山净明派于丹药之上最有研究,与道法却略有欠缺,常常被人称之为方士,而不能称之为道士,我觉不妥,与丹药上的研究亦是悟道之事,怎能区别论之呢?”   陆北冷笑,“紫阳真人是来讨论道法的?”   “非也,是有些私事。”紫阳真人客气说道。   陆北见他一直笑意盈盈,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他虽不耐,却还是让那唱曲儿的小娘子下去。紫阳真人进门顺手将门带上,收敛笑意,上前坐定。   “今日不请自来,乃是有事希望陆道长帮忙。”紫阳真人坐下便说道。   陆北笑了笑,“听闻真人同齐王爷关系密切,怎会有需要贫道帮忙的时候?”   紫阳真人抬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贫道同齐王爷打过交道,关系密切不知从何说起?”   陆北扯了扯嘴角,含笑不语。   “贫道相求之事,乃是私事,除了陆道长,旁人帮不了。”紫阳真人拿出锦盒,向陆北面前推了推。   陆北垂眸,看着锦盒,并没有伸手,“真人这是何意?”   “陆道长打开看看。”紫阳真人又将锦盒推了推。宏休帅扛。   陆北面有狐疑,却并不伸手。   紫阳真人笑了笑,伸手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瓶口比铜钱略大些的小瓷瓶,见陆北仍旧不伸手,他便顺势将小瓷瓶拿出打开来。   淡淡的药香十分清新怡人。   陆北蹙眉,这才伸手拿过小瓷瓶,霍山派对丹药伤药皆有研究,对这药膏,却不甚明晰,他轻嗅了嗅,“什么药?”   “化腐生肌膏。”紫阳真人说道。   陆北蹙紧的眉头没有半分松弛,“作何用处?”   紫阳真人没有说话,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陆北面上还带着不解,片刻便瞪大眼睛,眼中溢满震惊。左肩,化腐生肌膏。他又嗅了嗅手中小瓷瓶里的淡淡药香,抬手将瓷瓶盖上,“你怎知道的?”   紫阳真人却是垂眸,缓缓开口,“陆道长可认得黄帅印,黄道友?”   道友两字辗转在他齿间,颇有些艰涩。   陆北面现了然,勾着嘴角笑了笑,“虽不算相熟,却也知道一些,听闻他原本是混元派的门人,后来在灵山战役后,转而入了茅山上清派。怎么,紫阳真人是来清理门户的?”   紫阳真人的面色已经清冷下来,“我想见见他,不知陆道长能不能安排?”   陆北闻言,面带着笑意,视线落在那小瓷瓶上,却没有作声。   “这药是送给陆道长的,作何用处,贫道不关心,全凭陆道长做主。我只想见见他。”紫阳真人缓缓说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真人若是能如实相告,这事儿,可以考虑。”陆北说道。   紫阳真人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紫阳真人如何知道,这药膏于贫道有用?”陆北打量着他的神色。   紫阳真人犹豫片刻,开口道:“在安平郡守府上,我就想见见黄道友的,不巧惊动了旁人。”   这话半真半假,安平郡守府上惊动了虞国舅的人的确是他,但他那时还不知道黄帅印称呼张铭之为师兄。乃是那次之后,他才知晓。   “哦——原来那晚偷袭之人是真人您呐?”   “并非偷袭,一场误会。”   紫阳真人皱眉,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一瓶药,换见见背叛师门之人?”陆北摩挲着手中小瓷瓶,“紫阳真人既然能打听到贫道的行踪,怎的不费些周折,自己去见黄道友呢?”   紫阳真人抬眼看他,分明瞧见他眼中怀疑神色,“我想亲耳听听他的说法,听他说说当年为何要背离师门?可是混元派哪里有对不住他?让他做出这般不肖之事?此事并不想叫张道长知道,还请陆道长从中斡旋。”   “哦。”陆北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的目光落在小瓷瓶上,“只是不知这化腐生肌膏究竟有何神效?真人当知道,张铭之张道长善药理医理,虞府上也从不缺良药。倘若无甚神奇之处……”   他话未说完,但意味明显。   紫阳真人抬手从袖中拿出一柄短刃。   陆北立即大惊,脊背绷直,身上本能的已经有防御之势。却见紫阳真人抬手将自己的手指划伤,伤口不浅,血流如注,他扔下短刃,指尖蘸了绿豆大小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之上。   陆北眯眼细看,只见那适才还在流血的伤口,片刻便已经凝血,里头的皮肉好似在飞快的愈合,须臾之间,利刃之下的刀口好似已经神奇的变浅了。   他瞪大了眼睛,眸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紫阳真人并未开口,此时已经不需要他在说什么。   虽然他脸上不显,但其实他也被这药膏的奇效给惊了一下,沈娘子果然非同常人,竟有这般奇效之药。   陆北带着小心翼翼将小瓷瓶揣入袖袋之中,“这……虽然已经眼见为实,但仍需再试过,对那伤口却是有用才好。”他说着,指了指左肩。虞国舅左肩剑伤,诡异的很,总是将好未好,如今看似已经好了,却仍旧会时常隐隐作痛,牵连的他整日心烦气躁。连带着他们这些身边人,也没少受牵累。   紫阳真人颔首,“理当如此。”   陆北抿了口茶,没有久坐,便有些迫不及待的离开了雅间。   紫阳真人倒是又在雅间之中坐了良久,才步履有些沉重的离开。   隔壁雅间之中,沈昕娘抬手收下墙上贴着的符篆,看了看方琰。   方琰轻笑,“有昕儿的符篆,这隔墙有耳,还真是防不胜防。”   ☆、第192章 惊喜   沈昕娘垂眸,“符篆有时效,且讲究距离,距离越远,效果越薄弱。也并非什么时候都是好用的。”   方琰抿了口茶,“饵撒下去了。不知效果如何呢?”   沈昕娘摇了摇头,“万事都没有定数,且看且行吧。”   “紫阳真人同那黄道士,究竟是何关系,听他语气,并非作伪,乃是真的想要见一见,听一听那黄道士的说法。”方琰眼眸深邃的说道。   沈昕娘的面色却有些许的愣怔,“黄道士背离师门的时间,恰在灵山被屠灭的前后,你说这中间。会不会也有联系?”   方琰没有说话,却是抬手握住她微冷的手,“莫要想太多。便是有关系,也算不得意外,虞泰领兵上灵山的时候,张铭之已经在他身边了。想来他那时暗中放出的消息十分诱人,以至不少急功近利的修行之人都忍不住前往为帮凶。”   沈昕娘点点头,她对用白泉水调配而成的药十分有信心,如此有诱惑力的饵,鱼儿会不上钩么?   方琰又品了茶点,才同沈昕娘一道离开,回府的马车上。他还连连摇头感慨,“原以为这茗香居的茶点不错,如今简直难以入口。昕儿果然是将我的嘴养刁了。”   沈昕娘看了他一眼,“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样不好,日后,王爷还是少挑剔吃喝为好。”   方琰闻言。皱眉,伸手将她抱入怀中,“那怎么行,昕儿不是说,民以食为天的么?昕儿如今就是天,直叫我欲罢不能。”   “你真的是在说点心?”沈昕娘挑了挑眉。   方言轻笑,低头含住她柔软芬芳的唇瓣。像是品尝着她朱唇上的滋味,满面享受,轻喃道:“你说呢?”   “国舅爷肩上伤一直不好,贫道心中亦是寝食难安,如今配出这方秘药,效果甚好,请国舅爷试试?”陆北也在自己身上验证过药效以后,不敢浪费,原本口比铜钱稍大些的小瓷瓶里也没有多少药膏,再浪费下去,不知给国舅爷还够不够用。他忙趁着张铭之师兄弟二人都不在府上的时候,将化腐生肌膏献给了虞泰。   虞泰接过药膏轻嗅了嗅,所谓久病成良医,他肩头这剑伤,没少折磨他,如今他也能分辨这治疗外伤的药,品质如何了。   嗅到这清幽药香,他就忍不住连连点头,“陆道长有心了。”   陆北躬身颔首,“国舅爷还是先试试再看。”   “这便试试?”虞泰目光中有些犹疑,他所用药,一向都是经张铭之的手的,虽都是他身边五大护法,但他最信任之人,仍旧是张铭之,“不若等张道长回来以后,看看在说。”   并非商量的语气,而是他已经打算这么做。   陆北心下有些焦急,这药的神奇效用他已经试过,倘若让张铭之回来,发现奇效,故意坏他好事,又当如何是好?   “国舅爷,张道长医术不凡,但对这剑伤,似乎颇有些束手无策,这药膏极为难得,贫道费尽力气,也只调配出这些许来,贫道已经亲自试过,药效不凡,”陆北轻叹一口气,似乎意有所指道,“张道长近来,似乎在为旁的事情分心,国舅爷真的要等张道长回来再说?”   虞泰闻言,深深地看了看陆北,眼中意味不明。   陆北心中也有些紧张,虞国舅平日里最信任张铭之他很清楚,如今在虞国舅面前质疑张铭之,稍有不慎,反倒会让虞国舅厌恶了自己。   “国舅爷若是不信,贫道现下便可再试给国舅爷看。”陆北拿出匕首,迅速在自己的指头上划出一个口子来。   又蘸了极少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纵然他已经试过,心下却仍旧有些忐忑,生怕有意外。   不过显然这药膏的药性十分显著,片刻,他手上的血就已经止住。   他将手向虞国舅面前送了几分,虞国舅眯眼细看,适才分明看起来很深的伤口,这会儿像是浅了不少。   “竟有这般神药?”虞国舅语气不乏惊叹之意。   陆北躬身没说话,只待虞国舅亲自试药。   “那便……”虞国舅迟疑开口,“不等张道长,这就试试吧。”   陆北心头大喜,连忙上前,帮助虞国舅除去上衣,指尖小心翼翼的蘸了些许的药膏,涂抹在那仍旧留着明显疤痕的肩头。   清清凉凉的感觉随着陆北的指尖在肩头化开。淡淡的药香弥漫在鼻端,微微苦涩之中带着香味,比甜腻的香更沁人心脾,也更叫人留恋。   待陆北小心翼翼的涂抹好伤口。   虞国舅惊异的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动了动肩头,他脸上震惊之色越发浓重。   “果真有奇效!”   陆北心头已经乐开了花,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微笑,“张道长原本最是精于医术药理,许是最近有旁的烦心之事,所以难以精心钻研吧?”   虞泰握了握手中的小瓷瓶,“陆道长说的是,若烦扰我这么久的剑伤果真好了,陆道长功不可没。陆道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只是你们同为我身边最得力,最信任之人,相互之间,不要排挤猜疑才好!”   最后一句话,说的颇为意味深长。   陆北收敛起心中得意,连忙拱手,“不敢,国舅爷尽管放心。”   虞泰笑了笑,“这药难得,想来颇费功夫,稍事我会叫人将赏银送到陆道长房中。”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陆北躬身说道。   “道长无须客气!”虞泰肩头终于不似以往,总是那般隐隐作痛,这清清凉凉的感觉好生舒爽,叫他心情也越发好起来,脸上的笑容都更多了。   陆北离开没多久,他便果然派人抬了几箱子的钱币到陆道长房中。   陆北满心欢喜,纵然如今国舅爷并未因为他献药,就重视他多过张铭之,但他也深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张铭之毕竟跟随虞国舅的时间远长与他,只要一点点的努力,他终究能取代张铭之在虞国舅身边第一人的位置。   与陆北此时的满心欢喜不同,方琰此时可是不大高兴。   “叔叔,太后知道了你要立妃的奏请,便执意将这件事情兜揽过去……”小皇帝苦着一张脸,眼巴巴的看着满面不悦的方琰。   方琰微微颔首,“臣知道了。”   “叔叔想要立沈娘子为妃,太后一开始就十分防备沈娘子,定然不会同意的,不若叔叔直接宴请宾客,当众宣布,先下手为强好了!”小皇帝建议道。   方琰轻笑,没有说话。宏夹贞弟。   “叔叔,你是不是不开心?”小皇帝瞪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人小心却十分敏锐的问道。   “没有,圣上不必担心。”方琰安慰皇帝。   未在宫中久留,便返回府中。   见到正院正房中安坐翻书的沈昕娘时,他一阵恍惚。   原本是想要给她个惊喜的,却不想途中又生变故。太后借“双亲不在,长嫂如母”的借口,干涉他立妃之事,出于纲常,便是小皇帝,也不好直接反驳,毕竟小皇帝从辈分上,乃是他的侄儿,他的婚事,太后插手,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沈昕娘忽而抬头向门口看过来,“怎么站了那么久,不动不说?”   方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看着你,一时失神。”   “这话是恭维么?”沈昕娘问道。   “原是心里话,怎能叫恭维?”方琰举步走近,抬手落在她肩头,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在做什么?”   “从你书房里翻来的闲书。”沈昕娘扬了扬手中书册,“记得小时候,你还讲过这故事呢,那时总觉得你与旁人不同,总是知道旁人都不知道的灵山外的事情,如今才知,皇家藏书众多,你便是博学广知,也是理当之事,没什么了不得嘛。”   她语气轻缓,原本他闻言会笑,此时却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心头郁郁,“是啊,我本就没有什么了不得。”   语气颇有些烦躁。   沈昕娘闻言抬眼看他,“怎么了?”   方琰这才发觉,自己竟将情绪带出,原本想要立她为妃的事情并未告诉她,是给她准备的惊喜。   如今惊喜倒是叫人破坏,叫他如何开口?   “没事,朝中不免有烦心之事。”   “朝中日日都有烦心事,但却从未见你将外头的情绪带回来过。人说齐王爷冷面,从不见心绪外漏,莫不是误传?”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看他。   ☆、第193章 前路依旧坎坷   “人总会有情绪,怎么可能尽不外露,我还未修炼到家,自然能被亲近之人觉察心绪。”方琰搪塞说道。   这时管家在外,似有事要禀。   方琰起身,让管家进门。管家呈上一副草图,正是王府重新修正规划的草图。乃是方琰专门请与他私交不错的工部严侍郎所画。   原本他正热衷此事,定要给沈昕娘耳目一新的感觉,给她准备的惊喜,似乎是这几日来,他心头最为之雀跃之事。今日却兴味寥寥,接过草图,略看一眼就递还给管家,“拿下去吧。”   “王爷,严侍郎问,可有不满意。要修改的地方,他好一并改了。”管家犹疑问道。   方琰神情懒懒,“日后再说吧。”   管家面露不解,先前王爷还急的不行,连番催促严侍郎,好似唯恐耽误了时间似的。如今怎的倒是又不急了?主子的心情还真是说变就变呐?   “下去吧。”方琰懒懒抬手。   管家蹙眉,虽不解,却也不好多问,躬身退了下去。   立妃的事情,让虞氏这么一搀和,如何还能平顺?若不能立沈昕娘为妃,他这王府也绝容不下旁的女人为主母。反倒压倒她的头上去!   沈昕娘见管家退走,缓步上前,为他添了茶,“你不是着急修缮院落,怎的今日又一反常态了?御史参你了?”   方琰轻哼一声,“何至于?修院子而已!”   “哦,只是修院子而已么?我原以为,你是有别的打算呢?”沈昕娘垂眸。不轻不重的说道。   方琰闻言,立时翻身坐直,瞪眼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确实有别的打算啊!他无事无甚的,修院子干什么?不就是想要郑重的扶立她为王妃么!可如今……   “昕儿,我……”   沈昕娘抬眼看他,“嗯?”   方琰皱眉。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不若就像圣上说的那般,管她太后要如何安排,他只管宴请宾客,当众宣布就是!虞氏即便再下懿旨,他拒不受旨就是!   “不修院子了,明日我就宴请宾客!昕儿,明日可是吉日?”方琰不等沈昕娘开口,又道,“定是吉日了。就明日吧!只是这般仓促,却是委屈了你,原本我欲郑重行事的!”   方琰面上有些纠结,不爽。   沈昕娘眉宇微凝,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表情又叫人摸不着头脑。她便一时没有开口。   “只是她若于宴席之上下旨破坏……到叫你当众受委屈……”方琰皱起眉头,心头对虞氏不胜厌烦。   沈昕娘忽而哦了一声。   方琰抬眼看她,眸中有些在外人面前从不曾露出过的紧张和忐忑,“昕儿,你,知道了?”   沈昕娘点点头,“你要我住进正院,又要重新修建正院,是想要给我个名分?”   方琰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不甚自在。   “刚才那般话,是说,有人从中干涉?”沈昕娘又道。   方琰轻叹。   “虞氏喜欢你,自然见不得你随自己心意立王妃,”沈昕娘说道,“她尤为恼恨我,更是见不得你扶立我为你的妻。”   “我同那虞氏……”   “你不必解释。”沈昕娘抬手挡在方琰唇上,手软的指尖触到他灼热的唇,两人都是片刻的愣怔,“我若不信你,连你的心意都看不清楚,也就不会主动搬到正院里来了。”   听闻她此话,方琰才面色稍缓。   “只是你当初在灵山的时候就答应过我的,你会娶我,娶我为妻。”沈昕娘看着方琰的眼眸,认真说道。   “是,我答应过的。”方琰郑重点头,“所以,不必理会虞氏想要如何干涉,明日我要大宴宾客,向众人宣布,你是我的妻。”   “可如今,你双亲不在,虞氏是太后,也是你正经的长嫂。她不同意,下懿旨阻拦,你抗命不尊,难免落人闲话。所谓长嫂如母,你齐王爷因色,罔顾纲常孝德,忤逆太后旨意,朝中大臣,只怕会说你贪恋美色,不堪大用。”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蹙眉,这些他又如何想不到?   “且只怕我也会被人唾弃,落得个不贤良,无淑德,只会用美色迷惑摄政王的骂名。”沈昕娘语气淡然,“如此,虽然没有顺了虞氏的心意,却是损了自己的元气。原本朝中文臣多数都是支持你的,一旦坐实了骂名,只怕攻击你及你王妃的言论立时就能将齐王府淹没。”   方琰冷哼了一声。   “莫要不在意,言语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到那个时候,我背负千万骂名,说不定有那好事的大臣,一定要上折子让你休了我,这王妃的位子我还没有坐热乎,就得让出来,岂不让人更憋屈?”沈昕娘抬眼看着他,认真说道。   “我定不会让事情如此的。”方琰保证到。   “与其落于被动,倒不如,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沈昕娘平缓说道。   方琰闻言,轻笑看她,“于此等事上,昕儿竟也这般平静。”   “难道你要我朝你撒泼耍赖?”沈昕娘挑眉反问。   “还未见过昕儿撒泼的样子,会不会别有一番情味?”方琰靠近她,低声问道。   沈昕娘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已有应对之法了?”   方琰垂眸,“有是有,只是还要昕儿受些委屈,如你所言,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沈昕娘沉默片刻,忽而说道:“你若心知我委屈,那这委屈便算不得什么委屈。”   方琰闻言微微怔住。   她说话还是那般平平淡淡的语气,分明这句话也没有格外的温柔,甚至连脸上表情也同适才无甚差别,可他心头却忽而一热,只觉这是她说过最为动听的情话。他不由伸手,紧紧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侧落下一吻,“彼此相知理解,原来这般美好。”宏夹团弟。   沈昕娘忽觉嘴角轻飘飘的想要向上扬起,纵然做他正妻的路仍旧坎坷,可彼此信赖相知,便是那磨难好似都变成了甜的。   沈昕娘叫方琰抽出些人手为她所用。一面留意虞国舅府上五大护法的动静,一面注意宫中太后的动向。   正待听闻丹心禀报的时候,外头忽而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往正院而来。   丹心蹙眉向外看去,“王爷院儿中的丫鬟向来稳重得很,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沈昕娘却放下茶盏,忽而抬眼道:“四娘上次写信回来的时候,她们到哪儿了?”   丹心闻言一愣,“娘子是说四娘子和金香回来了么?”   说完,她脸上便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来,不等丫鬟在外头禀报,她便疾步上前,打起帘子,笑脸向外,“是有什么事情禀报?可是四娘子回来了?”   外头脚步匆匆的丫鬟闻言一愣,“丹心姐姐莫不是能掐会算?原想急匆匆赶来,叫娘子和丹心姐姐惊喜一下的!”   丹心扬起的嘴角要裂到耳根,“我哪儿会算!乃是娘子会算!”   说罢,她转过头来,看着沈昕娘,“娘子,真是她们回来了!平日里金香总和我斗嘴,我巴不得她哪日不在我眼前乱晃。隔了这么久不见,如今还真是想她!”   丹心说着,竟抬手抹了抹眼睛,声音也有些哽咽。   沈昕娘点点头,“不必想了,她立时就能同你斗嘴了。”   不多时,沈四娘和金香,便被丫鬟迎着往正院而来。   “姐姐一路还平顺么?”沈四娘给沈昕娘见了礼,对沈昕娘搬到正院来,有些意外,“姐姐如今住在这正院,已经是王妃了么?”   丹心拼命的给沈四娘使眼色,沈四娘却不明其意,见到姐姐,回到家一样的地方让她心头欢喜,人似乎便没有紧张状态下那般敏锐。   沈四娘话一问出,忽觉正房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再看向丹心,见丹心眉目都纠结在一起。她才晓得自己多半是说错了话了。她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挽回。   “如今还不是,先熟悉熟悉院子也好。”沈昕娘倒是不以为意的说道,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窘迫,“你仍旧住先前那院子吧,不必局促。我在这里,你便随时都能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沈四娘闻言,眼眶一热,连忙起身,郑重向沈昕娘福身,“姐姐如此体贴厚待我,我真不知……不知该如何回报姐姐!”   “你当我是姐姐,我才会如此待你。”沈昕娘说道,“不必见外。”   丹心上前,连忙将沈四娘搀扶起来,“四娘子,娘子不喜客套,您快起来吧!”   沈四娘点点头。   金香上前行了大礼,跪拜叩首,“娘子,婢子终于又能回来伺候娘子了!”   她说着也红了眼眶,砰砰的磕头。   “眼泪擦一擦,既是回来了,便有正事要做,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给丹心长月例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呀,娘子怎的不早说?金香这段日子的活儿可都是婢子干的,金香的月例,不若都发给婢子吧?”丹心故作惊喜的拍手道。   “你个贪心的丫鬟!”金香抬头破涕为笑,“典当行的一成红利还填不饱你的肚子?竟还惦记我那一点点月例?”   “傻子才嫌钱多呢!我又不傻!”丹心笑嘻嘻的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去收拾收拾,好好休息两日,好好住着,莫要多想。”沈昕娘起身,看着沈四娘说道。   沈四娘连连点头,原本她是觉得姐姐住在正院以后,自己仍旧在王府里住着似有些奇怪。可姐姐几句话说出来,她这心里立时就敞亮了!这世上,除了安姨娘真心待她,唯有姐姐待她最好!可安姨娘软弱,唯有姐姐才像是一把遮风挡雨的大伞,伫立身边,给她温暖。   ☆、第194章 太后抬举   待沈四娘离开,丹心才又开口,“听闻太后让人请了虞氏族中,行十八的小娘子入宫了。”   “打听那小娘子的消息了么?”沈昕娘问道。   丹心连连点头,“娘子有交代,所以一听闻消息。便让人打听了,说这虞十八娘子,性格温柔娴静,多才多艺,且是虞家里头相貌最拔尖儿的小娘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沈昕娘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抿了口茶。   丹心却有些担忧道:“太后如今忽而请了虞十八娘子入宫,怎么个意思?想要将那小娘子推到咱们王府里当王妃的么?”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呸,净想好事儿呢!凭什么啊她?她想要推谁进来就推谁进来么?”丹心跳脚,见娘子不慌不忙,她又有些急。“娘子,听闻那小娘子才貌双绝,太后娘娘若是存了心,王爷会不会……会不会……”   丹心咬着嘴唇,娘子怎的一点儿都不上心的样子呢?   “才貌双绝,不过是人口说出来的,虞氏气量不大,她若从虞家选人,相貌和才艺都不是最重要的。”沈昕娘缓缓说道,“能被她拿捏住,才是最为紧要的。”   丹心点头,“娘子是已经有成算了么?”   她问完。又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傻,娘子什么时候不都是有成算的么?娘子掐指一算,没有料不到的事情。   沈昕娘却是摇了摇头,不急不忙道:“还没有,看看再说吧。虞氏定然还有下步动作。”宏夹共血。   方琰奏请扶立沈昕娘的折子,被虞氏以家事为由抽走以后。方琰再言,自己已近而立之年,王府却还没有女主人。王妃不得不立。   太后虞氏也早有准备,倘若方琰不娶,她便觉得自己守望还有机会。可他既然等不及,她也绝不会让他随心所欲的娶了旁人。她仿佛就等着方琰这般开口,方琰上书不久,太后便在宫中设宴,宴请适龄的小娘子到宫中宴饮。   意在为方琰挑选合适的王妃。也表现出她身为长嫂,对方琰婚姻大事的关切。虽然并未明白的说出意图来,但方琰上折子不久,太后就由此举动,目的并不难猜。   似乎是为了气一气沈昕娘一般,就连沈昕娘也被特许入宫参加宴席。   “娘子果真要去么?”丹心皱着眉头为沈昕娘绾发。   “为何不去,你不是一直好奇虞十八娘么?”沈昕娘看着镜中人,轻缓开口。   “可今日入宫,太后必然会抬举那虞十八娘,到时候……娘子说不得会受委屈。”丹心担忧说道。   金香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丹心姐姐说的对呀。”   “金香这次回来。倒是变了不少,不急着处处反驳丹心了?”沈昕娘问道。   金香脸上一红,“娘子,婢子以前那般不懂事么?婢子以为自己一向是站在理字上头呢!”   “她要抬举谁,便由她抬举。委屈从来不是旁人给的,而是自己给的。”沈昕娘缓缓说道。   金香一听觉得有理,连忙点头,“娘子说的也是,娘子几番进宫,从来没有顺利的,但哪次也没叫那太后占了便宜!”   “你到底是那边儿的?墙头草是不是?”丹心瞪眼看她。   金香吐了吐舌头,“都说了我是站在理字上的!”   不管两个丫鬟如何担心,沈昕娘作下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改变。纵然明知虞氏请她入宫,并非好意,她却仍旧欣然前往,不然,怎么能叫虞氏安心呢。   宴席设在御花园,院中开着各色的蔷薇月季,各色的蝴蝶忙着在花朵间翻飞,袅袅花香四溢。花丛间的少女们似要和花儿和蝶儿比美一般,花枝招展,粉香扑鼻。   有那笨拙的蝴蝶,还真分不清花美还是人美,竟扑簌落在少女们的肩头,恍惚以为是何等美艳的娇花。   引得少女们一阵阵的轻笑,相互打趣,恭维。   “太后驾到——”一声高唱。   众人连忙蹲身行礼。   “如今天好,御花园里的花儿也开得好,哀家独赏这园中美景,实在觉得有负天赐,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请的众位世家贵女同赏这园中美景才不辜负大好时光。众位不必拘礼,平身吧。”太后带着笑意说道。   众人起身,却见太后并非独自前来,太后身边就立着一位妙龄少女。   豆蔻年华的女子,经过精心的装扮,华丽的衣着,精心描绘的黛眉,白皙的脸颊,立在太后娘娘身边,更显得与众不同的清贵。   “那就是虞十八吧?”丹心低声在沈昕娘耳边问道。   “那还用说!”金香哼了一声,“不过如此,什么才貌双绝,在娘子身边根本不够看!”   丹心连连点头,“连娘子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什么呀,她根本就不配和娘子相比好不好?”金香争道。   沈昕娘抬手敲了敲两人的脑袋,“她如何不重要,事成与不成,原本也不在她。”   两人闻言,只好收声。   太后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轻笑着介绍说,“这是我娘家的妹妹,行十八,平日里鲜少出门,许多小娘子大约不认得她,卓颖虽不爱说话,但这琴却弹得极好,听闻京中贵女也多爱学琴,不若就叫卓颖同小娘子们切磋切磋,咱们也听个趣儿!”   太后娘娘如此说,那便明摆是要抬举虞十八娘的意思了。   众位贵女连连应好。宫女们抬上琴架古琴。   虞卓颖朝太后盈盈福身,“卓颖献丑了!”   说完,提步来到琴架后头,缓缓坐下,抬起一双素手,纤长的指尖勾勒,琴音荡开,她略试了试琴,便有条不紊的拨动起琴弦来。   丹心不通音律,但见旁人都听得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颇有些紧张,“娘子,她弹得很好么?”   沈昕娘垂眸,“不知道。”   “啊?娘子也不懂音律?”丹心更为紧张了。   “我只听师父弹过琴,师父的琴音直入人心,她技法熟练,感情却不够深厚,师父说,真正的琴技,乃是岁月积淀出来的,就像他的琴,弹得的不是音律,乃是心境。她这般年轻,自然不能同师父比较,这没有比较,如何谈好与不好?”沈昕娘缓缓说道。   “那娘子也上去弹琴,将她比下去不就是了!”丹心见娘子并非不懂,便喜笑颜开。   沈昕娘却语气轻缓,“我为何要同她比?为何要弹琴给这些人听?”   丹心闻言一愣。   金香却在一旁瞪大眼睛,目露迷恋道:“娘子这般傲然的样子好潇洒!好霸气!”   一曲终,众人纷纷鼓掌,大赞虞卓颖琴艺不凡。   知晓是太后有意要抬举她,众人便没有要上前一较高下的意思。   太后轻笑道:“切磋嘛,有来有往才好,不管是比卓颖技艺更高的,还是不及的,相互请教,相学互长才是目的。”   “哼,话说的好听,若真想叫人和她切磋,就别上来先说她是娘家妹妹呀!”一旁小娘子的说话声从一丛蔷薇花藤后头传了过来。   沈昕娘几人侧脸去看,只见一身鹅黄色襦裙,撒花广袖罩衫的小娘子甩着袖子说道。   “就是,若论琴艺,不信京城还能有人和娘子相比!可是娘子,这话莫要让太后娘娘的人听到了!这里可是宫中!”小娘子身边丫鬟小声劝道。   “听到又如何?她能做,旁人还不能说了不成?”小娘子不屑。   沈昕娘忽而开口,“说的不错。”   金香和丹心闻言吓了一跳,她们无意间偷听到别人说话也就罢了,怎的娘子还接话了呢?   蔷薇花藤那侧静了一静,那小娘子忽而迈步过来,蹙眉好奇的打量着沈昕娘,“你偷听我说话?”   “何谓偷听?”沈昕娘反问道,“我一直在这里站着,是小娘子说话不留意罢了。”   “我不怕你偷听,便是听见了又如何?我就说了,又如何?”那小娘子一脸傲然。   “说了不算什么,做了才是本事。”沈昕娘说道。   那小娘子闻言,又上下打量她一眼,“这话什么意思?”   “小娘子不是不屑虞家十八娘的琴技么?这边站着说话算什么本事,要上去切磋了,才是本事。”沈昕娘缓缓说道。   小娘子闻言,面色有些僵硬。   她身边的丫鬟连忙拉住她,“娘子,走吧,莫要受旁人挑唆!”   那小娘子却甩开丫鬟的手,“你这般说话,也是心中不忿吧?有能耐何须挑唆我?自己前去不就是了?”   沈昕娘却缓缓摇头,“我并没有不忿。”   “连不忿都不敢。”那小娘子笑了笑,“你是哪家的夫人?怎的这般眼生?”   沈昕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小娘子莫非不知道,太后今日宴请是为何?”   “不就是为了抬举虞十八么?”那小娘子轻哼一声,“真是找不到夫家了,要太后这般抬举才嫁的出去!”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王爷一会儿也许会来呢!”   那小娘子闻言一愣,“王爷?齐王爷?”   沈昕娘点头,“是啊,太后娘娘抬举虞家的小娘子,不就是为了齐王爷府上的王妃之位么?”   “你,你怎么知道?”那小娘子瞪大了眼睛。   “我以为来的人,都知道呢?”沈昕娘缓缓说道。   “你……你究竟是哪家的夫人?”那小娘子四下看了看,脸上不解更深,“今日宴请的,多是未有婚配的小娘子,你作妇人打扮?你?”   ☆、第195章 他说,不错   那小娘子正说着话,虞卓颖不知受了太后什么指点,径直向沈昕娘走来。   她先看了说话的小娘子一眼,抬着下巴对沈昕娘道:“你是齐王府的小妾?”   连见太后都敢不低头的沈昕娘却对虞卓颖福了福身,“是。”   “倒是个知礼的,今日太后娘娘因何请你来。你心里也有数吧?”虞卓颖声音冷淡的说道。   “有数。”沈昕娘垂眸应声。   虞卓颖笑了笑,“有数就好。”   说完,她又看了一旁的小娘子一眼,抬脚欲走。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现下就来摆一摆主母的谱了?”那小娘子却侧身挡在虞卓颖面前,不屑问道。   “你又是谁?”虞卓颖蹙眉问道。   “真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那小娘子嘲讽一笑,“告诉她!”   “我家娘子乃是蔡相的嫡孙女,京城琴技第一人,向来无人能出我家娘子之右!”小娘子的丫鬟傲然说道。   虞卓颖闻言嗤笑,“既如此。何必在这里嚣张?上前弹奏便是!”   她说完抬脚便走,只留下一声嘲讽的轻笑。   蔡家小娘子气哼,见虞卓颖向太后行去,她不好追上前去,便扭过头来,气哼哼的看着沈昕娘,“原来你是齐王的小妾,见到她那般彬彬有礼,怎的不向我行礼?她不过是虞氏旁支的小娘子,我可是蔡相嫡亲的孙女!”   沈昕娘淡然的眼神看着她,“蔡娘子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蔡家小娘子皱眉问道。   “怎么会有人这般迟钝?”沈昕娘摇头叹息,“太后娘娘欲要为我家王爷选妃。这般抬举虞家十八娘的目的不言自明。见到日后为主母之人,我又岂能不客气一些呢?”   “不是要选么?这哪里还是选,分明就是内定好了,摆出来走个过场而已嘛!”蔡家小娘子惊愕道。   丹心和金香都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一眼这蔡家小娘子,这得是被家里的人保护成什么样,才能连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   “所以,你还敢上去弹奏,在琴技上压她一筹么?”沈昕娘问道。   “那有何不敢?”蔡家小娘子哼道。“不知道缘故便罢了,知道缘故,更不能让她嚣张!我最是看不惯这种人!”   说完,她竟真的转身上前,拦住了欲要抬走琴架的宫人。   “十八娘子琴技精妙,小女难觅知音,闻琴音不禁技痒。欲向十八娘子讨教,还望十八娘子不吝赐教。”蔡娘子朝太后娘娘福了福身,抬头冲虞卓颖轻笑,娉娉婷婷的在琴架后头坐了下来。   轻抬素手,拨动琴弦,袅袅琴音,搅动着略有浮躁的空气,瞬间便叫稍有喧嚣的御花园安静了下来。   沈昕娘侧脸转向金香,“宫里不是有王爷的人手么?”   金香连连点头。   “想办法去请王爷来。”沈昕娘低声吩咐道。   金香闻言,惊讶瞪眼,沈昕娘在她耳边低声叮嘱两句。金香点头。连忙悄悄退走。   旁人似乎皆沉醉于蔡娘子的琴音之中,闭眼享受,无人注意到一个小丫鬟的悄声离去。   看着众人投入的表情,丹心不禁咧嘴轻笑,“婢子虽不懂音律,可是看众人的反应,再看太后娘娘不善的面色,还有那虞十八娘紧抿的唇,应该能肯定,这蔡娘子的琴却是弹得比那虞十八娘好吧?”   沈昕娘垂眸,“在我听来,无甚不同,不过技法精巧,小道而已。”   “没眼色。”虞氏轻哼,瞧见虞卓颖脸上也不好看,她出声安慰道:“不必在意,她不过精于琴技而已,待会儿比试书法,她还能越过你去?”   虞卓颖这才又露出笑脸,“多谢太后娘娘抬爱。”   “谁让你是我妹妹呢,我自然是要照拂自家人的。”虞氏缓缓说道,“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断然没有人能越过你的风头。”   虞卓颖连连点头,“太后娘娘放心,小女省得。”   虞氏勾了勾嘴角,朝蔷薇花藤中静立的沈昕娘投来一眼。   沈昕娘觉察她的目光,也抬眼看去。   虞氏嘴角的笑容不由放大,与她对视片刻,得意的转过脸去。她便是笼络了方琰的心又如何?她偏不要他们好过,偏要在他们中间插上芥蒂!她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完完全全的得到!   金香气喘吁吁的赶回,冲沈昕娘点了点头。沈昕娘迈步便走。   一曲终了。   御花园霎时一片寂静。众人多数没有回神,仍旧沉浸在袅袅琴音之中。   忽而一个孤零零的掌声响起,惊得众人都寻声望去。   却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拍着手,神态悠然的走来,“不错。”   俊逸的面庞,淡然的神色,朱唇轻启,一句不错,好似比琴音更能取悦这些少女们的耳朵。   花样年华的少女们瞧见来人,不由大喜,有些不太矜持的甚至惊叫出声,“是齐王爷!齐王爷也来了!”   “今日本就有意为齐王爷选妃,齐王爷自然要来的!”   “早知如此,还矜持什么,我也上去弹琴了!”   “你能换的齐王爷一声不错么?”   ……   四下议论声四起。   坐在琴架后头的蔡娘子慌忙起身,以往只听闻齐王爷如何如何,就已足够让人心驰神往,如今一见,齐王爷竟这般封神俊逸,着实让人怦然心动。   他果真是说自己弹的不错么?他是不是一早就在御花园里听着了?幸而自己没有错过这时机!   她垂着头,脸上泛出红晕,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着齐王的身姿,看着齐王让整个御花园都为之失色的俊颜,心跳砰砰然的,比弹奏的时候更叫人紧张,几乎要紧张的透不过气来。   “齐王爷不在前朝处理政务,怎的有闲心到御花园里来了?”虞氏起身,口气颇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太后。”方琰淡然拱手,却并不看她,深邃的眼眸从花丛间掠过。   沈昕娘正站在琴架后头不远的地方,朝他招了招手。   方琰不由轻笑,看见她,似乎心情立时便好了许多。   蔡娘子觉得自己简直要幸福的昏过去了!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那传闻中的冷面王爷,齐王爷竟然朝她笑了!真的笑了!   她立时蹲身,回复以不胜娇羞的微笑。   虞氏瞧见方琰面上轻笑,也是微微一愣,颇有些心驰神往。待她转脸顺着方琰的视线看去,沈昕娘早已经提步迈入蔷薇花丛中。只见蔡家那小娘子满面绯红的蹲身行礼。   “齐王爷不忙公务,倒是忙着欣赏美人呢?”虞氏低声道。   酸味儿溢满御花园的凉亭。   “陪同圣上路过此地,听闻琴音,脚步不受控制,寻声而来。”方琰轻缓说道,“搅扰太后宴席,还望太后勿怪!这便告辞。”   说完,他转身便步出凉亭,大步离开御花园。   齐王爷这么一来一去,倒是让原本平静的御花园仿佛炸开了锅。原本心绪平静的小娘子们皆不能淡定了。   多数小娘子先前并未见过齐王爷真面,只是听人提起过齐王如何如何。略猜到为齐王爷选妃的事情,今日来,一看太后娘娘做派,多半也都看明白了,太后娘娘分明已经有了人选。众人心头也都不报什么希望了,不过应个景,凑个热闹罢了。   如今齐王爷这么一现身,且夸奖了蔡娘子,事情似乎变得不一样起来?   众人心头也都冒出了希望,往深处一想,虽说内宅女子不懂朝堂之事,但总有那有心之人,听家中兄父说起过,齐王爷和虞国舅的纠葛不和。   太后为齐王爷选定之人,未必就是王爷愿意接受之人。   如此看来,旁人也都是有希望的嘛!再往后头,虞氏特地为虞卓颖安排的让她表现的机会,总有人不服叫板。   琴技输给了蔡娘子,人家蔡娘子可是得了齐王爷亲赞的。宏状刚划。   书法又输给了好几位大人家的嫡女。   越往后比试,虞卓颖的脸上越是有些挂不住。   “怎样?我说我不会输给她吧?”蔡娘子来到沈昕娘身边,抬着下巴说道。   沈昕娘朝她福了福身,“妾身佩服。”   蔡娘子嘻嘻一笑,“那个……王爷平日里喜欢听琴么?”   “不晓得。”沈昕娘说道。   “你,你怎么会不晓得?你不是齐王爷的小妾么?”蔡娘子瞪眼问道,“莫不是,你不想告诉我?”   “旁人说的有何用处?”沈昕娘缓缓说道,“且以往若不喜欢听,并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喜欢,乃弹琴的人不同尔。蔡娘子不曾听闻过爱屋及乌么?”   蔡娘子闻言张了张嘴,脸上刚退下的红晕立时又爬上脸颊,爱屋及乌?是说会因为喜欢她,而喜欢听她弹琴么?   她心头扑通扑通跳的离开,眼前不断闪过齐王爷那宛若惊鸿一瞥,那轻轻一笑,让天地,让整个御花园都为之失色的笑容。   早就听闻齐王爷乃是冷面王爷,从不对人和煦而笑,刚刚,不是就对她笑了么?   少女的心,总会相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总会相信自己会遇到旁人不可企及的际遇。   “你说的不错,你虽只是王爷妾室,可看起来,比那虞十八顺眼多了!”蔡娘子笑着说道,“希望日后能常常相见吧。”   说完蔡娘子笑着被人拉走。   ☆、第196章 讨好她   丹心憋了好长的一口气,这会儿才吐了出来,“娘子怎能忍得住?”   “忍住什么?”沈昕娘侧脸看她。   “忍住虞十八娘和这位蔡娘子!”金香在一旁说道。   沈昕娘闻言没有说话,却是向凉亭里的虞氏看去。   虞氏这会儿的目光倒是并未落在她身上,反倒是追逐着花丛间的蔡娘子。她从未见过方琰那般的笑容,方琰从未对她那般笑过。   不管她如何对方琰。方琰总是对她冷冷淡淡,她纠缠的紧了,方琰还会用嫌恶的目光看她。可适才,他竟然对那个刚见面的小娘子笑了?那是蔡相家的小娘子吧?因为她年轻貌美?还是因为她琴音悠扬?   虞氏抬手捂了捂心口,原以为只要不是沈昕娘,她就不会难受。原以为她已经可以看淡了,塞个女人给他就好。   可如今才知,她是真的喜欢他,即便对先皇,她也从未有过这般的嫉妒。连他对旁人的一个微笑,她都嫉妒的想要夺过来!   “太后娘娘……”虞卓颖面色灰白的来到虞氏身边。   “不必担心。”虞氏缓缓开口,“哀家必让你成为齐王妃。”   虞卓颖闻言一愣,“还有希望么?”   虞氏冷冷看她一眼,“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就罢了,还信不过哀家么?”   “卓颖不敢。”虞卓颖连忙蹲身行礼。   散了宴席的时候,对齐王爷的议论仍旧没有停歇。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齐王爷有多么的独一无二,多么的耀眼夺目。   得了齐王爷一句“不错”的蔡娘子,更是被众人恭维的只应天上有一般。   “切,真是没见识,王爷才不会看上那小娘子,被家里人宠的傻呵呵的!什么都不懂!”丹心坐在马车上,甩上车窗帘子。不屑说道。   “丹心姐姐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金香笑说道,“当着娘子的面就敢议论起主子来!”   “不是,我不是议论主子!”丹心连忙摆手,顺便踩了金香的脚一下,“我只是说那蔡娘子而已。”   “拿了王爷的名帖,明日请蔡娘子出来游玩。”沈昕娘说道。   “啊?”金香和丹心闻言皆是一愣,“娘子说什么?”   “我的话,很难听懂么?”沈昕娘侧脸问到。   丹心金香对视一眼。话不难听懂,可话里的意思却叫人费解,“娘子为何要请那蔡娘子?娘子是觉得她比虞十八娘好相处么?”   沈昕娘摇头,“她好不好相处,同我有什么关系?”   “那娘子还……”金香问道。   丹心却先反应过来,抬手拍了金香的脑袋一下,“娘子吩咐如何做。你只管做就是了,哪有那么多的问题!”   金香揉着脑袋,低声咕哝道:“好似你刚才没问似的!”   沈昕娘却垂眸道:“虞泰那里,有什么动静么?”   丹心摇了摇头,“金香回来以后,那边的事情就交给金香派人留意了。”   金香立即开口道:“张铭之和黄帅印不知在忙什么,这几日都不在京城。”   “也就是,如今虞泰身边之事都倚重陆北师兄弟三人?”沈昕娘问道。   金香连忙点头,“主要倚重陆北,听闻他近几日心情不错,每日黄昏去茗香居都是带着笑的。且给的赏钱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沈昕娘缓缓点头,“这是好事。”   归家的蔡娘子还沉浸在齐王那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的微微一笑之中,忽而听闻门上人禀,齐王府递了名帖,邀她明日一道出门游玩。   蔡娘子激动的难以自持,拽着丫鬟的手道:“我就说他那一笑是冲我笑的,七娘还说不是!分明就是嫉妒我!”   丫鬟也跟着连连附和。   “你看,名帖都送来了,邀我明日一道出去!定然是我的琴音打动了王爷了!”蔡娘子激动的语无伦次,“你说我明日穿哪件衣服好?那件丁香色的怎样?不不,新买来的春草新纺做的衣服送过来了么?我要试试!”   “娘子,明日能不能出去,还得看夫人如何说呢!”丫鬟在一旁提醒道。   “什么叫能不能出去?为何不能?因何不能?你别多事!”蔡娘子瞪眼叮嘱,“娘最疼我,我央求,没有不应的!”   丫鬟不敢多言,看着自家娘子忙碌的翻箱倒柜。宏状场划。   次日上午,天朗气清,果真是游玩的好时候。   齐王府带着高贵鸾鸟徽记的宽大马车停在蔡相府门外。   蔡夫人听闻女儿应约,要乘齐王府车架出外游玩之时,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蔡娘子一早就买通了正门及二门上的门房,待她出门上了齐王府的马车,门房才告诉蔡夫人知晓。   “怎么是你?”蔡娘子坐进奢华宽敞的马车内,瞪眼问道。   马车里哪里有她梦了一夜,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俊逸王爷?只有冰冰冷冷的齐王小妾,和小妾身边两个看起来不好招惹的丫鬟。   “妾身沈氏,王爷今日还要前去朝堂,没有闲暇,由妾身陪着蔡娘子四下转转。”沈昕娘缓声说道。   “我同你有什么好转的?你还是送我回去吧!”蔡娘子说道。   “这不好,妾身不能慢待了蔡娘子。”沈昕娘说道,“听闻东市福月银楼新上了许多首饰,云香布行也新晋了许多鲜亮的颜色,王爷不在,不若娘子就逛逛女子爱逛的地方吧。”   蔡娘子皱了皱眉头,原想着跟王爷出去游玩,她并没有带许多银钱在身上啊?   “王爷虽不在,妾身却是要招待好蔡娘子的。”沈昕娘虽然脸上没有笑意,可语气却十分的轻缓。   蔡娘子闻言看她,“你招待我?”   沈昕娘颔首。   蔡娘子闻言不再扭捏,嘻嘻一笑,“也好,那便去福月银楼吧!”   做小妾的要讨好她这未来主母,她客气推诿,岂不是不给人家尽心的机会?   宽大奢华的马车往东市而去。   福月银楼伫立东市街头,马车停在楼外,金香率先跳下马车,指使王府的随从清了场,将银楼里的顾客都请走,围在银楼外头,遮挡闲杂过往之人的视线,这才转身请了沈昕娘和蔡娘子下车。   “你这丫鬟,倒是有礼。”蔡娘子笑着说道,她平日里出门可没有这么大阵仗,今日这般待遇,叫她脊背挺得格外的直,好似她已经是王府的女主人一般。   银楼里的掌柜伙计,瞧见外头马车上的鸾鸟徽记,知道是齐王府的女眷,不敢怠慢,热切的介绍他们的各种稀罕物件儿,除却首饰,还有小金件儿,寓意吉祥的金花生,金葫芦,金如意。奢华的金镶彩宝头面,金镶红翡的镯子……不胜枚举。   有些蔡娘子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有些却多看几眼,更有些爱不释手,但她家教不错,并未狮子大开口的这也要那也要,只挑了最喜欢的两套头面。   掌柜的报价之时,她也忍不住咂舌,单这两套头面,都快赶上爹爹半年的俸禄了。   沈昕娘记性颇好,指了所有她多看过摸过的物件儿,“这些,全要了。”   蔡娘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的表情甚至不能说是惊讶,而是惊恐了,“不,不用全要吧?”   都跟她这么败家,齐王府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得被她败光了不可吧?   她暗自咋舌,但还是将感慨都忍了下来,一个小妾都能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她乃是未来的主母呢,她抠唆什么!   待掌柜将一大匣子金饰送上车,蔡娘子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上车后,丹心便笑意盈盈的将那匣子递给了蔡娘子的丫鬟,“都是你家娘子挑的,拿好了!”   蔡娘子的丫鬟捧着看着膝头硕大的匣子,瞬间好似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并非自家娘子没有首饰,娘子是相爷的嫡亲孙女,老爷和夫人也宠爱有加,那首饰断然不缺的。可也从没一口气买这么多崭新的首饰啊!捧着这么多首饰走街串巷,真的好么?   马车停在云香布行外头。   再次让人清了场,沈昕娘等人才下车。   蔡娘子的丫鬟捧着沉重的匣子下了马车,丹心让她将匣子放在车上她都不肯。一定要自己看着才放心。   “这云香布行乃是每日限购的,咱们来的会不会晚了?”那丫鬟低声问道。   金香摇头轻笑,“不晚,娘子……呃,王爷一早有交代!”   蔡娘子已经率先迈步进去,左看右看,只觉眼睛都不够用了,“前些日子来的时候,怎的没有这般多的布料,这么多彩的颜色?”   叶桂娘笑脸相迎,“这是新晋的布匹颜色,楼下只是试看,预定之款,并无现货。”   蔡娘子闻言便有些失落,“预定之款啊,是不是排队又要排到下个月下下个月去了?”   叶桂娘瞧见后头立着的沈昕娘,不动声色的福了福身子,“若旁人来自然要排到下个月。”   蔡娘子一听这话,眼眸不由一亮,“掌柜这话不一般?”   叶桂娘含蓄笑笑,伸手做请,“还请娘子移步楼上。”   蔡娘子向后看了看,瞧见沈昕娘同丫鬟都跟着呢,便放心迈步向楼上走去,脚步落在新换的木质楼梯上,哒哒的声音甚是悦耳,轻快犹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   叶桂娘引路走在前头,上了二楼,一间间推开雅间的门。   各个雅间里整齐的放着各色布料,布料上不但没有浆染的异味,反而带着淡淡的怡人清香,叫人嗅之神清气爽。布料色彩饱满,颜色鲜亮。   蔡娘子微微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双手怜爱的轻抚过一匹匹的布料,“这些颜色,竟比楼下更全,更好看。”   她的丫鬟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抱着这么个沉甸甸的大匣子了,想摸摸布料都腾不出手来,左右一看,紧走两步到丹心身边,将手中沉重的木匣子往丹心怀中一推,“麻烦姑娘帮我家娘子先抱着!”   ☆、第197章 挥霍   小丫鬟空出手来,自己也跟在蔡娘子身后,瞪大眼睛看着那鲜亮的布料,如今春草新纺不仅颜色多了,所选用的布料的质地也更为丰富,有适合内穿的柔软布料。也有适合制成外衣,以便更有型的稍硬的布料。一匹两匹的放在一起,绝没有这么多色彩堆放在一起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如此多的布料,直叫蔡娘子都看花了眼。   因为云香布行的春草新纺是限购的,谁的家里也绝不可能一下子见过这般多的布料。谁人家中得到春草新纺不是赶紧争抢做了衣裳?好似生怕晚一些,就会被家中的姐妹抢光了一般。   “有这么多的布料,你们怎的就要限购?怎的不在楼下出售?”蔡娘子问话间,目光也没有离开满室绫罗。   叶桂娘笑了笑,“不瞒娘子,这些布料,原本是不给客官们看的。乃是从每批次浆染的布料中挑选出一两匹存放起来,以备东家选用,或是留念。乃是……有交代,今日专门摆出来给娘子相看。”   叶桂娘话没有说全,蔡娘子却露出一个羞怯又了然的神色,她低头手指在顺滑的布匹上轻轻摩挲,低声呢喃道:“是王爷交代?他虽忙,倒还真是有心呢!”   丹心在后头闻言,别过脸,忍不住偷笑,瞧见金香也一脸的贼笑,她便上前将怀中沉甸甸的匣子塞入金香怀中。   金香瞪眼。以眼神控诉,“我才不抱!”   丹心靠近她耳边,“你会功夫,抱着不觉沉,我的胳膊可是要掉了!”   “哪里就那么夸张了?”金香龇牙,却也只好将匣子接了过来。   不抱不知道,没有心理准备,她险些被这沉重的匣子坠的一个踉跄。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的双层雕花匣子。单是这匣子就价值不菲,沉得人抬不起手来,里头更是堆满了金饰彩宝。可不是要把胳膊坠掉么!   她会功夫,倒也不觉得怎样,倒是那蔡家的丫鬟,生生抱了这么久,也不觉累的慌?   “那给我看了?也容得我买么?”蔡娘子轻抚着一匹匹的布料。犹疑问道。   叶桂娘却是转眼向沈昕娘看去。   沈昕娘上前:“蔡娘子只管挑了自己喜欢的,叫他们备马车,送到府上也可,直接派了马车跟着咱们也可。”   蔡娘子身后的丫鬟,不禁被这大手笔惊得微微张了嘴。   年轻的小娘子们,没有不喜欢漂亮首饰,漂亮衣服的,这春草新纺更是漂亮衣服里的贵族!一个齐王府的小妾开口都能这般随意,果然是皇天贵胄啊!   那丫鬟侧脸,这才不经意的注意到,这齐王府的小妾身边的两个丫鬟。身上的衣服似乎就是春草新纺所制!   自家小姐春草新纺所制的衣服,还是重要场合不舍得穿呢,王府的丫鬟居然都能穿在身上了?她不由吞了口口水,果然人跟人是不能比的!日后若是自家娘子嫁入了王府,那自己的待遇,定然要比王府小妾身边的丫鬟高得多吧?小丫鬟的嘴角不由有些轻飘飘的翘起。   “随我喜欢?”蔡娘子紧紧盯着沈昕娘的脸。   却见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随娘子喜欢。”   蔡娘子几乎要高兴的跳起来,“这些我都喜欢,不过……”   她刚想要表示自己没有那么贪心,只要随便挑上几匹就好。   沈昕娘却已经十分随意的侧脸朝叶桂娘吩咐道:“去备马车,将这些全部装好。请教蔡娘子,是送到府上,还是跟着咱们的马车?”   蔡娘子闻言,一时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彻底的愣住,全部?全!部!   她震惊的环顾房内,这么多?得要多少银钱?她虽不掌家中中馈,却也是知道春草新纺价值不菲,这么全部的买下来……齐王府的小妾果真是败家呀!败家!他日,她做了王府的主母,定然由不得她这般败家!不过话说回来,王府的小金库挺然是十分充盈,她才敢如此大手笔!且定然是齐王爷有交代她才敢!   蔡娘子想到昨日里在御花园中,那让整个御花园都为之失色的俊逸一笑,不由心驰神往,脸上也带出些娇羞来,“就跟在马车后头吧!”   她亲自带着这么多礼物回家,多有面子,这些都是她的,家中的姐妹们,还不争抢巴结讨好她?   从云香布行里出来,齐王府本就招眼的宽大车架后头,又跟了两三辆马车,一行人,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女人逛起街来,不论年龄几何,遇见这般不用担心花销的海购,定力再好,也有些刹不住。从胭脂水粉铺子里,被伙计们大包小包的笑脸送出来以后,已经过了晌午的饭点儿了。   蔡娘子坐在马车上,抬手揉了揉肚子,“唔,是不是不早了?”   丫鬟抱着沉重的木匣,连连点头,“是不早了,娘子,咱们该回府了!”   沈昕娘却缓缓开口,“前头有家食肆,味道不错,王爷已经为娘子包了下来,娘子不若用了饭再回去?”   蔡娘子闻言有些犹豫,她乃是大家闺秀,可不想在外头用饭,可王爷为她包下了整个食肆,不去是不是有些对不住王爷的心意?且瞧瞧这车上的大包小包。   她咧嘴一笑,“那好吧,简单用些饭也好,回到府上,还要让厨房重新开灶,也麻烦。”   马车直接入了悦来食肆的后院。   掌柜的一早就早外头摆上今日歇业的牌子,听闻后院动静,忙不迭的出来相迎。   “食肆里没有闲杂人等,早就恭候着二位娘子呢,娘子里头请。”掌柜的躬身相请。   后厨阵阵香味飘逸而来,蔡娘子忍不住侧目,深吸了两口。这味道,还真不错!逛了半日,晨起又没用多少饭,她早就前心贴后背了。   被请入二楼雅间,果然不消多等,整个后厨早就一切就绪,只等着为她们这一桌客人服务,那速度自然是极快的。   一盏茶的功夫,硕大的食案上已经快要堆不下。   满桌珍馐,蔡娘子只觉自己这么多年的饭真是白吃了!这简单的菜式还能翻出这么多花样来?做的这般好看新奇?   拿了筷子,夹菜放入口中。她整个人的表情都生动鲜活起来,太美味了……家里的厨娘整日里都是在应付吧?她怎的从来就没有尝过这般鲜香的味道?   悦来食肆如今有自己的田产农庄,每日里所取食材都是最为新鲜的,前一天剩下的皆让店中厨子伙计带回家去,每日里备上的菜蔬都是鲜灵灵,脆生生,带着清晨朝露的。郝大厨又颇得丹心真传,连沈昕娘都赞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手艺自然不是吹的。   两位娘子都讲究食不言,用饭之时,雅间里安安静静,只偶尔听到杯碟相撞之声,杯碟都精致的让人赏心悦目。   这顿饭用的,实在让蔡娘子心悦诚服。   拿了帕子沾了沾嘴角,净了手,她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食肆?饭菜这般有味道?”   “悦来食肆。”沈昕娘平缓回道。   蔡娘子闻言怔了怔,悦来食肆,这名字怎的有些耳熟呢?   “呀!”她身边的小丫鬟倒是惊叫了一声。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蔡娘子不悦斥责,没瞧见人小妾身边的两个丫鬟都稳稳当当的么?   那小丫鬟却忍不住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老爷不是提及过悦来食肆么?说悦来食肆已经越过京城楼外楼,成为时下最热的食肆,想到悦来食肆吃顿饭,都得提前订好位置,来的稍晚些,连大堂都没得位置。”   蔡娘子微微点头,好似是听闻爹爹提起过。还说他能到悦来食肆用顿饭,乃是同僚相请,一顿饭的花用抵得上他一月的俸禄了。   蔡娘子不由对沈昕娘的态度都更亲切了些,“你招待的不错,他日,我必会向王爷夸赞你的!”   沈昕娘颔首,“多谢娘子。”   齐王车驾,将蔡娘子送回蔡家之时,蔡娘子还带着满脸的笑意。   “今日时间有限,未能好好招待娘子,不若明日一早,妾身再来相接。听闻新建的南市繁华,娘子可愿前往?”沈昕娘在马车挺稳前,缓缓问道。宏状乒巴。   蔡娘子当即点头,“好啊!沈娘子真客气!不知……我可否叫上家中姐妹?”   沈昕娘颔首同意。   蔡夫人听闻外头家仆一趟趟的往府里搬东西,甚是惊讶,连忙吩咐身边仆妇去询问是怎么回事儿,听闻是女儿回来,忙着人将女儿叫过来。   “母亲!”蔡娘子福身行礼。   “嫣儿,你今日去哪里了?”蔡夫人的面色有些严厉。   蔡嫣却轻笑了笑,“母亲板着脸做什么?我只在京城东西两市随意逛了逛,身边一直有丫鬟陪着,母亲不必紧张。”   “听闻是齐王爷相请?你一个小娘子,怎的……不知矜持?还没个说法呢,就单独同男子出外游玩,成何体统?”蔡夫人表情严肃,语气却不敢太过冷厉,女儿已经是豆蔻年华,许多事情都是懂了的,说的重了,反倒伤了她的颜面。   果然见蔡嫣脸色难看了些,“母亲说的什么话?女儿在您眼中就是那般放浪形骸之人?哪里是单独同男子游玩!我根本没见齐王爷!”   蔡夫人瞪眼,不是说齐王爷的名帖相请么?侧脸看行一旁丫鬟,丫鬟连连摇头,“回夫人,除了王府随行的护卫,一行皆是女子!”   “母亲居然还不信我?”蔡嫣撇了撇嘴。   “那他们前前后后,往你院子里抬东西,是怎么回事?”蔡夫人皱眉问道,“你又出门乱买什么?”   蔡嫣咧嘴笑了笑,“我可没乱花钱,且母亲看看,我带回来的东西,是您给我的份例零用能买的到的么?单是春草新纺……”   话说了一半,想到齐王爷的体贴,她脸上忽而浮起些娇羞,眼中溢满甜蜜,未再说下去。   “春草新纺怎么了?这个月不是才用春草新纺的布料给你做了新衣么?”蔡夫人皱眉。   “那王府里的沈娘子,出手大方,买了几十匹的春草新纺送给娘子呢!”丫鬟在一旁忍不住说道。   蔡嫣伸手轻拍了丫鬟一下,“哪里是她大方,她买的?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蔡夫人的眉头紧的能夹死苍蝇。   ☆、第198章 谁是准王妃? 【为1700钻石加更】   蔡嫣撇了撇嘴,“没什么,就是沈娘子买的!沈娘子要送,我有什么办法?不收下,岂不亏了人家一番心意?”   蔡夫人连连摇头,叹息。“你爷爷为官清廉,官风谨慎,就连你爹爹在外头都不敢胡来,你……你怎好收人家贵重的礼!”   蔡嫣瞪眼看向蔡夫人,“母亲这话可说错了,爷爷和爹爹都是有官身的,人家送礼乃是有求与他们,他们自然不能随便受礼。可我身为女子,又没有官身,说话也不当紧的,人家送的礼。怎的就不能受了?且她送礼给我,不是应当的么?”宏木共划。   “这沈娘子究竟是什么人?”蔡夫人厉声看向丫鬟。   “不许说!”蔡嫣也转脸等着自己的丫鬟。   丫鬟看了看面色严厉的蔡夫人,又看了看一脸红晕的娘子,支支吾吾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来。   “不说,我看你也不必伺候在娘子身边了!我这里自有嬷嬷调教好的丫鬟,给九娘子身边换了懂事的丫鬟就是!”蔡夫人威胁道。   丫鬟闻言噗通跪下,“回夫人话,沈娘子……沈娘子就是齐王爷的妾室。”   “齐王妾室?”蔡夫人闻言,似乎陷入了回忆,回忆之中是在宫中见过的那面对太后娘娘,都可不卑不亢,淡然对峙的小娘子。是那一双眼眸漆黑无边,让人一见之下不由心寒,不敢靠近的小娘子,“是她?她怎会给你送礼?”   “昨日太后娘娘于御花园设宴,娘子抚琴,恰逢齐王爷路过,王爷赞了娘子琴音好,那沈娘子就对娘子分外客气起来。今日相请。沈娘子也说是,代王爷招待娘子。”小丫鬟麻溜说道。   “你这叛徒!”蔡嫣在一旁红了脸,跳脚骂道。   蔡夫人闻言垂了垂眼眸,“这么说来,是王爷对你有意……”   蔡嫣抬手捂着发烫的脸颊,“母亲说什么?我可不知道!”   昨日御花园的宴请,目的为何。蔡嫣或许不清楚,蔡夫人却不会不懂。再加上今日齐王府的做派,多半是齐王爷心有此意了。   蔡夫人抬眼打量自家女儿,豆蔻年华的少女,宛若清晨顶着朝露含苞待放的娇花,青涩又诱人的气息,散发着蓬勃的朝气。蔡夫人不由生出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来,“便是如此,女子家也当矜持,她不过是一个小妾,你同她一起。岂不失了身份?”   “母亲可是没有见到她的气度,哪里像一个小妾!出手阔绰至极,但凡我多看一眼的东西,她都能眼睛都不眨的买下来送我,今日一天的花用,只怕比父亲一年的俸禄都多!”说完,蔡嫣嘟了嘟嘴,母亲每个月给她那点儿零用,哪里能让她这般肆意的挥霍,有这么个愿意撒钱的冤大头跟着,她为何不去?   蔡夫人皱了皱眉头,“听闻南市半数的商铺都是她的,她私产丰盈,出手阔绰并不奇怪。只是这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情,她这么上赶着送好处……”   “哎呀母亲,什么八字没一撇!您说什么呢?我不懂我不懂!”说完,蔡嫣捂着脸转身快步出了蔡夫人的屋子。   丫鬟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出去追上自家娘子,还是继续杵在这儿聆听夫人耳提面命?   蔡夫人皱了皱眉头,侧脸看向丫鬟,“那沈娘子对九娘十分客气?”   丫鬟连连点头,不客气,能买回来几大车的东西?能包下整个悦来食肆?能相邀明日还出门?哦,这明日还要出门,可不能让夫人知道了,否者娘子知道是她露了底,还不恼恨了她!   “她说,是齐王的授意?”蔡夫人又问道。   丫鬟点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夫人,如若不是王爷授意,单凭她不过是王府的小妾,她就算再有钱,又如何能指使的了王府的护卫清场,让人家商铺食肆都不营生,只接待娘子呢?”   “还有此等事?”蔡夫人瞪眼问道,不由抬手捂上心口。   丫鬟连连点头,“是啊,虽说是在东市西市,最是繁华热闹的地方逛了,但根本没有闲杂人能见着小娘子,比平日里咱们自家出门还要自在呢!那沈娘子招待处处十分周到!”   “独占王爷恩宠,她竟能如此大度?”蔡夫人摇了摇头,似是不可置信。   “王爷昨日赞了娘子呢……”小丫鬟咕哝道。   蔡夫人点点头,抬手道:“你下去吧,这事儿,怎的就让人心头慌慌的?”   小丫鬟连忙陪笑,“夫人定是多虑了!”   说完,才退了出去,松了口气。   当下蔡嫣的院子里热闹犹如集市一般。家里的姐妹们都涌到了她的院子里来,惊呼声响成一片。   “这么漂亮的首饰!”   “这颜色好,布料也好,姐姐扯上一尺两尺的送给我吧?”   “这口脂我让丫鬟去买了几次都说买不到,妹妹这里倒是全得很!”语气颇有些酸溜溜的。   “这金镶红翡的镯子可真别致,比上次我见到魏夫人手上戴的那只还透亮好看!”语气艳羡不已。   “你们真是不识货,那镯子金饰值钱,也不过是俗物,可知道这装金饰的木匣,双层金丝楠木,外层雕花鸟虫鱼,活灵活现,这里还有落款,乃是擅长工笔绘画的颜先生所作!”众姐妹中一位气质颇为清丽的小娘子叹道,“颜先生亲手所制,都是珍藏所用,堪称无价!价值无可估量!”   众人闻言,瞪大了眼睛。   年纪小的小娘子立时嘻嘻笑起来,“五姐姐懂这个,咱们可不懂,只瞧着这金饰美得很!”   “是啊,九姐姐,送给我一个吧?”姐妹们簇拥在蔡嫣的身边,讨好的笑着,恭维着,眼冒星星的看着她一日的收获。   “这算什么,喜欢就拿去!”蔡嫣随意的挥手说道,“明日我还要出去,你们谁有闲暇,我可带上你们。”   “真的?!”   又是一阵的欢欣雀跃。   蔡嫣几乎是被恭维到疲累的。丫鬟看着她们抬回来的东西,不过小半日的光景,已经少了一大半,不由有些痛惜,“娘子怎的这般大方,都叫她们抢去了,平日里她们得了好东西哪个不是藏着掖着?”   “就是和她们不同,她们藏着掖着我偏不!”蔡嫣仰面躺在床上,十分舒坦的叹出一口气来,“这算得什么,等我嫁入了……呵呵,还不都是我的么?那又岂是旁人能羡慕的来的?”   丫鬟闻言也跟着红了脸,点点头,不再多说。   沈昕娘正躺在贵妃榻上,翻着书册,丹心给她捏着肩,金香捶腿。   屋子里龟鹤香炉袅袅的朝外吐着宜人的芬芳,舒适的让人不由的想要睡着,她微微眯上了眼睛。   肩头有些轻的力道却忽而重了些,她舒坦的轻哼一声,“嗯,这个力道刚好。”   肩头的手法似乎也更为有技巧了,拿捏深入,力道恰到好处,立时就叫有些疲累的肩膀松懈下来,舒服的让人昏昏欲睡。   “舒服么?”身后的人忽而问道。   “嗯,舒服……”沈昕娘睁开眼睛,仰脸看去,身后站着的哪里还是丹心,分明是长身玉立,嘴角含笑的方琰,“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也不吱一声?”   “从你说力道好时候回来的。”方琰在贵妃榻上坐下,拿过她手中书扔在一旁,“今日去哪儿玩了?”   沈昕娘淡然看他一眼,“我又没瞒着你,你会不知道?”   “从旁人口中听闻,和从你口中听闻,如何能够一样?”方琰笑说。   沈昕娘语气轻缓,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能做什么,自然是好好招待你那位‘准王妃’了。”   方琰闻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眯眼看她,“谁是我的准王妃?嗯?”   “自然你说谁是,谁就是了!”沈昕娘脸上分明没有笑意,可是语气却带着调笑的味道。   “哦,”方琰点了点头,“看来你记得不清楚,我是不应该再提醒提醒你?”   说着话,他的手便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屋里的丫鬟连忙将头深埋到脖子下头,弓着身子,碎步退出。   沈昕娘推他,“我有正经事儿呢!”   “什么事,能比让你清楚,谁是我的准王妃这事儿更重要?”方琰笑着俯下身来,含住她柔软的唇瓣。   “唔……”   沈昕娘余下的话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次日一早,齐王府宽大奢华的马车,便停在了蔡家门外。   叽叽喳喳一片少女莺啼般说话声朝门外而来。门房想要拦都拦不住,倘若是蔡九娘一人倒也罢了,赶紧的禀了夫人,或许他们还能拖延到夫人赶过来。   可这么好几位的小娘子,府上未出的小娘子几乎全部出动,一同开口斥责起来,只逼得门房脑袋要裂开,若非不敬,都只想捂了耳朵,不听她们聒噪。   没等去禀明夫人的家仆将夫人请回来,这群小娘子们已然笑闹着出了门。   蔡嫣上了齐王的车架,旁的小娘子都乘着自家的马车。蔡相虽身居要职,可自家的小娘子们出门乘坐的马车,绝非相爷的规制。又如何能同那挂着鸾鸟徽记的齐王府的车架相比?   就连齐王府车架前头的骏马,都比自家的马更加高大威风呢!   蔡嫣在众位姐妹们艳羡不已的目光下,坐进马车,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沈娘子,家中姐妹们多,莫要见笑。”蔡嫣笑说道。   沈昕娘颔首,“蔡娘子的姐妹,自然都是贵客。”   ☆、第199章 哀家说了算   马车滚滚向前,宽大舒适的马车里感受不到一丝的颠簸。丹心在马车上煮水烹茶,仿佛一举一动都透出精心,袅袅茶香更叫人觉得时光肆意舒适。   蔡嫣不由憧憬着,日后自己成为齐王妃又当是何种待遇,何种体面。   连接过黑釉油滴小茶碗的动作。都带出几分矜持和倨傲来。仿佛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再是相爷府上的小娘子,而是那封神俊逸的王爷家的主母。   “茶,不错。”蔡嫣缓缓说道,语气不知怎的,竟有些模仿沈昕娘的味道。   丹心垂眸偷笑,金香倒是机灵,双手接过茶碗,放在茶案上,用手肘轻撞了丹心一下,丹心才忍住笑。颔首说道:“谢娘子夸赞!”宏木台巴。   马车在南市外头慢了下来。   “蔡娘子想逛什么铺子?南市虽是新建,这铺子却也齐全得很。”沈昕娘平缓开口。   “唔,王爷没有安排么?”蔡嫣蹙眉问道。   “王爷吩咐,全凭娘子心意。”沈昕娘回得理所当然。   “那便随意逛逛吧。”蔡嫣闻言笑了笑,嘴角溢出些甜蜜来。   丹心掀着车窗帘子,瞧见门脸敞亮气派的店面就叫王府护卫上前清场,围守在外,请蔡嫣和蔡家的小娘子们进店看看。   “蔡娘子但凡有中意的只管买下来。”沈昕娘交代金香跟着。   “沈娘子不下来么?”蔡嫣看她。   沈娘子缓缓摇头,“妾身跟着,唯恐蔡娘子的姐妹们不熟悉,彼此拘谨。”   蔡嫣了然的点点头,自己才是王府未来的主母。沈娘子讨好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且她说的也对,有她跟着,姐妹们定然好奇揣摩,不甚自在。   “沈娘子这般体贴,我很喜欢,日后定会照拂你的!”蔡嫣笑着由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   丹心陪着沈昕娘在马车里坐着,沈昕娘靠进斑丝隐囊中,神态慵懒的翻着手中书册。   “哼。真是少不知事,娘子何必这般纵容她?”丹心挑开车帘子,哼了一声,小声说道。   沈昕娘翻了一页书,“这样不好么?”   “看她脸上那得意的神情,说话的神态,好像她已经是王府的王妃了似的!”丹心嘁了一声。“我看她倒像是在模仿娘子神态!”   沈昕娘垂眸,没有说话,马车里沉默了好一阵子,只听得丹心又煮的水咕嘟嘟的冒着泡,沈昕娘才缓缓道:“要的,不就是她这般心态么?”   “仅昨日一日就花用了典当行半个多月的盈利,今日这般,”丹心指了指外头,“还不知道要用去多少,虽然如今收入大头在南市这边,可钱花在这无谓之人的身上。娘子就一点都不在意么?”   “怎么是无谓之人呢?”沈昕娘抬眼看着丹心,“那你可就说错了,这天下没有不用付出代价的就达成的事,能用这么些银钱以达目的,实在是最划算的买卖。”   丹心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问的又闭上了嘴巴,娘子的打算,她还是不问的好,反正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连王爷都不辖制娘子,她倒是指手画脚?娘子是没有成算的人么?   蔡嫣今日真可谓在姐妹面前大长脸面。   这种挥手让旁人买东西的感觉还真是爽快,看着小姐妹们巴巴到自己面前,小心翼翼道,九娘,这个我喜欢,那个我喜欢……   她只消将将下巴轻轻一抬,“买!”那姿态,真是潇洒极了!反正有沈娘子的丫鬟跟着在后头付银钱,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眼瞧着姐妹们对她愈发恭敬讨好,她心情美妙的不可言喻。   只是与她心中美妙恰恰相反,太后娘娘此时的脸色却不那么的好。   齐王府的车驾如此高调的行走在东西两市,及新开发的南市,如何能不引起宫中人的注意呢?特别是尤为关注齐王府动向的太后娘娘,更是第一时间就听闻了此消息。   “齐王这两日都没有上朝么?”虞氏冷脸问道。   “回禀娘娘,王爷每日都按时上朝,与勤政殿处理朝政,不曾延误。”女官躬身回禀。   “那齐王府的车驾是究竟是怎么回事?”虞氏冷哼。   “着人去留意了,”女官觑了觑一旁立着的虞家十八娘子的脸色,才低声回道,“是沈娘子用了王府的车驾,专程邀请蔡九娘于城中游玩闲逛。”   虞卓颖的脸色白了白,两手垂在身侧,也不由握紧。   “沈氏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这么上赶着讨好蔡家那小丫头?”虞氏垂了垂眼眸,掩藏起眸中不悦。   “太后娘娘,”虞卓颖忽而福身开口,“齐王爷赞了蔡九娘琴弹得好以前,那沈娘子对我也十分客气的。可……后来,就巴巴去讨好那蔡九娘了!”   虞氏闻言,抬眼看向虞卓颖,眸中神色莫名。   “打听来的消息说,虽然是沈娘子邀请蔡九娘,但多数是王爷授意。”女官也在下头躬身答道。   “是卓颖没用……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信任,只怕……齐王已经看中了蔡九娘了……”虞卓颖一边蹲身认错,一面抬手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虞氏不由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他让人怦然心动的微笑来,更不由想起当时她侧脸看到蔡九娘脸上的娇羞与红晕。原来男人都是这般喜新厌旧,瞧见如晨露朝华一般的蔡九娘,他这么快就已经变了心了么?   她放下身段,放下尊严来,向他表明心迹,他不屑一顾,义正言辞说,他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永远不会对她动心。这么快,他说过的话就已经忘了么?先是沈昕娘,如今又是蔡九娘?   虞氏尖长的护甲挂在案几光洁的面上,吱吱作响。   “卓颖放心,蔡九娘琴弹得好又有何用?我断然不会让她成为你的绊脚石的!齐王妃的位置,只能是你的!”虞氏语气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虞卓颖站起身,垂下的眼眸中这才露出几分轻快的意味来,“那,沈娘子这般急着讨好蔡九娘,不是已经表明了王爷的心迹了么?若是拖延下去……”   “哼,我是他的长嫂,是如今的太后娘娘,我给他指了王妃,看他敢不敢冒着不敬不孝之名来忤逆我!”虞氏冷笑说道。   “请圣上来!”虞氏抿了口茶,调整了神色,清了清嗓子说道。   宫人连忙应声,躬身退下。   不多时,小皇帝便前来,“给母后请安。”   “皇上又长高了!”虞氏轻笑说道,倒颇有一番慈母的样子。   小皇帝笑了笑,“是啊,朕不觉得自己长,但见新衣总是小。”   虞氏掩口轻笑,“皇上长大了。”   小皇帝点头不语。   虞氏的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皇上一年长一年,母后则是一年老一年了。”   “母后怎会老呢!母后还年轻着呢!”小皇帝客气恭维道。   虞氏摇了摇头,“哀家老了,不过哀家有皇上,看着皇上一日日长大,一日日成熟沉稳,哀家这心里也就有慰藉了。只是齐王已近而立之年,如今却尚唯有正妻,哀家身为长嫂,先皇不在了,这唯一的兄弟,哀家若是不尽心,唯恐对不起先皇的在天之灵呐。”   小皇帝闻言,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太后娘娘,似乎是没太懂她的话,又似乎只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回应。   虞氏并未在意,兀自笑了笑,“先前齐王上书要立王妃的事情,被哀家兜揽过来,哀家是想要尽一尽长嫂的责任,替他把一把关。”   小皇帝闻言皱了皱眉眉头,似乎不甚明白。   一旁女官颔首道:“太后娘娘真是仁爱,先皇若是还在,定要褒奖娘娘的。”   这话似是提醒小皇帝,小皇帝像是这会儿才听明白,点了点头道:“哦,劳烦母后为叔叔操心了。”   “理当的,都是自家人嘛。”虞氏笑了笑,“那日御花园里宴饮,我看过了京中数得上的世家小娘子,不是自夸,卓颖绝对是万中无一的,不论是放在哪儿那都是拔尖儿的人。”   殿中角落里亭亭玉立的虞卓颖闻言羞怯的低下头去,姿态婉约,仿佛莲花不胜娇羞,别有一番风韵。   小皇帝哦了一声。   “齐王那日恰从御花园经过,也是见过了的。”虞氏又说道。   小皇帝点点头,就是不开口。   虞氏等了片刻,有些心急,“齐王一向对皇上关爱有加,皇上就不为齐王的终身大事做做打算么?岂能因为他帮着皇上料理国事,就将他的终身之事给耽搁了呢?”   小皇帝闻言抬眼看了看虞氏,动了动嘴,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虞氏不由微微蹙眉,“皇上可是有什么顾虑?”   小皇帝挪了挪龙臀,似是坐的有些不舒服,“呃,没,没有。”   “那皇上便拟旨为齐王赐婚吧?”虞氏眯眼,对着这么个半大的孩子,没了耐心,直截了当的说道。   ☆、第200章 太后,太过分!   小皇帝没有应下,皱起小小的眉头,为难道:“母后,这……恐怕有些不妥。”   “哦?哪里不妥?”虞氏冷声反问。   立在殿尾的虞卓颖身形也微微僵硬。   “虽是好意,可总要问过了叔叔的意思才好。”小皇帝说。   虞氏笑了笑,“皇上顾虑不错。可此等事,齐王怎好直接向皇上开口呢?那日齐王前去御花园的事,皇上也是知晓的吧?御花园中,齐王可是对卓颖交口称赞呢!能让齐王夸赞的人,不多吧?如此,齐王的心意还不明显么?”   小皇帝张了张嘴,脸上分明是不信的神色。   “怎么,皇上信不过母后?”虞氏冷笑问道。   小皇帝连连摇头,“没有,朕自然是相信母后的!”   “那就请圣上下旨吧!”虞氏眯眼,逼视小皇帝。   小皇帝皱着眉头。沉默片刻,仍旧摇头,“纵然齐王愿意,此事还是不妥。”   虞氏哼笑一声,“还是不妥?皇上倒是说说,还有哪里不妥?”   “此等事,原本是叔叔的私事,母后关心,倒也说得过去,”小皇帝缓缓说道,“可是朕毕竟是叔叔的晚辈,朕插手叔叔的娶妻之事。唔,不好不好!那一起子的御史言官们,也不知又要怎么说呢!”   说着,他还连连摇晃自己的小脑袋。   虞氏眯眼看着小皇帝,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还是有人教他搪塞自己的?虞氏冷下脸来,“皇上是不肯么?”   “非不肯,乃不能也!”小皇帝说完。便起身道,“母后莫要为难朕了!”   说完,抬起小脸儿看了看虞氏,略拱手道:“见过母后身体康健,亦如既往年轻,朕就放心了,母后安心歇着。陆先生布下的功课,朕还没有温习完呢!”   说完,小皇帝不等虞氏开口,便转身出了大殿。   虞氏怒拍案几,“他——他还没长大呢!就如此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他就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见着哀家,也得低头叫一声母后呢!”   宫女连忙上前抚着虞氏的脊背,“太后娘娘息怒,圣上年幼,哪里懂得这个?”   “哼。他不懂?分明是有人授意,故意和我对着干!”虞氏气哼,“如此我就没有办法了么?以为这样,他就能想娶谁娶谁了么?”   虞卓颖立在殿尾,隐隐约约似在抽泣。   “哭什么哭?哭给谁看呢?”虞氏怒斥道,“哀家说了能让你做齐王妃,必定能的!哀家还没说什么,你就哭上了?”   虞卓颖赶紧收回眼泪,碎步上前,蹲身行礼,“太后娘娘息怒,卓颖全凭娘娘做主!”   虞氏冷哼一声,“他不是教唆皇上不下旨么?既然皇上年幼,不好干涉他的婚事,那哀家便亲下懿旨赐婚!”   虞卓颖面上一喜,抬眼看向虞氏。   却见虞氏眼眸异常清冷,“看看他,还有什么理由推拒!看他可会为了一个小丫头,违抗懿旨?!”   虞氏脸上清冷肃杀之色,将虞卓颖吓了一跳。太后娘娘究竟为何会对齐王爷的婚事这般耿耿于怀?这般看重,一定要拿捏在手中呢?真是为了自己?为了给自己某个好姻缘?   可看她的表情,怎么都不像呢……   齐王府的正院正房之中,沈昕娘刚在贵妃榻上歇下。   “娘子,王爷身边的人送信说,今日太后娘娘胁迫圣上赐婚了。”金香便忙从外头进来,跪坐在她身边,低声说道。   “她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沈昕娘起身说道。   金香连连点头。   “原以为,还要再陪那蔡娘子多逛上些时日,正想着明日去曲江池,还是相国寺呢。”沈昕娘语气颇为轻松。   “还逛啊?”丹心在一旁扶额,“娘子也不觉得累得慌?”   “如今倒是不必了,既然虞氏等不及,那便开始吧。”沈昕娘从贵妃榻上坐起,金香连忙为她穿上高头屐。   “去请蔡娘子相见,约在……”沈昕娘顿了顿,“就约在悦来食肆吧。”   “是!”金香应声退走。   丹心连忙让人备车。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时候,蔡嫣带着自己的一干小姐妹采买了几大车的东西回来没多久。正沉浸在众星拱月的幸福感之中,打算好好歇歇脚呢,却又听闻自己身边的丫鬟说,门上递进来了齐王府的名帖,请她悦来食肆相见。   “刚回来,怎么又要相见?”蔡嫣微微蹙眉。   “听闻娘子在门上留的人说,王府来送信的人面色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急事。”小丫鬟说道。   蔡嫣闻言连连点头,“对,定然是有急事的,不然不至于刚分开,又要相见。那便准备准备,出门吧。”   “娘子,这会儿天都晚了,过不了多久就要掌灯了,如今出去,夫人定要气恼的!”丫鬟又有些犹疑。   “不是急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了!沈娘子是有分寸的人!若误了大事怎么办?”蔡嫣摇头道。   “大事,什么大事,要现在告诉娘子?”小丫鬟兀自嘟囔道。   “我还使唤不动你了不成?”蔡嫣拍了她一下,“快去让人备车,这会儿见面,或许不是沈娘子呢?”   后一句话她说的异常小声,说出来,她自己倒是先红了脸。   丫鬟脑袋上挨了一巴掌,连忙转身而去,吩咐人备车。   蔡嫣匆匆忙忙赶到悦来食肆,原本应当是客满为患的时候,悦来食肆却十分安静。   她的马车刚一进后院,金香便上来相请,“蔡娘子,我家娘子在雅间久候。”   “什么事,这么着急?”蔡嫣扶着丫鬟的手,走下马车,西边的天空已经不见太阳的踪迹,唯有天上的云霞,被染成了火红的颜色。   金香面带急色,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蔡嫣被她的情绪带动的也有些着急,“真是不顶用,连个话都说不清楚么?”   教训起金香来,倒像是在教训自己的丫鬟。   金香低着头没做声。   蔡嫣被自己的丫鬟搀扶着,直接上了二楼雅间。   沈昕娘正跪坐在食案后头,却并未贴心的准备上一顿饕餮盛宴,唯有一壶茶,两个茶碗,单调的在食案上搁着。   这可不像是沈娘子招待她的风格呀?蔡嫣狐疑的看向沈昕娘,“沈娘子,才分开不久,就这般急着再见,可是有什么急事?”   沈昕娘立时直起上身,“是急事!”   见惯了她平静淡然的神色,她这猛的一开口,倒是将蔡嫣吓了一跳,“什么急事?沈娘子不急,慢慢说来。”   “听闻太后娘娘要下懿旨,为王爷赐婚了!”沈昕娘认真说道。   蔡嫣闻言一愣,“你,你说什么?”   “当日在御花园里,太后娘娘抬举虞家小娘子的目的,想来蔡娘子也明白的。”沈昕娘说道。   蔡嫣愣怔的点了点头,“我明白,可是……”   可是王爷后来出现,赞了她琴音好的呀?王爷还冲她笑了呢!尤其是这两日,若不是王爷授意,沈娘子整日的又接又送,大肆撒钱,是做什么呢?逗她玩儿呢?   “太后娘娘属意虞家的小娘子,”沈昕娘抬眼看着蔡嫣,“可王爷却并非如此,蔡娘子,明白么?”   蔡嫣的表情还有些愣怔,沈昕娘这么一点拨,一问。她立时醒过神来,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沈娘子盛情招待,乃是王爷一片心意,我岂有不明白之理?”   沈昕娘点了点头。   “王爷又非孩童!王爷已经近而立之年,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种娶妻之事,理当是顺着王爷自己的心意来的!哪里轮得到太后娘娘插手?!”蔡嫣不由气愤道。   她身后的丫鬟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提醒她这话尤为不敬。   沈昕娘却颔首,叹道:“王爷亲长不在,先皇也不在了。如今上头唯有这么一个长嫂,所谓长嫂如母,太后娘娘要插手,自然也无人可以置喙。”   “怎么这样?”蔡嫣闻言,一脸灰败,“沈娘子怎能这般说呢?明明,明明王爷对那个虞十八没有意的呀……怎能这般委屈王爷?”   沈昕娘轻叹了一口气。   蔡嫣连连摇头,“不会这样的,不能这样啊……”   明明王爷中意的人是她呀!沈娘子这般巴结讨好她,她都已经将自己当做齐王府的主母了,已经在憧憬未来的生活了,如今却要告诉她,一切不过是她的奢望,要有另外一个,她根本看不上,根本远不及她的人,要取代她的位置?坐上那个她憧憬期盼的位子?霸占那恍如神祗谪仙一般的齐王爷?   “这怎么行?!”蔡嫣怒拍食案,“我不同意!”   丫鬟又在后头拽了拽蔡嫣的衣角。   蔡嫣脸上的怒气却浓郁不散,“我不同意!太后娘娘怎可如此行事?这不是……这不是逼迫王爷么?”宏木尽亡。   “娘子也不希望王爷受人逼迫么?”沈昕娘抬眼问道。   蔡嫣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他那般人,怎可受这般胁迫委屈?”   “那娘子可以帮王爷呀!”沈昕娘郑重说道。   ☆、第201章 蔡娘子的妙用   “嗯?我?”蔡嫣瞪了瞪眼,想到宫里头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她心中的气焰,仿佛又被浇灭了些许,“倘若齐王都没有办法,我又能如何帮他?”   沈昕娘幽深的目光直直看着她。看的蔡嫣心中有些慌乱,好似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儿好。   “沈娘子,王爷的心意我领,我……我也希望……你莫要这般看我,我若有半分办法,岂能看着他受人胁迫而置之不理?”蔡嫣信誓旦旦说道。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王爷从来很少赞人,亦极少展露笑颜,人称冷面王爷。”   蔡嫣闻言,想到御花园中,齐王爷脸上那个让她眷恋至今。想到便不由脸红心跳的笑容来,她低声喃喃道:“他并不冷……”   “王爷赞过蔡娘子,想来是极其看重蔡娘子的。”沈昕娘留意着她细微的神色变化,缓缓说道。   “我,我知道……”蔡嫣又气又急,“我能怎么帮他?我能帮他做什么?才能让太后娘娘收回成命?我什么都做不了啊!我真恨我自己,倘若我能为他尽一点力气,我也不用这般自责了……”   何止是自责,心头的遗憾和不甘难以言喻。   “蔡娘子自然能的。”沈昕娘看着她,语气认真。   蔡嫣闻言忍住哭腔,微微一愣,“我能?我要如何帮他?”   “这世上。能压过太后娘娘懿旨的,唯有圣上的圣旨了。”沈昕娘缓缓说道,“但圣上碍于孝道,一般情况下,不可驳斥太后懿旨,唯有——”   “唯有什么?你快说呀!”蔡嫣急不可待的催促道。   “唯有大臣连名劝诫!圣上为顺应民心,立于大道之上,方可驳斥。亦不会落人非议。”沈昕娘语气笃定却透着淡然。   蔡嫣不解的皱着眉头,“大臣联名劝诫?我,我又如何说的动大臣们?”   “你不能,可蔡相能啊。”沈昕娘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只看娘子愿不愿意去求蔡相了。”   蔡嫣瞪眼,迟疑片刻,结巴开口。“我爷爷?我爷爷是能劝的了旁的大臣……可,可他怎么会听我的?”   说完,她还连连摇头,肩膀都垮了下去,满身无力之感。   “蔡相乃是先皇留给圣上的肱骨之臣,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老臣,必然不会坐视于圣上不利之事发生。”沈昕娘笃定说道,“虞氏将虞家十八娘子接入皇宫,朝夕相处,本就是一族中人,亲厚无比。又有如今耳提面命,虞家十八娘对太后娘娘定然尊崇至极,如此女子,嫁入齐王府,日日相伴与齐王爷身边,夜夜在齐王爷耳边说虞家好话,以色诱之,以利驱之,难保齐王爷不对虞家生出亲厚之心来。”   蔡嫣闻言瞪大了眼睛。   “齐王爷乃是先皇留给圣上的辅国摄政王,如今同外戚是相持之势,倘若他日齐王爷亲厚虞氏,两厢浑然一体,如今的圣上,岂不彻底被架空,甚至,危矣?”沈昕娘缓缓说道。   蔡嫣闻言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竟……竟会这般严重么?”   沈昕娘颔首抿了口茶,没有多说。   “这样不行……我这般对爷爷说,爷爷或许真的能答应!”蔡嫣自言自语的说道。   沈昕娘点头,“不试试如何能知道,倘若众位大臣联名奏请圣上,不许太后娘娘赐婚,这懿旨,便成不了。”   蔡嫣仓惶的点头,“沈娘子说的有理,这办法可行!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我去求爷爷!一定要让爷爷听进去我的话!齐王爷怎么能娶虞十八呢?绝对不行!”   蔡嫣说着话,已经起身,脚步飞快的向外走去。   临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冲着沈昕娘微微一笑,“沈娘子,多谢你!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还帮我想办法!”   沈昕娘淡然看她,轻缓道:“不必谢,我也是为了自己。”   蔡嫣闻言愣了愣,想到她连日来这般讨好自己,大肆挥霍银钱,自然是为了将来自己做了主母之时,能对她好些,能多在王爷面前为她美言。倘若主母人选忽而换了旁人,她这些天的付出岂不都白费了么?她如此行事,当然也是为了她自己。   蔡嫣笑着朝她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做的不错,我记在心里。”   沈昕娘垂眸不语。   蔡嫣蹬蹬蹬的飞快跑下楼梯,在后院踏上马车,直奔家中而去。   “爷爷!爷爷,嫣儿有事求见,尤为重要之事!”蔡嫣在蔡相的书房外焦急喊道。宏木叉扛。   可书房外头的家丁就是守着门,不让她进院子,蔡嫣急的满头是汗。若是不及时让爷爷着手准备,那懿旨赐婚,岂不是拦不住了么?   “爷爷!求您见见嫣儿吧!”蔡嫣大声喊道。   “在你祖父院子外头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蔡嫣的父亲被家仆请了过来,恰听闻她扯着嗓子在院子外头呼喊。不由沉了脸训斥道。   夜风带着凉爽的味道,抚着栾树开着细碎黄花的枝头,枝叶微动,扑簌撒下朵朵黄花。更带来几分清凉之气。   可额上都冒出汗珠子的蔡嫣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清凉,“爹,您来的正好,我要见爷爷,他们不让我进去,爹爹带我进去吧!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见爷爷呀!”   蔡老爷面带不悦,“你有什么事,只管去找你母亲说,何至于要烦扰你祖父?”   蔡嫣连连摇头,“这事儿非要跟爷爷说才有用,跟母亲说有什么用?”   蔡老爷不由蹙起眉头,“你一个闺中小娘子,能有什么重要之事?”   “爹,您带我进去见了爷爷不就知道了?”蔡嫣满面急色,却也知道,这事儿当着下人的面,实在不当说。   “去去,你先禀了你母亲知道,若真是重要之事,你母亲也定会帮你转达的!一边玩儿去吧!”蔡老爷挥手道。   “爹——”蔡嫣急的直跺脚。   里头书房里却是钻出一个小书童来,蔡老爷瞧见是蔡相身边的小书童,轻咳了一声端正了脸色,“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已经惊扰了你祖父,如若知礼,还不速速退下!”   他板脸教训自己的女儿,蔡嫣面露委屈,跺脚不肯离开。   小书童笑着上前,“老爷不必责备九娘子,相爷说了,让九娘子进去回话。”   蔡嫣立时惊喜,大步就向书房走去。   蔡老爷蹙眉咳了一声,见女儿连头都没回,不由提醒道:“为父还在这里,你急什么?”   蔡嫣脚步停在书房门口,催促道:“那爹爹快先行吧!”   等蔡老爷先进了书房,她才忙不迭的跟了进去。   “嫣儿何事在外头喧哗?”蔡相从厚重的书册中抬起头来,脸上瞧不出喜怒的看向自己的孙女。   “是孩儿教女不善,在父亲面前无状了!”蔡老爷连忙躬身说道。   蔡相摆了摆手,只看着蔡嫣,“说吧。”   “爷爷,我听闻,太后娘娘要下旨赐婚给齐王爷了,指的是虞家的十八娘子,如今就在宫中住着呢!”蔡嫣急不可待的说道。   蔡老爷瞪眼,这么点儿破事儿怎好拿到父亲面前说?   蔡相哦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爷爷!是真的!前些天太后娘娘在御花园设宴,宴请世家大族众多还未有婚约的小娘子之时,就分外抬举虞家的十八娘子!”蔡嫣急急说道,“那个时候,就是在为将虞家十八娘子指给齐王爷做王妃做准备呢!”   “休要跟着人家胡言!”蔡老爷教训自己的女儿道。   “怎么是胡言呢!我亲眼看见的!爷爷,如今虞氏一族同齐王爷乃是对持的局面,倘若因为虞十八娘嫁到王府里,日日的说尽虞家好话,难保齐王爷不动心,倘若齐王也不似如今对圣上忠心耿耿,那圣上岂不是就完全被架空了么?待圣上长大,可以亲政之时,这权柄还能拿得回来么?”蔡嫣回忆着沈昕娘的话,口齿极为清晰的说道。   蔡老爷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不屑道:“一个小娘子而已,哪里就有那么大的用处了?出嫁从夫,她嫁入齐王府,便就是齐王府上的人了!真是小题大做!”   蔡嫣瞪眼,“父亲怎这般大意?!”   蔡相却是眯着眼睛看了看孙女儿,缓缓开口道:“太后要赐婚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适才的那番话,又是谁教你说的?”   蔡老爷闻言,蹙眉看向自己的爹爹。   蔡嫣张了张嘴,却是摇头道:“没有谁教我说啊……”   蔡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眸色深邃,“没有人教你说?”   蔡嫣连连点头,“是,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父亲,小孩子,总喜欢小题大做,不当紧的事儿。一个小娘子而已,虞家若指着她拉拢齐王爷,未免也将齐王爷想的太天真了,便是真将虞家的小娘子嫁过去,也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而已。齐王爷难道还能听一个小丫头的指使不成?”蔡老爷面上颇为不以为意。   蔡相却是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一个小娘子,不足畏惧?”   蔡老爷觑了觑父亲神色,仍旧点头,“儿子实在觉得,不足为惧。”   “难道不闻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哪个不是不值一提的小娘子?可结果却是如何?”蔡相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问道。   ☆、第202章 谁的狼子野心   蔡老爷张了张嘴,齐王爷岂会是夏桀,商纣王,晋献公一类?   “嫣儿,如实告诉祖父,这消息。究竟是谁告诉你的?”蔡相看着自己的孙女儿,笃定问道。   这番话,怎么也不像是他这被从小娇惯宠溺着的孙女能说出来的话,她不会有这般见地。   “没,没谁说的……”蔡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说出来,祖父好帮你分析,可是受人利用,被人当枪使。”蔡相语气轻缓,让她不那么紧张,“你若是不说,爷爷。可就帮不了你了。”   “爷爷!您都知道太后娘娘也许别有居心了,怎的还能袖手旁观呢?您是先皇留给圣上的肱骨重臣,保护圣上,保守圣上的权柄,不是您分内之事么?”蔡嫣大着胆子说道。   “嫣儿!”蔡老爷的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怒气,他尚不敢如此在父亲面前说话呢,自己女儿倒是胆子大。   蔡嫣低下头来,脊背却是绷得直直的丝毫不妥协。   “嫣儿不愿说?”蔡相缓缓问道,“因何不愿说呢?”   蔡嫣跺了跺脚,脸已经涨的绯红。爷爷廉洁奉公,家教严谨,倘若让爷爷知道她这些天没少拿沈娘子的好处。也不知会如何骂她呢。一旦说出沈昕娘来,这些天的事情必然就瞒不了爷爷了,她绝不能说……   “祖父不是问你话呢?先前急着要说,这会儿却又闷声不说?”蔡老爷在一旁催促道。   蔡嫣鼓了股嘴,“齐王府的小妾告诉我的!”   说完,面色有些懊丧。   蔡相点了点头,却并未就此深问下去。   “爹……”蔡老爷犹疑唤了一声。   蔡相摆摆手,让蔡嫣先下去。   “爷爷。您不会坐视不理的吧?”蔡嫣却仍旧不放心的问道。   “哪里有你置喙的地方,还不快下去!”蔡老爷斥责道。   蔡嫣撅嘴嘴,不肯退走。   蔡相点头道:“嫣儿说的有理,祖父乃先皇为保当今圣上留下的得信之臣,为臣子的,岂能罔顾圣上?你先回去吧!”   蔡嫣这才心满意足的告退。   出了祖父的院子,更由心头浮起些快慰来。他日。王爷知道了今日她为他这般尽心竭力,必当更加疼惜她的!也会更加尊重她,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想着,便不由红了脸。   虞氏沉不住气,懿旨刚布下。   朝中便立时由蔡相带头,领着一帮子的文臣言官跪在圣上御书房外头,向圣上请命,求圣上下旨,驳斥太后懿旨,不许虞家十八娘为齐王妃。   圣上御书房的门儿关了好久,眼看外头跪着的大臣越来越多。且年纪大的老臣有些扛不住晌午的日头,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小皇帝终是命人开了御书房的门,让众大臣入殿禀奏。   大臣们反对懿旨,抵抗太后赐婚的消息,在御书房的门打开以前,就传到了虞氏的耳朵里。   “什么?!”虞氏拍着案几,愤然起身,“这些个老东西,这是要明摆着和哀家过不去?哀家身为长嫂,赐个婚,他们有何理由要驳斥?”   “众位老臣都在御书房外头跪着,如今圣上还未召见,但估摸抗不了多久,圣上还是会叫他们进殿的。”女官回禀道,“娘娘还是快想办法吧?”   虞氏气哼道:“爱跪,就让他们跪着吧!叮嘱御书房门前的人,叫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开门。这事情,圣上已经开口说过了,他皇叔的婚事,他不便干涉。如今哀家懿旨已下,他们倒是冒出来搅合!”   “齐王爷也在宫中,必然不会叫御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的。倘若因跪求身上不得见,再倒下一两个老臣,这事儿,只怕会闹得更大,到时候,想要好好收场,怕也难了。”女官循循劝道。   虞氏不悦,“那当如何是好?”   女官垂着头,不敢说话。   “去,去请国舅爷来!速去!”虞氏怒怕案几吩咐道。   虞泰被火急火燎的请入宫中。   虞氏见到哥哥便忙不迭开口,“十八娘才貌双全,自小教养好,嫁入齐王府,对虞家,对哥哥都是大有裨益之事。她的父母兄长,皆听命于哥哥,她便是出嫁从夫,也改不了自己的父兄都是虞家的人,此等人在齐王身边,不是再好不过?如今遭大臣反对,哥哥可不能不管!”   虞泰蹙眉深深打量着太后,“你不是一向舍不得方琰?怎的如今舍得了?将自己族中妹妹推倒他枕侧?”   虞氏面色难看了几分,“哥哥说的什么话?我虽有私心,却也知道以大事为重,先看大局!怎么在哥哥眼里,我就是什么都不懂,只惦记儿女私情之人么?”   虞泰笑了声,没有说话。   “如今挑头儿同我唱反调的,就是蔡相,前几日,沈氏陪同蔡家九娘在京中东西两市,及南市大肆挥霍。早就收买了蔡家人了!”虞氏疾声厉色道,“蔡相打的什么主意,不是明白得很么?他想要将自己的孙女嫁入齐王府,从中得好处!齐王结党,为的不还是虞家手中的权柄么?”   虞泰缓缓点了点头,“你眼中,总算还有虞家,我以为你的眼里如今已经只剩下方琰一人了呢!”   “哥哥!”虞氏气道,“哥哥将我想成什么人了?”   虞泰笑了笑,轻哼一声,“你不一向如此么?”   虞氏咬牙,“哥哥与其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不如去御书房看看,看那蔡相是不是要将齐王妃的位置争夺到自己家中。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后面的事,得要看哥哥的了。”   “事情弄到这步才想起你还有哥哥。”虞泰轻哼了一声。   虞氏想要反驳,想到如今形势,却咬着牙,生生将话又咽回肚子里。宏斤边亡。   虞泰行到御书房外头的时候,抬了抬手,没让人通传,恰好听到里头君臣争执的声音。   “母后已经下旨,朕再下圣旨相驳……这,这岂不是不顾全孝道了么?”小皇帝摇了摇头,一脸为难的神色。   “圣上,这世上哪有那般多的忠孝两全?”蔡相躬身说道,“齐王摄政,虞家手握兵权,皆是圣上手下重臣,文臣武将联姻,岂不是要架空圣上?”   “呃,蔡相多虑,叔叔他……齐王他不是那种人!”小皇帝嘟嘴说道。   “圣上,人心难测,齐王若是没有此心,就当主动求圣上下旨,否了这懿旨赐婚!”蔡相身边的大臣躬身说道。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   “求圣上为齐王另指一门婚事!”又有大臣躬身请命道。   “齐王乃是朕的叔叔,母后身为太后,又是齐王的长嫂,母后下懿旨赐婚,并无不妥,朕贸然下旨,有违母后懿旨,只怕是……”小皇帝眉宇纠结,垂在袖子下头的手,把玩着自己的指头,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   “圣上!于私情孝道面前,当以朝纲大义为重!”蔡相郑重说道,“虞国舅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上至朝中之臣,下至平民百姓,若知实情,定当如臣等一般支持圣上下旨。”   殿外头站着的虞国舅冷冷一笑,迈步入殿,“好一个大义!好一个狼子野心!”   他武将出身,声如洪钟,震得大殿梁柱都有些微微发颤。   忽而听闻虞国舅声音,殿中文臣有些便不由有些瑟缩。但前头蔡相身边立着的几人,则站的更为笔直,脸上也有些恼怒神色,“圣上殿中召见我等臣子,怎的虞国舅入殿,连通禀都不曾?岂不太不将圣上放在眼中?!”   虞国舅冷笑,“尔等文臣,休要污蔑某!若是不在殿外静立,先声通禀,如何能够听到你们这般信口雌黄的精彩攀诬?”   “我等句句属实,便是虞国舅在此,话也这般说!谈何攀诬?”真有那不怕虞国舅的大臣,梗着脖子,十分硬气的说道。   虞国舅冷笑,带着狭隘恼意的目光看向那大臣,似乎要记下是谁和他作对,谁这般不卖他面子,回头在好好算账。此时倒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说某狼子野心,某倒是要好好问问,某哪里有狼子野心?说为大义,圣上必然要下旨另赐婚事,何为大义?”   不等文臣开口,虞国舅便又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蔡相道:“难道齐王娶我虞家的女儿,就是我虞家有狼子野心?娶我虞家的女儿,便是不顾大义?那娶你蔡家女儿,又当是何种说法?”   他这般咄咄逼人的看着蔡相,最后一句话更是掷地有声的将蔡相爷牵扯进来,使得殿中众臣猛的一静。   谁都没有在这档口开口说话。   “虞国舅不要信口开河!蔡相耿直,行的正坐得端,因何要在圣上面前,将蔡相家的女儿攀扯进来?”蔡相身边的大臣挺身而出的反驳。   “哦?是某信口开河?不知是谁家女儿乘着齐王爷车架,于东西市、南市挥霍无度?是谁家的女儿有意亲近齐王府?”虞国舅朗声问道,“倘若虞家嫁女儿是狼子野心,这私下里有意亲近齐王府的蔡相爷,又是何居心?”   蔡相闻言,老脸好似被气的涨红。   “蔡相爷,是相中了齐王手中的权柄,还是相中了王爷的王爵食邑?倒是给自己的私心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公然反驳太后娘娘懿旨!实乃以下犯上!不敬皇威!扰乱朝纲!以权谋私!”虞泰开口,先声夺人,将罪名一个个砸在蔡相头上。   ☆、第203章 这只是开始   蔡相忽而转身,跪朝圣上,“圣上明鉴,臣一心为圣上,为朝堂之稳固,绝无私心!”   “蔡相爷是说。亲近齐王府的那小娘子,并非蔡家女儿?这可是能找出不少人见证呢!”虞泰讽刺道。   蔡相稽首,“无论虞国舅所言,是确有其事还是道听途说,为证臣忠于圣上之心,臣奏请圣上赐婚之时,将蔡家的女儿皆摒除在外!”   “蔡相何至于此?”虞泰嘲讽的笑道。   “也请圣上将虞家的女儿摒除!”蔡相紧接说道。   虞泰冷哼一声,“还说没有私心,你这不是同某政见不和,寻衅报复么?”   蔡相看虞国舅一眼,“国舅想太多了。臣只是就事论事。”   “母后已经有人选,赐婚的懿旨已经下了,朕……朕在另外甄选他人,这,这……”小皇帝坐在尊位上,一脸的为难看着下头众臣。   “启禀圣上,不必另行甄选,原本就有一人,最适宜为齐王妃。”蔡相忽而抬头说道。   虞泰心道不好。   蔡相却已经脱口而出,“如今齐王府上妾室,沈氏,出身沈尚书家中。身为嫡长,且于充盈国库,开发南市之上,建功卓著,赐为王妃,并无不妥。”   “沈氏先前已经嫁于冯家,和离再嫁之身,岂能为王妃?”虞泰立即反驳道。   “我朝并无明文律例。说再嫁之人不能为王妃者也。”蔡相缓声说道。   小皇帝连连点头。   虞泰冷哼,“这沈氏年幼有病,被送归故里,于乡野之地长大,便是出身沈尚书府,也不能称之为书本网的大家闺秀。”   “沈娘子没有病!”小皇帝忽而说道。   殿上为之一静,小皇帝心下有些急。叔叔叫他沉住气的,他是不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见众位大臣都看着自己,小皇帝索性清了清嗓子,不做不休道:“朕以为,蔡相说的甚是有理,且英雄还不问出处呢!虞国舅何必总揪着过去的事情不不放?且此等事情上,若问问齐王自己的意思,不是更好?齐王若是愿意扶立沈氏为王妃,那国舅也没有话可说了吧?”   虞泰蹙眉,瞪眼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却是不看他,扬手吩咐宦官道:“去请齐王来!”   方琰被从勤政殿请过来的时候。御书房里的气氛灼热的像是三伏天一般。   “圣上!”方琰朝圣上行礼,面带狐疑的看了看蔡相,蔡相身后一众,又看向虞国舅,好似不甚明白这御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虞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只差当着他的面讽刺他会装了。他就不信今天这一幕,不是他一早就筹谋算计好的!装的一脸无辜的样子,好似谁委屈了他似的!可气自己还傻乎乎的钻了他一早布下的套子!   “齐王,前些日子,你奏请已近而立之年,当立王妃,以主内宅。”小皇帝一本正经的问道,“朕甚是关心此事,母后及众位大臣,也关心齐王,如今众人商议之下,推崇你府上沈氏为妃,你可愿意?”   方琰好似为难的迟疑了片刻。   殿中众位大臣都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鸦雀无声的等着他开口。   “既是圣上,及众位大臣美意,臣绝无二意!”须臾压抑的沉寂之后,方琰才躬身拱手说道。   小皇帝闻言笑了起来,“既如此,那朕,也只好下旨赐婚了!”   “谢圣上——”   躬身向圣上道谢的却不止方琰一人,就连蔡相身后的一干子大臣都躬身道谢。好似谢圣上不惜忤逆太后,也要顾全朝堂稳固,实在大义一般。   唯有虞国舅脸色难看,气哼一声,拂袖而去。   小皇帝这才趁众人不注意,朝方琰挤了挤眼睛,嘻嘻一笑,“那边着礼部拟定一个良辰吉日,将立妃之事办了吧!”   “是,圣上!”方琰拱手。   今日回到府上的方琰,好似心情格外的美好,从眼眸深处都溢出满满的笑容来。   就连沈昕娘淡然的脸,都被他含笑的目光盯得微微有些红了。   “昕儿……”他两三步来到她身边,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说过多年的话,如今终于能够达成了。”   他在她耳边轻叹道,好似了却了一桩一直萦绕心头的心愿一般。   沈昕娘侧脸看他,“这就完了?”   方琰抬起头来,“我终于能郑重娶你了,娶你为我的妻,我的王妃。”   沈昕娘轻哼一声,“不过是做了你多年前就承诺要做的事而已。”   方琰轻笑着点头,“是,的确是。所以我开心。”   “这才是刚开始,娶了我就算完了么?”沈昕娘歪着脑袋看他,“日后还有一辈子要走呢,娶我不过是你实现承诺的第一步而已。”   方琰闻言,郑重点头,“是,只是第一步,我日后会对你好,这辈子,都对你好。”   “只对我一个人好。”沈昕娘说道。   方琰一愣。   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看他。   好似忽然之间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灵山,回到了他们经常约见的那株老桑树的下头,她抬着小脸儿,瞪着清明纯净的眼睛看着他,“你不许同其他女弟子说话!不许给别人讲故事!不许同其他女弟子切磋!不许!不许!不许!”   方琰笑着点头,紧紧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他的心口,听着他胸腔里格外坚定有力的心跳,“昕儿,这里头很小,容下了你,就再容不下旁人。”   沈昕娘僵硬的嘴角忽而柔软起来,微微扬起一个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弧度来。   礼部筹备着齐王立妃的事宜。齐王府也终于能够大张旗鼓的开始修缮装潢正院。   叶桂娘听闻了东家要成为王妃的喜讯,高兴的一连几日都没能睡着,逢人就笑的合不拢嘴,定要女工们浆染出最漂亮的正红锦缎,让精巧的女工设计最为华美的霞帔。   “用不着的叶娘子,这些宫里头都会给准备!”金香见到,不由说道。   丹心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你懂什么,宫里头准备的是宫里头的,叶娘子准备的是云香布行的心意!那能一样么?”   丹心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飞钱来塞给叶桂娘,“叶娘子,我若给娘子,娘子用不上,也不会收,可我也想尽尽我的心意,这霞帔之上所用金银宝石玉饰,算上我的!”   叶桂娘一开始不肯收,丹心执着得很,“我理解叶娘子的心意,叶娘子倒是不理解我的心?咱们都是跟着娘子的人,若没有娘子,哪里会有我的今日?”   叶桂娘连连点头,这才接过飞钱来,“丹心姐姐说的是!”   丹心轻轻一笑,“那就拜托叶娘子了,咱们必然要给娘子献上最美最华贵的喜服霞帔!谁人也不能比!”   叶桂娘眼眶忽而有些湿热,忙不迭的点头。当初云香布行生意不景气,若非爹爹有嘱托,她可能已经放弃了。当初云香布行遇见了那么多波折,遇见那么多不平顺的事情,若非娘子一步步不慌不忙,将不顺一一化解,云香布行哪里会有今日?她叶桂娘哪里会有今日?   “丹心姐姐放心!定不会叫你,叫娘子失望的!”叶桂娘郑重说道。   金香在一旁分外羡慕,“丹心姐姐,你借我些,我也想为娘子尽心!可我……嘿嘿。”   她朝丹心搓了搓手,丹心有典当行的一成红利,她可没有,手头自然不似丹心宽绰。宏斤见号。   丹心见状也不犹豫,点头答应,“没带那么多,回头就给你!不过你能为娘子尽的心意,可远比我们多多了,当初娘子最危险的时候,是你陪在娘子身边,我们都只能躲在娘子羽翼保护之下,也只会拖累娘子,你却能通娘子并肩,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你呢!”   金香闻言,不由腰杆儿都更直了几分,“真的很羡慕么?”   丹心连连点头,“可不是,不信你去问四娘子!”   金香轻笑,满面自豪。   立王妃之日,齐王府大宴宾客。   沈昕娘抬手轻抚着叶桂娘送来的精美霞帔,上头缀着的金银宝石,灯光之下,熠熠生辉,直晃得人眼睛都要花了,美丽炫目。   她让丹心金香将宫中送来的吉服收起,穿上了这奢华的红装,她自然知道,衣服里头的心意,比宝石更加耀眼。   单看为她穿衣时,丹心和金香脸上的欣喜和激动,就不难明白。   “娘子真美,这衣服,也唯有娘子才能穿!”金香感叹道。   丹心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似是激动的话都说不出了。   沈昕娘不由勾了勾嘴角,“你们的心意在里头,自然美了。”   丹心却惊呼起来,“啊——娘子!”   金香不由拽她,“丹心姐姐大呼小叫做什么?”   “娘子笑了!”丹心瞪大眼睛,惊诧道。   金香也猛的转过脸来,看着沈昕娘。一个浅淡的笑容,在她白皙无暇的脸颊上,悄然绽放。   好似满身的金银珠宝都失了颜色,唯见她脸上的轻笑,美得让人怦然心动,不忍移目。   两个丫鬟尽看呆了。   ☆、第204章 太后娘娘的贺礼   沈昕娘侧脸看了看菱花镜中,一身红装的女子。   黑白分明的眼眸,轻盈的婉约的笑容,不负这一身精致衣衫。   “嗯,是笑了。”她点头,缓缓说道。   并没有多大的笑容。离自在开怀而笑,似乎还很远,很漫长,可才找回来的这一生也还很长,如今才刚刚开始不是么?   新王妃被人搀扶着,从院中而出。缓缓步入高朋满座的厅堂之中。   所到之处,无不寂静讶然。   众人看着那一抹正红色的身影,无不为之惊艳。   原本人声鼎沸的厅堂,在她抬脚迈入的一瞬间,便立时安静了下来。宾客们皆瞪大了眼睛,目光痴痴的落在她的身上。无论男桌女桌。皆没有人弄出丁点的响动。好似唯恐唐突了佳人,破坏此时此刻的美景一般。   一身大红吉福的方琰,更是眸中光彩非常,迈步一步步向她走近,抬手握住她的手,“昕儿。”   两人双手交握,一步步向主位走去,无论艳羡也好,嫉妒也罢,众人都无法否认,这一对璧人着实般配。郎才女貌,无可匹敌。   方琰牵着沈昕娘的走。一直走到主位,缓过神来,目光扫过满堂宾客。   偌大的厅堂,几乎落针可闻,连他清了清嗓子的声音,都无比清晰,“今日乃是吾之大喜,立沈氏昕娘为王妃。惟愿与卿举案齐眉。携手与共,白发不辞。”   他的目光专注落在她白皙无暇的脸上,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她眼中自己清晰而郑重的倒影。   “昕儿,吾妻。”他缓缓念叨。   沈昕娘亦抬着头,专注看他,闻言绝美脸上浮现轻笑。   宛如娇花初绽。芳华绝代,霎时间,满厅堂好似晦暗下来,唯有她脸上轻笑,明媚耀眼。   他的眼中只剩下她的轻笑,她精致容颜。   “太后娘娘赏赐到——”门外一声高唱,破坏了此时此刻的举世无双的美好。   便是在这两人之外的宾客,脸上亦露出埋怨不悦的神色来。   宫里来送太后娘娘赏赐的宫人可不管众人表情如何,笑嘻嘻的抬着个方方正正盖着红绸的大物件儿,缓步而来。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宫人笑道。“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恭喜王爷娶得意中人,恭祝王爷同王妃白头偕老!”   方琰面无表情,沈昕娘亦目光淡淡的落在那盖着红绸,被两个宫人抬着的物件儿上。   一旁伺候的金香和丹心则都有些紧张。   太后娘娘有多么嫉恨她家娘子,旁人不知,她们可是清楚得很!太后会好心的给王爷和娘子送礼?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丹心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金香也绷直这脊背。   丹心往一侧挪了一步,低声道:“金香你看着点儿,势头不对,咱们立时上去!决不能让人坏了娘子的好事儿!”   金香连忙点头。   宫人朝方琰和沈昕娘躬身行礼,抬手抓在那红绸之上,“太后娘娘祝福尽在此处——”   说着,便扯开了大红绸布。   嘶——丹心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在场众人也都面现惊诧不忍神色。   那方方正正,盖在红绸下头的物件儿,是一只笼子,笼子里关着两只大雁,两只大雁紧紧依偎在一起。   这原本没有什么不妥,大雁对自己的配偶最是忠贞不渝,原是美好祝愿,早在东周之时,便有纳采之时馈赠大雁的风俗。   可此时笼中两只相依相偎的大雁,却奄奄一息,修长的脖颈像是抬都抬不起来。原本光洁的羽毛也都耷拉着,好似随时都会咽气一般。   “呀——”宫人夸张的叫了一声,“出宫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成这副模样了?呸,真是不祥之兆!”   满堂宾客闻言皆惊。   金香丹心满面愤怒,冲上前去就要动手。   有这么说话的么?人家大喜的日子,送来两只要死的大雁,还在喜堂之上,口出狂言,说什么不祥之兆!这不是纯粹的找打么!   “王爷别忙动手!”还没人碰着那宫人,那宫人便高叫起来,“真不是奴婢瞎说,太后娘娘好心送来大雁恭喜王爷的,出宫的时候真的就是好好的!怎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这副模样?”   原本安静的厅堂之内,不由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之声。   “听闻先前太后娘娘赐婚,乃是虞家的小娘子,后来不知怎的就成了沈氏……”   “这里头有事儿呢……虞家的小娘子听闻,还被众臣逼着,硬是给送出宫去,送回虞家,太后娘娘可不是心意不顺么?”   “这可说不好!听闻虞家那小娘子才貌双全,于齐王爷也是良配,便是嫁不了王爷,也不愁嫁,太后怎至于就送两只快死的大雁来?这不是咒人家么?凭白招了王爷不耐,说不定啊,真就是天意……”   “才貌双全,这容貌还能越过现如今的王妃去?”一旁听了一耳朵的公孙兰不屑的哼了一声。   “容貌不好说,可这才艺,一言两眼的岂能看得出来?”有人说道。   更有人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开口,“你们扯远了,今日之事,无非就是这大雁之事嘛!大雁将死未死,说不定就是昭示什么呢!”   “呸——”公孙兰啐那说话之人。   两厢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眼看要动手。同坐之人,慌忙拉住。   不管说什么的,这两只奄奄一息的大雁,出现在人家大喜之事上,实在是败兴添堵。   齐王爷俊逸的面庞都黑沉下来,满面不悦。听闻到底下议论之声,更是眸中怒色翻滚。虞氏实在可恨。   “既如此,便是尔等照顾不周,竟将太后赏赐损伤,还有何颜面回去向太后复命?”方琰冷声说道,“来人,拿下。”   几个宫人立时被王府护卫擒住。   说话那宫人叫嚣道:“奴婢是太后娘娘的人!齐王爷不能私自处罚奴婢们!应当将奴婢们交还太后娘娘!”   “拉下去,杖毙。”方琰冷声说道,“本王如何行事,不消你来置喙。”   “王爷!齐王爷!你不能杀奴婢!你无权杀奴婢——”那宫人被人钳住,听闻杖毙两字从方琰口中吐出,才真的害怕起来。   嫌他叫嚣聒噪,护卫伸手将他的嘴给堵上。   宫人被带了下去,一对奄奄一息躺在笼子里的大雁也着实碍眼。且也是在让人觉得晦气。   “抬下去。”方琰吩咐道。   “且慢。”沈昕娘忽而开口。宏斤医巴。   这大雁已经在众位宾客面前,在她大喜之日露了面。议论声已然四起,纵然可以抬下去,纵然可以眼不见为净。   但日后谈论起齐王立妃之事时,这件事难免还会再被想起,被提及。   她同方琰的喜事,原本喜乐无双。回忆之中,岂能叫小人添堵得意?   沈昕娘转过身,从一旁案几上拿过一个茶碗,净白的素手挽着袖子,拿过茶壶,往碗中到了清水。   借着宽大广袖掩映,她顺势将碗中水换成了灵泉白泉之水。缓步来到笼子旁边,伸手打开关着两只大雁的笼子。   笼子已开,两只大雁,却连爬出笼子的心思都没有,依旧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若不是眼皮还有动静,直让人觉得这两只大雁已然死去。   “沈氏做什么呢?”底下有宾客小声议论道。   方琰目光灼灼的落在沈昕娘身上,眼眸深处有狐疑神色,他在灵山接触过她给的神奇之物。   可她倒茶端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壶中清水,并无甚不寻常啊?   但见她缓缓将碗送至两只大雁嘴边,动物最是敏锐,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两只大雁尽管气息奄奄,却奋力的抬起头来,将喙扎入碗中,用尽力气啄着碗中水。   两只大雁相依相偎,便是啄水之时,亦相互谦让,一只大雁还贴着另一只,用自己柔软的脑袋脖颈蹭了蹭另一只大雁。相依相偎至死不渝的情形,让人都不禁为之汗颜。   厅堂之中安静极了,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沈昕娘的动作,看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离得近的人已经明显感觉到,两只大雁似乎有些不同了,随着碗中的水越来越少,两只大雁好似恢复了些生气。   碗中水已经见了底的时候,一直大雁忽而拍了拍翅膀,从笼中站了起来!   厅堂之中,一片惊诧之声。   另一只大雁奋力啄着碗中水,可喙太硬,最后一点水如何也喝不到。另一只大雁竟从沈昕娘手中将碗衔了过去,歪着脑袋,将碗中的最后一点水,倒入那只大雁的口中。   不过是两只雁而已,这般相互照顾得模样,竟比人之间还有温情。   有些小娘子和敏感的妇人甚至忍不住偷偷拿着袖子捏着帕子沾着眼角,似被这一对大雁相互扶持照顾的模样给感动了。   丹心上前,将碗从大雁口中拿了回来。愈加令人惊讶的一幕便发生了。   那两只原本将要死了的大雁,竟拍着翅膀,从笼中走了出来。   羽翼张开,蒲扇翅膀忽而飞起,在偌大的厅堂顶上嬉戏一般,绕梁飞了好几圈。净白的羽毛仿佛有莹润的光泽,展翅飞起的样子潇洒而肆意,哪里能看得出半分的死气沉沉?分明健壮矍铄。   飞了几圈之后,两只大雁在沈昕娘身边落了下来,紧紧依偎着沈昕娘的衣摆,寸步不离。   这是大雁认主了么?   原本奄奄一息的大雁,因她为了一碗水,便恢复气力。那水乃是当着众人的面倒下的,普普通通的茶碗,精致却也无甚异样的茶壶。分明就是因她而不同!   “这真是天命所属的王妃呀!”有人不禁感慨道。   立时便有更多的人附和。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众位宾客不由纷纷起身,拱手行礼,“恭喜王爷娶得天命王妃——”   恭贺之声,如排山倒海的洪水一般,将偌大的厅堂,偌大的齐王府尽都淹没在喜庆之中。   ☆、第205章 上好“良药”   方琰脸上露出魅惑众生的笑容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半揽入怀中。   “天命王妃?这名字真好。”他在她耳边轻笑。   虞氏派出的宫人被杖毙,虞十八娘被逼迫着送回虞家,蔡嫣在家中哭红了眼睛,母亲又将她好好说教一顿。好在她的库房因着那几日的功夫塞得满满的。便是没有齐王妃的身份,家中的姐妹也仍旧争相巴结着她。   这一切都不影响齐王府的欢愉喜庆。   唯一能够对齐王府的气氛造成影响的,乃是一件旁人甚少注意到的小事。   “娘子,张铭之和黄帅印回京了。”立妃次日,金香在沈昕娘身边禀报道。   沈昕娘闻言抬头,手中正把玩着的两只红色的罗汉头核桃也停了下来,“盯紧些。”   金香点头应声。   虞国舅的书房之中。   张铭之一身俗衣,面带笑容,“禀国舅爷,贫道为您寻了延年益寿的良药了。”   “哦?张道长此次收获颇丰?”虞国舅面上似笑非笑。   张铭之拱手道:“确是如此,不仅能大有裨益于国舅爷肩头的伤。且还能滋养国舅爷身体命脉,延年益寿,永葆年轻活力。”   虞国舅动了动左肩肩头,面上不动声色,“是何良药?”宏扔长号。   张铭之打量了眼虞国舅的神色,莫名觉得虞国舅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他若如此说,虞国舅的反应不应当是如饥似渴么?   转念想到自己为虞国舅医治肩头之伤,多日不见效果,表面看似乎好了,里头的肉却终日隐隐作痛,虞国舅对他态度敷衍。倒也不算奇怪。   他清了清嗓子,才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乃是十位绝色少女。以破处子之血,采阴补阳,增益命脉,延年益寿。”   听闻十名绝色少女,又听闻采阴补阳,虞泰的面色才缓和起来。“张道长真是有心了,不知这十名少女,现在何处?”   张铭之轻笑,“回禀国舅爷,人已经带回来,现正在客房院中,由我那师弟将人看着。”   虞泰点了点头。迟疑片刻,便起身道,“那便去看看。”   张铭之躬身做请,引着虞泰向看管着少女的院中行去。   栾树在青石铺就的小道上,投出大片的阴凉,细碎的小黄花铺了满路,枝头挂上了淡绿色宛如灯笼一般的种子,有些在阳光直射之下,已经变成了浅浅的粉色。   一前一后两个人影踩在细碎的黄花上头,步履极快,步伐不轻。将细碎娇嫩的黄花踩得稀碎撵入尘土。   院中十分安静,唯有黄鹂鸟的清唱,伴着斑驳的树影,越发衬托阳光肆意。   听闻脚步声临近,躺在长条石椅上的男子翻身而起,瞧见来人正是虞泰和张铭之,才放缓了神色,弹了弹身上微尘,拱手上前,“国舅爷!师兄!”   “人呢?”张铭之问道。   黄帅印指了指身后紧闭的房门,“都在里头呢,药效未退,都还昏迷着。”   虞泰并未多言,抬脚迈步,已经向那紧闭的房门走去。   张铭之紧随而上,伸手将门推开。   房间里头摆着铺着厚厚的地衣,屏风后头隐约可见一只细白娇嫩的小手,无力的耷拉在大红的地衣之上,越发显得白皙好看。   虞泰迈步绕过屏风,这才瞧见,里头床上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位少女。少女们眼眸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尽管瞧不见眸中春色,单是这一张张纯美的小脸儿,依旧让人忍不住心头痒痒。少女身体娇软,小脸儿稚嫩纯美。朱唇润泽,宛如樱桃,叫人禁不住的想要上去品尝。   “不错!”虞泰的手忽而落在张铭之的肩头,“张道长办事,果然叫人放心。”   见到了少女们,虞泰对张铭之的态度忽而就热切了起来,较之先前的不冷不热,这会儿他的嗓音似乎都带上了温度。   “这采补之术,可有什么禁忌?”虞泰在张铭之耳边问道。   “尽都是最嫩最润的处子,随国舅喜好就好。”张铭之简短说道。   虞泰闻言,果然笑逐颜开,连连点头,“这样好!这样好!”   他贪婪的目光再次一一从少女们净白稚嫩的脸上掠过,一眼看去,这十位少女,最大的不过豆蔻之年,小的只有十二三岁,最不若成熟女子有韵味,但青涩却已开始展露美好的容颜,更叫人心头乱动。   虞泰轻搓双手,眼眸之中溢满**,“张道长辛苦了,且快些去休息吧,此等‘良药’,我很喜欢!必当重赏道长!”   “为国舅爷尽心,不求赏赐,理当之事。”张铭之拱手说道。   虞泰点了点头,收回在少女们身上肆虐的视线,呵呵笑着转身走出了客房。   张铭之也跟在后头,行了出来。虞国舅摆了摆手,“张道长一路辛苦,好好去休息休息吧。”   说完,他大步出了客房的院子。   张铭之眉头微蹙,他不在的时间里,府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吧?怎的国舅爷好似不像以往那般依赖他了呢?   “师兄。”   张铭之正蹙眉深思,走向客房外头的脚步却被师弟给拖住,他转过头来,看着黄帅印,“师弟还有事?”   “师兄,她们已经昏迷了这么许久,只怕这么昏迷下去对身体亦有损伤,师兄将解药交予我,我瞧着不妥,便用上解药。”黄帅印说道。   张铭之挑了挑眉梢,“用解药?”   黄帅印点头,“一直这么昏迷下去,人会受不了的。路上奔波,怕她们闹着麻烦,用些迷药不妨事,如今已经回来了,也该叫她们醒过来了。”   张铭之笑了笑,“不急,这会儿醒过来,你看着也费尽,再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扰了国舅爷心情,倒是对你我不利。且她们也不会再昏迷上多久了,国舅爷还能等得过今晚么?”   他说着笑着抬手拍了拍黄帅印的肩膀。   黄帅印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张铭之却是摇了摇头道:“行了,师兄心里有分寸,这般辛苦奔波买来的小娘子们,我怎舍得还未让国舅爷享用,就让她们出事呢?”   黄帅印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张铭之轻笑,“师弟看起来人长得粗犷,这心思倒是怜香惜玉颇为细腻啊?”   “呃,师兄,我……”他闻言脸上有些尴尬,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张铭之不以为意的笑着,转身而去。   他还有正事儿,他这师弟,人长得五大三粗,十分讲义气,只是心思不够敏锐,注意不到一些小细节。交代给他些简单的事情,譬如让他看着这群少女,不必担心什么,打听府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对他们师兄弟两人不利的事情,还是得自己亲自来。   虞国舅府上养着许多的门客幕僚,亦有不少的道士,众位道士来自四面八方,七门八派的,关系错杂,想要打听事情,找他们总没错。   张铭之摸了摸怀中飞钱,勾了勾嘴角,扎进门客院中。   多方打听之下,果然叫他知道了对自己不利的消息。   “如今国舅爷的丹药伤药,皆由陆北陆道长负责,没有陆道长过目的药,国舅爷都不会用。”拿了钱的道士低声解释道。   张铭之眉头紧蹙,“国舅爷这般相信陆北?”   原来国舅爷这般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自己才离开京城多长时间?自己在国舅爷身边这么长时间才积累起来的信任和脸面就已经被陆北给顶替了?   “是啊,”那道士连连点头,靠近了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听闻他治好了国舅爷的陈年旧疾,这才得了国舅爷的信任。”   陈年旧疾?   张铭之闻言一愣,国舅爷有什么陈年旧疾,他怎么不知道?先前都是自己在为国舅爷调配丹药,国舅爷有什么病,难道还有人比他更清楚?   忽而他想到国舅爷肩头的伤,那剑伤虽然算不得陈年旧疾,却是的确确是困扰国舅爷良久的伤了。他用尽办法,多方配药,都未能彻底根治。眼看国舅爷对他愈发不满,他这才想到合合派的阴阳采补之术,用尽心思去寻了十名少女,以挽回此事。   怎么他一回来,国舅爷肩上一直不好的伤倒是好了?   “陆道长如今这般厉害?”张铭之狐疑道。   那收了钱的倒是连连点头,“可不是,如今国舅爷十分倚重他,几乎言听计从,赏赐也没有人能越过陆道长去。张道长,您不在的日子,陆道长可是风光得很呢!”   最后一句话说的酸溜溜的,颇有挑唆的意味。   张铭之看了他一眼,半晌,轻笑了笑,压抑住心头的不满,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都是侍奉国舅爷左右的人,理当为国舅爷尽心竭力,无论国舅爷信任倚重谁,咱们对国舅爷的忠心那都是不变的。”   “那是那是,张道长说的是!”那人附和。   张铭之转身而去,行出了旁人的视线,脸色倏尔冷了下来。陆北,想要取代他的位置?他在国舅爷身边多少年?为国舅爷做过多少事?取代他,是那么容易的么?   ☆、第206章 我有秘药   张铭之转而来到陆北等人院中,冰冷的神色迅速被和煦笑意代替,“陆道长可在?”   陆北闻言,起身相迎,“是张道长回来了!多日不见,张道长可好?”   “为国舅爷尽心。自然没有不好的。”张铭之笑道。   陆北点头,“张道长也是刚回来吧?这么一路风尘仆仆的,怎的不好好休息,倒是有空来贫道这里?”   “听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陆道长十分辛苦,理当来见见道长,聊表心意。”张铭之说道。   陆北脸上笑容不变,摇头道:“张道长这话说的,为国舅爷尽心乃是我等分内之事,如何当得张道长记挂?”   “当得当得!”张铭之笑道,“不仅当得。我还要好好请一请陆道长,相学互长,才能更好的为国舅爷尽心不是?”   陆北点头,“这话不错,做请就不必,太见外了。”   “这如何是见外呢?你我虽不是同门同派,却同在国舅爷身边效力,又得国舅爷信任,这便是缘分,陆道长若是再客气,就是与我见外!”张铭之说道。   陆北不好再推辞,便被张铭之拉着出了国舅爷府上。   他直接将陆北请到奢华大气的楼外楼。要了上好雅间,点了招牌菜,要了好酒,也不提旁的事,只客套恭维。   陆北脸上虽带着笑,可心底却满是防备。他不傻,知道他治好了虞国舅肩头剑伤的事情,瞒不过张铭之。张铭之做不到的。他陆北做到了,隐隐有取代他在国舅爷面前第一人的位置,他不着急,不想试探才怪。   单看脸上,两人都笑的热切,宛如至交好友。可彼此心底,究竟是何打算。脸上全然看不出。   齐王府上,沈昕娘正在盘腿调息,忽而听闻丫鬟在外禀奏之声。   她吐纳浊清之气,睁开眼眸,“进来说话。”   金香立时掀帘而入,半跪在她身边,附耳说道:“娘子,外头人送来消息,张铭之请了陆北在楼外楼用饭。”   “张铭之宴请陆北?”沈昕娘缓缓说道,“那咱们也去瞧瞧。”   金香连忙起身,让人备马车。   “跟秦家人打招呼。咱们直接从后门进去。”沈昕娘吩咐道。   金香应声,去安排。   不多时,一辆普普通通行驶在京城中并不打眼的马车,平平缓缓的入了楼外楼的后院。   立时有精神抖擞的小二迎了过来,躬身道:“沈娘子来了?我家掌柜已经吩咐过了,请您随小的来。”   金香扶着沈昕娘,跟在那小二身后,没走过堂,直接从后院绕到一处楼梯处,顺着楼梯,七拐八拐的,也入了楼外楼前头招待宾客的楼宇。在一间门庭精致的雅间外头,小二停下脚步,推开门,躬身做请。指了指隔着墙的另一侧,“那两位客人就在隔壁,那是阳面楼宇,这是阴面,相互走不通,娘子随时可离开,不必担心遇见。”   沈昕娘点点头,“多谢你家少主安排。”   小二连忙躬身,“不当谢,不当谢,娘子有事尽管吩咐。”   小二说完,十分知礼的退了下去。   金香扶着沈昕娘坐进雅间内,沈昕娘抬手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篆来,挥手将符篆贴在墙壁之上。隔壁阳面雅间内的声音便清晰的传了过来。   “这酒不错,多谢张道长盛情!”陆北的声音带着些飘忽的意味。   “陆道长太客气了!咱们虽不是同门,可我瞧陆道长却分外的投契,来,今日不醉不归!”张铭之笑着又添了酒。   “不能喝了,酒乱凡人心。”陆北呵呵的笑。   “酒乱凡人心,陆道长修行之人,又岂能说是凡人?”张铭之端起酒碗来,和他碰了一下。   陆北被恭维的脸庞发红,眸中尽是得意,“怎么不是凡人?如今这道行,也只是凡人而已,若是将来真能找到那传说中的奇珍异宝,或还能憧憬一下脱离凡人的境界。”   “说起奇珍异宝,我就想到当年的灵山,灵山的道士,听闻有活了九百多岁的,陆兄说说,那活了九百多岁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凡人了吧?”张铭之对陆北的称呼,已经从陆道长变成了陆兄。   陆北的表情也愈发洋洋得意起来,“那毕竟只是传说,你我谁人也没有遇见过。”   “可灵山那小娘子,却处处透着诡异……就譬如她扎在国舅爷肩头那一剑,”张铭之说话间,偷偷抬眼看了看陆北的神色,见他面上带着醉意,嘴角还挂着傻笑,他才将话题继续下去,“那一剑,可着实让我头疼得很,好似总也长不好似得!如何查验,都不似有毒,可即便外头的皮肉长好了,里头却总隐隐作痛,唉,真是让人想不通。”   陆北呵呵的笑,“想不通就莫要想了……”   “想不通,我这心里的这道坎,便过不去!我总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才能甘心!”张铭之皱眉,攥着拳头,满面纠结的说道。   “既然你如此不甘心,那我便告诉你……”陆北呵呵笑了起来。   隔壁间的沈昕娘听闻道此处,眉宇微蹙,“金香,去问问,楼外楼可有娼妓。”   金香一愣,“啊?”   “若有,挑几个好的,送过去。”她抬手指了指隔壁间。   金香点头,连忙退下。   “陆兄知道缘故?”张铭之听闻他说了一半,响亮的打了个酒嗝,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不由有些急的催问道。   “你叫我一声陆兄,我知你尊我敬我,那我便告诉你!”陆北笑着抬手拍了拍张铭之的肩膀。   张铭之心头气恼,他乃是虞国舅身边出力最多,跟随时间最长之人,且论道行,他自持远胜陆北,尊他?敬他?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他脸上带着笑,心头却克制着愤然和火气。   “陆兄请讲?”   “不是毒,”陆北说道,“具体是什么,我不甚清楚。可我却知道如何能治好它!”   张铭之皱着眉头,“哦?陆兄说说?如何治好?”   “我这里有秘药……”陆北话音未落,雅间外头却响起一阵敲门声。   张铭之急不可待,口气不善道:“谁人搅扰?”   “郎君们点了酒,可要边饮酒,边听曲儿?”门外传来娇柔的声音。   “不……”张铭之的话还没说完。   陆北倒是笑着道:“进来吧!”   张铭之咬牙切齿,“陆兄还没说,是如何医治那伤口呢?”   “真是容貌角色的小娘子,来来来,到这儿来!”雅间的门被拉开,陆北笑着朝抱着胡琴琵琶的女子招手。   所来一共四位女子,容貌娇柔妩媚,浑身带着甜腻腻的粉香,上前柔若无骨的歪倒在两人身边。   “郎君,有酒无乐,岂能喝的尽兴?小女会唱歌呢!”貌美的娼妓在陆北耳边,呵气如兰。   “唔,好好好!”陆北的手已经从薄衫底下探了进去,揉搓着娼妓光洁滑嫩的皮肤,心神荡漾,还不忘回头笑看向张铭之,“张道长真是盛情招待!真心实意,某很高兴,很尽兴呐!”   说着便和那两个纠缠着他的娼妓,搂搂抱抱的向屏风后头走去,这么走着,手也不老实,不知触到了那娼妓哪里,引得娼妓笑的花枝乱颤。   张铭之咬牙切齿,气场冷硬,跪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娼妓,只软软的倚靠在他肩头,却不敢太过放肆的卖弄风情。   “滚开!”张铭之推开两人,灌下一碗酒,咣当,愤愤将酒碗扔在案几上。   金香回来,沈昕娘便收起墙上符篆,起身向外走去。   “娘子不听了么?”金香低声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今晚不会再说什么了。”   金香闻言,想到娘子让送过去的娼妓,脸上一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自然不适宜听墙角,她赶忙扶着沈昕娘的手,缓缓步出楼外楼。   天色已晚,四处已经开始掌灯。   黄帅印坐在客房外头的回廊里,倚靠在黑漆廊柱上,不知何时睡着了,客房里隐隐约约传出一声响动,将他惊醒过来。   他立时翻身而起,侧耳细听,悉悉索索的声音果然是从客房里传出来的。   张铭之有交代,客房不许旁人乱入打扰,这里便还未掌灯。   他修习之人,夜间视力也比常人好得多,闻声没去寻灯,抬脚就向关着十名少女的房间而去。   吱呀一声门响。   客房里立时又陷入一片沉寂,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点也听闻不到了。   黄帅印反手将门关上,迈步进入里间,地上床上,仍旧横七竖八的躺着像是沉睡中的少女。宏扔杂扛。   他目光一个个扫过,地上七人,床上两人,少了一人!   忽而他耳朵一动,翻身避闪,抬手握住一只纤细的手腕。   那稚嫩纤细的手上,正握着一个尖长的簪子,正对着适才他站的地方。   若非他躲闪及时,那簪子现在可能已经扎在他身上了。   夜色之中,屋里看不明晰,他视力好,且他距离那握着簪子的少女,也不过两步之遥,隐约可瞧见她脸上的惊恐紧张。   他抬手一拽,少女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肩头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之上。   “你想杀我?”黄帅印低头看着少女。   少女吓得浑身哆嗦,却是倔强的抬头看着他,“放了我,放了我们!”   黄帅印轻笑摇了摇头,“那不可能,你们都是被买来有大用处的。”   那少女却是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被买来的,是被掠夺来的,是抢来的!你们强抢民女,就不怕官府吗?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我爹一定会把你们告上官府的!你们放了我,快放了我!”   ☆、第207章 枉死   少女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隐约可见她的眼睛里是含了泪的。可她的声音却带着胁迫的意味,叫人觉得她脆弱又坚强。   “不会有人告我们的,”黄帅印摇了摇头,“你乖乖的。留在这里,不会缺吃少喝,还会有人伺候你们。乃是你们的家人将你们卖了,我师兄买回来的。你说谁会去告我们呢?”   “不是,不是!”少女连连摇头,“不是被卖的!我爹不会卖了我的!我家里并不缺钱,你缺钱是么?你将我交还给我爹,你要多少钱,他都能给你!我爹爹做牛马生意之人,怎会缺钱呢?”   黄帅印闻言,眉头微蹙,师兄告诉他。这些少女都是家里人不要了,他买来的。还说,与其让这些少女沦落风尘,倒不如买来孝敬国舅爷,国舅府上的日子怎的不比在外头风尘里好过?   难道,不是这样?   他低头打量着面前娇小的少女。青涩却已经可见美貌的面庞,惊恐却故作镇定的眼神,贴在他胸口瑟瑟发抖的肩膀,“我师兄不会说错的,你们就是被家人卖了。”   少女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啊!”   她好似忽然想到什么,伸手在自己身上抹了抹,“我有玉佩,是妹妹送我的生辰礼物,单一只玉佩,就要千贯,我家里真的不缺钱的!”   她在自己身上上下摸遍。却没有找到妹妹送给她价值不菲的玉佩,“去哪儿了?怎么找不到了?丢了么?”   “别装了,我不会相信你的,老实呆着!”黄帅印捏着她的手腕,手上加大了几分力气,语气严厉的说道。   少女微微抽泣起来,“是真的,我没有骗你,玉佩找不到了……找不到了……但是你把我送回去,我娘一定会给你很多钱的,多少都行!”   黄帅印摇了摇头。“我并不缺钱。”   少女面色颓然,“那你,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才肯放了我?”   “我什么都不要。”黄帅印眉头微蹙的看着她,“你也不用想着离开,来到这儿,你就走不了了。”   少女连连摇头,“不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我要见我爹!你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少女哭声十分可怜,黄帅印捏着她手腕的手,渐渐松了力气。   少女趁他不备,猛的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转身便向外跑去。屋里没点灯,脚下不知绊了什么东西,她踉跄险些摔倒。   可想要逃脱的愿望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还没站稳就继续向外冲去。   黄帅印并不着急,他知道,他只需要一提气,一伸手立时就能将她抓回来。   他看着她拉开门,向外跑去,这时他才提步而上,正要将那少女抓回来。   少女却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黄帅印立在门口,瞪眼看向来人。   对面的身影传来呵呵的笑声,“原本想来看看,挑一两个来,不想小娘子这般着急?”   虞泰的声音带着贪婪的笑意。   少女跌坐在地,对他本能的有些恐惧,想要往后退,可手上脚上似乎被吓的都没了力气。   虞泰抬手将少女从地上拽起,少女吓的惊叫连连,“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虞泰却根本不看她,侧脸看向黄帅印,“只醒了这一个?”   黄帅印还有些愣怔的点了点头,“是。”   虞泰轻笑一声,“那便就这个吧,昏睡着的多没有意思?”   说完,将少女钳在怀中,转身就走。   “你放开我!放开我!”少女挣扎尖叫,手脚踢打。   可她这点儿反抗,虞泰甚至连制止都懒得制止,任由她闹腾,脚步稳健,丝毫不受影响。   走了几步才停下来,转身又对黄帅印吩咐道:“再有醒来的,直接送到我院中去。”   “是。”黄帅印应声答道。   虞泰这才笑着大步离开。宏丸有号。   他行了甚远,耳力敏锐的黄帅印也还能听到少女挣扎呼救的声音。   她说她不是被卖的,她是被掠夺来的,是真的么?她说她爹是做牛马生意的,家里根本不缺钱,是真的么?   黄帅印的眉头纠结,面色有些凝重。   好一阵子,似乎听不到那少女的尖叫之声了。他缓缓转过身去,将客房的门又重新关上。   可忽而一声嘹亮的尖叫,好像要刺破他敏锐的耳膜,他猛然转身,目光向虞国舅院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层层叠叠的院落,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之下,他什么都看不到,可那一声尖叫去,却好似一直在他耳边,震得他的耳朵,他的心头都在嗡嗡作响。   他仍旧呆在客房院中,却有些坐立难安。   他不应该怀疑师兄的,当年师兄救了他的命,师兄对他的恩情,他如何也报答不了。他应当相信师兄,一定是那个少女想要逃脱,故意拿话骗他。他怎么能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就怀疑师兄的品性呢。   可那凄厉的叫声,好似挥之不去。他一圈圈的在院子里踱步,一圈圈走下来,心头好似更乱了。   他看了看紧闭的客房门,索性上前将锁挂在门上,提气而起,向虞国舅的院子掠去,可还未能靠近,便瞧见暗中守卫之人,他远远立在房顶,无法再继续靠近。   那少女惨叫之声,隐隐约约,却不绝于耳。   她是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才能发出这般凄厉的声音?   黄帅印心头似乎格外的沉重,他眺望着那守卫森严的院子,拳头在凄厉的叫声之中越握越紧。   他反复告诉自己,她们被买来国舅府,比沦落风尘命运呀好得多,一定会好得多的……不要听了,什么都听不见,这么远,这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定是自己幻听了!一定是!   他克制着自己,迫使自己转身回去,回到客房院中,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好。那被买来的少女得到国舅爷的喜欢以后,会过的向这院子里的所有姨娘一样,有人伺候,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衣食无忧,会过得很好的。   他回到客房院中没多久,便有虞国舅院子里的人在可房外头唤他。他提步走上前去,语气颇有些沉冷,“什么事?”   “国舅爷说,可有醒了的?再送过去两个!”说话的是国舅爷身边随从。   黄帅印认得,嗯了一声,“我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国舅爷吩咐了,若没有醒的,随便挑两个带过去就是。”说完径直跟着黄帅印入了客房的院子。   待他打开门,房间里头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那随从也不耽搁,随意从地上拽了两个,扛在肩头,就转身出去。   “诶,你……”黄帅印抬手拦住他的去路。   “道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随从问道,“国舅爷等着呢!”   “哦……没,没什么。”黄帅印收回手来,让开前路。   随从狐疑看他一眼,“道长没有要交代的,那小的走了啊!”   黄帅印点头,“去吧。”   随从扛着两个少女,依旧步伐很快。匆匆便出了院子。   黄帅印将门锁上,眉头皱的紧紧的,他想问,刚才那个小娘子呢?她……她这会儿如何了?   她性子似有些烈,醒来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那么纤细脆弱,却敢拿着一根簪子,逼他放她离开。虽然那根簪子根本伤不了他,但那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抵抗了吧?   还有那般尖利的叫声,挣扎声,她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抵抗的人吧?   她这会儿,如何了?国舅爷怎的这么快就又要人过去?   徘徊了一阵子,他实在克制不住心头浮动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抬脚再次向国舅爷的院子走去。   这次他走小道,并未飞檐走壁,知道守卫森严,飞檐走壁的靠近反倒更容易被拦下来。   刚临近国舅爷的院子,便瞧见两个国舅爷院中家丁,抬着一个一个软软东西,趁着夜色,向偏僻处走去。   “什么人?”黄帅印眼皮在跳,心头也有不好的预感。   抬着东西的家丁闻言一愣,侧脸看过来,“是黄道长啊?您怎么在这儿?”   “你们抬的什么?”黄帅印不答反问。   说话间,他更靠近了几步,这时借着远处的灯光,不难看清,两人手中抬着的是床单,床单里头裹着个人。那人已经没有丝毫的动静,床单上还有斑斑血迹。   他忽而有些目眩之感,倒退了一步,“往哪儿去?”   家丁吭吭哧哧,半晌没开口。   “我问你们往哪儿去?”黄帅印加重了语气。   “回道长话,国舅爷吩咐了,将人扔到后山,喂狼去。”家丁吞吐说道。   黄帅印闻言一僵,多长时间以前,那少女还撞在自己胸前,稚嫩的肩膀倚着他的胸膛瑟瑟发抖。如今却就用一个床单裹了,被抛尸后山喂狼?   如今的结果真的比沦落风尘要好么?   “黄道长,您还有什么吩咐?”家丁迟疑问道。   他颇有些无力的摆摆手,“没事,你们去吧。”   家丁闻言,连忙快步而去。   黄帅印在原地站了片刻,却悄悄的尾随而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甘心,还是不相信,心中却隐隐有些期待的想要亲眼看看,或许床单里头卷着的不是那个小娘子?或许是他想多了?   ☆、第208章 仇恨能让你快乐么   月亮从云层后头跳了出来,在地上撒下一片银辉。两个家丁跑得飞快,出了偏僻的小门,登上等在外头的马匹,将那床单和床单里头裹着的东西横在身前,打马飞奔而去。   黄帅印也悄悄出了府。虽未骑马,提气跟在他们后头,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两个家丁纵马来到人迹罕至的城郊灯台山,勒马停下,将马背上横着的东西一把推下。一人打马就要走,另一人却没动,“别忙走!”   那人又勒住马,“还干什么?大半夜的,摊上这差事,真是晦气!”   “多嘴!这话是你能说的?”同伴斥责道,“咱们得把床单带回烧了,免得留下什么。”   “这里长年没个人经过。谁能看见!”那人不屑的撇了撇嘴。   同伴却没有废话,仍旧觉得不留下痕迹才好,便翻身下马,拽着那带着斑驳血迹的床单,猛的一抖,将床单拽了出来。   姣白的月光之下。从床单里抖出来的东西却是远远就能看的清了。   立在远处枝头上的黄帅印一抖,险些从枝头掉下来。   竟真是……   他一阵窒息,却克制着自己的脚步,没有动。   看着那两个家丁打马离去,又停了片刻,他才从树上纵身而下。脚步都有些虚浮和踉跄。   他来到那具女尸身边,女尸面朝下趴在地上。   他抖手上前,想要将女尸翻过来,可女尸身上不着寸缕,月光下莹白的皮肤上,唯有些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好半天,他似乎都没有找到下手的地方。   他咬了咬牙,终是伸手将女尸翻了过来。   女尸上已经没有残存多少温度。咽喉之上,留着青紫的致命掐痕……微冷的皮肤下头,也有些死沉沉的僵硬。   那熟悉的面庞,在不久之前,还生动的在他胸前,仰脸看着他,略带哭腔的哀求,“你放了我吧,我爹绝对不会卖了我的,我不是被买来的,我是被掠夺来的……”   不久之前。他攥着她的手腕,她的手腕虽纤细羸弱,他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脉门之下生机勃勃的跳动。   这才多了多久?一个鲜活如朝花一般,还未肆意绽放的生命,就已经再没有绽放的可能。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变得彻底冰冷而僵硬。   莹白稚嫩的身体上,有一块块的或掐或咬,丝毫没有怜惜之情的粗暴伤痕。纤长的腿上还有血迹。   黄帅印牙关紧咬,从怀中掏出帕子,想要为她擦去身上那不堪的血迹,可抖着手,却怎么都无法靠近。   她死了,这般屈辱惨死,他是不是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是不是也应该对她这般晨露一样的年纪就惨死而负责?   他原本可以救她。可以放了她……可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黄帅印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沉重的低吼,抬手向一旁的地面抓去。他灌有内力在手上,手指宛如鹰爪利刃,将地面的土一下子抛起。   一下一下,恬静的月光之下,他像疯了一样在刨着地面。   他似乎试图用动作来麻痹自己,不让自己去深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不让自己去想师兄究竟是如何寻来这十名容貌绝色的少女。不让自己去想,少女临死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亮都已经偏西。   他终于在地上刨出一个半大的坑。他抖着臂膀,将少女已经冷掉的尸身放入坑中。   “对不起……”他嘴唇蠕动,似乎吐出一句话来,却听不甚清。   少女蜷在坑内,若是不看她身上狼狈,不看那斑驳的血迹,不看她脸上的痛苦神色,不看细长脖颈上青紫的掐痕,她蜷在坑底的身影,像是睡着了一般。   黄帅印静立片刻,挥手将堆在坑边的土又推回坑中,一点点将那少女掩埋掉。一点点再也看不到。   夜鸦呱呱的唱着丧调,山林深处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狼啸。   他如今能做的只是将她掩埋掉,不让她被豺狼虎豹吃掉而已,仅此而已。   黄帅印回到客房院中的时候,东方的天已经泛白。   客房院中却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酒气。   黄帅印皱着眉头,先看了看客房紧锁的房门,这才眯眼,寻酒气望去。   “你去哪儿了?”小叶紫薇掩映的阴影里,忽而传出张铭之略带质问的声音,“不是让你守着这儿,不要离开么?”   黄帅印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   张铭之的身影从小叶紫薇掩映处缓缓行处,眯眼看着他,“师兄不是在问你话么?”   黄帅印迟疑片刻,一开落在师兄身上的视线,看向别处,“我,我有些闷,出去走了走。”   “大半夜的出去走?一走走到现在?”张铭之却没有那么好打发,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一步步向他走来,“师弟,你不会说谎,你说谎的时候,眼睛就会看向别处。”   黄帅印心中一滞,皱着眉头又将视线移回师兄身上。   “你去哪儿了?”张铭之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师兄,我能问你个问题么?”黄帅印终是忍不住,垂在袖中的拳头也不由捏紧,“你带回来这些小娘子,真的是……买来的么?”   张铭之微微眯眼,看着他,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清晨的微风吹过,天色好像又亮了几分。   “不是我带回来的,是我—们带回来的,师弟。”张铭之忽而开口,我们两字咬的格外重。   黄帅印脸色微变,“是买来的么?是其家人自愿将其卖掉的么?”   “师弟,你的脸色有些差啊?”张铭之勾着嘴角笑看他。   “师兄,是么?”黄帅印这次却是格外的执着,并没有理会他的打岔。   “不是。”张铭之轻笑了一声,“有些连钱都不用,我只说,是要献给国舅爷,他们的家人巴不得送钱给我。”   黄帅印闻言,动了动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师弟,你不要太天真。还记得当年我在灵山救了你的事么?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你来,你说过什么?”张铭之问道。   “师兄对我恩重如山,日后必当生死相随。”黄帅印声音凝重,但开口并不迟疑。   “你记得就好。”张铭之点了点头,轻哼了一声,“那陆北,趁着咱们师兄弟不在,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医治好了国舅爷肩头的伤,国舅爷如今颇为倚重他,竟要越过我去。我当他是老实的!以往我在国舅爷面前得重用之时,他倒是本本分分,如今竟也会跟我打起花枪来。”   “他耍什么花样?”黄帅印虽心头沉甸甸的,却还是顺从问道。   “他说他调制出秘药,医好了国舅爷肩头的伤,我看这事儿不简单。那伤我都束手无策,他若有本事配药医好,岂能等到现在?”张铭之冷哼一声,“他就是故意趁着我不在,想要挑拨我们同国舅爷的关系,我岂能姑息他?”   “师兄要怎么做?”黄帅印的神色也郑重起来。   张铭之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这十名少女已经取悦了国舅爷,他一时半会儿撼动不了我的位置,你只消留心他们三人,莫叫他们从你这儿钻了空子才是!”宏司休巴。   “是,师兄!”黄帅印朝他拱了拱手。   张铭之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上头还带着些许的泥土痕迹。   张铭之嘴角朝一侧微微扬了扬,似笑非笑的脸上神色莫名。   黄帅印并未注意,躬身目送师兄转身离去。   “虞泰身边的五大护法,就要内乱起来了。”沈昕娘把玩着手中的几枚铜钱,缓缓说道。   方琰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一大清早起来,就想这个?”   沈昕娘沉默片刻,“不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   闻言,方琰神色郑重起来,从床上坐直了身子,半拥着她的肩,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昕儿,这样,你能快乐吗?”   沈昕娘抬眼看他,“怎么不快乐?我要亲眼看着他一点一点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生不如死,怎么能不开心呢?”   “昕儿,人不能为仇恨活着。”方琰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缓缓说道。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你没有亲眼见到灵山被灭的情形,你没有看到漫天的血雾,没有看到朝夕相处的同门中人一个个在你身边倒下,你想要救他们想要拉他们一把都无能为力的情景,你没有看到师父他……”   沈昕娘停住了话音,良久才轻轻勾了勾嘴角,嘴角是上扬的,脸上却没有笑意,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更是冰冷冰冷的一片,“方琰,在这点上,我们可能永远不能达成共识了。”   方琰眉宇轻蹙,抬手将她拥入怀中,让她柔顺的长发枕在他的肩头,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发,“虽未亲眼所见,但我亦是痛彻心扉。然而这些并没有用,并不能让他们活过来,并不能改变历史。”   “怎么会没有用呢?”沈昕娘在他怀中轻叹,“有用的,可以提醒自己,仇未报,我视为至亲之人已死,可仇人还自在的活着。”   方琰轻叹一声,没再说下去,她的固执,他知道。当年残忍的屠杀,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恨永远都不会是救赎。她心里若只充满仇恨,他怕她活得比旁人更痛苦。   “你不必担心,我很清醒,不会再冲动。”沈昕娘缓缓说道,“我也不急于一时,不会再像刚找回记忆那时候,那般想要他的命。”   方琰轻轻嗯了一声。   沈昕娘握住他放在她面前的手,缓缓摩挲着他手掌心上硬硬的茧子,“不管他是真的活不过四十五也好,活得过也好,我要看着他,失去一切,痛苦挣扎。”   他收拢手指,将她的手拢在掌心,轻缓说道,“好,我们一起看着。”   ☆、第209章 内乱   天色大亮,宿醉的陆北才从楼外楼里醒过来。   身边还躺着两个娇柔不着寸缕的娼妓,染着香粉味道的手臂搭在他身上,三人横躺在宽大的床铺上。   此时清醒过来,他自己瞧见这情形都觉脸上发烫,修行之人。如此实在有失颜面。他动作极轻的翻身而起,拽过一旁薄被,盖在两娼妓身上,拽过一旁衣物,飞快穿好,脚步有些虚浮的出了楼外楼。   想到昨夜张铭之焦急神色,他只觉心中暗爽,想要套他的话?几坛好酒就能行的么?   若是让他知道,他那秘药的来历,还不知他会如何在国舅爷面前如何陷害与他呢!张铭之说紫阳真人是齐王党羽,他若真是齐王的人,那不是巴不得国舅爷肩上的伤一直不好才对?岂能送药给他?这张铭之定然是办事不利。胡乱找理由搪塞!   不过张铭之回来了,他那师弟也回来了。紫阳真人给他化腐生肌膏的条件便是,要私底下见一见黄帅印。   人没回来,他可以搁置一边,人回来了,这事儿迟早他得安排安排。   陆北一面想着。一面晃晃荡荡回了国舅爷府上。   听闻国舅爷这会儿还没起,早朝都不去了,他有些诧异,打听了才知道,张铭之回来所乘那大马车里竟是藏了小娘子的。   昨日便进献给国舅爷,让国舅爷行阴阳采补之术。   陆北冷哼一声,向黄帅印所在的院子摸了过去。   “陆道长。”刚临近远在,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侧脸一看,正是黑沉着脸的黄帅印,他面庞本就有些黑,此时更是沉着面色,叫人觉得郁郁生寒。   “黄道友早啊!”陆北轻笑了笑。   “陆道长大清早的到这儿来做什么?”黄帅印挡在陆北跟前,师兄有交代。得提防着陆道长。   “我来寻黄道友。”陆北缓声说道,“怎么,张道长不在么?”   “你来寻我,还是来寻我师兄?”黄帅印冷哼问道。   陆北笑了笑,“哦,是来寻黄道友的,不知黄道友可有闲暇?”   “没有。”黄帅印直接了当说道,脸上连半分玩笑的意味也无。   陆北嘴角僵了僵,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说道:“黄道友何必拒绝的这般干脆,咱们都是在国舅爷身边得力之人。相互之间应当相互配合,相互协作才是!”   黄帅印看他一眼,“确实没空,陆道长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说就是。”   陆北迟疑片刻,抬头向客房院中看了一眼。   院中正房里似有些动静传来,陆北眯了眯眼睛。   黄帅印立时挡住他的视线,“陆道长若是无事,还请速速离开!”   “有事有事!”陆北又笑起来,“我知黄道友如今有任在身,这话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不若今晚黄道友得闲,咱们再说?”   “我没空。”黄帅印冷硬说道。   “是同你有关之事,想来。你不会没有兴趣的!我带你见个人,你最好独自前来,莫要叫你那好师兄知道!”陆北在他面前低声说道,说完,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背着手,又晃晃荡荡的走远。   黄帅印静立片刻,眉宇紧蹙,看着陆北消失在竹林小道间的身影,轻哼一声,转身向上房走去。   里头还有几位小娘子,此时渐渐苏醒过来。听到门口响动,惊慌依偎在一起,惊惧看向门口迈步进来之人,瑟瑟发抖。   黄帅印黑着脸看着几个少女,嘴唇紧抿,没有说话。她们已经被带到了这里,无论究竟是被买来的,还是被家人赠送来的,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   便是他想到昨日那拼死抵抗,最终不过一命呜呼的女子,可怜她们,却终究不能将她们都放了……   “老实些,对你们没有坏处,你们是被买来伺候国舅爷的,好好做事,顺着国舅爷的心意,才能……好好活下去。”黄帅印面无表情的说道。   少女们瞪大眼睛惊恐看他,没人开口说话。   “我让人送饭给你们,不哭不闹,对你们只有好处!”黄帅印冷着脸说完,转身要出去。   一个少女却是颤声开口,“郎君,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黄帅印闻言,身子一僵,抬头看着东方初生的太阳,东方的天色预示今天必定是晴空万里,天朗气清。   可他的胸口却有种说不出的闷气,什么时候能回家?他该如何回答?半晌的沉默,似乎让身后屋子里的少女们更加惊慌了。   他转过头来,看了说话那女孩儿一眼,良久,缓缓开口,“安心在这里住下吧,只要记住我刚说过的话,你们会过的很好。”   少女们闻言,不由惊呼出声,有些已经开始抹眼泪。   “不能回家了么……”   “我想我娘……”   “我想回去……"   “别哭。”黄帅印又说道,“哭没有用,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不哭不闹,伺候好国舅爷,是对你们最好的。”   说完,他不再听背后那让他心情愈发沉重的抽泣之声,大步迈出客房,顺手将客房的门朝外锁上,吩咐人去给女孩儿们准备饭菜。   他并没有发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沉敛的神情。直到他抬脚出了客房的院子,那个说是去休息的张铭之才从一丛小叶紫薇掩映的廊柱后头转了出来。目光幽深的落在他远去的背影上。   他这个师弟,似乎还是心太软,心不够狠,如何能成大事呢?   齐王府中,方琰坐在书房内,眉头紧蹙。手中握着一份写好的信笺,眸色深邃。   如今已经是齐王妃的沈昕娘带着丹心,缓步临近书房。丹心手里捧着漆盘,漆盘上是一盘切好剥好的新鲜瓜果。   “悦来食肆在京郊种有果园,瓜果新鲜甘甜,他们送到王府里了不少,你也尝尝?”沈昕娘让丹心将果盘放下。   方琰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淡笑看向沈昕娘。   那新鲜瓜果的味道好似溢满书房,让他有些凝重的心头也鲜活些许。   沈昕娘好似没有注意到他深邃眼眸之中沉敛的情绪,只抬手拿银叉子扎了块雕成花型的甜瓜,上前放入他口中。   方琰含笑点头,“果然又鲜又甜,味道甚是不错。”   沈昕娘轻轻勾着嘴角不语,目光落在他适才拿着的信笺之上,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挥手叫丹心退下。   丹心躬身退走,还不忘将书房的门从外头掩上。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夫妻二人,满架子的书册,更显得时光静谧。恬淡的瓜果清香,让严肃的气氛多了些轻快的味道。   “你在为什么事情烦心?”沈昕娘忽而抬手抚着他眉宇之间,轻声问道。宏司夹技。   方琰微微一愣,“没有,有你在我身边,我如何会烦心?”   沈昕娘轻笑,“是么?”   方琰认真点头,“昕儿放心……”   话没说完,就见她动作极快的从桌案之上,一把抢过他适才捏在手中的信笺,“这是什么?”   方琰神色一滞,“昕儿!”   他的语气也带上了些严肃的味道,沈昕娘却不怕他,轻笑看他,“还说没有烦心事?我看你的烦心事,和这封信就有关系吧?”   方琰起身抬手,欲要将信从她手中夺回。   沈昕娘却动作敏捷的向后一跃,躲开了他的手,晃了晃手中信笺,“是谁写给你的?还是你写给旁人的?不让我看?莫非有什么秘密?”   方琰满面无奈,“我哪里有敢有秘密瞒着昕儿?是朝堂之事,快拿来!”   沈昕娘却一直和他保持的着安全距离,不叫他够着她手中的信,“不信,朝堂之事,有何不可同我说?若不是旁的小女子写给你的情诗,那必然是……”   她话未说完,抬眼盯着他。   方琰的神色也越发郑重起来。   四目相对,片刻功夫,沈昕娘缓缓开口,“莫非是同虞泰有关的事,你不想让我知道?”   方琰蹙了蹙眉头,是女人都格外敏感?还是他的昕儿心思太过敏锐?   他沉默却没有否认,让沈昕娘脸上显出了然神色,“果然,我猜对了么?”   她又向后急退两步,伸手从信封里拿出信来。   “昕儿!”方琰飞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她微微有些冷的手,“别忙看信,我告诉你。”   沈昕娘抬眼看他,见他神色郑重,并非敷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薄薄的信笺,点了点头,“也好。”   “虞氏的老家在晋阳,自从虞氏成了太后,虞泰也渐渐得先皇重用以后,虞氏族人在晋阳便有些横行无忌。”方琰缓缓说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虞氏出了个皇后,又出了几个大将,朝中有人,族人在老家放肆,并非罕见之事。   “虞氏族人在晋阳横行无忌,为非作歹,先皇知道,也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先皇不在,虞氏族人更加肆无忌惮,欺行霸市,强占土地,干涉衙门政令,以至于,在晋阳,只知有虞家,不知有朝廷。”方琰说着,声音沉敛,不带喜怒,面上表情也不见愤怒,但他微微攥紧的拳头,仍旧泄露他心中不满。   “那朝廷应当管一管呀?长此以往,虞氏一族只会变得越发的贪得无厌,以前只是霸着晋阳,只怕日后还想霸揽更多的地方。”沈昕娘缓缓说道。   “所以安排了为人耿直的郭肃前往晋阳,为太守,治理晋阳不法之事。”方琰说道,“这郭肃耿直倒是耿直,也有魄力,只是耐心不够。”   他说着不由轻叹一声。   沈昕娘反握住他的手,抬眼定定看着他,“是郭太守出了什么事?”   ☆、第210章 你后悔娶我了?   “郭肃前往晋阳的时间还不够长,没有尽都了解熟悉晋阳的势力,没有摸清楚虞氏的手伸的有多长,就硬着头皮将虞氏霸占的良田收拢,分给百姓。”方琰缓声说道,“晋阳的通判乃是虞氏的人。事情刚出,就上折子参了郭肃,说他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罗织了不少的罪名,手段也不错,看上去竟好似确有其事似的。”   “通判能上折子,郭太守就不能上折子了么?”沈昕娘不解道。   “折子的事情,倒不难解决,只是他下手过早。让虞氏对他有了防备,只怕如今对他不利。”方琰缓缓摇头,郭肃若是再有耐心一些。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自然不愁收不回虞氏霸占的良田土地。   “如今朝堂之上,敢于明面上同虞家作对的人不多吧?”沈昕娘忽而问道。宏司沟巴。   方琰侧脸看她,她果然一句话就说到了重点上。   他重重点头,“正是如此,我才不愿眼睁睁看着郭肃出事。他虽然有些沉不住气。但亦是心急晋阳百姓生活在虞家人的淫威之下,心系百姓之举。他自己亦十分清楚挑衅虞家的后果。想来,郭肃这么做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沈昕娘不由有些惺惺相惜,有些敬佩之感。虽尚未见过,她对郭肃的第一印象就极好了。   “可满朝都在看着这件事,满朝都在看着我,看着郭肃。倘若因为这件事,郭肃出了事,你说,往后还有谁,敢于刚直不阿的同虞氏作对?”方琰轻叹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那你这封信。是写给郭太守的?”   她扬了扬手中薄薄的信笺。   方琰点了点头,“我提醒他,通判乃是虞氏的人手,必要防备,不可轻信。晋阳的陈提辖乃是可信之人,让他定要寻求陈提辖保护。还有一封信,是给陈提辖的,叮嘱陈提辖不惜代价,也要保郭肃安危。”   沈昕娘微微蹙眉,静默片刻,才问道:“你担心虞氏会派人暗杀郭太守?”   方琰点了点头。   沈昕娘冷笑。“这虞家人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暗杀朝廷命官?”   方琰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虞氏在晋阳的势力盘根错节,这件事上了折子,搬到明面上,虞家人占不到便宜。丈量虞家的良田土地,必然结果会将虞家侵占的土地还给百姓。虞家人记恨郭肃,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所以,让你忧心的,并不是折子的问题,不是土地的问题。而是郭肃的安危?”沈昕娘问道。   方琰轻笑了笑,脸上却有些莫名的伤怀,“郭肃是个好官,也是可造之材。”   “定要保下他的!敢于同虞氏抗争之人。都不应死在虞氏的阴狠之下!”沈昕娘说话间,白皙的小脸儿都亮了起来,眉眼生动,好似绽放着耀眼光芒。   “所以,要着人将信送往晋阳。”方琰说道,“不知虞泰是否已经得了消息,他必然会从中阻拦,让信不能顺利送达。”   “送信而已,”沈昕娘说道,“我当是什么难事。”   方琰揉了揉她的发,“这信想要送达,且赶在虞泰的人动手之前,送达,只怕不易呢。”   “从京城到晋阳,一千二百余里,三天足矣。”沈昕娘垂眸说道。   “三天?”方琰摇了摇头,“中途在官驿不断换快马,六百里加急送去,两三天倒是足够了。可这信若是想要平平顺顺的送到郭肃手上,中途不被拦截下来,就不能走官驿。”   沈昕娘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走官驿,不就是告诉虞泰,我要送信防备你了么?”   方琰闻言笑了笑,“昕儿说的是啊。”   “所以,这信,交给我吧。”沈昕娘忽而认真开口。   方琰脸上的笑立时就僵住了,蹙眉看她,“什么?”   “三天,不用走官驿,我定能平平顺顺的将信送到郭太守的手上。”沈昕娘缓缓说道。   “昕儿!你是我的王妃!”方琰声音有些严厉。   沈昕娘点头,“是啊,是与你相伴一生,有着共同的愿景,共同的目标的人。”   方琰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这件事,着实不应让她知道!   “你想要保护郭太守,我更想要保护他,我们的敌人都是虞泰,我帮你,也是帮自己,有什么不妥?”沈昕娘说道。   方琰长出一口气,“不行,这是朝堂之事,你若执意,我日后就不敢将朝堂之事说与你听了。”   “这不是有关虞泰之事么?有关虞泰之事,哪有公与私?”沈昕娘反问道。   “你的安危,比任何人都重要。”方琰强调说。   沈昕娘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必然会保证自己的安全,且要的尽自己所能的保护郭太守的安全。 除却私仇不说,郭太守所行之事,乃是利于晋阳百姓之事,不畏权贵,为百姓谋福利,如此良官,难道不应该竭尽所能的保护之么?”   “你说的都对。”方琰皱眉开口,“可你……”   “如此为民的好官若是都死了,日后哪里还有人,敢为百姓做事?”沈昕娘说道,“我怎样?我亦是大梁子民,又是齐王的妻,难道不更应该尽自己所能的为民,为朝廷,为你效力么?”   “我不要你效力。”方琰这话说来,乍一听好似闹情绪一般,可细细体味,又不难感知话中深情。   沈昕娘握住方琰的手,“你莫要担心,最迟,三日!我必定能平平顺顺的将信送到郭太守的手上,你手中有人能不走官驿,不惊动虞泰,三天将信送到么?”   方琰没有说话,只静默的看着她。   “你不相信我?我可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先前打不过你,乃是我的道法没有恢复,如今,咱们再动手比试比试?”沈昕娘的话音里,有几分轻笑的味道。   可她越是如此,方琰的面色却越是凝重,他知道,她认真了。   “我不放心你。”方琰缓缓说道,将她一双柔软的手,拢在手心,说的异常郑重。   沈昕娘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我知道,可你是信不过我的道法?还是信不过我的承诺?”   方琰皱眉。   “信不过我的道法,那咱们就切磋一下,这样你也好放心。”沈昕娘语气认真,“信不过我的承诺嘛?那我就没有办法了,若连朝夕相处的人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过谁呢?”   方琰哼了一声,“你一定要这么曲解我的意思?”   沈昕娘轻笑了笑,笑容如花初绽,美丽炫目,自信飞扬,“我知道你关心我,所谓关心则乱,方琰,你要相信我。”   如何相信?如何放心?让她离开他的羽翼,去做他应当做好之事?一个男人,却要靠自己的女人来冒险,掌门人若是知道,一定会失望的吧?   “方琰,人不可以太自私。”沈昕娘开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所在,你的重任就是在朝堂上,让虞泰占不到便宜,日益稳固自己的势力,稳固忠于圣上的势力,扫除虞泰的党羽。”   方琰垂眸不语。   “就好似领兵作战的大将,要指挥的乃是大局。其他的事,知人善任就好。这件事交给我,就是最合适的了。”沈昕娘挺身保证道,“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时候,他便知道,她执拗起来的时候,便是掌门人也没有办法。   当她换过一身男装,将给郭肃和陈提辖的两封信揣入怀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如何都拦不住她了。   “你不必太过担心,这件事越早出发,越安全,趁着虞泰反应过来以前,我所做的不过是赶路而已。便是他反应过来,亦不可能猜到我的路线,半路拦截与我来说不可能。”沈昕娘看着方琰轻笑,“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处在危险之中的人是郭太守,而不是我。”   话虽如此,可他哪里能真的安心?便是知道她如今道法恢复,非同寻常,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便不会放心。   “女人,果然不能太厉害。”方琰轻缓说道。   沈昕娘挑了挑眉梢,“怎么,你后悔了?后悔娶我了?”   方琰无奈看她。   沈昕娘忽而祭出桃木剑,猛敲了下他的脑袋,“后悔也晚了,娶都娶进门了,还容得你反悔不成?”   方琰闻言轻笑,她却忽而揽着他的脖子,踮脚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他的唇温暖,她的唇却微微有些凉,两厢触碰之时,彼此的身体都微微有些僵。   他伸手紧紧将她揽在怀中,温香在怀,哪里舍得放手,哪里舍得让她离开?   她的舌尖轻触他的唇,他浑身恍如雷击,只待将吻更加深入,她却猛的用力,脱身离开他的怀抱,“我不在的时候,不许看其他小娘子!等我回来!”   说完,带上他的令牌,趁着夜色,飞身而去。   方琰提气追出门外,却只瞧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她的速度竟是那般的快,她只是道法恢复而已么?她是道法飞进吧?   如此,他心中的担忧总算少了些,她定然有能力保护自己,定然不会冒险。定会平安回来。   “国舅爷派你前往晋阳。”张铭之寻到师弟房中,开门见山说道。   正在调息的黄帅印气息微滞,抬眼看向师兄,“去晋阳?”   ☆、第211章 探听   张铭之蹙眉点头,“晋阳太守郭肃,不识好歹,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抢占国舅爷族家土地,还打伤了国舅爷的侄儿。”   黄帅印闻言,微微张了张嘴。却没将话问出来。以国舅爷现如今地位,晋阳还不尽在虞家掌控,岂会有人这般没眼色,胆敢同虞家人过不去?   “那郭肃乃是齐王的人手,这么做,定然是受齐王指使。国舅爷对圣上,那是忠心耿耿,偏齐王自从回来,就处处和国舅爷过不去,处处同国舅爷作对!分明是想要趁圣上年幼,夺走圣上手中权柄!”张铭之认真看着黄帅印的神色,“如此奸佞之人。不可姑息。”   “师兄,我们修道之人,朝堂之事不懂。”黄帅印摇了摇头。   张铭之点了点头,“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不必有心里负担,不必心怀愧疚。”   “嗯?”黄帅印不解蹙眉。   “国舅爷的意思是。郭肃既然这般不知好歹,那便不用留了。”张铭之缓缓说道。   “诛杀朝廷命官?”黄帅印愕然问道。   “师弟不敢?”张铭之语气微变。   “这同敢于不敢没有关系,师兄,这般行事……”   黄帅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铭之打断,“朝堂之上,自有朝堂上的手腕,你说不懂,我便不同你细说,我们既然做了国舅爷的门客,为国舅爷分忧是分内之事。你放心,便是杀了郭肃,国舅爷自然有安排。会将这件是遮掩过去,不会叫人疑心到你身上。”   “我不是……”   “好了,”张铭之语气微微不悦,“如今,你是连师兄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么?”   黄帅印皱着眉头,没有再开口。   张铭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你今晚便去准备准备动身吧,趁着齐王有所准备之前,将这件事情做成了,回来。国舅爷必然有重赏。”   “今晚?”黄帅印惊诧,“这么着急?”   “自然是要攻其不备,才方便动手,”张铭之看着他,“怎么,师弟今晚莫不是还有旁的事情?”   黄帅印垂眸,陆北约他相见就是在今晚,他虽得了师兄提醒,知道陆北不能信,如今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似以往和睦无间,但陆北说,是有关于他的事情,且还要带个人让他见见。他心中没有好奇是不可能的。   “有事的话……国舅爷的吩咐,师兄就只能亲自跑一趟了!”张铭之以退为进的叹息道。“只是你也知道,上次师兄同你离开没几日,陆北就趁着我不在的时候,讨得了国舅爷的偏信。倘若我再离开一段时间,只怕……”   只怕如何?他没说,不消说,黄帅印也明白了。   “师兄不必为难,我去。”黄帅印拱手道,“师兄尽管放心就是。”   张铭之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师兄没有信错你!”   黄帅印口中泛苦,却是笑着点了点头。他欠师兄一条命,若没有师兄当年相救,他哪里有今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乎?   “如此,那你收拾收拾便动身吧!”张铭之笑着背着手离开。   不管陆北想用什么办法,离间他们师兄弟二人,他张铭之都不会让他得逞的!他这师弟,心太软,也是该多多历练。等师弟不在的时候,他再抽出手来,好好对付陆北一帮。   陆北已经在东市酒楼订好了雅间,也暗中给紫阳真人送了消息,拿了他的化腐生肌膏,答应他的事也该兑现了。   可他在府上等着黄帅印前来找他,左等右等,总不见人上门。   早上临离开的时候,分明觉得自己最后的话,已经让他动心了,听闻他呼吸的频率都微微变了,不就说明他已经上钩了么?本料定他回来的呀?   陆北等不及,亲自去打探了才知道,黄帅印竟被指派出去,另有要务在身。   陆北正要从黄帅印处离开,恰遇上缓步而来的张铭之。   “好巧啊,张道长!”陆北拱手。   “不巧,恭候陆兄多时!”张铭之笑了笑。   陆北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哦?张道长寻贫道何事?”   “无他,只是想请教,陆兄寻我那憨直的师弟,是有何事?”张铭之似笑非笑的靠近一步。   陆北身形微微僵直,但片刻片笑道:“哦,张道长怕是多想了,我并非来寻黄道友,只是无事,途经此地罢了。张道长若是不忙,咱们一道参悟调息?”   张铭之哼笑一声,“不了,陆兄先请!”上反介圾。   陆北拱手离开,张铭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脊背上,一直到他已经远的看不见。   `   沈昕娘果然只用三日时间,便赶到晋阳。   内里有灵泉水为她调理涤荡身心,三日虽风餐露宿,着急赶路,但她面上并没有什么疲惫之色。   她一身男装,深入晋阳城,倒是不忙着去寻太守,而是找了个茶馆坐下,要了壶茶,点了两道茶点,悠然的品着茶香,吃着茶点。其实耳朵早已竖起,静闻着周遭的议论之声。   不多时便听到有人谈论挣地之事。   “如今的太守,乃是真为百姓做事,竟不怕得罪虞家,将虞家霸占了多年的良田给要了回来!分给百姓!难得一见的好官啊!”   “什么好官,不过是个二愣子!”一旁人低声嗤道。   “怎么说话呢?为百姓做事怎就成了二愣子,你若这么说太守,走到外头不被百姓打趴下,我的名字倒着念!”赞太守那人不赞同道。   “我并非说他不是好官,只是这虞家是他一个小小太守能惹得起的么?如今的太后娘娘,国舅爷,和西北大将军,哪个不是姓虞的?那个不是出自晋阳虞氏?他这叫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那人低声说道。   “朝廷就是需要这种不为强权之人,不然受苦的岂不还是百姓?”   “哼,迂腐!你敢不敢与我打赌?这太守绝活不过这个月去!”一直嘲笑太守不自量力的人说道,“虞家人若能忍下这口气去,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你,你这话说的……”   “我这话可一点儿不来虚的!别看如今朝廷支持太守,他收回虞家的地收的爽快,怎么收起来的,怎么还回去!”那人哼了一声,“明面儿上有朝廷支持着太守,那是齐王要和虞国舅斗法,但晋阳是虞国舅的地方,这太守一死,立时便能换了虞国舅的人来,那地你看还不还回去?”   先前说话那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竟连打赌都不敢打赌。   沈昕娘扔下茶钱,霍然起身,提步向茶馆外头走去。   换了个地方,又点了壶茶。这次倒是连说书人都说起了太守为民做事之事。只是说了没几句,立时有个掂着茶壶的小二上前,在说书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抿了口茶,顺口就打了岔,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沈昕娘垂眸,这闲言碎语,她不是白听的,不能单信一面之词,隔着上千里地,她先得知道,这郭太守究竟是不是像方琰说的那般耿直,真的是在为百姓做好事。   最底层的人口中,最能听得到实情。闲言碎语看似无甚,却是获知真相的好源头。   她得确信了郭太守真是的值得相救之人,才好有所动作。   沈昕娘赶到晋阳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连着走了几个地方,喝了不少茶,也吃了不少的东西,天色渐暗下来,不少门户外头都掌了灯。   她才迈着脚步向太守府邸行去。   方琰说了,晋阳的通判乃是虞泰的人,她来送信之事,不能叫通判知道。   所以虽然她带有方琰的令牌,却仍旧选择了夜间偷偷潜入太守府邸。   夜色渐浓,夜风里已经带了微微的凉意。   沈昕娘提气翻身上了院子,又纵身一跃,落在了一株高大的槐树上。   脚底下是巡夜之人缓缓走过,她立在枝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人生地不熟,偌大的宅邸,太守此时在何处?   沈昕娘翻身从这个枝头跃上更高的树梢,大致观了观府邸的院落布置,一般院子的布局多讲究风水。   只是夜里许多地方并不明亮,黑夜之中影响判断。   眼见巡夜之人走远,她才翻身从树上跃上临近的屋脊,略停片刻,又朝有光亮的地方提气而去。动作轻盈,宛如踩着厚厚肉垫的猫一般。落在瓦片之上,也没有丁点儿的动静。   无声无息的靠近一个又一个的院落。   有些大致一观,便能看出太守在不在此处,有些则要靠近了细细观察才好决断。   靠近之时,则极容易被发现,纵然她身姿矫健敏捷,却也惊险万分。   她正在一屋脊之上侧耳倾听之时,忽而风过,吹过细长的树枝恰扫在屋檐角的瓦片之上,那瓦片不甚结实,竟被扫落朝地上砸了下去。   虽不是她弄掉的瓦片,但倘若惊动了旁人,她今夜便也只能在见到太守之前就无功而返了!   幸而她动作极快,在那瓦片掉落过程中,翩若惊鸿飞身接住瓦片,脚尖轻点在门前屋檐底下栽种的梅花枝子上,又翻身而起,跃上了屋脊。   ☆、第212章 夜袭   门口立着的小丫鬟像是瞧见什么在眼角余光中晃了一晃,侧脸定睛看去,唯有风吹着腊梅树,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摇曳。   小丫鬟打了个还欠,还真是困呢。   沈昕娘放下瓦片,又翻身去了别处。   直到寻到一个观风水布局。应当是书房的院落之中,才发先了郭太守的身形。   她翻身跃下屋顶,借夜色和盆景摆设藏匿身形。   书房外头立着两个随从,似乎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沈昕娘悄无声息的靠近,并未引起两人警觉,没有人发现在夜色之中那恍如鬼魅一般的身影。   忽而一阵裹着香气的香风吹来。   两个随从都动了动鼻尖,“什么味道?”   “像是花香,是不是大人栽的昙花开了?”两人正说着话,只觉眼前一画。   一人噗通倒了下去,同伴惊恐瞪眼,刚要大叫,两眼一翻。身子一软,歪倒在书房前。   书房里头的郭肃听闻动静,蹙眉抬头,“什么声音?”   一旁研墨的书童揉了揉有些困倦,快要耷拉到一起的眼皮,“没。没什么声音啊?”说着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郭肃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困了你就去睡,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也成。”   “那怎么行,夫人交代了,让我守着大人的,提醒大人别忙碌到太晚,得注意休息。”小书童说话间又打了两个哈欠,“我去打些冷水洗把脸就好了!”   说着他放下正在研磨的墨条,揉了揉眼睛向外走去。   他还没行至门前,门却吱呀一声,从外头打开了。   书童立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正要呵斥。却只觉有一道疾风从眼前一闪而过。没等他定神儿看清,后脑猛的钝痛,他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瞧不见了。   “你,你是什么人?”郭太守厉声呵道。   沈昕娘却是弯身接住小书童软倒的身体,将他扶到一边坐下,反手关了门,才看着郭肃,缓缓开口,“您就是郭太守吧?”   郭肃蹙眉,“你是何人。为何半夜闯我府邸?有何居心?”   沈昕娘上前一步,正欲亮出令牌。   那郭太守却不知嗖得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来,“不必奢望我会向虞家妥协!我身为太守,行得正坐得端!为的是晋阳的百姓,绝不会同你们虞家同流合污!”   沈昕娘抬眼,略有些惊讶的看他。   “我郭肃不怕死!敢命人收回虞家霸占的良田之时,我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郭肃冷冷一笑,“连死都不怕的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虞家能奈我何?”   沈昕娘点了点头,粗着声音道:“不惧死,是好事。但郭太守可想过,您能为朝廷,为百姓做的原本应当比现在更多!您唯有活下来,才是对晋阳的百姓。对朝中不愿屈服与虞家势力之人最好的鼓舞?”   郭肃闻言上下打量了沈昕娘一眼,“郎君不是虞家派来的?”   沈昕娘这才亮出齐王的令牌来。   郭肃见到令牌,立时就要下拜,沈昕娘上前拦住,“郭太守秉性勇气令人敬佩,不必多礼,某带来齐王书信两封,请郭太守过目!”   沈昕娘拦不住他,郭肃朝令牌行了大礼才缓缓起身,双手接过信来,“齐王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唯恐辜负王爷信任,丝毫不敢懈怠,如今也知这般莽撞行事,或会打乱王爷计划。实乃对晋阳虞家人的做法看不下去,还望王爷恕罪!”   “王爷没有责怪之意,”沈昕娘缓缓说道,“乃是为郭太守的安危忧心。”   郭肃抖手打开给自己的书信,飞快看过,不禁有些热泪盈眶,“王爷百忙之中,竟为下官思虑这般周全!非但没有责骂下官,还这般鼓励赏识下官……实在让下官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沈昕娘微微笑了笑,“郭太守当得夸赞。”   郭肃连连摇头,感慨须臾,忽而一拍脑袋,抬头看向沈昕娘,“郎君既是送来王爷书信,乃是一路从京城奔波而来吧?下官真是慢待了,请郎君速速去休息吧!一路辛苦!”   沈昕娘却没有疲态,摇头道:“不妨事,郭太守不可大意。定要小心谨慎,您的安危,可不是您一个人的事,乃是攸关大局之事,保守好您自己,不仅是为了晋阳的百姓,更是为了众多对虞氏一族心怀不满,却又不敢奋起抵抗之人。众人都在看着郭太守您呢!”   郭肃脸上一红,颇有些激动的拱手,“是,郭某铭记在心!”   “像适才那般视死如归,虽说勇气可嘉,令人钦佩,但却不是当下明智之举,太守定要以自己安危为先,危机之中,想办法斡旋才是上策。”沈昕娘缓缓说道。   郭肃颔首,“是,郎君说的有理。”   “给陈提辖的信,还请郭太守代为转交,乃是齐王爷的亲笔信。陈提辖见信之后,定会尽心竭力保守郭太守您的安危的。”沈昕娘叮嘱道。   “是,多谢王爷体恤关切,多谢郎君!”郭肃郑重的朝沈昕娘稽首。   沈昕娘虚扶一把,“太守不必客气。”   话音未落,眼角余光见有寒光一闪。   她飞身上前,一把推开郭肃,同时祭出桃木剑,挥剑挡开那道寒光。   郭肃倒退两步,踉跄坐地,惊慌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破窗而入,蒙着面,手持一禀锋利长剑,挥剑指向那年轻郎君。   沈昕娘动作敏捷,折身避开剑刃,反手将桃木剑掷向那黑衣人。上反引号。   桃木剑脱出她的手,却并不掉落,像是仍旧握在人手中一般,灵巧的上下翻飞,一面格挡,一面化守为攻,剑尖指向黑衣人要害。   “是修道之人?”黑衣人一惊,谨慎防备,不敢大意。   他手中长剑更是招招凌厉,化解桃木剑的攻势。   沈昕娘一面操纵桃木剑,一面从袖中弹出一张符篆来,符篆好似飞镖一般,扑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惊,翻身躲避。   桃木剑趁虚而入,划伤他的右臂。   黑衣人吃痛,锋利长剑险些脱手而出。   他亦抖手,震出一张符篆来,作势向沈昕娘弹射。   沈昕娘已有防备之势,他却将身一转,挥手将符篆弹射向跌坐在地,惊诧看着这突如其来变故的郭肃。   沈昕娘见状不好,抬手收回桃木剑,以剑身激发出气力,将弹向郭肃的符篆荡开。   只是此招颇费精力,她面上略白了几分。   黑衣人见状,抖剑再上。   沈昕娘却口中念念有词,抬手弹出一张符篆,符篆飞快旋转,好似瞬间便大,她的桃木剑更是藏在符篆之后,向那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扬剑抵挡符篆,却不想这符篆只是幌子。并未附加太多精力,被他长剑刺破。   他胸前猛的一痛。   低头看去,那柄桃木剑剑尖依然没入他胸口。隐约可见殷红的血顺着桃木剑尖,镀上剑身。   他立时屏气,聚敛力气在身上。   恍若化身铜墙铁壁,沈昕娘的桃木剑再难深入半分。   沈昕娘不由深深看向那黑衣人,他的功夫这般像紫阳真人的硬气功?   黑衣人知晓自己不敌,提气后掠,从破开的窗口翻身而出。   沈昕娘纵身跃上窗棂,那黑衣人几个弹越,已然在数丈开外,他回头看了眼沈昕娘,转身而去。   “郎君怎的不追上他?将他捉拿回来!”郭肃脸色有些受惊的苍白,但声音还算的沉稳。   沈昕娘回头看他,沉声道:“郭太守此时身边没有护卫,若是调虎离山之计,太守岂不危矣?如今最重要的是太守您的安危。”   这话是她今晚第三次强调了,郭肃闻言有些脸红,连连点头。狼狈从地上站起,拱手对沈昕娘道:“多谢郎君搭救,若非郎君行动敏捷,功夫不俗,今晚,怕是郭某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深深稽首,拱起的手都碰了膝头。   “大人不必大礼,我来,为的就是大人的周全。”沈昕娘轻缓说道,“大人今晚早些歇息吧,我会守在大人院中,待大人将王爷的书信交给陈提辖之后,我方能放心离开。”   “这……郎君一路奔波辛苦,适才瞧见郎君对那人对峙,破耗费精力,不若郎君还是先去歇息,我召集府上家丁守卫。”郭肃说道。   “大人不必客套,我无碍。”沈昕娘一脸认真。   郭肃也知,此事不可儿戏,齐王爷大老远从京城派人来,必是看重自己的命,自己若是不当回事儿,倒是辜负齐王爷的心意。   沈昕娘飞身上了房顶,隐匿起来,郭肃才叫来家丁,指着被破开的窗口道,有人夜里行刺,不过人已经逃了。   家丁唤醒被迷香放倒的两个随从,和被沈昕娘打晕的书童,忙乱了好一阵子。   郭肃就歇在了书房院中,沈昕娘低眼就能瞧见的屋子里。   经过刚才那一番事情,也不知郭肃还能不能睡着。但沈昕娘管不了那么多,她左手手掌有些灼热,好似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欲要挣脱阴阳泉眼的束缚一般。   沈昕娘坐在树叶繁密的老槐树的枝头,运气调息,用自己的精神力引动着左手掌上的力量,从左手引至心脉,至丹田,至左腿,再至右腿,回拢至丹田至右臂,至右手,再回到心脉。   贯穿全身四肢百骸,好似有一股暖流在温润着她体内每一股血流。暖洋洋的感觉,好似泡在温泉汤中。她舒服轻叹,调息运行大小周天。   当清晨鸡叫传来之时,她忽而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清亮清亮。眼中哪有半分疲惫之色,甚至连一条煎熬的血丝都没有。神清气爽的状态,根本不像奔波了三四日,又同人恶战一番,更蹲树上守了一夜的人。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道法似临近突破,突破她还是沐灵的时候,还身在灵山之时,一直没能临近的境界。   她抬起左手手掌看了看,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更浅淡了,几乎已经化成了肉色,若不细看,甚至分辨不出。   ☆、第213章 试探   听闻郭肃房中有动静,沈昕娘飞身而下,趁人不注意,闪身入房中。   衣冠还有些不整的郭肃吓了一跳,“郎、郎君早!”   沈昕娘点点头,“为免通判有所防备。我不便以王爷指派来人的身份出现,郭太守当为我想个身份才好。”   郭肃微微一愣,连连点头,“是,还是郎君想的周到,那,那就委屈郎君谎称是郭某人的表弟吧?”   沈昕娘拱了拱手,“好。”   说完,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屋内。   郭肃瞪眼,他甚至都没看清那郎君究竟是如何出了房间的,这郎君看起来年纪轻轻。竟这般厉害!他心头不由生出些力量来,齐王爷身边能吸引如此能人异士效力,不愁不能彻底铲除虞国舅的及虞氏一族的势力!   郭肃握了握拳头,虽一夜没能安睡,却顿觉疲累的身体又有了蓬勃的力量。   用早饭的功夫,便听闻家丁来报。他老家表弟路过晋阳,前来探望。   郭肃忙不迭的迎出来,果然见那俊俏无比的小郎君换过了一身衣衫,带着风尘仆仆投奔亲人的样子,被家丁引上前来。   郭肃立时就要拱手行礼,被沈昕娘瞪眼制止。   “表兄——”沈昕娘拱手作揖,开口提醒道。   “哦,哦,表弟,你远道而来,辛苦了!”郭肃这才找到些做表哥得感觉,“还没用过早饭吧?去去,快去添桌来。”   郭肃吩咐家丁去准备。支开身边人,这才对沈昕娘拱手行了礼,“委屈郎君了!”   “大人不必客气,真把我当做表弟,人前才不会被怀疑。”沈昕娘淡然说道,对这个委屈则没有什么感觉。   在太守府邸用了早饭,她一直以表弟的身份,陪同在太守身边。以便保护郭肃的安全。   提辖乃是郡中的武官。   “晋阳的提辖姓陈,命玉镇,王爷既然写有书信给他,必然是可信之人。”郭肃同沈昕娘一前一后行在通往前头郡府的廊间。低声说道,“那在陈提辖面前,就不必隐瞒了吧?”   沈昕娘缓缓点了头。   郭肃正说着话,脚步已经到了外院。   外院乃是行政办公的郡府,一个个子不高,面庞白净的男人面带关切上前,拱手道:“听闻昨夜太守家中遇贼?太守可有受伤?”   说完他的目光在一旁沈昕娘面上绕了一圈。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拱了拱手,便移开视线。   “这位是?”那男子看着沈昕娘问道。   “哦,这是我老家表弟,”郭肃说完,转向沈昕娘道,“致远,这是何通判。”   通判两字咬的极为清楚。沈昕娘看了何通判一眼,又拱手道:“通判大人有礼,大人说遇贼,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诧和好奇。   “怎么,没有这会事么?下官刚来便听闻府上有传言……”通判打量着郭肃和沈昕娘的面色。   郭肃冷下脸来,“莫要误听胡言,这事咱们回头再说!”   “下官只是关心太守大人,这才关心则乱。”何通判说道。   “那便多谢通判关心,”郭肃语气不善,“可我怎见通判脸上并无关切,倒是好奇乐祸居多些?何通判是盼着我受些伤才好么?”   何通判闻言立时一脸委屈,“大人怎的这般说话,天地可鉴,我来到府上,听闻大人昨夜遇险,就汲汲皇皇等在这里,只盼大人千万别处什么意外,一片赤诚之心,怎的就被大人误解至此?大人可是对我有何偏见?”   郭肃冷哼一声,背手提步就走。   何通判却是伸手抓住沈昕娘的袖角,“致远表弟,您来说句公道话,郭大人这不是冤枉我一片好心么?”   他攀住沈昕娘的袖角,拉近两人距离,似乎在试探,又似乎想要近距离观察出些什么来。   沈昕娘却是面无表情的从他手中拽回自己的袖角,脸上既无羞怯,也无惊慌失措,“通判大人海涵,表兄心情不好,昨夜许是受了惊吓,我今早才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他无辜大骂一顿。通判大人,且多担待些!”   何通判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讪讪收回手来,“致远表弟说的是!”   “你还不走,磨蹭什么?”郭肃在前头高喊道。   沈昕娘冲何通判点了点头,提步追上郭肃。   “大人何必当面给他没脸,倒叫他心生戒备。”两人行远了,沈昕娘才在郭肃耳边低声说道。   “表面赞同我收回虞家的占地,背后却上折子参我,这种人我可给不了他好脸。”郭肃愤愤然说道。   沈昕娘看了他一眼,这郭肃耿直不错,却有些耿直的过了头了,“正是因为知道如此,才更当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好叫他了无防备。”   郭肃见沈昕娘微微摇头,不由脸上一红,“下官最是不屑如此,叫郎君见笑。”   嘴上说着见笑,可分明仍旧要我行我素的样子,让沈昕娘颇为无奈。   出了府衙,叫人备了马车,郭肃带沈昕娘一道前往地方军的兵营而去。   方琰的另一封信就是交给统领晋阳地方军的领军陈提辖的。   郭肃同沈昕娘赶到之时,陈提辖正在操练,校场之上飞尘四扬,可那些兵丁脸上却肃穆禀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纵然灰尘落入眼中,他们也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招一式虎虎生风,整个校场之上,没有一丝杂音,凛冽肃杀的气氛萦绕在校场上空。   不过是地方上的小支军队而已,却有种战场之上那种正规军才有的威严气势,由此可见领兵之人的手腕非凡。   郭肃领着沈昕娘从校场一侧向练兵的高台走去,陈提辖正在高台上站着,满面威严。   “陈提辖。”郭肃唤了一声。   领兵操练的陈提辖却没有回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郭肃又上前一步,提高了音量道:“陈提辖!”   陈提辖依旧认真看着下头兵丁,完全不理会郭肃。   郭肃身为晋阳太守,许是觉得如此太有失颜面,脸上表情不甚好看,无奈摇头,笑着对沈昕娘道:“这厮,简直是个武疯子,练起兵来什么都不顾了。”   他虽是笑着说,嘴角的弧度却十分的僵硬。上反台血。   沈昕娘摇了摇头,轻缓劝道,“无碍,还是等陈提辖操练完了,再说不迟。”   郭肃摇头,“那怎么行,郎君从京城奔波而来,昨夜又未能安睡,赶紧将王爷吩咐交代了他,郎君也好早些去休息!我去叫他,看他还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郭大人!”沈昕娘想说自己并不累,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可那郭肃却已经冲上前去,拽住陈提辖的衣袖道:“陈提辖,我适才叫你,你怎的不应?我有要事要同你讲!”   陈提辖抬手挥了下,“大人不见下官正在练兵?有什么事,待练兵结束再说不迟!”   他习武之人,力道颇大,一挥手竟将郭肃推得踉跄倒退数步。   郭肃脸上涨红,不由愤然,“你,你这粗人!难道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也要等你练完兵再说么?岂不知延误军情是什么罪责?”   陈提辖这才转过脸来看他,面无表情道:“若有敌情,或遇紧急,就去敲校场战鼓!不至于敲战鼓的情况便算不得紧急,休要来打扰操练!”   说完,陈提辖又转过脸去,完全无视两人存在。   郭肃被他气到,嘴唇都变了颜色,提步就要向战鼓走去。   沈昕娘连忙提步上前,拦住他道:“大人莫急,此事何至于擂响战鼓?稍等等又有何妨?我并不十分疲累,若是敲了战鼓,陈提辖让大人当众说明是何紧急要务,大人又当如何解释?”   郭肃闻言这才作罢,却仍旧一脸的愤懑不满,没好气的冲一脸严肃的陈提辖哼了一声。   沈昕娘见状不由有些担忧,两人性格如此不同,且刚一见面就这般不愉快,方琰让陈提辖保护郭肃的愿望真的实际么?   “郎君不如随我到营中稍坐,他这也不知要到何时呢!”郭肃其哼一声,转过脸来说道。   沈昕娘点头,随郭肃走出校场,向一旁营中而去。营中守卫认得郭肃,便停下招呼,将两人请入陈提辖的营帐,才躬身离开。   “他这样子,习惯也就罢了,不习惯,不知要跟他生多少气去!”陈提辖似乎是在安慰自己道。   沈昕娘点点头没有说话。两人在营中坐着,原本以为等不了多久,却不想这么一等,竟等了近一个时辰,一身尘土味道和汗味的陈提辖才大步回来。   身量高壮的他掀开营帐帘子便朗笑起来,“太守大人,适才练兵,最是讲究纪律严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陈提辖说话间,拱手带笑,表情真挚,语气诚恳,态度极好。   倒叫原本觉得他是故意拖时间的郭肃说的有些脸红了,他说陈提辖是个粗人,他是文人,自然不能比陈提辖这粗人还小气,还不够大度吧?   郭肃也连忙拱手道:“无妨,无妨,陈提辖练兵有道,是我唐突了。”   “大人说有紧要之事,不知是何要事?”陈提辖问道。   “哦,这位是从京城来的郎君,带来了齐王爷书信。”郭肃从怀中拿出方琰给陈提辖的信。   陈提辖速速看过,面色郑重,却是目带打量的看着沈昕娘。   ☆、第214章 我今晚不是来杀他 【为1800钻石加更】   沈昕娘从袖袋中拿出齐王令牌,亮在陈提辖面前。   陈提辖立时恭敬躬身,拿着信朝东向拱手道:“谋定不负王爷所托!此事事关大局,某定会不遗余力保护太守大人安危!大人放心!”   说完又转向沈昕娘,“郎君一路辛苦!适才怠慢,还望郎君莫放心上!”   “这才像话!”郭肃在一旁点头。轻笑说道,“小郎君奔波一路,昨夜我府上遭贼人袭击,郎君又一夜未能休息,疲累不堪,我这才要急急寻你!”上反布亡。   陈提辖连连点头,“是下官思虑不周,还请郎君先去休息,待休息好了,下官在郑重向郎君赔罪!”   “陈提辖太客气了!”沈昕娘缓声道,“原本也就不是陈提辖之过,何来赔罪一说?便是王爷在此。也当欣赏陈提辖练兵有道,断无责备之理。我等又岂能心怀怨怪?”   她言语之意,乃是要调和郭肃同陈提辖之间的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   郭肃闻言知意,连忙道,“是,陈提辖军纪严明乃是令人钦佩之事。何来怨怪之说。但郎君一路辛苦,不若今晚就由我做东,为郎君接风洗尘!也为适才打搅陈提辖练兵的不当之举,向陈提辖陪个不是!”   “太守客气,下官如何敢当!”陈提辖朗笑拱手。   日后自己的安全还要靠他,郭肃也一笑将适才不快抛却。   陈提辖换过常服,同郭肃沈昕娘一道乘马车离开营地。   摇晃的马车上,陈提辖忽而问道:“郭大人说,昨夜有贼人潜入府中,幸而有郎君在。郎君与那贼人交手,可知那贼人来头?”   沈昕娘原本是要尽快回去,她也是如此答应方琰的。但未拒绝两人相请提议,便是因为昨夜那黑衣人。“他功夫路数并非外家功法,乃是修习道法之人,道行不浅,须得格外小心,但他昨晚受了伤,或许不会那么快卷土重来。”   “是道士?道行不浅?”陈提辖微微诧异,“晋阳还有如此能人?”   “或不是晋阳之人。”沈昕娘缓缓说道,“若没有猜错,当是京城派来之人。”   郭肃和陈提辖闻言对视一眼,看来京中的虞家人已经坐不住了呢!也难怪齐王爷要从京城这般着急的命人前来送信。   倘若两人知道送信的不是旁人,乃是齐王深爱的王妃。也不知会是何表情。   沈昕娘被送回郭肃家中休息,陈提辖去安排得力人手,好随时保护郭太守安全。   陈提辖是方琰信任之人,有他陪着郭太守,沈昕娘倒也可以安心,虽然她并不疲累,且一夜的调息让她精力充沛,但旁人都说她应当十分疲惫,她总也不累,难免叫人生疑。索性就回到郭肃给她安排的客房,继续盘腿打坐调息。   左掌之上好似一直有股浑厚的力量,凝而不散,她凝聚精神,引动左掌之上的力量。缓缓运行至周身,那股力量好似温润整个身体,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随着这股力量在自己周身运行,好似体内体外的力量莫名的连通,自然之力也向体内凝聚。六觉更为敏锐,气息更为通达。   她体内积蓄的力量似乎隐隐逼近峰值,清晨时感受到的那种突破的感觉再次降临。   她凝聚精神,一面不断将左掌之上的力量引至周身,一面汲取自然之中的力量,以充盈自身。   师父曾经讲过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她似乎终于有所体会。   好似她已经走了九十九步,那最后一步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天色渐晚,她刚敛气收势,便听闻外头小厮的声音,“郎君,老爷请您一道外出用饭,老爷和陈提辖都在外头等着呢!”   “知道了。”沈昕娘粗着嗓子应了一声,理了理自己身上直缀,迈步出来。   小厮在外头躬身道:“您这边请。”   不多时见到等候她的郭肃和陈提辖,两人不知为何事奔波一日,脸上多少多有些疲态。见到沈昕娘不由大为惊异。   陈提辖瞪眼道:“下官真是老了么?这一日也未做得什么费神劳力之事,尚觉有些疲累。郎君长途跋涉,不过歇了这大半日的功夫,便如此神清气爽!”   郭肃也连连点头,“陈提辖习武之人都这般说,某就更不必提了!王爷身边有郎君这般能人,何愁大事不成?必能达成心愿的!”   沈昕娘拱了拱手,“两位大人真是客气!”   “来来,不多说,既是要为郎君接风洗尘,还是快些犒劳郎君才是!”陈提辖笑说道。   郭肃也笑道,“不是你适才说饥肠辘辘?是急着犒劳郎君,还是急着祭你的五脏庙呢?”   “郭大人你不厚道,尽在郎君面前揭我的短!”三人一面向外走,一面说笑道。   乘着马车到了郭肃定好的酒肆,三人说笑上楼,入了雅间。   沈昕娘见两人说说笑笑,已然放下心来。看来这一日相处,倒也不是白相处的,两人似乎已经有了不言自明的默契。   上了酒菜,郭肃起身,要为沈昕娘倒酒。   陈提辖起身相拦,“郭大人,您怎好先倒酒?您让下官如何是好?您且坐下!这第一杯酒当让下官来敬才是!”   沈昕娘连忙摆手,“不敢当!且两位大人不必客气,某不胜酒力,不能饮酒!”   “诶,如何不能饮酒呢?这是上好的桑落酒,不上头,郎君只管放心饮用!”陈提辖笑着斟满酒杯,端至沈昕娘面前,“郎君远道而来,我等岂能不好好招待!郎君莫要客气!”   “并不是客气。”沈昕娘面无表情的说道,“此行为的乃是要事,两位大人也知道,这件事不仅攸关郭大人身家性命,对朝堂之上的势力也有莫大影响!大意不得。”   郭肃闻言微微点头。   陈提辖却是道:“郎君只管放心,今晚为的是犒劳郎君,下官定然滴酒不沾!且已经安排好保护郭大人的人手,都在暗中候着!不会叫郭大人有事的,郎君只管开怀畅饮,远道而来了晋阳,岂能不尝尝这远近闻名的桑落酒?”   沈昕娘知晓自己酒量,当初方琰几杯酒就能将她灌醉,在他身边尚且没什么,自己如今可是女扮男装,在外头喝醉岂不误了大事?   她正待推拒,却忽而耳中一动,面上表情立时禀然。   陈提辖见她忽然变了脸色,劝酒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也忙侧耳细听。他虽习武之人,可他的耳力却远不如如今六觉敏锐的沈昕娘。   沈昕娘起身靠近窗边,并未推开窗户,只附耳靠近墙壁窗棂。   漆黑的夜,有笙歌从不远的街头传来,有夜风刮过树梢,有夜鸟的啼叫划过夜空。   还有一个身影,在夜色中疾行,飞身跃上屋顶,纵跳之间飞快靠近。   “没听着什么动静啊?郎君,你莫要躲酒嘛!”陈提辖笑着来拉沈昕娘的袖子。   沈昕娘却是抬手躲过,凉凉看他一眼。   陈提辖被她的冰冷的眼神扫的十分莫名,脸上也有些讪讪,“郎君怎的和小娘子一般放不开呢?哪有席上不饮酒的?”   郭肃拽了他一把,“浑说什么!郎君乃是京城来的,是齐王爷身边亲信,岂由得你胡说!”   陈提辖正欲开口。   沈昕娘却破窗而出,“保护好郭大人!”   她的声音自窗口随风灌入。   陈提辖被猛然灌入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人也立时更加清醒。眼见沈昕娘身姿矫健的没入夜色之中,他也立时翻身跳出窗子。   铮铮然的兵器相撞之声,从屋顶传来,他脚踏窗棂,纵身跃上屋顶。   “回去!守着郭大人!”沈昕娘正与那高壮的黑衣人对峙,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却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   陈提辖提剑道:“我来助郎君一臂之力。”   “你的要务是保护好郭大人,别让我说第三遍。”沈昕娘声音清清冷冷,“我这里,不需要你。”   陈提辖闻言,只好翻身跃下屋顶,勾着窗棂,又一跃回到郭肃身边。   郭肃脸色十分紧张,“陈提辖怎不去帮助那小郎君?”   陈提辖摇了摇头,“郎君有命,让我守着大人,我若不听,放在军中那便是擅离职守违抗军令!”   郭肃皱眉,一脸焦急,正要开口。   “而且,别看那郎君年纪轻轻,我瞧他一身功夫倒是不俗得很,并非外家功夫,也习有道法!”陈提辖打断他道,末了却挠挠头,低声道,“只是这小郎君嗓音太细,面庞也过于白净,总叫人觉得有些娘气!”   “莫浑说!”郭肃瞪了他一眼,担忧的来到窗边。   陈提辖却是伸手将窗户关上,“郭大人您还是好好坐着吧,小郎君在上头拼命,还不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若是您出了什么事,下官如何向小郎君交代?如何有脸再见王爷?”   “你是什么人?”那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一面剑快如星,一面沉声问道。   “我是什么人,你不消知道,我只知你是虞氏派来杀害朝廷命官之人就够了!”沈昕娘冷笑说道。   那黑衣人动作微微凝滞,沈昕娘的剑瞬间便从他不防备的空隙靠近了他,剑光一闪,他的长剑被挑向一旁,看似钝拙的桃木剑立时划破了他的黑衣。   他屏气使出硬气功防御,可沈昕娘的剑却仍旧划破他的皮肉,殷红的血沾在了她的剑尖之上。   “我今晚并非为他而来,你在,我知我杀不了他。”黑衣人忽而说道。   ☆、第215章 咱们之间的情谊尽了   沈昕娘没有理会他的话,攻势不减。   黑衣人防御的动作已经有些迟缓凝滞,动作不似先前流畅。   他昨晚已经受了伤,刚才又被桃木剑剑气所伤,血汩汩向外涌出,牵动他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我只是来求证。听闻郭肃是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黑衣人说道,“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还是真的对得起那般赞誉?”   “你不用知道了。”沈昕娘说着,恍如疾风一般的桃木剑,直指黑衣人心口而去。   那黑衣人竟没有抵抗,亦或是没来得及抵抗,眼见桃木剑的剑气要贯穿他的左胸之时。   忽而一道黄光,夹着疾风之势,狠狠撞在沈昕娘的桃木剑之上。   桃木剑的剑尖偏向一旁,击在沈昕娘剑身上的符篆掉落在一旁。忽而靠近的身影,夹起黑衣人便疾驰而走。   沈昕娘提气,翻身追上,昨夜叫黑衣人走了,乃是因为郭肃身边没有人,她怕中了旁人调虎离山之计。如今郭肃身边有陈提辖寸步不离,她绝不会再这般轻易放过来人。   既是虞国舅派来的人,那便是他身边爪牙,砍断虞泰爪牙的好机会,她如何能够放过。   沈昕娘速度极快,恍如黑夜中的流星。   忽而救走黑衣人那人行进之间,因拖着受了伤的黑衣人,却略有些迟缓。不难看出他是拼了力气在狂奔的。   一前一后的身影,在房顶屋脊之上辗转腾跃,几个纵身,已然出了喧闹的晋阳繁华街道,而往城郊方向偏离。   沈昕娘念动心诀,速度更快。飞身而上,手中桃木剑一挥,剑气击在救走黑衣人那人的背上。   那人噗的吐出一口血来,身形一晃,便从纵跃的树梢上跌落在地。   沈昕娘翩然而下,桃木剑指向那人,“你是什么人?”   “是我是我!沈娘子莫要动手,老熟人,都是老熟人了!”救走黑衣人的人撤下脸上面纱,舔着脸笑了笑,“是我呀!”   “紫阳真人?”沈昕娘挑了挑眉梢。“你怎的也来了晋阳?”   她打量着紫阳真人的目光中满是怀疑神色。   紫阳真人讪讪一笑,垂眸看向被他扔在地上的黑衣人,“沈娘子知道,一个人心中若是有了执念,不到最后,不会死心,若存着不甘,如何都不会罢手的。”   沈昕娘闻言,也看向了那黑衣人,桃木剑尖灵巧一挑,便将黑衣人面上面纱给挑飞。   “这就是那背叛了你师门,转而投向茅山派的黄帅印?”   地上躺着那黑衣人闻言猛的睁开眼睛,眼眸之中情绪复杂,他先瞪了沈昕娘一眼。又迟缓将目光转向紫阳真人。   两人彼此对视,沈昕娘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好似十分多余。   “你救我做什么?”黄帅印倒是咬牙切齿的先开了口。   “如今背叛师门的人,都是这般理直气壮,口气生硬么?”沈昕娘嘲讽道。   “并非我愿意背叛师门!”黄帅印扭脸吼道,“你不知情,莫要信口胡说!”   沈昕娘冷哼一声,眯眼看着两人。   “并非你愿意背叛师门,那你又是为何离开混元派?是混元派哪里对不起你?还是……为师哪里对不住你?”紫阳真人语速分外的缓慢,一句并不复杂的话,好似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这话,他的面色好似都瞬间苍老了许多。   沈昕娘闻言也略有些惊诧,方琰打听到黄帅印背叛了紫阳真人所在的混元派,却不曾知道,这黄帅印竟然是紫阳真人的徒弟?   一早猜到两人或许关系匪浅,却也不曾想到竟是这般亲密的关系。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个连自己的师父都能背弃的人,又会是什么仁信之人?你还有耐心问他,一剑杀了他,都是便宜了他!”沈昕娘故意在一旁不冷不热的嘲讽道。   紫阳真人却捂着胸口,有些喘息,“你说,我给你机会让你亲口说,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   “师父,我当你是我的师,亦是我的父!我从没有想过背叛你的!”黄帅印挣扎着从地上坐起,面对面的看着紫阳真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沈昕娘冷哼,她最讨厌这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的人。   “可当年您带我去灵山,带我去看看让天下修道之人趋之若鹜的宝物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您为何要丢下我?为何要将我交给旁人?为何要不顾我的死活,独自逃命?”黄帅印一字一句的问道。   好似一个依赖父亲的孩子,在控诉那个当年狠心丢下自己的父亲一般。   紫阳真人红着眼睛看着黄帅印,一语不发,双唇紧抿,月光之下能看见他的唇在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在隐忍着怒气,还是无言以对。   “你说,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受了伤奄奄一息?是张铭之,我如今的师兄不顾危险救了我,带我离开灵山。你告诉我修道之人不可贪生怕死,不可背信弃义,我那般信任你,我快死的时候你在哪儿?”黄帅印向前扑了几分,拽住紫阳真人的衣襟,声音已经微微变了调,似有些哽咽的鼻音,“你说啊!”   “你为什么以为是为师贪生怕死抛弃了你呢?”紫阳真人在他有些疯魔的摇晃之中,缓缓问道。   一句话,让有些凌乱的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黄帅印抬起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看着他,“我亲耳听到的,亲耳听到你说,你要先走。亲眼看到,看到你不在我身边!”   紫阳真人却是冷笑了笑,忽而抬手去掉头上墨冠,花白的头发倾泻而下,他抖手勾起自己的发,“人人都说为师鹤发童颜,说为师道法精进不同寻常。”   他说着,冷笑起来,看着自己指尖的花白头发,笑容冰冷恍如此刻清冷的月光,“为师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游历,自从寻不见你以后,再没有回过师门,一是为了寻你,二是……不想叫师门中人看到我如今样子。”   黄帅印瞪大眼睛,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紫阳真人,震惊的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师父……你,你的头发是怎么了?你的头发一向乌黑,不染杂色……”   紫阳真人冷笑了笑,“当年去灵山,发现虞国舅恶行,我叫你先走,我欲助灵山修行之人一臂之力,可你不听,硬要深入险境,不慎中虞国舅他们投于山中的奇毒,又被灵山派箭矢所伤。为师耗费数十年功力救你……醒来便成了这幅样子,也不见你踪迹。原以为你被恶人所伤……知道后来才知,你竟为虎作伥!既如此,当年又何必救你!只叫你死在灵山岂不更好!”   黄帅印连连摇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和师兄说的不一样……”   沈昕娘上前,手中桃木剑当当敲在黄帅印的头上,“果然和当年灵山的事情也有关系啊?这般不明是非,不明事理的徒弟,紫阳真人,你的眼光委实太差了点!”   紫阳真人低头长叹了一口气,又抬手拢起自己花白的头发,讪讪道:“是啊,年轻时候,眼光委实是差,怎捡回来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徒弟!当着师父的面,也敢称呼旁人师兄?罢了罢了!若非为了救他,散去我多年功力,我又如何会急着找回修为?当日也不会唐突沈娘子,招了王爷记恨至如今!”   他连连摇头感叹。   地上枯坐的黄帅印面如土色,眼中怔怔,就连沈昕娘一下下敲在他头上的桃木剑,他都没有理会。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识人不清!捡了个不孝徒,原以为他秉性率直……”紫阳真人颇为失望,长叹一声,“难怪我修行这么久也没有精进,止步不前,不过是因为自己还困顿与凡尘俗世之中,这般想不开,不就是一个当做儿子一般照养的徒弟么?不就是他转而唤了旁人为师兄么?这么点儿事情,倒也能成执念,也真是贻笑大方了!”   紫阳真人翻身而起,面色颇为低落的弹着身上的灰尘,视线却仿佛故意避及似的,再也不曾落在黄帅印的身上。   “你不管他了?”沈昕娘又用桃木剑在黄帅印的脑袋上敲了敲。   紫阳真人背着身,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的执念已去,他如何,都与我无关了……”   “师父!”黄帅印却翻身而起,“当年若是您救了我?那我醒来之时,为何身边却是……旁人?”   紫阳真人停住离开的脚步,立在月光中的身影很有些萧索。银色的月光清清凉凉的,原本不过几步的距离,却生生叫月光映得好似隔了很远似的。   “当年的事情,以不可考究。想来你那好师兄也告诉了你另一番‘真相’,你愿意相信哪个便相信哪个吧!”紫阳真人的语气颇为失落,“你不信我,便是我这师父不称职。我只当自己此生,从未收过徒弟,从不曾任人家师父。”   说完,他提步又要离开。上农匠弟。   “师父!”黄帅印上前一步。   紫阳真人却是连连摇头,“莫要如此称呼,莫要再叫我师父。我再不是你师父!咱们师徒间的情谊,早就尽了!”   “师父,师父……你不要走!”黄帅印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快步上前,拽着紫阳真人的衣袍,便跪了下来。   ☆、第216章 你死,太便宜你   “啰啰嗦嗦,你不信我,我不信你,有意思么?”沈昕娘冷声开口。   黄帅印抬眼瞪她,“你一个好好的小娘子,女扮男装。有意思么?”   沈昕娘眉宇倒立,反手将桃木剑尖指向跪在地上的黄帅印,“你不过是虞泰身边的走狗,是非不分的恶人,你还没有资格来问我。”   黄帅印闻言脸色难看,却出奇的并没有反驳,只是紧紧的抱着紫阳真人的腿,“师父,我不信的,我并不相信您真的会抛弃我,会离开我,会不管我的死活……可是我在洞中被师、被他照顾的时候。听到你的声音,听到你说,不再找我了,再不要我了,灵山要被覆灭了,我不谨遵师命。便是死,也死有余辜……”   他说着低下头来,像是要掩藏起自己眼中蓄上的眼泪。   沈昕娘眼目明亮,借着月光,将紫阳真人眼中的痛苦神色看的分外清楚。她冷笑一声上前说道,“亲眼所见,有时尚不能相信,何况,你连看都没有看见,只是单凭耳朵来听?你怎知外头那人一定是你的师父?你怎知自己不是被有心人利用?看人看事,又岂能单凭眼睛,凭耳朵?倘若如此,要心何用?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只是叫你身强体壮,六觉敏锐么?”   黄帅印脸上一热,头埋得更低。声音闷闷的,“师父,我错了,我打小讨食为生,是师父您下山历练捡了我,收养我,教我道法,教我功夫,养育我……便是您真的抛弃我。我也不该对您心怀埋怨,您散尽十几年修为救我,我却偏听偏信误解于您……我……请师父责罚我,废我道法修行也好,打我骂我也好,师父……不要将我逐出师门,不要不认我……”   黄帅印抱着紫阳真人的腿,高壮的大男人,哽咽起来,竟像个小孩子一般。   沈昕娘立在原地,看着清凉的月光之下的一对师徒,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竟有些欣慰之色。   这一趟晋阳真是不白走,竟不非吹灰之力。得知这么一个大秘密。如此一来,虞泰身边的五大护法,还会牢不可破么?   她垂眸,月光之下,她净白的脸上竟有些浅淡的笑意。   “师父……”   “你起来。”紫阳真人淡漠说道。   “师父……”黄帅印却抱着他的腿不动,“师父您不要不认我……”   “你先起来。”紫阳真人面无表情。   黄帅印却连连摇头,“我不起来。”   “紫阳真人既然能找回爱徒,先前的事情也不过是有心人从中挑拨,让你们原本亲密无间的师徒情有了隔阂,如今说清楚,不是最好的么?”沈昕娘上前缓缓说道,“当做之事,不应该弄清楚,当年那别有用心之人所图为何,再一一讨回么?彼此之间生气,岂不叫小人得意?”   “沈娘子,”紫阳真人忽而转过脸来看着她,“一一讨回来,就有用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便是讨回来,这么多年的误会和隔阂就不在了么?放下执念,方能前行。”   沈昕娘闻言,轻抿着唇。   紫阳真人笑了笑,“沈娘子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和你不同。”沈昕娘说道。   “有何不同?我们都有放不下的执念,如今我放下了,我的修为便会精进,过去的事情便不能再困扰与我。”紫阳真人抬眼看她,“沈娘子心中放不下仇恨的执念,倘若一心只想着让欠下血债那人血债血偿,尝尽人生痛苦,你自己被仇恨蒙蔽眼睛,又如何能够向前走,走的更远,走得更长呢?”   沈昕娘闻言蹙眉,“道不同不相为谋,紫阳真人不必说了,当年灵山的事情发生之时,你就在那儿,你也知道灵山经历的怎样一场浩劫,你不该开口,不该劝我。”   紫阳真人叹息摇头,“我并不是为虞泰而劝你,正是为灵山众人劝你。你是灵山唯一留下的后人,你当为了灵山,为了你师父,走的更远……”   “你不必说!”沈昕娘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是在为灵山,为师父报仇,旁人不可非议!”   两人说话间,黄帅印的目光在脸上人脸上移来移去。两人终于闭口不言,唯有月光恬淡之时,他才插言道,“师父,既然您已经放下执念,放下过去,那您能不能放下失望,还让我叫您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   沈昕娘似笑非笑的看着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皱眉不语。上农岛技。   “你这人还真是两面三刀,适才还行要替虞泰做事,杀了晋阳太守,这会儿却又故作信义。”沈昕娘冷嘲道。   “见面我就说了,我今晚不是为了杀晋阳太守!”黄帅印瞪着沈昕娘,“虞泰肩上一直不好的伤就是拜娘子所赐吧?”   沈昕娘面无表情,淡然看他。   “昨晚娘子用桃木剑伤了我右臂之时,让我想到虞国舅肩上剑伤。我今晚就是为了寻娘子而来。”黄帅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白日里我在晋阳街头听闻道不少议论,尽都是夸赞晋阳太守之言。众人不敢指明了骂虞氏不好。可话里话外控诉虞氏的声音却是只多不少。”   紫阳真人似乎被他抱得有些累,动了动脚,却又不忍一脚将他踹开,只能僵硬站着。   黄帅印怕师父将他扔下,师徒情分就此了结,反而抱得更紧了些,“所以我不想杀他了,我若杀了他,便是杀了个一心为百姓的好官。我跟在虞国舅身边时间并不长,平日里也多是听张铭之的吩咐,虽然虞国舅许多行为我觉不妥,但碍于张铭之他在灵山救我一命的缘故,我都狠心照做了。”   沈昕娘嗤笑一声,脸上分明有嘲讽神色。   黄帅印面色窘然,却仍旧说道:“可我来晋阳之前的一件事情,却叫我……难以释怀!为治虞国舅肩头一直不能痊愈的剑伤,也为了巩固自己在虞国舅身边第一人的地位,张铭之他……他掳掠收买来十名少女,以供虞泰……”   他牙关紧咬,月光之下有些黝黑的面色却似难以启齿。   “莫不是用了合合派的阴阳采补之术?”紫阳真人忽而垂眸问道,嗓音微微有震惊的沙哑。   沈昕娘闻言也不由蹙起眉头,她年幼之时虽然一直在灵山,从未离开,不曾听闻过合合派,也不曾知晓阴阳采补之术,但字面之上,并不难理解。   “张铭之进献?只怕里头也有你的份儿吧?何必将自己摘的那么干净?”沈昕娘声音十分冷冽。   黄帅印月光之下的脸色十分难看,却意外的没有反驳,只是垂着脑袋,拳头上的指节都泛出苍白颜色。   “你怎能做这种事情?便是背离师门,我亦可不怪你……可你,竟这般为非作歹,善恶不分么?”紫阳真人声音沉痛,面色清冷,抬脚踹开了一直紧紧抱着他腿的黄帅印,伸手祭出桃木剑,“原本以为,你我师徒情分已尽,日后便再无纠葛,可你竟做出这种事情来,叫我如何容得下你?留你在世上危害无辜?”   紫阳真人说着就要挥剑而上,直取黄帅印的性命。   黄帅印跌坐在地,不动不闪躲,只任命般闭上了眼睛,“师父,对不起,给您丢脸了……”   说完,还抬起下巴,将自己的脖子朝前送了几分。   紫阳真人挥剑而上,直取他脖颈。   只闻当——的一声。紫阳真人的剑却被挡开。黄帅印闻声睁眼,却见师父正怒目盯着沈昕娘,“先前要杀他的人不是你么?如今不用沈娘子动手,我亲自来清理门户,沈娘子又为何相拦?”   “既是要取他性命,听他将话说完又有何妨?”沈昕娘垂眸看着跌坐在地的黄帅印,“你说这件事让你无法释怀?如此,是表明你有忏悔之心?”   “便是有忏悔之心,大错已经铸就,难道还可以饶恕他么?”紫阳真人故意挑着音调看着沈昕娘,好似意有所指,沈昕娘却并不理会他的话音,亦不接他话茬。   她只抬手将桃木剑指向黄帅印的脖子,“说吧。”   黄帅印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并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这件事我确实也有参与,纵然张铭之将人带回来之时,我并不知道人不是被买来的,但正如师父所说,我的错已经铸就,无可推脱。”   “如今这些小娘子在哪儿?”沈昕娘问道。   “正在虞国舅府上,”黄帅印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今只怕是已经晚了,我离开之时,还未被送到虞国舅身边的小娘子便只剩下五个了。”   他说完,便深深低下头来,便是眼眸之中满满尽是愧疚,亦觉得自己无颜见人,这般为虎作伥,不辨善恶,让他深觉人前抬不起头来。   “真是愚蠢,张铭之既是这般品性,当年在灵山救了你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他?这样的人也能相信,除了愚不可及,真不知说你什么好?”沈昕娘淡然说道。   语气中嘲讽的味道,直让黄帅印的脑袋压的更低了。   “不过如今,你还不到赴死的时候。”沈昕娘忽而又开口道,“若是不将你害了的那些小娘子们救出来,助她们脱离苦海,你死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第217章 妇人最记仇   紫阳真人闻言皱了皱眉,却是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桃木剑收了起来,似是认同了沈昕娘的话。   黄帅印闻言,纵然身上有伤,却亦是翻身而起,“如今……如今还来得及么?来得及补偿她们么?”   “你欠下的。只怕这辈子也还不清,不过是叫你的恶行略轻些罢了。”沈昕娘也收起了桃木剑,“事不宜迟,今晚我们便往京城赶去。”   紫阳真人轻咳一声,“愿与沈娘子同行,只是我这徒弟身上的伤……”   沈昕娘淡然看了紫阳真人一眼,又垂眸看了看地上的黄帅印,“他身上的伤如何?这伤乃是因为他要行刺郭太守而留下的,难道不应让他留着,好警醒自己么?”   说完,她纵身而起,声音飘忽从有些冷的夜风中传来。“你们且在此处等我,我去辞别了郭太守。”   沈昕娘速度极快的返回到先前的酒肆之中。   郭肃同陈提辖果然还在雅间之中,神情凝重的等她,见她回来,两人立即起身,“郎君。郎君可好?”   瞧见她身上并无异样,也无受伤痕迹,两人才略松了口气。   “无碍,那贼人不会再来,两位大人放心,”沈昕娘拱了拱手说道,“京城尚有急事,某立时便要返回,多谢两位大人盛情!郭太守的安危,便交予陈提辖操劳了!”   “郎君这就要走?一路辛苦,还未好好歇歇……”郭肃瞪眼诧异道。   陈提辖却是明白军令如山,若遇紧急,哪里还顾得上休息?当即便面现佩服之色。“郎君真是王爷身边一员虎将!陈某佩服!”   他若知道,自己躬身佩服的根本不是什么虎将郎君,而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也不知会是何表情?   沈昕娘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当不得什么,保护郭太守才是重要之事,一切还要辛苦陈提辖!”   “下官必当尽心竭力,不复王爷所托!”陈提辖郑重行礼。   郭肃却露出极为不舍的表情来,“郎君大义,昨夜救得郭某性命,还未好好答谢郎君。郎君便要告辞离去,郭某心中实在遗憾!”   沈昕娘摆了摆手,“我救大人,乃是分内之事,大人不必挂怀。这便别过!”   她转身走向窗口的时候,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郭大人,虽然已经知道何通判的品性,还望大人能不那般直来直往,他不过是虞泰手下喽啰,他日虞泰一倒,他又何足挂齿。如今大人安危才是紧要。”   “多谢郎君提醒!”郭肃躬身郑重说道。   两位大人在窗内躬身行礼,为她送行,她纵身一跃。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两位大人执杯对饮,似乎未能好好宴请一番这京城来的厉害的小郎君颇为遗憾,表情都带着惋惜。   沈昕娘同紫阳真人及黄帅印一道,赶往京城。   修行之人虽流派不同,但都有各自门道,不需骑马乘车,亦能快速赶路。上农纵巴。   只是黄帅印身上有伤,气息紊乱,速度便慢了下来。一开始紫阳真人对他拼尽力气的在后头追着视而不见,可他究竟不是心硬之人,黄帅印捂着胸口,气乱,一头从高处栽下之时,他终于折身回去,在他跌落地上以前,一把将他拽起,“不行就别硬撑着!”   紫阳真人斥责的语气却让黄帅印笑了起来,“师父,你不生我的气了?”   “美得你!”紫阳真人闻言要丢开他不管,不过搭在他脉门上的手,却是微微一颤。   自己这不孝徒还真是伤的不轻,这般拼力,即便能赶回京城,只怕命也只剩下半条了吧?若是要死,不若一剑杀了他痛快,若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就不能看着他这般耗尽自己气血精力。   紫阳真人将高壮的黄帅印驾在自己肩头,飞身追赶前头的沈昕娘,“沈娘子,你看,他这般带伤赶路,只能拖慢咱们的行程,不若你先为他医治,他好了,咱们也好尽快赶回京城,尽快想办法解救那些无辜女子。”   沈昕娘闻言却没做声,依旧赶路,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吹过,额上微微冒汗的紫阳真人却没有从风声中寻觅道丁点沈昕娘的回复。   他紧了紧肩头的手,将黄帅印半揽住赶路。   黄帅印倒是没有对沈昕娘抱什么期待,只是专注的侧脸,看着紫阳真人,“师父,您真是老了。”他语气里还有轻轻叹息的味道。   紫阳真人呸了一声,“我怎么会老?没听人都称我是鹤发童颜得道真仙么?这满头的白发还不是因为你……”   说到这儿,他闭了嘴,好似不想再提起当年的事情。   黄帅印却是缓缓道:“师父眼角也有些皱纹了,是真的老了,我不在师父身边,连师父什么时候开始长了皱纹都不知道,可我却觉得师父如今的样子真是好看!”他说话间被凉凉的夜风呛了声,忍不住按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沈娘子——”紫阳真人朝前喊了一声。   沈昕娘的身影却没有片刻的凝滞,他犹豫片刻,还是慢下脚步,扶着黄帅印落步在林间野道之上。让黄帅印盘腿坐好,他亦盘腿,坐在他的对面,以掌心对掌心,缓缓将自己真气精力渡如黄帅印掌中。又牵引着他的那股暖流,顺着他的心脉,行与他周身。   黄帅印闭上眼眸,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就有过这种体验,可是当时的他太过虚弱,印象也是模模糊糊……只是这种被一股厚爱博大的暖流浸润着的感觉,让他幸福的好似找到了最温暖的怀抱一般。   是了!   他忽而睁开了眼睛,当年在灵山,他中了毒,又受了奇异箭矢的伤,昏昏沉沉将死未死的时候,好像就是这股暖流一直维系着自己的命脉,一直为自己涤荡体内余毒。   是师父!真的是师父!他醒来的时候不见师父,只见张铭之一脸汗水,眼睛泛着红血丝,好似守了他很久的样子,还说是他救了他,他便信以为真。   原来他是个傻子,他真是个大傻子,当年救了他的就是如今救他之人!   那洞外,他听闻声音,说是他不听话,要抛弃他的人,分明不是师父,分明是有人故意想要让他误解……   他一个高壮的大男人,这会儿眼眶却是湿热起来。心口猛跳,激动的孩子一般。   “不要分心。”紫阳真人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那股暖流让他身上的伤好似都不那么痛了,气息也平稳下来,不再于体内乱窜。   当东方有熹微的光透出山林之时,紫阳真人才运气收工。睁开眼,却瞧见不远处立着的纤细身影,若不细看,一眼望去,定会以为是个俊俏的小郎君。细细看来,却是发梢肩头都微微被晨露打湿的沈昕娘。   紫阳真人抿嘴笑了笑,“沈娘子,没走啊?”   “山林之中,难免有毒舌虫蚁,一点都不知防备,真是有什么样的蠢徒弟,就有什么样的蠢师父!”沈昕娘轻缓说道,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   “一个小娘子,这般刀子嘴,有什么好处?”黄帅印在一旁低声咕哝道。   沈昕娘冷冷看他一眼,“你身上的伤,你师父可治不好。”   黄帅印闻言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右臂之上的剑伤。不动尚不觉得,这么一触碰,果然疼的钻心。   那股暖流温润心肺,平息他体内乱窜的气息,却果真是对他被桃木剑所致外伤没有疗效。   “这究竟是什么邪术?”黄帅印不由蹙眉,“当初虞国舅肩上的伤就一直不好,还是那陆北寻到了医治之法……”   他话未说完,紫阳真人却是轻笑起来。   黄帅印表情怔了怔,似乎没有想明白,自己这话有甚可笑?   “你的伤如今只剩外伤,有紫阳真人从旁相助,倒也不会影响赶路,”沈昕娘缓缓说道,“你便这么忍着吧。”   黄帅印还未开口,紫阳真人倒是面有不忍,“沈娘子,这伤在身上,总是难受,十指还连心痛呢,何况臂上之伤?”   沈昕娘挑眉看了看紫阳真人,“他如今不是已经不是你的徒弟了么?你不是已经不认他了么?他痛不痛的,关你什么事?”   紫阳真人嘴角抽搐,半晌才讪讪说道:“我自然是不心疼的,不是怕拖慢了娘子的行程么?”   “有你在,他慢不了!”沈昕娘说道,“你心软,不忍罚他,便当做是我帮你惩罚你这不孝徒吧!”   说完,她又纵身而起。紫阳真人在她背后哼了声,“果然妇人最是记仇!最是心眼儿狭隘!”   黄帅印却不甚在意,甚至十分欣喜能有这样的机会,让他亲近师父。   师父说不认他,不要他了,其实还是心里有他的,还是关心他的!他真是个糊涂蛋,竟会在心中埋怨师父这么长时间。   “师父……”黄帅印轻声却包含愧疚与深情唤道。   “别乱喊,我可不是你师父了!”紫阳真人横他了一眼,却仍旧将他的胳膊架在肩头,提气带他一同赶路而去。   回去因还有两个人跟着,纵然一路都已经尽力赶路,还是比来的时候多用了两日多的时间。   回到齐王府的时候恰是夜里,也是沈昕娘故意赶在夜里赶回。刚靠近便被府上守卫发现,瞧见是王妃,才悄然退下。   沈昕娘经暗卫指引,直接落步在方琰的书房外头。   ☆、第218章 您愿意给我机会? 【为1900钻石加更】   夜已经很深了,连夜鸟好似都已经归家,寂静凉夜,唯有冰冷如水的月光铺了满地,夜风拂过枝头发出呜呜的声响。   连声虫鸣都不闻了,他却秉烛未睡。他猛然间抬头。怔怔望向紧闭的窗棂。   沈昕娘的脚步声,宛如灵巧的猫,纵使耳力不凡亦不能察觉。   但他却仿佛心中能感知一般,竟有些激动的疾步而出。   月光之下,她的影子纤细,他的影子颀长。   四目相对,不过两步之遥,仿佛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有些禁不住想要尽紧缠绵在一起。   两个人却是谁也没有先动。   他蠕动嘴唇,分明有说不尽的思念,道不明的担忧,可唇齿间却仿佛禁锢了所有的言语。竟什么都说不出。   沈昕娘忽而提步而上,两步的距离,不过眨眼之间,两条月光投射下的影子便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他紧紧拥着她,紧的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   她亦紧紧回抱着他。   “外头有些凉了。”方琰微微暗哑的声音在她耳畔轻缓说道。   分明想要说想她,分明想要说担心她。为何开口,却是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沈昕娘点了点头,“嗯,那进屋去。”   “王爷,有人夜闯王府!”两人紧握着彼此的手,牢不可分,正要相携向书房内走去之时,却听闻有人禀报道。   “哦,”沈昕娘应了一声,临近京城,一心惦念他,倒是将一直跟在她后头的人给抛之脑后了,“是同我一起回来了的。放他们过来吧。”   “他们?”方琰微微眯眼,“你不是一个人前去,连个侍卫都不让跟着的么?”   沈昕娘抬眼看他,“侍卫跟不上我的速度,自然不能带着了。”   “那他们又是?”方琰语气不知怎的竟有些酸酸的味道。   沈昕娘轻笑一声,宛如优昙,深夜绽放,华美无比,暗香盈袖。   方琰痴痴看她,眼眸专注幽深,不染杂色。上农女亡。   “你的眼睛怎这般红?”沈昕娘看着他问道。   方琰抿唇轻笑。没有回答。他如何告诉她,自她走了以后,他夜夜难寐,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他如何能告诉她,他后悔了,分外后悔让她只身前去,纵然她对自己的道法自信无比,他也不该放手让她冒险的……   “沈娘子你可真是太不厚道了!”紫阳真人被带到书房院中,便忍不住抱怨起来,“咱们明明是一道的,你怎么能自己进门了,就不管我们了?倒叫这王府的守卫对我们这般不客气?”   紫阳真人和黄帅印都是被王府守卫给架着带来的。   看情形,双方似乎还动了手了。   紫阳真人要护着自己受了伤的不孝徒。还要留神,别真的杀了王府的护卫,那他和齐王爷的梁子还真是越结越大了!两厢顾虑之下,束手束脚的,就吃了不少的闷亏。鹤发童颜的脸上都有些狼狈,此时看向沈昕娘的眼神,亦满是控诉。   沈昕娘忍笑,“叫紫阳真人受委屈了,无心之失。”   “哼,你定然是故意的!”紫阳真人小家子气的哼了一声。   方琰倒是立时冷了脸,“你说同你一道之人就是他们?”他眼中怒气分外明显。   “王爷,您就别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了!”紫阳真人苦哈哈说道,“瞧瞧我被你府上守卫给打的?还不能解气不成?”   “吾不曾告诉过你,叫你离王妃远一点儿?”方琰冷声问道。   “那时候,她还不是王妃呢!”紫阳真人哼了一声,“如今都是王妃了,王爷还揪着过去的一点点事情不方,真看不出君子度量!”   方琰眉宇之间戾气迸发。   沈昕娘轻轻握住他的手,缓声道:“别的事容后再说吧,他是虞泰身边五大护法之一。”   沈昕娘看了眼黄帅印,方琰的目光这才落在黄帅印的身上,上下打量的视线中,亦有些鄙夷之意。   黄帅印轻咬牙关,如今知道虞国舅是何种不堪之人,连他自己说起来都觉丢脸抬不起头来,被方琰视线一扫,更觉脖子沉重。   “带他们回来,是有事情,想要同你商议。”沈昕娘说到。   此时此刻,只怕也只有沈昕娘的话方琰才能够听进去了,他握住她的手,转身入了书房。   “松开松开!”紫阳真人推了推黄帅印拽在他衣角的手,迈步向书房走去。   黄帅印尾随其后,几人都入了书房。黄帅印将张铭之向虞泰进献少女之事讲了,“我原以为是其家人养活不起,或是旁的原因,才甘愿卖出的女孩儿。原以为让她们流落风尘,怎的也不如到虞国舅府上做个妾。岂知……有些容貌出众,家境并不贫寒,倒也受了这无妄之灾!有个小娘子,第一晚就不堪受辱……枉送了命去!”   黄帅印说话间拳头捏的紧紧的,脊背绷的僵直,眼眸之中似乎已满歉疚自责,和难以言喻的怒气。   方琰打量了紫阳真人一眼,又看了看黄帅印。沈昕娘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两人的师徒关系。方琰缓缓点头,“如此,虞泰应当还不知道,你已经同紫阳真人相认之事,不若你还回去,回到虞泰身边,也好接应将那些小娘子救出。”   黄帅印猛然间抬头,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方琰,“王爷……王爷愿意相信我?愿意给我机会,将功补过?”   方琰轻勾了勾嘴角,“你之所以来王府,不就是为了将功补过么?既然你有此心,为何不能给你机会?”   黄帅印立时有些抖,仿佛得人信任让他激动的有些难以言喻。   沈昕娘却是淡淡开口,“他这鲁直的性格,只怕一回去就会被张铭之给看穿,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取信于人,救出那些因他而受害的小娘子?自己只怕都出不来了!”   “你!”黄帅印捏着拳头看向沈昕娘,“王妃怎可这般小看人?”   沈昕娘淡然看他一眼,“并没有小看你,若你不是鲁直好骗之人,怎的就会背离师门?怎的就会称呼张铭之为师兄?还为虎作伥为不亦乐乎?”   黄帅印有些黝黑的面庞因为涨红反而显得更黑了些,“我是受人所骗,是识人不明,但如今为了救那些小娘子,为了将功赎罪,我定能不负期望,定能做好的!”   好似沈昕娘的话,狠狠伤了他的自尊,言语表态,他十分郑重。   方琰朝沈昕娘轻轻点了点头。沈昕娘轻笑没再开口刺激他。   紫阳真人在一旁摸了摸胡子,打量着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王爷夫妻两人,自己这鲁直的不孝徒,不被牵着鼻子走才怪了。   “这一路也十分辛苦,紫阳真人和您这徒儿,先行到客房休息吧,具体事宜,明日再细细说来。”沈昕娘开口说道。   方琰自然巴不得两人不再跟前碍眼,他握住沈昕娘的手,多日不见,如隔了数个春秋,只待望眼欲穿,好不容易回来,却不能好好温存,他的耐心都快被耗尽了。   紫阳真人拱了拱手,转身出去,黄帅印似有些着急。这一番的幡然醒悟,他对自己曾经做下的错事追悔莫及,恨不得现在就杀回国舅爷府上,救出那些无辜的小娘子们。可他却也知道,国舅爷府上守卫森严,他这般不管不顾的冲回去,救不了任何人,只能证明沈娘子说的对,他就是个不用脑子的人。   待王府的家仆将师徒两人引了下去,方琰才起身紧紧将沈昕娘拥在怀中。   她一身男装,抱着还真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此时他可顾不上那么多,只想要将她抱紧,抱得更紧些。   “你先放开我。”沈昕娘在他怀中说道。   “不放。”方琰的声音在她头顶,很有些闷闷的,“你离开这么些时日,我……很想你。”   沈昕娘的嘴角微微上翘,“我知道……”   方琰的书房很大,书房后头也有宽敞舒适的床铺,以往他有时在书房忙的晚了就会歇在这儿。她不在的这几晚上,他都没离开过书房。   可今晚的书房好似格外的美好,充斥着她身上恬淡的味道,格外的让人眷恋,沉迷。   他弯身将她横抱怀中,大步向里间走去。   沈昕娘似乎想要同他说什么,看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深邃的望她,眸中她的倒影好似格外的轻灵。   他的目光缠绵又满含深情,此时此刻的气氛好似不应该被她的言语破坏。许多事情不能急于一时,也许应该等等再说,等等也耽误不了多久。   沈昕娘却是低估了方琰对她的想念程度,一开始没有开口,中间便更加没有开口的机会。两人一直缠绵到东方的天都被朝阳涂成了橘红的颜色,才偃旗息鼓。   若非如今她身体不似寻常,有灵泉水从中调息,她怕是又要腰膝酸软的爬不起床了。   “我原本有正事儿同你说的。”沈昕娘开口,声音却懒懒的很有些魅惑的味道。   方琰贴近她温软的身子,嗅着她身上恬淡的气息,身体不由又起了变化。   ☆、第219章 炼丹   沈昕娘察觉,立即推开他,自己也向里挪了几分,警惕看他,“天可都亮了!”防备的眼神,好似在防狼一般。   方琰不由轻笑出声。“王妃,本王自然知道天都亮了,不过天亮也不影响本王揽你入怀吧?”   “我有正事儿同你说!”沈昕娘瞪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凉清亮,润泽的红唇透出诱人的芬芳。   方琰抬手轻触她的唇,十分贪念她的味道,“一夜,不都是在办正事么?”   “方琰!”沈昕娘的音调不由微微严厉了几分。   方琰见爱妻要怒,这才收敛玩笑神色,“夫人有何指教,尽管说来,为夫洗耳恭听!”   沈昕娘横他一眼。才缓缓开口:“救出这几个女孩儿,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我们能救出这几人,却免不了还有旁人继续受他祸害,不如,借此机会……伤其根本。”   方琰闻言。面色郑重起来,“利用黄帅印,伤其根本,你觉得可行么?”   “原本的目的,是要先破坏了他身边五大无法牢不可破的关系,攻其不备,再打垮虞泰。”沈昕娘说道,“如今,他身边五大护法,已然不似从前关系密切。不正是趁乱攻他软肋的时候么?”   “你有什么打算?”方琰微眯着眼睛看她,“不许自己冒险。”   沈昕娘点点头,“我不会冒险,不过要辛苦些罢了。”   方琰起身去上朝的时候。沈昕娘便在王府中忙碌了起来。   “娘子这究竟是要做什么?砌这么个灶台,磊这么个鼎炉是要做什么?”丹心指挥着家丁进进出出,自己却不甚明了的低声问一旁的金香。   金香也连忙摇摇头,“不知道,娘子这几日不在府中,莫非是又从哪里学来了什么做菜的妙方,磊灶台做什么新奇的菜式?”   丹心十分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轻哼道:“怎么净知道吃?我看着不像是做饭的!且娘子的手艺,只怕这天下没有什么好吃的是娘子不会做的,还用得着出去学什么新奇的菜式?”   不到晌午时候,沈昕娘让人砌的灶台炉鼎便已经安置好。家仆忙着烧热了灶膛。她便将众人都遣了出去。就连丹心金香都是在门外守着。   屋里守在炉鼎旁边的,只有她一人。她并非要做饭,却是要炼丹。道士自然多少都会些炼丹之术,灵山也有会炼丹的修行之人,她以往却是最不屑与此,因着师父就不甚看重丹方。   修道,有内丹与外丹之说,内丹,便是吐旧纳新,运大小周天,以人体为鼎炉,精气神为药物,而在体内凝练结丹。   外丹,便是用炉鼎烧炼金石。配制成药饵,做成长生不死的金丹。她准备了紫石英,赤石脂,石灰,丹砂,雄黄,雌黄,轻粉,水银霜,硝石,寒水石,云母,皂角刺,苦参,白芍,白术,白茯苓,甘草等等。上何广亡。   “依量加入各类金石药物,加二钱白泉水,内调气息,滋养经脉,加三钱黑泉水,汲取毒物,收敛心智。”沈昕娘低声自言自语的说着,一面引左掌中的黑白泉水入丹炉之中。   控制火候,计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她喃喃道。   刚要伸手去打开炉鼎,忽而“嘣——”的一声。   架在火上的丹炉便轰然炸开。   门外头守着的金香和丹心吓得险些跌趴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就要往里冲,“娘子,娘子——”   金香一脚踹开门。   沈昕娘立在灶台边,人瞧着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身上才换上的女装,却已经黑漆漆的看不出颜色,脸上也微微有些狼狈。   “娘,娘子……您这是干什么呢?”丹心瞪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却是摆了摆手,“无事,去再备一个三足大鼎炉来。”   丹心张了张嘴,金香倒是反应快些,连忙转身出去,让人去备鼎炉,她却是端来一盆温水,拿了帕子,要来给沈昕娘擦脸。   娘子素来衣着整齐,面容恬淡从容,这般狼狈还没有过。   可她的帕子刚靠近沈昕娘的脸,沈昕娘边一手拿过,浑不在意的随意在脸上抹了抹,“好了,兴许一会儿还要弄脏,擦那般干净做什么?”   “还要弄脏?”丹心诧异道,“娘子究竟要做什么?瞧着……瞧着这般危险?!”   “唔,没什么大事,原本也不会很危险,乃是我技法不精而已。”沈昕娘扶额轻叹道,当若当初好好跟精于此道的师兄师姐们学学,就不至于如此了吧?   她再爆一个鼎炉的时候,倒是惊动了正在客房休息的师徒二人。   紫阳真人瞪大了眼睛,“这沈娘子莫不是和王爷拌嘴,要把王府都给夷为平地?”   黄帅印闻言,被点心给噎了一下,“不,不至于吧,我瞧他二人关系好得很,怎至于说翻脸就翻脸?”   “女人的心思可不好猜,”紫阳真人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咱们还是去瞧瞧的好!”   黄帅印跟着紫阳真人寻声找到沈昕娘炼丹之处。   瞧见王府中人似乎得了什么吩咐,虽有惊奇,却不见惊慌,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十分井然有序。倒是沈昕娘所在那房子外头的两个丫鬟,神色更为郑重些,那不会功夫的丹心脸上更有些紧张和担忧。   “你家娘子这是做什么呢?”紫阳真人上前问丹心道。   “哟,真人您怎么来了?”丹心掐腰看他,“不怕我家王爷把您打出去呀?”   “你这丫头,见面就不能说些好听的?”紫阳真人无奈捋了捋胡子。   “我瞧见您可说不出好听的来!”丹心哼了一声。   “不可对我师父无礼!”黄帅印上前呵斥丹心道。   “呀,哪里冒出来的黑木头?你师父?谁认识你师父?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对你师父无礼了?我只是对那道貌岸然的臭道士无礼而已!”丹心眯眼,不屑说道。   “你这丫头,说谁臭道士呢?”黄帅印梗着脖子瞪眼看着丹心。   “跟我瞪眼,你跟我比谁眼睛大是不是?”丹心哼道,“金香,你过来看看,这块黑木头跟我比眼睛大呢!不自量力!”   黄帅印哪里有和小娘子吵嘴的经验,被丹心这西一榔头东一棒槌给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紫阳真人轻咳一声,“莫对人说我是你师父,我说了,你我师徒情分已经尽了。”   “师父……”   “我是来瞧瞧沈娘子在忙活什么?可有贫道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紫阳真人不等黄帅印开口,便转脸对丹心说道。   “这话听着还像话,”丹心笑着横了黄帅印一眼,“不过娘子吩咐,我们都在外头候着,不能进去打扰,道长若真有心,便在外头等上一等吧?”   紫阳真人点点头没说话。   黄帅印脑门儿上的青筋还直跳。丹心看他一眼,侧脸向紫阳真人道:“真人,您本来就不怎么讨人喜欢,怎么您收的徒弟,比您还不讨人喜欢呢?”   黄帅印闻言,气的要吐血,有这么当面说人的么?   紫阳真人却不以为意道:“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丹心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果真是。”   恰在这时,屋里又传来砰的一声。   不过比先前那声音小了不少。   金香丹心顾不得和这一对师徒斗嘴,都立时围在门口,焦急听着里头动静。   紫阳真人和黄帅印却是交换了目光。旁人不知道沈昕娘在做什么,他们修道之人却不会猜不出。   “沈娘子,你若不善炼丹,贫道倒是可以相助。”紫阳真人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   吱呀一声门响,沈昕娘从里头走了出来。她的脸上还有些脏,衣服也焦黑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黄帅印鼓着嘴,想要喷笑出来,却碍于旁边那嘴巴厉害的丫鬟恐吓的眼神,不敢笑出声,捂着嘴巴,别开了视线。   紫阳真人也有些惊愕的看着沈昕娘,“您这是炼丹啊?还是……”   沈昕娘却不发一语的摊开了手掌,净白的掌心上躺着一颗流转着淡紫莹莹光芒,通体光滑的豌豆大小的丹药。   紫阳真人不由瞪大了眼睛,这质地,这般品质,绝不像是刚刚学习炼丹的人能够炼制而成的!   可若不是才学习炼丹之术,又怎会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沈娘子这是?”紫阳真人看了看她被炙烤和炉鼎爆裂弄得黑黢黢的衣服,轻笑问道。   “紫阳真人可精于炼丹之道?”沈昕娘没有理会他眼中好奇,直接问道。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不敢说精于,略通一二。”   “可知如何能够提高出丹率?”沈昕娘问。   “娘子真是外行人!”黄帅印在一旁说道,“成丹讲究的乃是机缘,上好的丹药耗费昂贵稀有的金石药材众多,能出丹一枚两枚,亦是非常不易,能出已经是天赐机缘,还敢妄言贪求出丹率?”   沈昕娘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却是笑着点了点头,“娘子想的很对,金石药材有限,有些稀有之药,更是可遇不可求,倘若能够提高出丹率,自然是大有裨益之事,只是这出丹率讲究火候,时间,投放药材的分量,天时地利人和等等,一切皆要十分精确,丁点偏差,就可能导致炼丹失败。”   沈昕娘点了点头,“还请紫阳真人细细讲来。”   黄帅印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师父和沈昕娘,沈昕娘手中那颗盈盈紫光流转的丹药,更是诱人移不开视线。   自己尚制不出这般成色的丹药,这沈娘子不熟悉炼丹,竟能制出这般让人艳羡的丹药来?   ☆、第220章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紫阳真人细细讲过之后,沈昕娘忽而抬手将自己手中那颗紫光盈盈的丹药往前一送。   紫阳真人不可置信的伸出手,那颗圆滚滚的丹药就那么咕噜噜滚进了自己的手里,似有淡淡药香弥漫,“沈娘子这是?”   “送给你了!”沈昕娘说道,“不过。不要给他用。”   沈昕娘指了指一旁的黄帅印,轻缓说道。   黄帅印脸上一红,立即梗着脖子粗声说,“我才不稀罕!我才不要!小人之心!”   “原本瞧这丹药品质上乘,是想要给他用的……”紫阳真人却是喃喃说道。   沈昕娘轻笑,转身又入了丹房。   按照紫阳真人所讲的炼丹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且回忆自己在师门之中听闻过的方法,原本研究好的配比,重新开始炼制。   只是她如今使用这丹炉,并非道家精密的丹炉,也非在灵气充裕之地,好在灵气可用黑白泉水的灵气来弥补。丹炉上的欠缺,却也只能凑合了。   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渐渐熟练,并控制好各项措施之后,爆鼎的事情倒未在发生。不过出丹率一直并不叫人满意。   天色渐晚,紫阳真人师徒两人来了走。走了又来,来回几趟,也不见沈昕娘再从屋里头出来。   连王府中送来的饭菜都在一旁放着,冷掉也无人问津。   丹心和金香在外头守着满面的急色,却知晓娘子脾气,不好打扰。直到方琰从外头回来,沈昕娘也都没有露面。   “王妃呢?”方琰正院之中不见沈昕娘,便蹙眉问道。   底下人连忙引着王爷去了沈昕娘专门挑的那偏僻的院落。方琰还未走进院子,恰遇上从里头出来的紫阳真人师徒两人。   方琰蹙眉,脸上不悦尽显。   “王爷您别怒,贫道虽在此,可这大半日,连沈娘子的衣角都没见着!”紫阳真人立即笑着说道。   方琰冷眼看他。没有理会。上何东巴。   紫阳真人拱了拱手,带着自己那不孝徒,退了一步,让方琰先行。大约是记挂着沈昕娘,方琰倒并未与他开口,迈步就越过两人去。   偏僻院落中的东厢门依旧紧闭,金香和丹心两个几乎从不离身的丫鬟守在门外头。   方琰不明所以的上前。   “王爷!”两位丫鬟连忙行礼。   方琰的目光却是落在一旁已经冷掉的饭菜上,他抬着下巴看了看那饭菜,“怎么回事?”   “回,回禀王爷,”丹心看了金香一眼。金香低着头不说话,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娘子用罢了早饭,就一直在里头忙活,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呢。”   方琰好看的眉宇微微凝滞,“这是做什么呢?”他好奇又不乏担忧的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丹心呃了一声,不知该如何解释。   方琰又上前一步,立在门口轻缓唤道:“昕儿?”   房间里头传来轻微的砰的一声,方琰紧绷的神经好似被弹了一下,他不等里头人应声,便抬脚踹开门。   还未迈步进去,就被里头的情形给吓了一跳。他那一向清新利落的昕儿。如今这是怎么了?浑身又脏又狼狈,连那净白的小脸儿之上,也尽都是黑黑的道子。   沈昕娘将炉鼎内的丹药取出放凉,数了一数,脸上有几许失落神情,“还是这么少啊?”   “你在做什么?”方琰反手将门关上。   沈昕娘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了笑,原本她的笑容最是美好,如晨露朝华,可如今笑脸脏兮兮的十分狼狈,这笑容便多了些憨直的味道,“炼丹啊!”   方琰一滞,“炼丹作甚?掌门人不是说过,外丹含金石之顾,不可依赖,唯有内修方是正道么?”   沈昕娘点了点头,冲他勾了勾手指。   方琰疾步上前,她在他耳边,声音轻微道:“我自然记得师父的话,这丹药不是为我炼制,而是为旁人。”   方琰眼眸缩紧了一下,“虞泰?”   沈昕娘点了点头,“有此上好丹药,虞泰定无法再害人了。”   她语气轻轻缓缓,他却听得眼眸紧缩。   “便是如此,也不至于要废寝忘食吧?”方琰抬手轻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沈昕娘摇头,“一顿饭两顿饭的倒是小事,黄帅印不能在王府之中耽搁太久,且如今我耽搁一日,那些无辜少女岂不是要多受一日的痛苦?”   说完,她将炼成的丹药放在一旁木匣之中,重新称量金石药物入鼎炉之中。   这一切都不避讳方琰的视线,唯有向鼎炉中加黑白泉水之时,她遮掩了下自己的动作。   方琰的视线被木匣之中的丹药吸引,并未注意。   他上前嗅了嗅那盈盈似有紫光流转的丹药,语气有些迟疑道:“虞泰谨慎之人,这丹药若是有异,他岂会上当?且他身边五大护法,如今虽已经不合,却并未离开,若是分辨出这丹药对身体无益,他怕是也不会服用吧?”   沈昕娘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好似并未听闻到他的话,眼神专注的看着鼎炉,一丝一毫的动作都不敢大意。   瞧见她专注神情,方琰也不好再出声打扰。   “师父,那沈娘子能出丹一颗已经十分不易,她仍旧炼制,待灵气精力用尽,还能成丹么?”黄帅印在客房院中低声问紫阳真人道。   紫阳真人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抬眼观天,淡笑不语。   “师父……”   “谁是你师父!”紫阳真人哼了一声,“这小娘子年纪不大,这执着的劲儿倒是不小,连饭都顾不得用,眼看夜深,却也不肯罢休,真真是废寝忘食。”   “炼丹岂能是废寝忘食就能达成的事情?不是最讲究机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自然之道么?”黄帅印又问道。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我看这小娘子,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了。”   黄帅印闻言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天时地利乃自然所赐,她又如此执着,断然没有不成的道理。”紫阳真人缓缓说道。   沈昕娘在这屋子里炼丹,自然将屋子里无用的东西都清了出去。方琰立着陪了她许久,只觉有些疲累,沈昕娘却仍旧是那般专注的样子,双目紧紧盯着鼎炉,没有片刻的分神,他亦不敢打扰她,便自己转了一圈,寻了把胡凳来,坐在一旁,静静守候着她。   亦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爆裂声,让他从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他睁眼看去,沈昕娘正从鼎炉之中将丹药取出。   她脏兮兮的小脸儿之上,有些惊喜的模样,便是这般狼狈的小脸儿,竟也有些夺目的光彩。   “终于成了五丹!”沈昕娘朝他笑道。   方琰起身,“夜深了,去休息吧?”   沈昕娘连连摇头,“你明日还要上朝,快去歇着吧,我适才太专注,竟忘了你还在这儿,你莫要陪我熬着了。”   方琰垂眸看她,“你都不累,我如何能累?”   沈昕娘勾了勾嘴角,“我不累,可你肩头的责任比我重啊,不要守着我了,去睡吧。”   方琰却是摇摇头,“你若不肯去休息,我便不扰你,你只管忙你的,我看着你就好。”   他说完又在胡凳上做了下来。   沈昕娘见他执意如此,倒也并未勉强,依旧忙碌着手里的活计,只是好似动作都加快了些许。   她的眼神更为专注,炼丹乃是耗费精神力也耗费体力的事情,她专注之下,却全然不觉得累,脑中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还有那些个无辜的少女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更抓紧一些时间,或斜她们就能更早的脱离虞泰魔抓。   须臾的功夫,她回头看向守候着她的方琰之时,方琰已经微眯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昨夜她回来,就瞧见他眼中满是红红的血丝,定是熬夜疲累所致,昨晚他又那般不节制,两人一直到天亮都没睡上什么觉。   自己倒还好,毕竟有灵泉水相助。体内好似有源源不绝的能量。可他……   沈昕娘轻手轻脚的靠近方琰,步履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她来到他近旁,抬手轻轻抚在他肩头。   原本这样的动作,他习武之人必定能够察觉,但大约是太累了,他只轻哼了一声,连眼睛都没睁开。   沈昕娘引动自己左手手中那股力量,将一股暖流缓缓渡入他的体内。   温热舒服的感觉,好似萦绕在方琰周身,他略微蹙起的眉头有渐渐舒缓之势,俊逸的面庞上,褪去凌厉,好似愈发温润起来。   沈昕娘见他神情舒缓,便收回了手,又回到鼎炉旁边,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一日这般耗神下来,她也累了,虽有灵泉滋养,**的精力却也有限。可她兴奋的神情,心中对那些无辜女子的挂怀,却让她没有片刻的松懈。   方琰不知一夜之间自己被惊醒了几回,只知外头夜色都不是那般浓重,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东方天光之时,沈昕娘才轻缓道:“够了。”   他立时睁眼,看着被她捧在手中的木匣子。   ☆、第221章 再起谋算   方琰起身来到沈昕娘身边,木匣里安静的躺着二十来颗的丹药,盈盈的紫色微光流转在圆润的丹药之上,让人心生喜悦。   他抬手捏起丹药,放在鼻端轻嗅了嗅,有淡淡金石之味。却更有一股清新的药香,挥之不去。   “丹药不应当尽是金石苦味么?”方琰低声问道,“且这丹药不像是对身体有损伤的?”   沈昕娘勾着嘴角点了点头,“这丹药必定能够取信于虞泰,让他放心服下。”   方琰诧异的看了看手中丹药,抬眼看向沈昕娘的目光之中,隐隐似有钦佩之意,“记得你以往最不屑外丹之事,怎的如今到好似颇为精于此道?”   沈昕娘垂眸,“形势逼人,原本不屑的事情,若是能救人。有何不可为之?”   方琰点点头,外头丫鬟忍着哈欠禀道:“王爷,王妃,已经卯时三刻了,略用些东西吧,王爷上朝的时候也到了。”   “你竟守了我一夜。”沈昕娘抬头看着方琰道。   方琰轻笑揉了揉她的发。“辛苦的人是你,我守着你,却帮不上你什么。”   沈昕娘垂眸轻笑,“有陪伴,亦是最好。”   两人一道略用些早饭。   方琰前去上朝,沈昕娘飞快的沐浴换过衣衫,来到客房院中,寻见紫阳真人和黄帅印。   两人正与院中上了百年的老槐树底下盘膝打坐,吐旧纳新。沈昕娘便静立一旁没有打搅,待两人运了大小周天,神清气爽的睁开眼,瞧见了她才起身行礼。   “王妃起这么早啊?”紫阳真人笑着说道,“昨夜怕是不少忙碌吧?”   沈昕娘将手中木匣往前一送。   紫阳真人表情微微有些错愕。他双手接过木匣,迟疑片刻才打开来,瞧见里头丹药的数量和品质,不由大为惊异,看向沈昕娘的目光更是惊奇又热切,“这都是娘子昨日炼制成的?”   沈昕娘摇摇头,“今日凌晨出丹更多些。”   紫阳真人不由竖起大拇指,“娘子执着,耐心,着实让人佩服。”   黄帅印也上前一步,瞪眼看向师父手中的木匣。眼见那丹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竟,竟真叫她成丹如此之多?且这丹药品质,看起来,比张铭之他们进献给虞国舅的丹药要上乘许多呀!”   紫阳真人略点了点头。   沈昕娘却面色十分平静,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故作姿态的谦虚,“这丹药,你带回去,直接献给虞国舅也罢,借张铭之之手献给虞泰也罢,随你。”   黄帅印闻言十分错愕,瞪眼看着沈昕娘。“王妃,说,说什么?给谁?”   紫阳真人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脑子不好,耳朵也不好使了么?”   “虞泰?虞国舅?给他?”黄帅印仍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王妃莫不是熬夜熬糊涂了?”   “屋里说话吧,沈娘子。”紫阳真人伸手做请。   三人前后入了客房。   黄帅印的目光仍旧愣愣的落在那一匣子盈盈有光流转的圆润丹药之上,这般成色的丹药,献给虞国舅?这不是暴殄天物么?虞国舅和齐王妃的仇恨只怕是不共戴天吧?王妃莫不真是糊涂了?还是为了救那些个无辜的小娘子,连仇恨都要抛却一边了?   “这丹药里头有什么玄机?”紫阳真人低声问道,“贫道昨日拿了那一丸,细细研究,并未发现不妥,这药同还阳丹有相似之处,乃是滋养阳气的上品丹药。”   沈昕娘点了点头,还未做声,紫阳真人就又开口。   “想来沈娘子也是十分清楚,丹药若是有问题,虞泰定然是不会服用的,他本就谨慎,身边懂得外丹之人也不少。”   “正是知道如此,这丹药并没有什么问题。”沈昕娘缓缓说道。   “没有问题?那王妃还给他用?还熬夜炼制,真是……真是糊涂了!”黄帅印颇有些沉不住气。   紫阳真人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沈昕娘却不以为意,轻缓说道:“这丹药,若是黄道士用了,右臂之上及胸前不能愈合的伤口,两日内便可愈合了。”   黄帅印闻言瞪大了眼睛,伸手就要拿过一颗丹药来用。   沈昕娘却是摇了摇头,抬手挡在木匣上头。   “给虞国舅用,都不给我用?”黄帅印瞪眼质问。   “不是不给你用,而是现在不能给你用。”沈昕娘说道,“虞泰得来的丹药,在用药之前,一定会找人试药的吧?”   紫阳真人面现了然之色,“难怪昨日沈娘子叮嘱,这药不能给他用。”   黄帅印却还有些不明白,“究竟是能给我用,还是不能给我用?”   沈昕娘点头,“能,但如今不能。”   黄帅印皱眉,紫阳真人抿嘴轻笑。   “你要回到虞泰府上,救下那些无辜的小娘子,不立功似乎不行,但你又没能杀了郭太守,如何叫张铭之和虞泰对你释怀?唯有这丹药。”沈昕娘将木匣向他身边推了推。   “原来王妃是为了我考虑啊……”黄帅印脸上有些惭愧,人家为他考虑周到,他适才道还说人熬糊涂了。   沈昕娘却低声严肃道:“只是你需记得,这丹药,绝不可多服,一丸两丸尚且有益无害,若是用得多了……”   她收回手,站直了身子,眼眸深邃,剩下的话却是没有说下去。   当初她去秦家山庄当掉玉镯的时候,不过在茶碗中低了一滴黑泉水,那赵堂主便僵直身体,不能动不能言。这么多丹药之中,黑泉水更是凝练出的精华。比之当初那茶水中的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是有白泉水中和了其作用,少量服用,不会见其效果罢了。   黄帅印闻言张了张嘴,再看向那盈盈紫光流转的丹药之时,眼神就有些复杂了。   “师父,你能看出缘故么?”他侧脸问道。   紫阳真人摇了摇头,“我看着丹药是上品有助修行生阳之药,不过沈娘子说不可多服,那便定是如此。还有,我不是你师父!”   后一句话,黄帅印直接选择了无视,“师父若是看不出不妥,那张铭之他们定然也不能觉察。”   他笑了笑,有些急切的将匣子揽入怀中。好似迫不及待,现下就要回到虞泰府上去,好去解救那些小娘子,更献上这诡异的丹药。   “不急。”沈昕娘却是拦住他,“张铭之和你朝夕相处如此之久,你若撒谎骗他,必定能被他识破。”   黄帅印闻言一僵,不由尴尬点头,“这个……”   “所以,你不必对他尽用谎言。”沈昕娘说道,“真做假时假亦真。”   黄帅印闻言,挠了挠后脑勺,面上尽是不解。   三人关门商议一番,又叫黄帅印演练两遍,才算妥当。   不过沈昕娘仍旧没有让他白日就赶回去,而是让他白日里乔装起来,悄悄出了城,在外头守到夜里,再趁夜赶回。   紫阳真人也悄悄的回了玄玉观,一切都在安计划悄然进行着。上何叨号。   沈昕娘为了解救那些无辜的小娘子,也为了谋算虞国舅,费尽心力。却不想,有人也正在谋算着她。   “睡过去了么?”太后虞氏冷笑问道。   女官连连点头,“王爷这几日瞧起来疲惫得很,原本就有些精神不济,又一早燃了马太医调制的安神香,如今已经睡得很沉了。”   虞氏愉快点头,“事情办的不错,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   女官又连忙躬身点头,“一切妥当。”   虞氏轻笑起身,“她以为,她做了王妃,齐王就完完全全是她的了?他们不是感情真挚,容不下旁人么?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后,他们的感情还能不能似以往那般?他们之间还能不能没有嫌隙?”   女官躬身道:“太后娘娘必定能达成心愿!”   虞氏的冷笑浮上妖艳面庞,起身向殿外走去。   勤政殿外头守着不少的宫人,勤政殿里头却十分的静谧。众人都晓得齐王爷近日疲累。圣上年纪太小,批阅奏折也是辛苦耗神的活儿,如今尽数都在齐王肩上,遇见内大臣们政见不和的时候,如何权衡也是累死人。   齐王鲜少在忙碌中睡着的,今日睡的这般沉,那必然是累极了。无人敢上前打扰,原本殿中伺候的人也都退守殿外,好叫齐王爷能安心的歇上一歇。   宫人瞧见太后娘娘仪仗靠近之时,立时就想进去唤醒齐王爷,可太后娘娘好似早有准备,立时就派了人上前拦住。   “见到哀家,不忙着行礼,忙着往里去作何?”太后娘娘仪仗上前,虞氏垂眸冷笑问道。   “回禀太后娘娘,王爷正在殿中操劳,娘娘驾临,理当通禀王爷。”宫人行礼回道。   “不妨事,”虞氏摆了摆手,“齐王为皇上操劳,为国事操劳,哀家不过路经此处,过来探望一二,再行通禀,岂不耽误齐王正事儿?”   勤政殿外守着的宫人躬身不敢接话,若是不想搅扰,一个后宫的太后,跑到勤政殿来做什么?去哪儿也不会途经此处吧?莫不是听闻了王爷睡着了,故意来抓包的?   宫人垂眸想着对策,虞氏却已下了车舆,抬脚向殿中走去。   宫人立时挪动脚步,躬身挡在大殿门前,“太后娘娘,王爷正忙于政务,您不能进去。”   “哀家如何不能进?”虞氏冷声喝问,“是齐王不让哀家进,还是你这大胆的奴婢不让哀家进?”   ☆、第222章 亲自来迎   “太后娘娘,奴婢不敢,只是王爷忙碌的乃是国事,太后娘娘您执掌的是后宫……您进去,怕是有所不妥吧?”宫人壮着胆子小声说道。   虞氏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污蔑哀家干政么?哀家只是探望为圣上操劳的齐王而已。你阻拦哀家,便是心思不纯!来人!”   那宫人还并未说什么,便被虞氏带来的人给控制住。   勤政殿前头守着的宫人立时脊背紧绷,寸步不让的挡在殿前,唯恐虞氏硬闯进去。   可虞氏今日却分明摆出了硬闯的姿态,且像是早有准备,所带之人,下手毫不犹豫迟疑。   宫人紧张同时,不禁诧异,这般动静,齐王爷警醒之人,早就该醒过来的呀?怎得到现在。殿中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他们不过是宫人,再大也大不过太后去,唯有齐王如今醒过来,方能制止太后硬闯。   王爷这也睡的太沉了吧?   挡在殿前的宫人并不敢真的和太后娘娘动手。正如虞氏所说,她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来探望齐王。算不上干政啊。   虞氏带来的人很快便钳制住守在勤政殿外头的宫人。   虞氏轻笑着迈步入了殿中。   除却跟随在虞氏身后的宫人,外头的宫人皆紧张又好奇。好奇殿里此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方琰正伏在桌案之上,呼吸十分平稳舒缓。   虞氏脚步很轻的靠近他,让她身后伺候的宫人都停在几步之外。她在方琰身边半弯下腰来,抬手轻触他恍如剑锋一般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   她的指尖眷恋无比,朱唇轻启,缓缓喃道:“唇薄薄情,你果然是薄情之人,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明白么?竟几番拒绝我,对我不假辞色。冷漠无情!”   说完,她自己轻笑起来,“可我还是无法恨你,怎么办呢?”   方琰安静的趴着,枕着自己的左手。   殿中安安静静,没有人来回答虞氏的问题,自然,她也没指望谁能回答。   她低头俯身,似乎想要在方琰脸颊上落下一吻,俯身之时,却从他身上嗅到淡淡的女子清香。和她所用脂粉味道不同。并非浓郁甜腻的芬芳,这味道清清淡淡,却十分持久,淡香不散。   虞氏的眉头立时蹙起,这分明是旁人味道!她脑中闪过沈昕娘那张冰冷淡然,好似什么时候都面无表情的脸来。不由冷哼一声,在她的香吻落在方琰脸颊上之前,愤然直起上身。   “来人,时候不早了,王爷累了一日,也该回府休息了!送王爷回府!”宫人闻声上前,架起昏睡的方琰,扶上了太后娘娘的车舆。   勤政殿前的宫人吓了一跳,闹不明白太后娘娘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虞氏的人却是辖制着他们。叫他们不能尾随而上。   “娘娘好心,体谅王爷疲惫,遣人送王爷回府。”虞氏身边的女官吩咐道,“你们不必跟着。”   太后娘娘像是有这么好心?这么大动静,王爷怎的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这也睡的太沉了吧?   宫人们无奈看着王爷被太后娘娘带走,在太后不防备的暗中,却是有人悄悄尾随而上。当暗卫发现太后果真是将齐王送上王爷车架之时,不由惊异,太后这是玩儿的什么花样?   王爷被抬上车架之后,太后娘娘竟然也跟着上了车,暗卫们才觉不妙。然而王爷不醒,太后又身份特殊,他们亦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悄悄尾随。   齐王爷的车架出了宫门便向齐王府一路疾驰而去。   沈昕娘正在精心准备给方琰的一顿丰盛晚饭,她知他思念她,也知他辛苦,更知道自己不再的时候,他的焦急担心。昨夜他分明十分疲惫,却不肯去睡,硬要陪着她,坐在那小小的胡凳之上,守了她整整一夜,他的用心,他的深情,她岂能看不见。   晓得他喜欢自己做的饭菜,在灵山的时候便是如此,他若在外门遇见了不开心的事,她信手烧个鸟雀儿,考个地瓜,他都能立时开怀,幸福满面。   如今,她能为他做的可就不止简陋的鸟雀儿地瓜了。   馥郁的饭菜香味从灶房之内四溢而出。正院里伺候的丫鬟仆妇,甚至守卫的侍卫们,都不禁垂涎三尺。王爷是有口福了,可馋死了他们,只能嗅得着,却是吃不到!王妃轻易不下厨,这一下厨,只怕要馋得他们三日食不知味了。   丹心在一旁忙着打下手,原以为自己的厨艺越发精进,就连正院之中的老辈儿厨娘都对她十分讨好,争相的向她请教,可一旦在娘子身边打下手,她总能发现,自己的水平还是差得远,总能从娘子身上学到自己仍旧不会的东西。   主仆正忙碌,金香却从外头飞跑进来,“娘子,娘子!王爷的车架回来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叫王爷稍等等,饭菜马上就好。”   金香面上却是有为难神色,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急的脸都有些红。   “你这是又犯什么毛病了?没听见娘子吩咐么?”丹心笑着拿胳膊肘轻撞了她一下。   金香却是愣着没动,“娘子,还是去看看吧……”   沈昕娘略有些错愕。   丹心瞪眼道:“有什么事,你不能说么?当着娘子的面,还卖什么关子呢?哪儿养成的毛病?”   金香瞪了丹心一眼,“丹心姐姐不知道别说!”   “我不知道,你知道,你倒是说呀,这是要急死个人?”丹心在围裙上抹了抹手。   金香皱着眉头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咬了咬下唇,才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道:“王爷的车架回来了,就停在二门外,人也不下马车,也不说话,请了也没下来,好似只等着娘子去请呢!”   丹心闻言瞪大了眼睛,僵立片刻,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咱们王爷如今怎的也矫情起来?还让王妃去迎他下来?莫不是大姑娘下花轿呢?”   丹心笑着说完,才猛然发觉自己说的是自家王爷。自家的主子,哪里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够调侃的。   她连忙啪啪给自己了两个嘴巴,“婢子言语不慎……”   金香一把拽住她的手,看向沈昕娘,“娘子,婢子觉得这事儿有古怪,便寻了王爷身边的暗卫。他们说……他们说……”   丹心这才紧张起来,“我的好姐姐,我喊你姐姐行不行?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沈昕娘这才放下手中锅铲,转过脸来看她,“说什么?”   金香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道:“说太后娘娘也在车内。”   丹心闻言,只觉一阵眩晕,妈呀,这世道真是变了呀!王爷和太后娘娘一同呆在车里,到了府上都不下车,还叫娘子去迎……是她疯了,还是世道疯了?   她立即转过头去看沈昕娘,却见娘子脸上并无甚异样表情,只缓缓点了点头道:“哦,那便去迎一迎吧。”   “娘子!”金香这会儿倒是手脚麻利的扑了上来,“娘子,事情一定不简单,若是待会儿看到什么,娘子一定要冷静啊!”上页乒技。   沈昕娘看她一眼,“金香,你看我,是不冷静的人么?”   金香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沈昕娘轻笑,“那便走吧。”   丹心手脚僵硬的为她取下了围裙,自己也跟出灶房,吩咐人进去照看没做好的菜,大步跟在娘子后头,她何时走成了同手同脚,她都没发现,只觉今日迈步,怎迈怎别扭。   “娘子,您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金香在她身边低声问道。   沈昕娘似有不解,侧脸看她,“准备什么?”   金香张了张嘴,太后娘娘对王爷的心思,那不是一早就看的明明白白的么?若今日不是事出蹊跷,王爷如何会同太后共乘一辆马车?王爷分外嫌弃太后好不好?   可如今却带着代后都出现在家门口了,那马车里头便是出现什么让人意外的情形,也不意外了吧?娘子真的做好面对的准备了么?   万一……万一……两人……   金香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下去,沈昕娘面色平静,她倒是脸色难看之极。   主仆一行来到二门外。   那挂着高贵鸾鸟徽记的马车果然就停在二门处,马车前后站了不少的人,有王府的人,也有宫中太后身边的人。   但整个院内院外都寂静无声,连黄昏微凉的风吹落树叶的声音都能听得甚清。   “王爷既然回来了,怎的还不下车呢?”沈昕娘缓声问道。   车内无人应声,院子里也寂静的好似只有她一个人在。   车夫迟疑半晌,频频给王妃身边的丫鬟使眼色,可那两个丫鬟均面色僵硬,好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僵持片刻,倒是有太后身边的人上前说话,“还请王妃上前,亲自打开车门吧?”   “这又是何缘故?”沈昕娘侧脸问道。   “无他,王妃不开门,怕是王爷不愿下车呢!”宫人躬身说道。   ☆、第223章 丢人现眼   眼见沈昕娘似要迈步,丹心立即上前一步,紧紧拽住沈昕娘的袖角。   金香也在一旁低声劝道:“娘子,还是不去吧……”   那宫人在一旁低声道:“莫非是王妃不敢?”   沈昕娘淡然看他一眼,“这不敢,从何说起?”   宫人笑了笑。躬身退了一步,让开马车前头的路,低头不说话。   院内院外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风刮过树梢,和黄叶垂地之声。   “娘子……”丹心见娘子的袖角从她手中离开,不由分外忧心。   沈昕娘却回头看了两个丫鬟一眼,低声道:“你们信不过王爷么?”   “这哪里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金香着急道。   “怎么不是?”沈昕娘缓声说道,“我信得过他,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信他,又有何可担忧的?”   可是这里这么多人,前头后头都站着人呢。人多眼杂,又不是尽都是王府之人,倘若马车里头有什么不堪的情形,便是娘子信得过王爷,人多口杂,难免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说的人多了,指不定就影响了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感情呀!   两个丫鬟心中只怕都是这样的想法,看向沈昕娘的目光之中便都是一模一样的担忧。   可沈昕娘迈向马车的脚步却平缓亦如往昔,没有迟疑,也没有慌乱。   车夫跳下马车,让到一旁。沈昕娘抬手推开了马车车门。   微冷的风忽的灌入车内。前头站着的人不禁都纷纷侧过脸来,或大胆相看,或眯眼偷窥,没有不好奇的。   就连一旁站着的金香和丹心也探头向马车里头看过来。   马车里放着一张宽大舒适的贵妃榻,榻上依偎缠绵着两个人,两人身上盖着薄毯,裸露在薄毯外头的手臂,和光溜溜的膀子昭示着两人此刻。定是坦诚相见,不着寸缕。   女子乌黑的长发有些散落在脸上,有些纠缠在男子的肩头。   此时黄昏的风,分明有些冷,可马车里的情形却让人心头燥热,隐约有靡靡之气。   金香丹心脸色刷就白了,颤抖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沈昕娘却仍旧十分平静的开口,“王爷何在?”   前头人面色各异,宫人们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王府之人却尴尬脸红。让王妃推开车门,看见这番不堪景象。实在是丢人……   沈昕娘却又问了一遍,“王爷何在?”   “娘子……”丹心上前,轻轻拽了拽娘子衣角。   不应当立即将车门关上,便是生气,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生气吧?岂不将王府的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再者说,王爷同太后的关系,那可是小叔子同寡居嫂嫂的关系呀……这若是让朝中众臣知道了……只怕难以收场!娘子难道都没有想过么?   “将车上人给我请下来!”沈昕娘吩咐道。   王府众人闻言不禁咽了口口水,他们这王妃还当真是不管不顾了么?   “没听到?是要我亲自动手么?”沈昕娘轻缓问道,抬手挽起袖子,好似真要自己动手似得。   未免情况更加难看,王府之人只好上前,正欲爬上马车。   马车里头的人却是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响彻马车,响彻王府垂花门处。   “你。怎么是你?!”马车内的女子揽着薄毯,翻身坐起,面上尽是惊恐神色。   那男子被她一脚踹下贵妃榻,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身子打了个滚儿,才在马车上仓惶坐直,不知是被那一声振聋发聩的声音给惊醒,还是被踹醒的,男子瞪着懵懂的眼睛,错愕看着面前情形。上页坑划。   马车外头的众人这才看清楚,那被踹下贵妃榻的哪里是身量颀长,高大伟岸的齐王爷?分明是个宽肩窄腰,面容白净的男子。   风灌进洞开的马车车厢。   一丝不挂的男子瑟缩了一下,好似这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尴尬的情形,翻身捂住自己要害之处。   只是他这动作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眼尖也距离很近的王府众人,却是看得清楚,且惊呼出声,“是个阉人——”   “是谁陷害哀家?!”那披头散发拥薄毯而坐的女子,厉声问道。   男子不是齐王,那女子却是太后虞氏无疑。   这会儿底下众人面色全变了,王府众人担忧换成了幸灾乐祸。那些幸灾乐祸的宫人却是哭都哭不出来。   “娘娘……咱们,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去吧!”太后身边的女官纵身跃上马车,低声说道。   这事儿不闹开了还好。闹开了,不少宫人都能作证,齐王爷乃是被太后娘娘给送上车驾的,太后娘娘更是自己爬上马车的,没有人勉强她,没有人挟持她。至于车里的人怎么从齐王变成了一个阉人,却是没人能说清楚。   虞氏抬眼看见立在车前的沈昕娘,面色狠厉,“你……”   沈昕娘无辜摊了摊手,“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一定要我来开车门的,娘娘可要明鉴呐?”   这话说的再讽刺不过了!   “娘娘以为,这车里的人应该是谁?”沈昕娘面无表情的问道,声音里却有几分轻笑的味道。   让虞氏听来,刺耳钻心。   她能说谁?说齐王?以在众人面前证明她这寡居的太后不守妇道,惦记着自己的小叔子?怕是这话她敢吐口,明日就有人让她去皇陵给先皇陪葬吧?   虞氏冷哼一声,看向沈昕娘的目光越发冷冽,“哀家以为是谁,轮不到你来过问!”   “是,太后娘娘寡居,心中欲壑难填也是人之常情,这宦官容貌不错,娘娘眼光甚好。只是乘我家王爷马车这般肆意的行入我齐王府,太后娘娘未免也太不见外了吧?这是将齐王府当做娘娘的内宫了?”沈昕娘轻缓问道。   虞氏冷冷看她,她眼眸尽是一片无边漆黑之时,就不让人喜欢,如今,黑白分明,好似更为亮眼,也更为让人不喜。难怪方琰对她念念不忘,不惜推却旁的家世极好的小娘子婚事,也要娶二嫁的她为妃,这女子,不是有妖术是什么?   虞氏知道这般纠缠下去,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原本以为今日她同方琰缠绵出现在沈昕娘面前,就算方琰事后好言解释,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没有那般容易消除。到时候自己在适时关怀,红袖添香,说不定就能让方琰的心偏向于她。沈氏就算坐着王妃的位子,笼络不住方琰的心,又能如何?   不曾想,搬起石头倒是砸了自己的脚。   “回宫!”她厉声道,“关门!”   女官立时将车门关上。   虞氏的人马忙不迭的调转马头,要出齐王府去。   丹心却忽而蹦出一句:“娘子,那!那可是咱们府上的车驾呀!”   她这话,倒叫虞氏人马集体打了个哆嗦。赶车的宫人险些一头栽下马车来,不是硬要他们将马车也留下吧?太后这般样子,再下车换个马车,那日后也只怕再没脸见人了。   “快走——”女官好似生怕王府的人上来抢夺马车一般,一面催促赶车宫人,一面回头道,“且借用王府马车,稍事必当归还!”   话音未落,逃命一般,急奔出齐王府去。   王府众人嘲讽嬉笑之声,宛如挥之不去的恶狼,紧紧跟在马车后头,直到一溜烟尘远去,马车上的人才好似听不见那刺耳之声。   金香丹心大觉快慰,却面现不解,丹心道,“娘子,那王爷呢?太后娘娘原本不是打算让咱们看看她和那阉人滚在一起的情形吧?”   金香伸出一根指头,猛戳了一下丹心腰间软肉,丹心嘶了一声,侧脸看见金香朝她挤眼,才发觉自己这话说的不妥。太后想让娘子看到她和谁滚在一起,那不是太显而易见的事情了么?不提还好,竟她这么一提,好似更加尴尬了。   沈昕娘却是一直平平静静,脸色未变,“再有最后一道汤,晚饭也该好了。”   丹心张了张嘴,娘子的心莫不是铁打的?这会儿怎的还有心思关心晚饭呢?   “那道汤你去做吧,”沈昕娘侧脸看了看丹心,“我去看看王爷。”   丹心连连点头,“娘子放心,灶上的活儿都交给婢子了,可是王爷……”   王爷他在哪儿呢?娘子的心,还是乱了吧?   沈昕娘却是步履平静的向正院走去,平缓的入了上房,只看得金香丹心两丫鬟的下巴险些惊掉在地上。   “你也有大意被人算计的时候?”沈昕娘缓缓问道。   上房软榻上果然半躺个身影,颀长清俊,单单一个背影,就夺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唔,幸而昕儿信我,若是不让人开了车门,我才是有口说不清呢。”方琰的声音懒洋洋的从软榻上传来。   沈昕娘缓步上前,“我还没恼了你,你便先开口道谢,这叫我恼你的话都不知当如何说了。”   方琰听闻脚步声临近,转过身来,翻身坐起,抬手将沈昕娘拥入怀中,“是我不好,着了旁人的道,你可有担心我?”   沈昕娘轻哼一声,“你叫我如何回答?不担心,好似我不关心你,担心,又好似信不过你?”   方琰轻笑着将吻落在她的细滑的颈间,“昕儿用什么香粉,味道真好。”   她被请到垂花门之前,尚在灶间做饭,身上不满是油烟味已经不错,哪里会有什么清香之气?   “你怎的也学会了油嘴滑舌?”沈昕娘轻慢道。   方琰轻笑,双臂却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哪里是油嘴滑舌了?实话却也不许人说?”   “想来虞氏也不会是没有准备的吧?你是如何脱身的?”沈昕娘问道。   ☆、第224章 这就开始   方琰在她耳边轻呵了口气,缓缓道:“她买通人在勤政殿燃了安神香,应是特别调制的方子,并无异味,不易察觉,效果却十分显著。我本就有些疲累。有那香助力,便沉沉睡去。醒来之时,人已经在马车上了。”   沈昕娘侧脸看他,“在马车上?”语气忽而有些冷意。   方琰凭着习武之人的敏锐,察觉到她语气之中似乎有些不悦,立即正色道:“那时还没出宫门,她还什么都没做,我的衣服更不可能叫她碰了!昕儿放心!”   沈昕娘冷哼一声,“我有什么不放心?”   “许是她自信我不会醒过来,马车里除却她贴身伺候的宦官和一宫女没有旁人。”方琰说道,“我醒来将她点晕,又打晕那宦官。勒使那宫女不出声,将两人扒光了放在一起,打晕那宫女藏入马车后厢。在马车进了王府大门,车速慢下来的时候,从暗厢藏至车底,趁人不备。翻身滚入冬青丛中,直接回了正院。”   “你说的这般清楚作甚?”沈昕娘挑着眉梢看他,“想要证明自己真是连一指头都没有碰过她么?”   “真是一指头都没有碰,天地可鉴,我对昕儿身心至诚无虞!”方琰认真说道。   沈昕娘这才勾着嘴角笑起来,“那也要罚你。”   方琰不敢不依,连连点头,“当罚当罚!昕儿要怎么罚我都依。”   说着他俯下身来,热切的吻落在她颈间,下颌,又一点点靠近她润泽的唇。   “王爷王妃,晚饭好了,要摆饭么?”丹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两人。   方琰轻哼一声,“你的丫鬟,惯爱坏我的好事。”   沈昕娘淡淡看他一眼,“今晚的饭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方琰立即满面惊喜,“多谢昕儿!昕儿真是有心了!我刚回来便嗅到满院馨香,口水都流了三尺。”   “为了惩戒,”沈昕娘淡然道,“你今晚不要用饭了。”   方琰的笑容立即僵在脸上,“昕儿……何至于此?”   “摆饭,”沈昕娘扬声对外头吩咐道,“一双碗筷足矣。”   外头的丫鬟一愣。对视一眼,却也只好听吩咐而行。   待饭菜摆上食案,送到两位主子面前。   方琰舔着还有她余香的唇,轻轻握住她的手,唇贴在她耳边轻缓道:“昕儿,你是玩笑话对不对?”   “我从来不开玩笑,你不知道么?”沈昕娘认真说道。   说完,便拿起碗筷,食不言,不再理会他。   她做的饭菜,且是用心做的饭菜,当初连掌门人都克制不住,馋得不行。他自认为,克制力远不如掌门人。面对这么一桌子的美味,如何能够忍得住?   且一日疲累,早已饥肠辘辘,这般馨香在前,佳人又在一旁优雅用餐。他只觉自己浑身每根汗毛都在叫嚣着要饕餮一顿。   见沈昕娘对他求饶毫不动容,方琰忽而坏笑,折身将她压倒,薄唇贴在她唇上,探入她口中,两人唇齿缠绵。   那馨香的饭菜,亦不知最后入了谁的口。   `   黄帅印趁夜潜入虞泰府上,府上守卫立时发现潜入者,正要拿下,听闻他暗哑嗓音,“是我……”   守卫近前查看,“黄道长,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   “带我去见我师兄。”黄帅印满面疲惫,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伤,衣衫上不是灰,就是干涸的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   守卫们闻言不敢耽搁,立时带着他寻到了张铭之处。   “师兄……”黄帅印几乎站立不住,满目红血丝昭示了他的疲惫和辛苦。   张铭之原本正在打坐,听闻声音出得门来,瞧见这般狼狈的师弟也是微微一愣,“你这是怎么了?”   黄帅印却微微抬起手摆了摆,“进屋说吧。”   张铭之闻言点头,从守卫手中将他接过,扶进屋内,听闻守卫的脚步声走远,张铭之才又蹙着眉头看他,“怎生弄得这般狼狈?国舅爷交待你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师兄……我,我有负师兄所托……我……”   黄帅印的话没有说完,张铭之鼻间便发出不满轻哼。   黄帅印立即住口,抬眼看着他。他以前是要多眼盲心盲才会以为张铭之是舍生忘死的救了他一命的人?是要多蠢才会相信,师父真的会弃他而去?   张铭之冷漠的脸上分明没有对他半分的关切之意,只有听闻他没有完成任务的恼怒和不屑。   “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弄得这般狼狈?又为何无功而返?”张铭之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量不夹杂太多的斥责。   但已经知晓了他的秉性,已经明白了当年在灵山自己不过是受了他的蒙蔽,并非真的为他所救,再看他就直观清晰多了,黄帅印垂眸道:“不曾想,齐王已经派了人前往了晋阳,且赶在了我的前头……那人十分厉害,初次见面,就伤了我。”   张铭之闻言看了看他身上已经干涸变硬的血迹,语气有些不耐,“不是随身带有伤药么?等个一两日,待伤好些,再图下手亦不迟。”   黄帅印点了点头,“我亦是这般想的,可不曾想,这伤口竟不能愈合,用了师兄给我的上好伤药,以往一日就能结痂的伤口,这次却是抹了伤药也不见起色。”   张铭之闻言,这才面色慎重起来,“竟如此,你脱下衣裳,让我看看那伤口?”   定是料到他不会轻信自己的话,王妃才执意不为他治伤,即便路上师父好说歹说,王妃亦毫不动容。黄帅印动作有些僵硬的将上衣除去,好似牵动伤口十分疼痛,让他时不时的倒抽一口冷气。   张铭之看着他左臂及胸前的伤口,眯眼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道:“这伤口和国舅爷肩头的伤,倒是有些相似。”   他细细查看,伤口确实是几日前的旧伤,并非新弄出的伤,也确实没有一丝要愈合的痕迹。这才隐约信了黄帅印的话。抬眼看他道:“你受苦了,只是这般无功而返,只怕在国舅爷面前,我也不好为你开脱。”说完,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原本想要趁着你去为国舅爷办事的时候,我在府上,好一力排挤陆北,不曾想,因他治好了国舅爷肩头的伤,国舅爷竟对他信任至此,我几番挑拨,都被他不轻不重的给驳了回来。”张铭之摇了摇头,“本想着你事成归来,总算对陆北他们是一个打击,而你……又这般无功而返,唉。”   若是以往还没有看清楚张铭之本来面目,他一定会自责愧疚的吧?黄帅印为自己的愚蠢难堪,却想到王妃叮嘱他的话,端正脸色道:“师兄,我并非毫无收获。”   “哦?”张铭之抬眼,略有些惊喜味道的看他,“师弟有何收获?”   “我瞧这伤口同国舅爷当初的伤口十分类似,就怀疑对我对峙那人来历不简单。”黄帅印缓缓说道。   张铭之闻言立即点头,“必然是呀,原来师弟不是受了伤就回来了?竟再去过?”上页岛血。   黄帅印重重点头,“不敢辜负师兄所托,这伤又不致命,哪里敢受了伤就回来?我悄悄潜入,发现那刺伤我的人,竟是在灵山国舅爷要抓的那小娘子!”   “沈娘子?”张铭之闻言瞪大了眼睛,“竟是她?果真?”   黄帅印连连点头,又从身上摸出一只小木匣子来,“这些药,也是从她那里得来的。”   张铭之闻言,瞪大了眼睛,伸手便接过木匣,打开来,瞧见里头那些品质上乘,盈盈有紫光流转的丹药之时,几乎大喜过望,眼中迸射出贪婪的光泽,“这般上乘品质的丹药!果然是灵山修行者才能够炼制出的啊!”   黄帅印垂眸不语,王妃叮嘱过他,张铭之多疑之人,心思狡诈,他不善撒谎,若是谎话,必定被张铭之从眼睛之中窥见一二。所以尽量不要让他看到他的眼神,虽然他如今所说,尽都没有谎言,他确实遇见沈娘子,这丹药也确实从沈娘子处得来,但如今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师父的误解,这么长时间以来为虞泰作恶,他就仍旧不想看张铭之那张伪善的脸。   “你从沈娘子手中得来的?”张铭之瞪眼问他。   黄帅印闻言恰好抬头,四目相对,他这次却没有移开视线,定定看着自己叫了这么久师兄的人道:“是。”   张铭之的目光深入的他的眼底,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神直直看入他的内心深处。他眼中没有仓惶,没有躲避。   张铭之轻笑了笑,“这丹药不俗,师弟是专程回来送着丹药的?我瞧师弟身上还有伤……”   黄帅印低头抬手,按了按自己被沈昕娘桃木剑所伤的右臂,又抚了抚胸口的伤,点头道:“这伤同当初国舅爷身上的伤口十分类似。我本想在路上就用下这丹药,可……未给师兄看过,我不敢擅用。”   张铭之点了点头,“师弟慎重,是应当的,我瞧着这丹药品质是极为上乘,可究竟是不是有益,也还未可知。”   黄帅印点头未语。   张铭之确忽而道:“你既不防备,被那沈娘子所伤,又如何受了伤还能从她那里得到这丹药呢?”   黄帅印骤然抬头,“师兄是不信我?”   ☆、第225章 心盲   张铭之闻言,淡笑没有说话。   黄帅印伸手就欲抢过装了丹药的木匣,却被张铭之晃身躲过,“师弟不必生气,师兄问问也是情理之中,你既然能得来。又有何不可说?”   “没什么不可说!师兄,她道法精进,第一次我去行刺郭太守的时候,不防备他身边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大意轻敌是一,师兄觉得是我道行浅也罢,我的确是没有在沈娘子手中讨到便宜,但再怎么厉害的人也会有不防备的时候。更何况那沈娘子只是个小娘子,又要时时保护郭太守的安危,自然有不周全的时候,我便……偷了这丹药出来,本想用。却又担心有诈,所以才着急赶回,给师兄甄别。”黄帅印黝黑的面庞上似有委屈,说话间又有些负气一般。   张铭之点了点头,“偷来的呀?师弟不是一贯最不屑如此之事么?”   黄帅印沉着脸,没有说话。   张铭之笑了笑。又拿出一颗丹药来放在鼻端轻嗅了嗅,忽而他将手往前一伸。   那盈盈润润的丹药便摆在了黄帅印的面前。   黄帅印诧异抬头,“师兄这是……”   张铭之又将手往前送了送,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未深入眼底,“师弟受了伤,且这伤口我瞧着确实同当初国舅爷所受之伤十分类似,这药既是沈娘子所制,对她的剑伤,或有克制之用。”   黄帅印丝毫不犹豫,伸手便接过丹药,顺势放入口中,盘腿而坐。闭目调息。   张铭之在一旁静立片刻,观他神色,见他打坐专注,便没有打扰,不知立了多久,便悄悄离开。   此时黄昏时候,张铭之又来到黄帅印房间之中。   这一日一夜的光景,黄帅印从未出过房间,也没有叫人传膳用饭。一直静坐调息。   张铭之推门进来,见他仍旧是昨日他离开时的样子,他走上前去。不由瞪大了眼睛,黄帅印的上身**,左臂上的伤口,和胸口剑伤,居然已经愈合大半,那还未完全长上的伤口里,已经可以看出新肉的嫩嫩的肉芽。   这比当初国舅爷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可是快得多呢!且国舅爷的伤口是从外头长上的,外头长好了,里头却还没有长好,长达半月多,里头稍微一碰,就隐隐作痛。   而师弟的伤口却是明显看出,是从里头根儿上就好了的。   张铭之眼中隐约现出狂喜的神色来,他这个脑子不甚好使。好骗又鲁直的师弟,运气却是不错,去往晋阳一趟,原本的事情没办成,却能有这般大的收获!陆北不是一直仗着治好了国舅爷肩头的伤,而得国舅爷信任么?不是不可撼动么?他倒要看看,如今他有了如此良药,他从自己手中夺走的地位,是不是还能握的稳?   黄帅印恰在此时醒了过来,睁眼便瞧见眼前立着,一脸狰狞笑意的师兄,“师兄……”   轻缓的声音将张铭之惊醒过来,他的表情也变得比昨日和煦的多,好似四月暖阳,上前轻拍着黄帅印的肩膀道,“师弟,昨日师兄谨慎,并非不信你,你可莫要放在心上呀!”   黄帅印这才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伤口,一看之下,他自己竟先吓了一跳,“这……竟,竟愈合的这般好了?不过一日一夜而已?!”   张铭之笑着点了点头,“早就说过,灵山是个妙地,若非如此,当年国舅爷怎么会那般兴师动众的前往灵山?怎么会不惜手段也要逼灵山众人交出宝物?如今你可领略到了?”   黄帅印连连点头,“丹药服下之后,只觉丹田之中生出一股暖意,那暖意温润化作暖流,随精力运行,渡入四肢百骸,好似给全身都灌注了力量。”   他说话间脸上还有震惊神色,抬手轻抚着自己已经几乎愈合的伤口。在晋阳时,自己运功不好,回来的路上,师父帮自己运气不好,在齐王府的时候,打坐运功仍旧不见起色,这一粒丹药下去,竟然一个昼夜,就好了!   难怪沈娘子说,这般丹药,虞国舅一定会服下的,一定抵抗不住。   果真是,就连自己,明知王妃说这丹药,长久服用,并非真的会有益于身体,也仍旧忍不住心动,更可况不明真相之人?   “这丹药果然有升阳之效?”张铭之忽而问道。   黄帅印点了点头,“丹田之内生出暖流来,的确是升阳之药。”   “我瞧这药有些类似于传说中的还阳丹,但又不尽相同。既然有这般神效,就命为‘大还丹’吧?”张铭之轻笑,忽而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扭开盖子,倒出一枚大还丹来。   盈盈的紫光分外的惹人喜爱。   尝试过这丹药的神奇效用之后,黄帅印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显出些热切来,伸手就要接过,以为是师兄仍旧不放心,要他再次试药。王妃交代过了,服用一次两次,对身体是有裨益的。   却不想,张铭之抬手躲过。顺势将那丹药放入了他自己口中。   黄帅印微微一愣,“师兄不是要我试药么?”   张铭之笑道:“师弟这话,是在怪我昨日不相信你喽?”   黄帅印连忙摇头,“从旁人那里得来的丹药,自然应当谨慎些的,我绝对没有怨怪师兄的意思。”   “你这还是在怪我,我昨日让你服用这丹药,原本就是要为你医治伤口的。以师兄的眼力,难道看不出这丹药的品质是否上乘么?沈娘子的伤,自然还是要沈娘子的药来医治,你瞧你如今的伤不是已经几乎尽好了么?”张铭之厚颜无耻的说道。   黄帅印连连点头,垂眸不做声。   “这药若要献给国舅爷,我自然要亲自试过药性才好。”说话间,他觉药性似乎已经要发挥出来,丹田之内隐隐有热意向外逸散。   他立即在黄帅印的房间内盘腿坐下,闭目打坐。   不用他交代,这么久一直被他欺骗,跟在他身边的黄帅印也知道,这是要他在身边护法的意思。   以往自己在师父身边的时候,自己打坐,师父也会为自己护法。可张铭之却从来没有为他护法过,他打坐的时候,张铭之总是该做什么仍旧去做什么,好似他会不会运气之中出岔子,会不会走火入魔而遇险,根本不是他关心的事。   为什么以前自己看不明白,何人是真心关心他,何人是真的对他好?为什么他眼明明看到,心却似瞎子一般?   黄帅印转过身去,脸上一片痛悔。不过他很快便握了握拳头,心头又生出新的力量来,王妃说了,只要这丹药能顺利的被送到虞国舅面前,只要虞国舅放心服用,等不了多久,那些少女们就自由了,且再不会有像如今这般无辜被害的少女一样的女孩子。他若促成这件事,就是对自己昔日罪行的挽回和赎罪了。   张铭之打坐比黄帅印时间短,用了一夜的时间便将丹药的药力尽数化为己用。   他睁开眼时,只觉神清气爽,似乎功力也在一夕之间骤然上升,“果真是奇药!果真是上佳之丹药呀!”   张铭之的表情有些激动的难以言喻,远比看到黄帅印身上的伤口愈合之时,更为兴奋,因为这次是他自己切身体会到这丹药的好处,倘若时常能有此丹药助于修行,以往总是要很久才能达到的突破之境,如今岂不是几个昼夜就能达成了?上名状才。   “恭喜师兄精进。”黄帅印拱手说道。   张铭之脸上笑意浓重,“还要多谢师弟,若没有师弟,我岂能有机会尝试这般神奇的丹药?”   黄帅印笑了笑,黝黑的脸上,笑意显得十分的憨厚。   张铭之却是轻叹一声,“只是,这丹药却是十分有限,竟只有二十来粒。”口气有些惋惜,不知他是不是后悔,昨日在他这傻师弟的身上还浪费了一粒上佳的丹药。   须知,如此上品丹药,那真是一粒难求啊。   “如此丹药,我等修行之人用了,乃是大大有助于修行道法提升的!”张铭之忽而语气沉敛,别有深意的说道,“而国舅爷却并非真正的修行之人,他所求的不过是长生之道。”   黄帅印瞪了瞪眼,“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张铭之笑了笑,“师弟,我的意思还不明显么?你,不明白?”   黄帅印静默片刻,忽而瞪大了眼睛,迟疑道:“师兄的意思是,这丹药,不献给国舅爷了?”   张铭之闻言,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来,目光却是十分锐利的落在了黄帅印的脸上。他尚且不能抵抗住这丹药如此神奇的功效,他这憨直的师弟就能抵抗么?倘若师弟执意要将丹药献给国舅爷,是不是也能说明些什么?   ☆、第226章 一粒千金   张铭之的眼睛一瞬不眨的紧紧盯着黄帅印。   黄帅印静立片刻,忽而大笑,连连点头,“还是师兄有主意啊!师兄说的对!这丹药一共也就这么些个,献给国舅爷,能不能助他长生不老且还是未知。他又不会尽数炼化这丹药效力,岂不是平白浪费?若是咱们师兄弟二人分享,道**力,定能够突飞猛进啊!”   张铭之闻言,脸上的笑却是僵住了,这丹药若是不献给国舅爷,那么必然要拿出来同师弟分享。虽然师弟人傻,可这药毕竟是师弟拿回来的,没有道理让他独吞。   原本就只有二十多粒,两个人分,人手不过十几个。凭白分出十几粒去,且得不到任何的好处。这让张铭之心中又觉不忿。眼看着黄帅印的表情愈发热烈起来,蠕动着嘴唇,似乎随时都要开口向他要剩下的丹药。   张铭之心中痛的好似被人刮骨取肉一般,僵硬笑道:“师弟,师兄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如今咱们在国舅爷府上做宾客幕僚。咱们的锦衣玉食,都是仰仗国舅爷给的,只有国舅爷好,咱们才能好。且如今国舅爷已经偏信了陆北他们,咱们的日子已经不如以往,以往走在外院,哪个见了咱们是兄弟二人,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可如今呢?如今全都去贴陆北他们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愤然来。   黄帅印收敛了笑意,点了点头,“师兄说的是。”   “如今师弟能够得来这般上好的丹药,正是上天给咱们师兄弟的一次好机会,如果借着这丹药让国舅爷重新信任咱们二人。而疏远陆北他们,日后等国舅爷拿下了那沈娘子,想要多少丹药没有?”张铭之循循说道。   以往他说什么信什么的黄帅印此时觉得自己以前的脑子定然是被狗吃了,他这分明是哄孩子的语气,自己以前为何就听不出呢?   他脸上露出僵硬神色脸来,心中忍不住连连鄙夷唾弃自己。   张铭之尽当他如此表情是不甚情愿,便开导道:“莫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想,若是国舅爷能将齐王斗败,将沈娘子抓来,逼着沈娘子交出灵山宝物。或者逼着沈娘子炼制丹药,这丹药,立下大功的你我师兄弟二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比之如今的二十几粒,哪个更为划算?”   “师兄……”黄帅印垂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年师兄在灵山,冒险救了我的命,我的命便就是师兄的了,师兄的话,我没有不听的。”   张铭之却是没有听出他这几句话里,咬牙切齿的味道,只当他和往常一样,在自己面前表忠心。于是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迈步离开。   这丹药果然是不同凡响。不过一粒,一夕打坐运气,竟然让他觉得,自己好似精进了好几年的修为一般。   太妙了!实在是妙不可言!   张铭之将丹药偷偷留下一粒来,剩下的仍旧装在匣子中,献给了虞国舅。准备说辞的时候,他几番犹豫,最终仍旧是说道:“这乃是黄帅印他在晋阳从沈娘子处所得而来的!”   虞国舅闻言,大为惊讶。看着那盈盈润润的丹药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张铭之躬身说道,“贫道同师弟已经试过这丹药,师弟身上负伤,同国舅爷您上次肩头一直不愈的伤十分类似,涂抹伤药亦不能愈合,服下这丹药不过一日一夜,竟神奇痊愈了!”上名扔巴。   “果真如此?”虞国舅眯眼问道。   “不仅如此,贫道试用一粒,只觉功力大进,一股温润暖流自丹田而生,运走全身四肢百骸!此升阳之药,实在是上佳丹药!”张铭之沉声郑重说道,“不过慎重是理当的,且这药还是从沈娘子处得来,更不能大意,贫道愿再为国舅爷试药。”   说完,他就伸手探向那匣子,准备顺势再多得来一枚丹药。   不曾想虞泰却伸手拍落他的手,扬声道:“来人,去请陆道长来。”   张铭之闻言,脸色微变。   陆北很快赶来。虞泰让张铭之藏身屏风之后,让陆北进门。   “国舅爷有何吩咐?”陆北进门,躬身请安。   虞泰将木匣向前推了一推,匣子里盈盈润润的丹药上好似有喜人的药香逸散。陆北的目光忍不住钻入匣子中,一接触到那莹润的丹药,便再也移不开,他的眼睛仿佛在匣子里生根一样。更忍不住狠狠咽了口水。   “这般上品的丹药,贫道唯有在师门的时候,见过掌门师父藏了有一粒!”陆北喃喃说道,“当时因为我不小心看见,被掌门师父发现,一直罚我扫了一个月的山门!”   “藏了一粒?”虞泰眯眼重复道。   “是,藏了一粒,掌门师父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就是这般品质的丹药,甚至还不如这般,就小心翼翼的放着,看着那丹药的目光恍如看着珍宝一般!大约是要等到自己欲要突破之时再服用吧!这般品质的丹药却不是常常能见到的,若是在平时浪费掉,待突破之时寻不到,岂不急死人?”陆北解释完,便用更为惊异的语气问,“国舅爷怎会有如此之多的丹药?这般上品,拿出一粒来,在江湖中就是千金争求,这么多!这,这,这真是……”   他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但面上惊讶又狂喜的表情更是将一切都表达出来。   虞泰摸着胡子笑了笑,“是张道长炼制出的。”   陆北闻言瞪大眼睛,嘴也震惊的合不上,半晌只吐出一句话来,“绝不可能!”   虞泰眯眼,却并未生气,“不可能?还绝?”   “国舅爷恕罪,并非贫道嫉妒张道长,而是贫道同张道长也认识相处多年,这般品质的丹药,以张道长的能力道行,是绝对练就不出的!国舅爷莫要轻信于人才好!”陆北摇着头说道。   屏风后头的张铭之撇嘴冷笑,幸而他没有告诉国舅爷,这丹药是他炼成的,这陆北真是一点都不望着他好。上次他进献的药膏,他还深觉并非他陆北能制的出呢,不也未在国舅爷面前这般诋毁于他?   虞泰点了点头,倒并未多言,“陆道长也觉得这丹药不俗?”   陆北连连点头,“何止是不俗!”说完,他搓了搓手,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热切和渴求。   虞泰垂眸,似乎再思量着要不要开口。   陆北却有些忍不住道:“国舅爷,这平日里试药之事,皆由贫道为国舅爷效力,这次,也便由贫道来吧?”   哪次试药,也不见他像这次这般急不可待。   虞泰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陆道长说,这药若是拿到江湖上,乃是一粒千金?”   陆北连连点头,“不错。”   “那陆道长试上一粒,岂不是试去了千金?”虞泰笑道。   陆北表情微微一愣,讪讪而笑,“也是,不过国舅爷的药,岂能没有人试过就擅入口中?虽然丹药看上去的确是品质极佳,可还是要人试过了,才好放心呐!”   虞泰笑了笑,“玩笑话,陆道长请。”   陆北闻言,修道之人的矜持不知早丢到哪儿去了,恍如有人和他抢着一般,伸手捏了一颗便放入口中。   虞泰连忙起身,亲自将木匣收起,揽在手中,瞪眼看向陆北,好似要看出他是否有何不妥。   须臾之后,陆北面上洋溢舒缓幸福之状,连忙拱手对虞泰道:“这丹药升阳功效极为明显,贫道要回去运化这丹药功效!”   “不必回去!”虞泰道,“道长此处请便。”   陆北闻言不再客气,立即盘腿而坐,运大小周天。   面上表情和煦至极,非但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反而连平日里因蹙着眉头而生出的皱纹都舒缓了。整个人恍如沐浴在春风温汤之中。   虞泰不由更抱紧了那小木匣。   趁着陆北打坐专注之时,虞泰让张铭之悄悄离开。   张铭之脸上了无笑意,只觉这陆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待虞国舅用了这丹药之后,定然会发现他的好,到时候,他一定要寻了机会,将陆北赶出国舅爷府上!一山不容二虎,虞国舅身边有他一个能人就可以了。   齐王府上那师徒两人离开以后,格外的平静了下来。   好似时光静好,不过暗中盯着国舅府上的人却丝毫不敢懈怠,每日里必定向沈昕娘禀报。   “娘子,今日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五大护法也相安无事。”金香跪坐在地,颔首说到。   沈昕娘轻轻的摩挲手心,闻言面上表情也无甚变化。   “娘子,那黄道士会不会……会不会私吞了那丹药,并没有将丹药献给虞国舅?”金香忍不住问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沈昕娘说道。   “呃,那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见他救出那些个年幼娘子?”金香忍不住嘀咕。   “且等等就是了。”沈昕娘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几乎已经全然不见,若不盯紧了细看,基本不能发现。   可在晋阳之时,她就临近了突破,至今却仍旧不能更进一步。这么久了,是一直没有等到所谓的时机?还是要再次悟到什么,感化了什么,才能迎来突破?   “也是,很多事情都是急不得的,是婢子太心急了。”金香点点头,兀自说道。   沈昕娘闻言,不由轻笑,才说了金香等等就是,自己倒是想不开,可不就是许多事,越心急越不能达成的么?   只盼着身入棋局之中的黄帅印,一定不能焦急,稳稳迈步。   ☆、第227章 让人嫉妒   这几日,整个国舅爷府上的人,尤其是能够伺候在国舅爷身边的人,都发现了虞国舅的不同。   虞国舅平日里是阴沉严厉之人,如今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多了起来,整个人也好似年轻了许多。平日里跟他说话都端着紧张,近日他却是偶尔也会同下人开个小玩笑了。   以至于国舅爷府上从上到下的气氛都莫名轻快起来,家仆们做事都跟着兴致勃勃的。   “国舅爷,您近日里好似心情不错?”管家在虞泰身边笑着恭维道,“您整个人好似年轻了一二十岁一般。”   说完,瞧见虞国舅脸上笑意微微凝滞。   管家立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果然人不能大意,一大意就会犯错,他怎么忘了国舅爷最厌恶人家提及他的年龄,纵然他是恭维国舅爷年轻,但免不了的还是提到了国舅爷的岁数啊?国舅爷若是多心,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暗示他到了快死的年龄了?   管家的一身冷汗急速冒出。却见虞国舅轻笑了笑,“是么?你也觉得我近来年轻了?你都看出来了?”   管家连忙偷偷抹了抹手心里头的汗,笑得格外小心翼翼,“是,小的虽然眼拙,可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您可不是年轻了么?好似回到当初领兵作战挥斥方遒之时呢!”   虞泰爽朗的笑声响彻国舅府上空。   张铭之黄帅印师兄弟二人很快被请了来,虞泰笑着慕眯眼看向黄帅印,“听闻前几日,你师兄奉上的丹药,乃是你从沈娘子处得来的?”   黄帅印躬身道:“正是。”   “这丹药品质上乘,甚得我心,你且说说,想要什么赏赐?”虞泰问道。   黄帅印垂着头没有吱声。   张铭之在一旁暗暗碰了碰他。   黄帅印这才道:“我等在国舅爷身边,为国舅爷效力乃是理当之事,不晚枉说什么赏赐!”   虞泰摸着胡子轻笑,“你们在我身边,为我做事不错,可做的好的。自然要赏,做的不好的自然要罚,有赏有罚,纪律严明,才能有更多的人,更忠心的做事。张道长说,是不是?”上名庄巴。   张铭之连忙拱手,“国舅爷说的是。”   虞泰笑看向黄帅印,“且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国舅爷所说甚是,不过这丹药并非我等炼制。且我这师弟被派往晋阳的真正目的,也未达成,能将功抵过,已经是国舅爷恩赐,哪里还有脸提什么赏赐?”张铭之连忙说道。   黄帅印闻言,只是垂着头,不做声。脊背绷的直直的,也不争执。   虞泰看了看师兄弟两人,笑道:“张道长不必多言,我一向赏罚分明,晋阳的郭太守,不识时务,迟早有收拾他的时候,这丹药的价值。我却也是心中有数,该赏该罚,难道我会分不清么?”   张铭之还想再开口,虞泰目光冷冷扫过来,他只好闭上了嘴。   这丹药分明是他献给国舅爷的,为何赏赐之时,国舅爷只惦记这他这憨直的师弟?难道他就没有功劳么?他若是贪昧下这丹药,国舅爷能享用的到?   黄帅印垂着头,不说要什么赏赐,也不推拒。   “你只管说,想要什么,但凡我能给你的,没有不应允的!”国舅爷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也比平日里更有耐心,便是黄帅印一脚踹不出个屁来,他也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黄帅印忽而行了大礼,“国舅爷,原本……原本为国舅爷尽心尽力是本分,不当要什么奖赏的。可……可贫道还是厚颜开口。”   虞泰笑着点头,“说,你只管说!想要什么?”   “贫道……贫道想从上次为国舅爷带回的十位少女中……任要一个来。”黄帅印说罢,脸就红了,头也垂的低低的,好似分外难为情。   国舅爷闻言噗的笑了出来。   张铭之在一旁无语望天,多好的机会,要什么不行,要一个国舅爷享用过的小娘子?出息!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这机会要是给自己,才不会这般被浪费!   虞泰笑了几声,面上表情更为快活,“原来黄道长也有七情六欲啊?”   黄帅印黝黑的脸庞更是红黑的发亮,声音小的难以听清,“让国舅爷见笑。”   “不笑,不笑,”虞泰摆手,“难为你能向我开口,莫说一个了!这十人,全送给你!”   黄帅印闻言一愣,十人?   虞泰忽而想起什么,轻咳一声,“哦,如今已没有十人,那些小娘子只剩下八个了,你且从府上豢养的美姬中,再挑出两个来,让她们都去伺候你!”   “谢国舅爷!谢国舅爷!”黄帅印连行大礼,礼好似都因为激动而行的有些僵硬。   果然一切都照王妃所说的发展了,他要流露出自己好色之状,却又要藏起贪心,国舅爷必然欣喜。王妃说,上位者,特别是心思狭隘的上位者,喜欢他手底下的人有软肋,且是能让他握在手中随意拿捏的软肋。倘若手底下的人,太过完美,无欲无求,他们倒是不会喜欢。   张铭之看向自己师弟的目光却是颇有些不屑,但虞国舅紧跟而来的一句话倒是叫他大吃一惊。   “我在白果桥附近有座别院,地方不算太大,环境却是不错,你既有了美姬,将她们都养在府上倒是不便,那别院就送给你了!”虞泰心情十分好的挥手说道。   黄帅印闻言瞪大了眼睛,仿佛吓傻一般,连道谢都忘了。   张铭之也皱紧了眉头,一向知道提点师弟的他,这会儿却是忘了提点。别院啊!在白果桥附近的别院!他跟在国舅爷身边这么多年,大功小功也立有不少吧?国舅爷还从未送给自己一座别院呢!倒是先送给了他这傻乎乎的师弟?就因为那一匣子的丹药?早知如此,他就该说那丹药是他自己炼制的!   黄帅印呆愣不知道谢的模样,非但没有让虞国舅发怒,倒是取悦了他,“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领了人,往别院里去住?”   黄帅印这才恍然醒悟,慌忙叩首道谢。   虞国舅摆了摆手,叫他下去。   张铭之嫉妒不已,虞国舅没有开口叫他留下,他便也只好跟着黄帅印退了出来。   将他叫来,竟是一点儿没他的事儿,自己这傻乎乎的师弟占尽了好处,他却是水中捞月一场空。想来也是,虞国舅的心病就是担心自己活不过四十五,这般的丹药服用下去,神效立见,便是凡俗之人,也能看出虞国舅如今年轻了不少,大大削减了他心中担忧。这般破例赏赐,也在情理之中。   “师弟,”张铭之忽而叫住黄帅印,笑脸道,“这别院虽是国舅爷赏给你的,可你,就能安心受之么?”   黄帅印闻言一愣,“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国舅爷不是说了,只要能尽心尽力为他做事,他都是赏罚分明的?莫非这别院他只是说说,并非真的要送给我?那我……那我还是现在回去,将别院还给国舅爷吧?”   张铭之立时伸手拦住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你是听不懂师兄的话?还是故意打岔?”   黄帅印的表情僵住,在张铭之眼中越发显得憨傻,“师兄莫非是话里有话?”   张铭之轻叹一声,“你叫我一声师兄,莫不是只有求着我的时候,才想到我是你的师兄?”   “那自然不是,”黄帅印连忙摇头,“自从你救我了的命,你就是我的师兄了,什么时候都是。”   这话他说的别扭至极,张铭之闻言却是笑了,“既然如此,那别院你岂能一人安享?”   黄帅印垂眸道:“我不是一个人安享啊,不是还有国舅爷送的十位美姬么?”   张铭之闻言,脸色一滞,冷笑一声,“好,真好!果真将你的师兄忘到了九霄云外,你真好!”   说完,张铭之也不再同他废话,背着手,大步离开。   黄帅印何曾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他是想要救那些无辜少女的,让张铭之也住进别院之中,岂不是将狼送到羊的身边?   待管家将十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送到他手中之时,他立时将那两个国舅爷府上豢养的美姬转送给了张铭之,将剩下那八名被掳掠来的少女带去了别院。   马车之上,他刚一靠近少女们,少女们就吓得面色苍白,颤抖不已。他只好出了车厢坐着,看着虞国舅府外的天高云淡,心情也不由轻快起来。   这件事进展真可谓顺利,原以为还要多费些波折,不曾想在,这么快就将这些小娘子带出来了!虽然又少了一个小娘子,听闻说是他还没回到府上的时候,那小娘子不堪国舅爷羞辱,触柱而死。可毕竟剩下这八名无辜的女孩儿总算是脱离了苦海了。   他坐在马车之上,简直想哼歌儿,来赞美一下那个能摒弃前嫌拼命炼制丹药,又出谋划策的王妃了!   沈昕娘打了个喷嚏。   “娘子,莫不是有些凉了?这几日秋风渐冷,也不见娘子加衣,受了凉可是不好。”丹心连忙关切说道。   沈昕娘摆了摆手,“不碍的,哪里就有那么冷了?”   “娘子!”   丹心正欲再说,金香恰从外头回来,脸上还带着欣喜不已的神色,“好事啊娘子!”   “什么好事?瞧你笑得,嘴角要裂到耳根了!”丹心看她说道。   “丹心姐姐,我的嘴可不像姐姐那般大!”金香回了一句,立即转而道,“是虞国舅府上的消息!”   丹心闻言,不敢打岔,鼓了股嘴,退到门口守着。   “黄道士似乎是得了赏赐,带着几个小娘子去往了白果桥的别院,好似要在那儿将那些小娘子安置下来。”金香躬身说道,“婢子派人去联系黄道长吧?”   “不可!”沈昕娘立即说道。   金香一愣,“或许他带出来的就是先前说好要救的,那些被掳掠而来的小娘子啊?”   “不管是不是,如今都不能联系他!”沈昕娘道。   ☆、第228章 没有长进的不孝女   “这又是为何?”金香皱眉,“暗中小心翼翼的联系,不会叫虞国舅的人觉察的。”   沈昕娘摇头,“他如今在别院住下,别院不比虞泰府上,人多而杂。便是暗中传递个消息,也十分隐蔽,不易被察觉。别院地方小,人也尽都是虞泰的人,一人一双眼睛盯着呢。虞泰给他别院,就是让他享受的么?”   金香微微张了张嘴,那不是享受是干嘛?   “虞泰虽信了那丹药是上品,却仍旧对他能从我这里拿到丹药抱有怀疑。必然是派人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府上许多事情隐蔽,送他一个别院,更容易控制是一,麻痹让他放松警惕更是一。”沈昕娘缓缓说道。   金香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竟是这样,原来送礼,也未必真就是好心呐?”   沈昕娘垂眸不语。   “那,那娘子现在要怎么办?”金香问道。上长住巴。   “什么都不做,”沈昕娘道。“静等着。只要他能沉的住气,就好。”   金香蹙眉点了点头,心下却不由有些担忧,虽然是见过一面,但对那黑木头的炮仗脾气也有所认识,他能沉得住气么?   金香退出去没多大一会儿,门上便报,沈尚书求见。   “切,他来,指定没好事儿!”丹心忍不住咕哝道,话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口中的他,是王妃的亲爹。这般说话,委实不敬。抬头觑着沈昕娘脸色,见娘子淡然如故,才猛然又想到,娘子如今虽还是昕娘,却又不是昕娘。那沈尚书还真算不得娘子的亲爹呢!想到这儿,丹心脸上又多了几分松快。   沈昕娘在正院花厅里见了沈尚书。   “王妃如今真是越发端庄贤惠了!”沈尚书躬身,陪着笑脸说道。   沈昕娘语气淡然,“越发,从何说起呢?”   沈尚书呵呵一笑,他以往总说这大女儿乃是不孝女。不想她记到如今,“王妃一向大度,宽仁。如今有了这般尊崇地位,自然更加宽宏了。”   “我向来不是宽宏之人,沈尚书确定说的是我么?”沈昕娘抬眼看着他。   虽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却不敢直视,沈尚书弓着身子,脸上讪讪的,“王妃真是玩笑话,臣早该来探望王妃,王妃如今怎的不常常回家中坐坐,都在京城,虽然你母亲不在了,但你有如此喜事。也该回去对着你母亲的灵位好好禀报一番的!”   又搬出母亲来,沈昕娘垂眸,虽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毕竟是这幅身体的生母,又因这女儿不全,早早送命,沈昕娘轻叹一声,“沈尚书今日来所为何事?还是明白说来吧?客套绕弯子的话就不必说了。”   沈尚书点头,呵呵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王妃那些兄弟们的事情,前年里,有王妃求了王爷让他们能到草堂书院借读,如今也读了这么久的书了,是不是可以转为正式学生了?”   沈昕娘看着沈尚书,面色淡然,“草堂书院不是每两年就有一次考试么?他们只管参加了考试,若是能通过考试,必然能成为正式的学生,何须来求我?”   沈尚书皱眉,“这考试之事,谁能说得准,倘若临场发挥不好呢?倘若有什么意外呢?”   “沈尚书是说,草堂书院的考试,乃是对学子们不公平之事?”   “并非是说考试不公平!对如今的你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张张口的事情,为得是你自己的兄弟,你怎的就一再推脱呢?”   沈尚书听闻沈昕娘颇有敷衍之意,忍不住抬头说道。   这么一抬眼,才忽而发现,以往那个让他有些胆寒惊惧的眼睛变了!不再是无边的漆黑,竟是黑白分明,透亮无比。配着那一张绝美的脸,竟让人心头一跳,既不愿移开视线,又觉直视唐突!   他的女儿,竟这般美艳!他以往怎么没有发现?倘若当初不是一顶小轿,无声无息的将她送进齐王府,而是将她好好养在家中,齐王惦念,他必然能从中获取更多好处的吧?他怎的就那般想不开?   还有,她的眼睛怎么就好了呢?不是天生的不全,无法医治的么?怎的现在完全看不出一点不全之症,好似她的眼眸,天生就该这么美一样?   “沈尚书看够了么?”沈昕娘淡淡问道。   沈尚书一愣,不由自主的赶紧低下头来,心头砰砰的竟有些惊惧之意。他咽了口唾沫,就算她如今是王妃又怎样?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女儿,自己这当爹的,还在她面前说不上话了不成?   沈尚书清了清嗓子,“我今日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你家中兄弟入草堂书院之事。对你来说并非大事,我若是那贪心的人,就算让你给你的兄弟们在王爷身边,在朝堂之上,给他们安排个差事也不过分吧?不过就是上学而已,你有何不可为?”   沈昕娘淡然开口,“并非你不贪心,如今不过是来试探,我若答应你,让他们不必考试就入草堂书院,那么下一步,你定然要求我,让他们不用考试就入朝堂。人的贪心都是一点点膨胀起来的,所以醒悟要趁早。”   她声音清冽,似乎并不夹杂太多的感情。   沈尚书却听得恼怒,“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帮忙了?”   “并非单是因为不肯,”沈昕娘缓缓道,“难道沈尚书就没有打听过,草堂书院的规矩?不知道草堂书院不归朝廷统筹?王爷更从来不曾干涉草堂书院的事情?我如今和当初,于草堂书院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你休要来糊弄我!如今你是王妃,那草堂书院虽不归朝廷统筹,教出来的学生,难道不是为了国之社稷么?”沈尚书轻哼一声,“你个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草堂书院那陆先生,还是帝师呢,草堂书院又怎么可能和朝堂完全脱离?你就是不肯帮忙罢了!”   沈昕娘沉默了片刻,抬了抬手道:“既然沈尚书如此说了,那当是如此吧。”   沈尚书皱眉,再次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么?”沈昕娘道,“沈尚书既然以为我是故意不肯帮忙,那我便就是故意不肯帮忙!”   “你!”沈尚书气恼。   “如此,对沈家的郎君们来说,倒是最好的事情,倘若他们在草堂书院近两年的光景,却连这点廉耻都没有,要靠着关系入学,而非凭借考试脱颖而出,那在草堂书院这两年也真是荒废了。”沈昕娘说道。   廉耻二字好似故意说给沈尚书听,沈尚书脸上青白相加,分外精彩。   “你,你这不孝女!原以为你如今同以往不同了!就你这秉性!迟早也会得罪了王爷!迟早惹了王爷不耐烦!”沈尚书气的咒骂道。   沈昕娘尚无反应,却不料这话惹怒了一旁立着的丹心,丹心一时连尊卑都忘了,掐腰道:“我家王妃王爷如何,不消沈老爷来操心!沈老爷还是操心好自己家的事情就成了!莫要为了自己家那些‘孝顺’的好儿子们,拿自己的厚脸皮在外头蹭了!”   沈尚书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忍?立时拍案而起,“好生嚣张的丫鬟!我乃朝廷命官,岂是你能辱没谩骂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沈尚书好生厉害的脾气!”沈昕娘不急不忙的开口,“我的丫鬟不过为我说句话,就是辱骂朝廷命官,不想活命?那不知沈尚书诅咒我这堂堂的王妃惹了王爷厌弃,又算得什么?王爷听闻此言,也不知会不会有雷霆之怒呢?”   沈尚书闻言一禀,齐王爷的手段,他哪里会不清楚?来之前不是想的好好的,不管他这不孝女说什么话,他都要忍住,好声好气的说话,早就知道在她面前硬来不行,从来就没讨到过便宜!自己怎的就是管不住这脾气?她总是有办法让他的忍耐功亏一篑!   “罢了罢了!”沈尚书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一个小小的丫鬟而已,我堂堂吏部尚书,岂能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罢了!”   沈昕娘但笑不语。   沈尚书正欲开口,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了她这淡然的笑容。   她竟会笑呢!以往从不曾见她笑过,不管是小时候,还是从吴兴回来以后,她整日的就是那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怎么看怎么不讨人喜欢。不曾想,她竟是会笑的!还笑的这般明艳生动,这般炫目好看!   “王……王妃……”他迟缓开口,待沈昕娘黑白分明却没有温度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他猛的激灵一下,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沈尚书还有什么事?”沈昕娘问道。   “我只央求你这一件事情,你如今是王妃了,不管你喜欢沈家也好,不喜欢沈家也罢,却改不了你是沈家女儿的事实,旁人若是知道你连父亲这一点点小小的要求,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都不肯同意,不知会如何评判你?”沈尚书语带威胁道。   沈昕娘垂眸,“那就叫世人来评判好了。”   沈尚书咬牙切齿,真真是滴水不进呐?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爹娘给她的容貌,爹娘给她的身份,她却不知道为自己的家族争取利益!要她何用!   沈尚书气哼哼拂袖,“果真不孝女!”   只是这次他却不敢那么大声音叫嚣,只是在嘴边咕哝了一句。眼看今日已经谈不拢,他也不好纠缠下去,倘若遇上王爷回来,只怕她在王爷耳边进了谗言,倒是对自己不利。   “你需得知道,你如今坐的再高,没有娘家在后头给你撑腰,你的路却也是走不远的!”沈尚书说完,大步出了花厅,向外院走去。   ☆、第229章 什么好事儿?   王府的家仆在前头引路,花径之上秋风渐起,似有微苦却清新的菊花香味从青石小道两旁的篱笆深处飘逸而来。   沈尚书略缓了脚步,正要开口赞这菊花香气甚好之时,却听闻道一阵说笑之声,随着秋风而来。   这声音。似有些耳熟呐?沈尚书索性停下脚步来,循声望去。   “这菊花盛开之前采摘下来,晒干了做成枕囊,夜里最是有益睡眠,且菊花微苦性凉,祛秋燥也是最好的!”女子清丽的嗓音隔着篱笆和一丛丛花叶快要落尽的紫荆树,听得分外清晰。   “这是谁在采花呢?”沈尚书突然问道。   王府里的家仆走了几步才发现沈尚书没有跟上来,只好折返回去,闻言道:“是府上的女眷,沈大人这边请!”   “这女眷,我认识!”沈尚书哼道,抬脚非但不往外走。却是向着说话人的方向走去。   家仆立时上前阻拦,“沈大人,王府之中您岂能乱走?!”   沈尚书却不管他,脚步愈发快了起来。眼见那家仆要拦住沈尚书,沈尚书身边随从却是扑上前去,和那家仆扭在了一起。   声音既听得清。人便也没离着多远。几步路的距离,绕过了那一片紫荆树,一片的菊花和菊花丛中的女子们,便现于眼前了。   “果然是你!”沈尚书瞪眼道,“四娘,你不好好在秦家呆着,如何会在王府里?”   沈尚书上下打量她的衣着,她手里还捏着几朵菊花,她身边是两个丫鬟,丫鬟的服饰,当出于王府。倘若她只是来王府小住,身边带着的必然是秦家的丫鬟,衣着也不会是王府的规制!由此不难判断。她定然是在王府长住的!   且刚才那家仆说,是王府女眷。倘若是秦家的妾室在王府小住,尽多或说是王妃的庶妹,怎么也不会说是王府之人啊!   “四娘!为父不是在问你话吗?”沈尚书不由提高了声调,颇有些呵斥之意。他不能训斥当了王妃的女儿,一个庶女总不至于也训斥不得吧?   沈四娘瞧见沈尚书的时候,就已经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再一听这般厉声呵斥的音调,更是又惊又惧,百般委屈涌上心头。   “女儿……女儿……”沈四娘不防会突然遇见沈尚书,一时心急又害怕,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父亲知道了她早已经和秦家少主没有关系。又偷偷住在姐姐这里,会不会硬要接她回家去?亦或者,会不会对安姨娘不利?   她眼圈霎时就急红了,手里折的几朵菊花也被她纤细手指蹂躏的尽都凋落。   “沈大人,这可是齐王府,齐王府的女眷,何时轮得到您来喝问了?”管家不知被谁请了过来,在沈尚书身后,不轻不重的问道。   沈尚书闻言,瞧见这齐王府的管家一身气度,腰杆儿竟好似比他这尚书大人还笔直,不由脸上讪讪,“这是我的女儿,我如何问不得?”   “女儿家自来是出嫁从夫。厅堂上坐的也是您沈家的女儿,您也要去喝问么?”管家笑眯眯说道,只是语气却没有丁点的笑意。   沈尚书摆手道,“那自是不同,王妃为尊,为臣下的说不得,可这……”沈尚书说话间,抬手指着花丛中的沈四娘。心中却是百转千回,莫非,沈四娘又得了王爷的眼缘儿,被秦家转赠给了王爷?如今乃是王爷的妾室?   世家大族王公贵胄,互赠美姬妾室本就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只是秦家不必知会他,沈四娘这做女儿的,竟也不告诉他这当爹的知道?真真过分!   “不论是王妃,还是旁的女儿,如今出嫁,已经不随您沈姓了,更是在外头,您虽是父亲,却也当真喝骂不得。”管家仍旧面带笑意,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沈尚书闻言,心下思量,管家这般庇护沈四娘,莫非是因为沈四娘在王府,也十分的得王爷宠爱?他这女儿生的虽不若沈昕娘那般明艳动人,却颇似安姨娘娇娇柔柔,小家碧玉般,惹人怜惜。看惯了沈昕娘的冷艳,或许也爱沈四娘的娇弱?   沈尚书抬手摸着胡子笑道:“您说的是,是沈某逾越了!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沈大人这边请。”管家抬手引路。   沈尚书回眸又看了花丛中面色都有些苍白的沈四娘一眼,未再同她开口,抬脚随管家走了。   待他行远,沈四娘才骤然脱力,险些跌坐在地上。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她,“娘子,你怎的了?沈大人已经走了,您莫惊慌!”   “是我给姐姐添麻烦了……”沈四娘幽幽叹了一声。   丫鬟一旁笑着安慰道:“王妃若是怕您添麻烦,又何须嘱咐您安心住着?既是王妃让您安心,您就只管放宽了心,谁都不能耐您如何!”   听闻丫鬟都这般说,沈四娘心头忽而暖暖的,她这长姐,看似寡言淡漠,心里却最是体贴,总让人想起她时,便觉心头暖暖。幸而有这么一个这般照拂她的姐姐,不然,她如今的境况还不知如何,有没有命在都尚不可知呢。   丫鬟宽慰一番,沈昕娘又让人专门请了她过去,一道吃了茶,品了茶点。自是叫她不必担心的意思。沈四娘便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沈尚书回到家中,虽没办成他要办的事,心头却也有些得意,他的两个女儿,如今都在齐王府上伺候着齐王,且得齐王恩宠。那做了王妃的女儿他拿捏不了,那四娘的生母姨娘可还在自己手里呢!日后若想要拿捏她,还不是容易的事儿?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迈步间就哼唱出声来。   竹林间小路上正采着新鲜竹叶的沈五娘透过密匝的竹叶,抬头瞧见父亲得意神色,眼眸微眯,渐有些成熟的柳眉也轻轻蹙起。这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这般高兴?   须臾之后,僻静密林之中。   “这是我母亲在的时候留给我的簪子,成色极足的赤金,上头镶嵌的宝石随便抠一个下来,也够你一家吃上三五个月。”沈五娘立在树后,面对一个小厮说道。   她伸出的手掌上摊着一方净白的帕子,帕子上躺着一只明晃晃金光灿灿的簪子。   “这……五娘子,咱们在老爷身边当差,若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日后怕是也不能跟在老爷身边了。”小厮垂头说道。   沈五娘将手中的簪子又往前递了几分,“你不是喜欢怜姨娘身边的小翠儿么?若是将这簪子送给她,还怕她不依你?”   那小厮闻言一愣,有些惊疑不定的抬头看了沈五娘一眼。五娘子自从经历了丧母之痛以后,就沉寂下来,不声不响的,也不再处处和怜姨娘对着干了,平日里安静的好似府里没有她这么个人一般。府里这么细小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么?   “你若是不接,我就告诉父亲,你惦记怜姨娘身边的人,你猜父亲是会成人之美,还是会将你逐出府去?”沈五娘垂眸问道。   “五娘子不,不要如此绝情嘛!”小厮连忙求情。   “我只问你,父亲今日都去了哪儿,见了谁?遇着了什么好事?”沈五娘看着小厮问道。   小厮眼睛滴溜溜转,嘴角挂着讨好的笑意,“也,也没去哪儿,下了朝,东市溜达了一圈儿,遇上两位大人,停下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分别走了。然后串了门子,就往家里来了。”   沈五娘闻言,忽而将手中的簪子拿了回来,转身就走,“看来你是想试试,那我这就去告诉父亲。”   “诶,五娘子,五娘子您留步!留步!”小厮连忙追上前两步,挡在沈五娘跟前,“有话好说,好说嘛。”   “我好好的相问,你不好好回答,这话,还怎么说?”沈五娘冷眼看着他。上长尤巴。   “小的好好说!”小厮连忙拱手作揖,“您可千万别告诉老爷,小翠儿那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不过是他们嘴碎胡说的!老爷今日去了齐王府,本来是去求王妃,帮着府上几位郎君入学的事情,王妃没答应,老爷原本很是生气,出门的时候,却是遇见了四娘子,冲四娘子发了火,这才没有那般气恼了。”   沈五娘微微蹙眉,“你说谁?出门的时候遇见了谁?”   “四娘子啊!”小厮又道,“老爷一瞧见的时候也不能信呢,原听说四娘子是被纳进了秦家为贵妾了,谁知道,如今竟在齐王府,伺候着王爷呢!”   沈五娘闻言,似有些站立不稳,倒退了一步。   “五娘子?”那小厮慌忙叫她一声,让她醒过神来,“五娘子,您没事吧?”   沈五娘摇了摇头,愣愣的转身,似乎要走。   那小厮却笑嘻嘻的提醒道:“五娘子,那个……簪子?”   沈五娘低头看了看手中净白的帕子,和帕子里裹着的金簪,轻叹一声,抬手将金簪扔给小厮,提步走了。   ☆、第230章 用心良苦   沈五娘回到自己的闺之中,为她收拾妆奁的丫鬟耷拉着嘴角道:“娘子,夫人留给您的首饰本就被怜姨娘夺去了不少,您又时常这般打发出去,换来那些不轻不重的消息,真的有用么?若是夫人还在就好了……”   丫鬟垂头。似乎拿着帕子在沾着眼角。   沈五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哭什么?”上长引弟。   丫鬟悲戚的看了她一眼,“夫人不在,娘子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沈五娘低哼了一声,“什么日子,不也都过了么。她逼死了我的母亲,如今却过的那般好,成了王妃,照应兄弟姐妹,唯独撇下我。”   丫鬟闻言,听的愣愣的,似乎没明白沈五娘在说什么。   “当初我以为她是真心对我好。我要什么她答应什么,如今想来不过是哄着我玩儿,利用我罢了,给我的东西对她来说算的什么?什么都算不上,我却被她哄得团团转,不惜忤逆母亲。生生被她挑唆的和母亲离了心!”沈五娘说道,“家里的人厌弃她,还不是因为她天生那副鬼样子?哪里就能怪到我母亲的头上,她怎的不将这一家子都害死算了?偏生不能放过我的母亲?”   “娘子,您说的都是什么呀?不是出去撞见了什么不干净吧?”丫鬟有些担忧的上前,看着沈五娘那怔怔出神,又带着些许仇恨狠厉的目光,“娘子?娘子?”   沈五娘停下兀自说着的话,转过视线来看着丫鬟,“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觉得我是说胡话?母亲一头碰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醒过来了,以前的我恍惚,自那以后的我才是明白的。”   丫鬟皱着眉头。分外的担忧。   沈五娘却忽而笑了笑,推了一把那空了大半的妆奁,“这点儿首饰银钱算什么?可有一条人命值钱?可有我母亲的娘家在京城给她的照应值钱?”   说着,她自己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那笑容苍白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若是这点儿钱都舍不得,如何能求得更多更好的呢?”沈五娘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那丫鬟虽竖着耳朵在听,却是一句也没听懂,五娘子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上个月我让你照着父亲的脚做的那双鞋,可做好了?”沈五娘忽而又问道。   丫鬟一愣,点点头,“已经做好了。这时候正好穿。”   “再去我的小库房里头,挑些个适合男子佩戴的荷包,络子,若是没有合适的,现做也成,要精致些,透出心意来。”沈五娘吩咐道。   丫鬟连连点头应下。沈五娘抿嘴笑了笑。   这日天好,沈尚书回来的很早,他刚入了家门,还没想好是往怜姨娘那儿去,还是往新开了脸的丫鬟那儿去的时候,沈五娘已经从府上小厮那儿得了信儿,带着东西就寻了过来。   “见过父亲,给父亲问安。”沈五娘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沈尚书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点头叫她起来,“近日里可都在读书?”   沈五娘连忙将近日读过的书说了一边,见沈尚书虽点头,却似乎并没有认真听,便连忙转开了话题,“秋日的天越来越冷了,父亲整日忙碌操劳,一定要注意身体呀!女儿给父亲做了双鞋子,父亲试试合不合脚?”   沈五娘从丫鬟手中拿过鞋,蹲身上前,亲自为父亲试鞋。   一双鞋做的十分精致用心,线脚整齐匀称,鞋底平整柔软,且大小刚刚好,这鞋做的,比针线活儿极好的怜姨娘做的还合脚。   沈尚书不由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几分,“甚好,甚好!刚刚合脚!五娘真是有心了!爹爹没有白疼你!瞧瞧,这闺女我也是养了几个,可贴心的却唯有五娘呀!”   沈五娘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婉,“父亲喜欢就好,并非姐姐们不知孝顺,乃是唯有五娘如今还陪在父亲身边而已,若是姐姐们尚在家中,定然比五娘做的更好!”   沈尚书一听,脸上又是赞叹又是摇头,“五娘真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替姐姐们说好话,来宽父亲的心了!可别提你那些姐姐们了,真不气死我,已经是厚待我了!”   沈五娘连忙起身,抚着沈尚书的背,来帮他顺气,“父亲不气,我还待姐姐们给父亲做了些荷包络子,平日里打赏下人,或是挂在身上装饰都好。都是极沉稳庄重的颜色,最是能衬得上父亲的气质。”   沈五娘身边的丫鬟连忙上前,将准备好的荷包络子放在沈尚书手边的矮几上。   “就当是我和姐姐共同孝敬爹爹的,姐姐们不在家中,便让五娘全权尽了心吧!”沈五娘笑着说道。   沈尚书几乎是被她感动了,从未这般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抬手抚着她的发,“五娘真是懂事,真是……若你的姐姐们,能有你的一半,我这心里,也是知足的了!”   沈五娘面上似有些不解,“姐姐们虽不似五娘,仍旧陪在父亲身边,但总算都在京城,父亲若是想她们了,她们没有主动回来,父亲只管递信儿过去,叫她们回来就是,还怕姐姐们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么?”   沈尚书冷哼一声,“叫她们回来?我寻上门去尚且不给我好脸呢?若是叫她们回来,且还不将我这沈家的房顶给我掀了?”   “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纵然大姐姐长在老家,不似父亲同五娘这般亲厚,四姐姐可是在府里养大的,同父亲的关系,那也是亲密得很呢!”沈五娘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儿说道。   沈尚书冷哼一声,“你当她如此?我也当她是如此,昕娘小时候,我是没怎么管她,可四娘却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吧?想来是她会装,我以为她是个懂事听话的!却不想如今跟她那个姐姐一副模样,竟然连离开秦家,住在齐王府里都不告诉我知晓!哼!”   “有此等事?”沈五娘故作惊讶的问道,紧接着又笑起来,“这是好事儿啊,爹爹怎的反倒还生气了呢?秦家再怎么富可敌国,也是商贾之家,姐姐便是在秦家做个贵妾,又怎能比得上在齐王爷身边呢?齐王爷如今可是摄政王,齐王爷一句话,要什么没有?”   沈尚书哼了一声,面色不甚好看,却也没说话。   “父亲这般生气,莫非姐姐们在齐王爷身边受宠,却也不肯帮自己的娘家美言么?”沈五娘低声,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话可是摸了老虎屁股了,沈尚书立时大怒,“可不是怎的!一个两个的,嫁了人就忘了娘家了!也不想想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她们的?身体发肤尚且受之父母,若是没有沈家,没有我,她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如今只顾得上自己享乐,尽将娘家抛之脑后!不嫌丢人!”   沈五娘一面抚着沈尚书的后背给他顺气,一面轻叹道:“这就是姐姐们的不对了,如今仗着自己年轻貌美,能招揽王爷的心,有王爷偏疼宠爱,那日后年老色衰,王爷又是何等人物,身边难道还会缺乏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不成?到那时,没有娘家帮衬,她们又靠着什么在王府立足呢?正是趁着如今,帮衬自己娘家,日后哪怕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也有屹立的娘家,她们在王府的日子,也断不会被旁人欺压了去!”   沈尚书闻言,十分赞赏的看着沈五娘,“五娘子真是长进了啊!话说的句句在理,句句说到为父的心坎儿上!正是这个理,她们竟不明白!两个年长与你的姐姐,比不上五娘一个!”   沈五娘低头,羞怯的笑,“姐姐们许是没有想明白,日后想明白了就好了。”   “日后?日后想明白了,若是已经晚了又当如何呢?”沈尚书气道,话音刚落,目光却又饶有意味的落在沈五娘身上,仔仔细细的端看了半晌,忽而问道,“五娘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沈五娘忽而觉得心头一阵凉风吹过,母亲还在的时候,日日惦记着她的生辰,虽年幼不能大过,却会在每年她生辰的时候,给她额外添上好几身的新衣裳,添一套赤金的头面,还会借各种由头请一些小娘子来家中玩耍,虽然各有由头,明眼的人却是知道,是她的生辰到了。也知道是沈尚书沈夫人宝贝她。   可母亲走了以后,她就像是被府里人尽都遗忘在角落里的野草一般。莫说她的生辰了,父亲就连她的年纪都要忘了。   “嗯,过了年,就十六了。”沈五娘低头说道。   沈尚书点点头,嘴角含笑的摸了摸胡子,“十六了,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是该考虑了,你母亲在的时候,总是同我提起此事,如今这怜姨娘还是不周到,竟将此事给忘了!你且放心,你的事情,父亲放在心上。”   沈五娘略有些羞怯的抬头看了眼沈尚书,又故作矜持的慌忙垂头道:“父亲说什么呢?女儿还小,只愿永远留在家里,侍奉父亲身边,为父亲尽孝!”   沈尚书摇头大笑,“你有心就成,我可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沈五娘捂脸跳起,“什么终身大事,父亲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不懂不懂!”   沈尚书笑的十分爽朗。   沈五娘却是忽而又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小心翼翼道:“父亲若是真要考虑此事……女儿倒有个不情之请。”   沈尚书抬眼看她,“五娘只管说,你这般懂事,你的话,父亲定然会慎重听来的。”   “五娘幼时,曾在花园之中得见齐王爷天颜……”沈五娘缓缓说道,“这一见之下,再不能忘,后来有姐姐相邀,在王府小住,我的院落紧邻王爷主院……相处之下,更觉有缘……”   话未说完,她自己倒是先捂了脸。   ☆、第231章 便宜没捞着,惹得一身骚 【为2000钻石加更】   沈五娘身边丫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又是准备鞋子,又是催着她们几个针线活儿好的丫鬟做荷包打络子,为的还是这一句话呀!   沈尚书闻言,却是收敛了笑意。蹙了蹙眉头。他两个女儿,都已经成了齐王爷的人,如今仅剩下这一个和他最是贴心,最是懂事的女儿,难道还要送到齐王府去?莫不是他沈家的女儿,都是为齐王生的?四娘是个庶出,且不过是个妾室,不为人知不为人道的也就罢了。五娘可是他真心疼爱过的女儿,去王府做个妾,岂不委屈?   “此事不妥,你回去吧,你的事情,为父会慎重考虑。定会为你挑个合适的人家,断不会叫你为人妾室的!”沈尚书说道。   “妻与妾,于我来说,乃是大事,可与父亲来说能帮衬娘家的,才是最有利的。这京中男子,还有人的权柄能力越过齐王去么?”沈五娘说道,“纵然有大姐姐和四姐姐在齐王爷身边,可是父亲也知道,大姐姐和四姐姐只怕是不会为家中人说好话,五娘不一样啊!”上木介划。   沈尚书闻言,眯眼看向沈五娘。她说的,却也是实话,两个女儿加起来,对这个家的感情。只怕也没有五娘子一个人深。若是如今在齐王爷身边的人是五娘子,那家中郎君们想要在草堂书院正式读书的事情,还用他登门去求?只怕是递个消息过去,五娘就妥妥的给办了!   两个女儿加起来的用处。只怕也抵不过一个五娘。   沈尚书心头有犹豫,却仍旧叹息着摇了摇头,“这怕是不妥,齐王爷只怕也不会同意的。”   沈五娘皱着眉头,“五娘并非为自己,乃是一片心为父亲考虑,不忍心看到父亲因为两个姐姐而忧心,愿为父亲分忧而已。父亲若是觉得不妥,那便罢了。女儿只是想要向父亲表明心迹!父亲为女儿择婿,定然不会让女儿受为人妾室的委屈,而女儿只是怕。不能更多的为父亲分忧。”   沈五娘说完,郑重的朝沈尚书行礼,恭恭敬敬,动作一丝不苟。见沈尚书抬手让她起身,她便向外退去。   沈尚书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不由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以前以为最是天真烂漫不懂事的就是五娘子,不曾想,如今最是贴心的却是她。若是能将昕娘的位子与她换一换,该有多好?”   沈尚书兀自说着,身边的随从立即上前低声道:“五娘子既然有此心,也确实对齐王爷有意。大人不妨向王爷提一提?”   沈尚书闻言,皱起眉头,“提什么?”   “探探王爷的口风,”随从躬身,声音压得更低了,“若是王爷同意让五娘子入王府,虽然如今入得王府,只能是个妾,可五娘子这般聪慧又善解人意,指不定日后更会高升呢?”   沈尚书闻言一愣,是了,他怎么没有想到,如此,五娘子若是的了王爷的宠,便是日后调换了位置,又有何不可能?当初昕娘的母亲秦氏还在的时候,整日里哭哭啼啼,一脸悲戚,不讨人喜,那朱氏温婉可人,纵然不是沈府的夫人,同真正的夫人又有什么区别?   沈尚书闻言轻笑,“说的是理!”   次日下朝时候,沈尚书却没有同同僚们一同退走,反而寻了机会,凑到了齐王爷身边。   “王爷,下官有些小事,想要同王爷商议。”沈尚书笑着说道。   方琰侧脸看他,“私事还是国事?”   沈尚书张嘴还未开口。   方琰却又道:“私事,便等吾出了宫再言,国事,不便私下来说,同吾入勤政殿说吧。”   沈尚书连忙摇头道:“不必不必,乃是……呃,家事!同王爷,同下官都有关的家事。”   方琰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家事?拿到宫中来说,沈尚书觉得合适?”   “那下官去王府,同王妃说?”沈尚书低声试探道。   方琰听闻他提及王妃,不由停下脚步,低垂着眼眸,淡淡看他,“是何事,还要王妃操心?”   沈尚书轻轻一笑,“昕娘在家中有个妹妹,族中行五,同她关系十分要好,长久不见自己姐姐,心中十分惦念,所以想去寻了姐姐小住。”他说完,便抬眼偷偷觑着齐王爷的脸色。   方琰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深邃的眼眸却是冰冷沉寂的一片,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这事情原本就不是可以拿来同他说的,若真是思念姐姐,直接写信同昕儿说就是了。反倒是沈尚书拿来问他,那其中意思可就完全变了味儿了。   “王妃这妹妹也年近及笄了吧?”方琰缓声问道。   沈尚书立即满脸堆笑,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豆蔻年华,朝露晨花一般的年纪。”   方琰冷哼一声,“那年纪也不小了,不好好在家中寻了合适的人家待嫁,还出门小住,怕是不合适吧?沈家家教唯有在昕儿身上严谨么?如今倒是越来越松懈了?”   方琰口气不善,整个人的气场立即冷硬下来,强大的威压让沈尚书弓着的脊背都直不起来,冷汗立时冒了满背。   “是,王爷教训的是!”沈尚书垂头说道。   “想来沈尚书是太闲了,还有功夫操心这等琐事,不若将李大人上折子参奏有官员贪污,徇私枉法之事,交给沈大人去查办吧?”方琰深邃的眼眸微眯,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尚书。   这便是生气了?沈尚书连忙作揖,“王爷,下官知错。”   “嗯,知错就好,既然知错,将功补过必不可少,沈尚书就协同大理寺查办此事吧。”方琰一面说,一面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宦官,“去大理寺通传一声。”   那宦官连忙躬身应是。   沈尚书哭的心都有了,官官勾结,贪污徇私之事,谁不是多少知道点儿?可这事儿却是谁都不愿意跳出来搀和的,便是个底下的小官,揪一个出来,三查两不查的,说不定就能查到京城里来,这可是得罪死人的活儿!旁人躲都来不及,他倒是不要命的撞上来。   “齐王爷……下官……下官不是查案的材料……”   “沈尚书是办不好这事儿,还是不想为圣上分忧,不想为朝堂效力?亦或者说,沈尚书本身就同这事儿有牵扯?”方琰轻缓问道,“那不若就让大理寺从沈尚书身上查起?”   沈尚书闻言腿一软,险些跪下来,“王爷明鉴,下官两袖清风,绝不敢行此等有负圣上信任,有负朝廷所托的事啊!”   方琰点了点头,“那沈尚书就赶紧去大理寺点了卯吧。”   说完话,他颀长俊逸的身形飘然而去,只留下沈尚书呆愣原地,欲哭无泪。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他这是干的什么事儿!   原本是宫里发生的事儿,方琰身边的人却是和金香熟络的很,这话辗转就传到了沈昕娘的耳朵里。   丹心在一旁听金香绘声绘色的描述之时,恰腰大笑,“想想沈老爷吃瘪的样子就痛快!真是不开眼,不晓得在谋算什么呢!娘子没对沈家如何,已经是顾念着情谊了!单凭娘子小时候,他做的那些个事儿,便是让他尚书做不成,趁早的告老还乡,也不愧对他!还不知足!”   金香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沈昕娘却翻着手中书册道:“毕竟是姓沈的,我的娘家。娘家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虽是如此,沈老爷却不该看不清,如今能让沈家依旧自在,不就是娘子念着这情谊的么?人心不足蛇吞象!”丹心哼道。   “向来如此,又有什么好奇怪?”金香在一旁啧啧道。   “如今可是好了,便宜没捞着,还摊上个‘美差’,沈老爷不知如何‘高兴’呢!”丹心拍手笑道。   两丫鬟说话,却见沈昕娘根本对这话题不甚在意,便也不好再说下去。   上房里静了片刻以后,丹心才上前道:“娘子,沈老爷在王爷面前说这番话,是沈五娘想要到王爷身边来,还是沈老爷自个儿的注意?”   “这有什么区别?”金香在一旁瞪眼,“一对不安好心的父女!”   “是啊,沈五娘原来的时候就对王爷有心思的,以前不是还闹着在王府里住过么?”丹心点了点头。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金香瞪了她一眼,“如今娘子可都是王妃了,王爷心中只有娘子一个!”   丹心点了点头,“咱们伺候在娘子身边的人,自然是知道王爷心中只有娘子一个。可是沈尚书为何会想到要替自己的小女儿向王爷荐枕席呢?”   金香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沈老爷上次离开的时候遇见谁了?”丹心问道。   “这同四娘子有什么关系?”金香皱眉问道。   ☆、第232章 夜闯王府   沈昕娘这会儿才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眼道:“有关。”   金香一愣,皱眉眸中有些不解的看向丹心,低声道:“丹心姐姐同我解释解释?”   “管家那日的话,能那么快的打发了沈老爷离开,没有再揪着四娘子不放。定然是将四娘子当成是王爷的人了!以为王爷除了恩宠娘子以外,对四娘子也是十分不错,这才生了别样的心思。”丹心说道。   金香闻言张了张嘴,又抬手捂上自己的嘴,两个女儿都在王府还不够,还要将第三个女儿也送来,这沈尚书还真是敢想!   “娘子,虽然王府里不短四娘子的吃穿住用,可她身边没有个贴心体己的人,整日里看着娘子和王爷浓情蜜意,心里不免也会少些什么吧?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过下去呀?”丹心跪坐在沈昕娘身边,低声说道。   沈昕娘垂眸,默默无语。   金香这时候面色也郑重起来。凑近了道:“虽然四娘子如今对王爷无意,且也知道避得远远的,可日子久了……倘若是生出些旁的心思来,倒是不好。好好的姐妹情谊说不定也要淡了去,娘子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丹心唯恐沈昕娘不将这话放在心上,连忙又道:“婢子们并非信不过王爷对娘子的情谊,只是四娘子也确实孤单,若是四娘子有这般心思,日后也必然会怨恨娘子的。”   沈昕娘抬眼看了看丹心,又看过金香,缓缓点头,“你们说的是,我没有不赞同。”   丹心这才松了口气。   “当初秦郎君带给她的伤害,她若能忘却,我作为长姐。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也是应当。”沈昕娘说道,“可如今不是没有合适之人么?”   丹心金香闻言都垂眸思量起来。   沈昕娘淡笑道:“你们也不必着急,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想破了脑袋就能想出个人来的。往后留意着就是了。”   两丫鬟忙点头应了。   夜里方琰同沈昕娘嬉闹过后,拥被而眠之时,沈昕娘正要开口提一提这件事。方琰毕竟整日行走外头,她认识几个适龄的男子?这事儿交给方琰留意,自然比她来留意方便的多。   可话还没开口,她忽而神情一变,翻身而起。   方琰一愣,“怎么?”   沈昕娘却已经披衣,祭出桃木剑来,手中还捏着个符篆,神情戒备。   方琰见状也忙起身。纵然他习武之人,十分敏锐,却还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可昕儿不是胡闹之人,定然是察觉了什么。   如今沈昕娘临近突破,六觉越发敏锐。她静听了片刻之后,抬脚来到外间,正欲开门。   铮铮然的兵器声从院子上空传来。   方琰沉面上前,“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夜闯王府?”上斤吗圾。   沈昕娘侧耳听了听,“他怎么来了?”   方琰侧脸看她,“昕儿已经听出来人?”   沈昕娘点了点头。“你也认识。可有旁人不已察觉的暗号,叫那些守卫佯装败退,将人放进来?”   方琰闻言,点了点头,轻吹了一声哨,轻灵的哨音,好似廊下画眉鸟的啼叫。   外头铮铮然的兵器相撞之声,似乎并无甚变化。   沈昕娘和方琰安静的在屋内等着,待又过了片刻,好似来人已经稳占上风之后,沈昕娘才猛的拉开门,同方琰一道,飞身而出。   院子里头,房顶上的人正在翻飞,击退王府护卫。   方琰翻身上了房顶,沈昕娘也轻盈一跃,衣袂蹁跹,宛如灵蝶一般,落与房顶。   那黑衣人动作一僵,似要逃跑,却好似又不甘心的提剑而上。避开方琰,直扑沈昕娘。   沈昕娘手中看似十分钝拙的桃木剑,迎着黑衣人的长剑便挡了上去。   铮——的一声响,分明是金石之声,震得人耳根疼,哪里像是兵刃击在木头上的声音。   “有人尾随,盯着你呢!”那相撞之声大作之时,沈昕娘在那黑衣人耳边低声说道。   黑衣人略有些惊讶,动作却不敢放松,仍旧提剑指向沈昕娘。   方琰飞身而上,却被他弹出的符篆给挡住,一时不得靠近。   “那些小娘子如今怎么办?王妃怎的也不让人送信来?我等的焦急,却也不敢擅自妄动。”黑衣人的剑越发凌厉,剑招一招快过一招。   沈昕娘闻言,弹出一个符篆,叮嘱道:“别院中的人,定然都是虞泰放心之人,如今都盯着你呢,你要做的就是耐心等着,小娘子们在你身边,你还怕谁能伤害了她们不成?”   “可她们闹着要回家,整日哭哭啼啼。”黑衣人表情有些焦躁无措。   “你要了人过来,总得装出些好色的样子来,不过是装相,可莫要真的害了人家小娘子。”沈昕娘的桃木剑翻飞如灵鸟一般。   “我知,王妃只管放心。”黑衣人道,“今夜我偷偷出来,就是想要请王妃拿个主意。”   “你只管等,什么都不要做,到了该放人走的时候,我自会告知你。”沈昕娘说道。   黑衣人懊丧的挠了挠头,这般等待才最是焦心的!   “王妃确信有人跟着我?”黑衣人又问道。   沈昕娘微微点头,“行了,该说的也说了,你走吧!”   恰在此时,方琰摆脱了黑衣人弹出的符篆,提剑而上,沈昕娘亦从袖中弹射出一张符篆来,向那黑衣人飞去。   黑衣人慌忙退走,避开了符篆,却未能避开沈昕娘随符篆而来的桃木剑。   利刃划破脊背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口中念念有词,飞身而去。   沈昕娘似乎要追,却被方琰抬手拦住,“穷寇莫追。”   齐王府里这会儿却“有贼有贼”的叫喊起来。方琰让人下去安抚,让人莫要再乱叫。   两人回到房内,换下衣服,方琰才望着她道:“是黄道士?”   沈昕娘点了点头。   方琰无奈摇头,“那你下手可是有些狠。”   沈昕娘摇了摇头道:“不狠如何让他取信虞泰?也是他没有耐心才需得忍受这般痛苦。”   黑衣人带着伤回到白果桥的别院中,额上都疼的冒出汗来,背上的伤口他自己虽瞧不见,可单这疼痛的感觉,他也知道,伤口定然不浅。王妃还真是能下得了手!若非知道是他,他岂不要将命都留在齐王府了?   他一路留心,却也未能发觉尾随盯着他的人,王妃果然是发现了,还是故意唬他?   他进了屋子,摘下面上黑纱,露出一张满是满是痛楚的黝黑面庞来。   原本熏了香的屋子里,立时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儿,他吃力的脱去上衣,趴伏在床上,伤在背上,他想上个药都困难。正别着胳膊,往背上伤口上撒药之时。   忽而一声惊叫,吓得他立时转过脸来。   一个被从虞国舅身边带出的少女,面上煞白,满目惊恐的站在屏风后,怔怔看他。   “嘘——别叫别叫,别惊动了旁人。”黄帅印坐起身子,缓缓说道。   那少女见他光着膀子,立时又红了脸,抬手捂在脸颊上,倒退了一步,不知撞在什么架子上,疼的嘶了一声。   “这么晚,你怎么没睡?”黄帅印只好放缓语气,咬牙忍疼,慢慢问道。   “我,我起夜,听闻外间有动静,就,就过来看看。”少女有些紧张的说道。这男子虽然面黑,身上也黑,却是和那国舅爷不同,将她们要了来,只会偶尔叫她们同他一个屋子里睡一夜,却从不会对她们动手动脚,亦不会勉强她们做什么。并不似他长相那般凶恶。   “你不必怕,去睡吧。”黄帅印摆了摆手。   那少女却站在屏风处没有走,“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黄帅印咬牙说道,他又累又疼,一个字都不想说,却还要克制着自己,不露出狰狞吃痛的表情来,真是要为难死他了。   “你够不着,我来帮你上药吧?”少女却是小心翼翼一点点的朝他挪了过来。   黄帅印看她一眼,“你不怕么?”   少女垂眸道:“伤口会比人还可怕么?”   黄帅印闻言,半晌无语。   少女却是已经停在了他面前,“你趴下,我才好上药。”   他依言趴好,少女接过他手中的伤药,小女孩儿的手灵巧,动作也轻,上药之时,竟没有再弄痛他。背上的疼渐渐麻木,他亦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醒来之时却是吓了一跳,险些滚下床来。   “国国舅爷……您,您怎么来了?”黄帅印紧张问道,这才信了王妃说,有人跟着他的话。   虞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黄道长这是怎么了?”   黄帅印背过手去,摸了摸背上的伤口,果然血凝结了,可是伤口依旧那般疼,没有愈合的意思,“这……是贫道道法不精,被人所伤……”   “你被何人所伤啊?”一旁立着的张铭之却是挑着眼角,语气有些嘲讽的问道。   黄帅印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来,“是……是……”   “黄道长但说无妨。”虞泰缓声道,语气不甚严厉。可屋子里的气氛却是十分的紧张。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少女捧着个漆盘立在门口,漆盘里是一碗熬得很烂的瑶柱粳米粥。少女脸上原本带着笑意的,瞧见屋里立着的虞泰几人,吓得差点将手中漆盘给扔了。   但瞧见黄帅印向她投来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端着漆盘,脚步有些颤颤巍巍,却坚定的向床边走来。将漆盘在床头矮几上放下,才蹲身向屋里众人行礼。   ☆、第233章 挑拨生事   虞泰垂眸看着那少女轻笑,“倒叫你教出了规矩。”   黄帅印连忙挣扎拱手,“不敢当,都是国舅爷的恩赐。”   “下去吧。”虞泰摆手,待那少女出去,他才又将视线落在黄帅印身上道。“你背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用我一句一句的问了吧?”   黄帅印垂眸想了片刻,抬头道:“是被齐王妃所伤。贫道昨夜偷偷潜入齐王府,不料王府守卫森严,惊动了护卫,也惊醒了齐王同王妃,贫道一人不敌,所以负伤回来……请国舅爷责罚。”   虞泰闻言捋着胡子笑着扭头对张铭之道:“我说你这师弟人憨实得很吧?若是换做旁人,便是一样的事儿,也会翻出花儿来说!”   张铭之点头笑了笑,看向黄帅印的目光却满是责备,“你素来莽撞,原本住在府上的时候,还能听我的劝。如今出来住了,越发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了!齐王府,岂是凭你一人之力就能闯进去的地方?急功近利,也不是向你这么急的!”   黄帅印垂着眼眸,低着头,也不狡辩,一副认错态度极好的样子。   虞泰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只细白的小瓷瓶,“这里是一枚大还丹,被沈娘子所伤,只怕还是长久不愈。我手中大还丹还能用些时日,你不必如此着急,想立功,也得想清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不过你有这份儿心。我十分欣慰!”   虞泰说完,缓缓起身,笑看了黄帅印一眼。   张铭之却是盯着案上那只小瓷瓶,又狠狠剜了黄帅印一眼。“你既有心去偷丹药,怎的不先告诉师兄一声?是怕师兄抢了你的功劳?想要独占赏赐?”   黄帅印也抬头看着那小瓷瓶,目光十分热切欣喜,嘴上却喃喃说道:“我若是真的能偷来丹药,必然是先献药给师兄,再由师兄献给国舅爷的,怎的也不敢越过师兄去。”   张铭之闻言,脸色微变,侧脸看了看还未行出房间的虞国舅一眼。   虞国舅闻言轻笑,眼神似乎饶有深意的落在张铭之身上,“这话若是旁人说。我却要当他是故意让我知道,在旁人眼中,你竟大过我这国舅了去!可这话是你这耿直的师弟说的,我便知道,并无他意,不过敬你是他师兄而已。”   张铭之连忙拱手躬身向虞国舅,“国舅爷说的是,人人当以国舅爷为先,我这师弟不懂事,国舅爷海涵。”   虞国舅笑了笑,微微摇头。迈步走出房间,“张道长也一起走吧,他如今身上有伤,便是教导师弟,也不急在这一时。”   “是。”连国舅爷都袒护黄帅印,要为他说话,张铭之心中十分不忿,看向黄帅印的目光甚至有些嫉妒之意。眼见他伸手将那装了大还丹的小瓷瓶紧紧握住,不由脸上更是恼怒。   他什么事情都没做成,还受了伤,国舅爷非但没有处罚他的意思,反倒送他大还丹!自己整日在国舅爷身边兢兢业业,却也不见有如此重赏!   “师兄,还有事?”黄帅印紧握住国舅爷赏的小瓷瓶,抬眼看着张铭之问道。   张铭之冷哼一声,抬手指了指他,“你真是本事见长了!”   黄帅印低头没做声。   “真好,真是好样的!”张铭之气哼,拂袖而去。   待人都走了,黄帅印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背上的疼将他几乎站立不住,连忙倒出小瓷瓶中的丹药。丹药圆润,盈盈有光,亦有淡淡药香直扑鼻端,让人嗅之都甚是舒坦。他扬手将丹药吞入口中。   幸而沈娘子说这丹药服用上一两次,对身体还是有益的,不可多用。他这般冒险,虽受了伤,但总算是心里踏实了下来。王妃既说要等,那便等着吧。   一股暖流自丹田腾升而起,连背上的疼痛似乎都立时舒缓了,黄帅印立即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调息,运化丹田内的那股暖洋洋的热流。   这事原本知道的人不多,却不知怎的,在国舅爷府上那些道士之中不胫而走。   陆北瞧见张铭之黑着脸从花径旁走过的时候,忍不住笑脸上前嘲讽,“哟,这不是黄道长的师兄么?怎的有闲工夫在这儿游逛?”   张铭之停下脚步来,回头看着陆北,“陆道长。”   “诶,不敢当不敢当,我当称您为张兄才是!张兄的师弟可是立了大功了!如今乃是国舅爷面前第一红人呐!生生越过了您这国舅爷面前的老红人了!”陆北摸着山羊胡呵呵的笑。   张铭之轻哼一声,“他也好,我也罢,总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弟,一荣俱荣,陆道长不要眼红才好!”   “怎么能不眼红!张兄进献的丹药,品质有多上乘,难道张兄自己会不清楚?那一粒丹药,抵得上数年修为呢!”陆北摸着小胡子,低声神秘兮兮道,“国舅爷赏赐了他丹药,只怕是过不了多久,黄道长就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到时候,国舅爷面前还能显出张兄来么?”   说完他抬手拍了拍张铭之的肩膀,笑呵呵的抬脚走开。   张铭之冷冷看着陆北的身影渐远,冷笑浮上面庞,这陆北还妄想挑拨他同师弟的关系?真是不自量力,黄帅印憨直好骗,便是一时得了国舅爷信任,也不足为惧,就像他说的,他若是真能偷来丹药,必然也会先给自己。这话,他是信的。他要防备的人,一直都是陆北几个而已。如今倒是有个不错的机会!   张铭之望着花颈上盛开的大朵金灿灿的秋菊,抬手折断一只,挥手弹出,原本细软的花径,却是狠狠扎入一旁假山上的石沙中。   张铭之寻到了虞国舅府上住着道士方士的院落,寻到平日里与他关系不错的魏道长,拉他在一旁游廊下坐了。游廊里挂着画眉鹦鹉等雀鸟,叽叽喳喳叫声清丽。   他却不是为到此来欣赏鸟叫的,而是低声道:“魏兄近来可发现了一件事?那陆北陆道长,近来好似功力突飞猛进,面容都年轻了不少呢!”   魏道长闻言瞪眼,眉头微蹙,好似在认真回忆,“你不说,我倒是没有留意,你这么一说,果真如此呢!”   “可知是何缘故?”张铭之低声问道。上斤记号。   魏道长连连摇头,“张兄常在国舅爷身边走动,与那陆北也时常见面,那陆北自从得了国舅爷的信任之后,越发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哪里会同我等多说那么多?张兄可知其中缘故?”   张铭之缓缓摇了摇头,眼眸中却好似有狐疑神色,“我不该瞒着魏道长,在这府上,除却我那师弟外,我同魏道长关系是最好的!”   魏道长连连点头,满目期待的看着他。   他却叹了一声,“不过是我妄猜,并无确凿证据,不好在人背后枉说旁人是非。”   魏道长连忙抬手拉住张铭之,“张兄这便是拿我当外人了不是?虽是你猜测,必然也是有根有据的猜测,怎么能叫枉说人是非呢?张兄不肯对我说,莫不是信不过我,恐我转脸又告诉旁人去?”   张铭之连忙摇头,“绝无此意,我岂会信不过魏兄!虽有依据,却仍旧只是推断而已,魏兄且听听就罢了!”   魏道长连忙点头,“你说,你说。我左耳进,右耳就忘了。”   张铭之在魏道长耳边,如此一番的低声说了一通。不过两三日,陆北窃取国舅爷仙丹之事便在国舅府这些道士中间流传开了。人往往如此,越是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说出去的话,越是传扬肆意迅速。   这话不知怎的就传入了虞泰耳中。   陆北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他自信自己如今深得虞国舅信任,且自己服用丹药之事,乃是国舅爷当面给他,让他试药,除却那次试药以外,他再没有见过那神奇的上品丹药了。道士之中,也并非是清心寡欲之人,若真是清心寡欲,寻了僻静有灵气的深山修炼就是,何必来国舅爷府上?还不是为了争名夺利,以换取更多的好处,以得到更多的珍贵金石药材?   那彼此之间嫉妒言语中伤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只要国舅爷相信他,这一点儿流言想来还伤不到他。   自信的陆北却是没有发现,暗中窥伺他的眼睛。   “回禀国舅爷,陆道长近来似乎真的有所精进!”虞泰派出的随从暗中观察后前来回禀,“整个人的气质精神似都有不少的变化,比之前一段时间,大有不同。”   “果真是这些日子的变化么?”虞泰垂眸问道。   那随从连连点头,“确实是最近几日才有的变化,不光属下眼见,便是旁的道士,府中家仆亦有此感知。”   虞泰眯眼点了点头,摆手让人下去。小心翼翼拿出自己存放那上品大还丹的匣子来,细细数了一遍,似乎是少了?还是他记错了?又数一遍,心中疑惑非但未减,反而愈甚。   人心中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若不遏制,那便会以极其凶猛的速度疯长。   虞国舅见到陆北之时,仍旧和颜悦色,他心中究竟如何想,如何看待陆北,旁人却难窥见一二。   ☆、第234章 事发   趁着陆北被虞国舅派出府去的时候,张铭之悄悄来到陆北院子附近。等了片刻,见一个细小脊背微弓的身影脚步又轻又快的出了院子,便轻咳一声。   那人抬头四下看去,瞧见张铭之躲在树丛后头,快步走来。刚靠近树丛,被张铭之给拽了进去。   “张道长,您寻小的,有何吩咐?”那一身家仆打扮的人低声问道。   张铭之从怀中摸出一张飞钱塞入他手中。   那人借着树丛外头的光,细看了看,下巴险些惊掉在地上,手抖得似乎拿不住这飞钱,“这……这……”说话间激动的颤抖之声,泄露了他内心的澎湃。   “给你的,差事办的好,还有一半。”张铭之沉声说道。   那家仆激动的似乎想要下跪,被张铭之一把拽住,“这银钱。你可能满意?”   家仆连连点头,“满意满意!小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果真?”张铭之眯眼问道,嘴角却勾勒冰冷笑意。   那家仆只顾盯着手中的飞钱,哪里顾得上看他的表情,握着飞钱,忍不住连连点头,“但凡您吩咐,小的没有不做的!不过道长,您吩咐的事儿,也得小的能做成才行,小的就是给陆道长打扫个房间,收拾个东西,若是要往陆道长的饭菜饮食中添些料,小的……小的可做不到啊?”   张铭之轻笑一声。“我既找你,难道会不打听你是做什么的?”   家仆连连点头,露出谄媚笑容。   张铭之拽过他的手,将一粒浑圆如豆大小的东西放入他手中。   那家仆微微有些错愕。想要低头看看张铭之放在他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张铭之却握住他的手,没让他摊开手掌来。上斤扑亡。   “将这东西,藏到陆道长房中,要藏到不易被发现,却又不能完全不被发现的地方。”张铭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明白了么?”   家仆微微一愣,听闻张铭之在他耳边轻嗯一声,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小的明白!”   “去吧!动作快些。别让人发现!”张铭之将他推出树丛。   家仆手脚麻利的端了盆子,拿了抹布进了陆北的房间。   他平日里做惯了这活儿,便是陆北院子里还有旁人,也未觉不妥。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的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旁的,兴奋的微微在颤抖。   不易被发现,却又不会完全不被发现的地方?   那家仆在心中默默咕哝着,先侧脸看了眼门口,见门口无人。这才低头从怀中摸出张铭之给他那浑圆的东西,一看之下,微微一惊。   前两日府上相传的流言,他们这些底下干活儿的人自然是消息灵通的,没人不知道传言说陆道长偷了国舅爷的丹药。可陆道长心平气和,不慌不忙,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又让人觉得,这不过是误传而已。   他捏紧了手里的丹药,张铭之交代他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何须付那么多的银钱?如今却是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他飞快迈步进了里间,左右看去,在博古架子上瞧见一只锃亮的紫砂嵌金的小盒子,立即上前,将盒子打开,盒子里铺着明黄的绸子,绸子上躺了一枚灰扑扑的丹药,和他手中捏着的这颗根本没法儿比!   家仆犹豫片刻,忽而心下一动,伸手将盒子中的丹药拿出,明黄的绸子也抽了出来,将手中圆润似有光芒流转的丹药放在盒中,又将明黄的绸子盖在上头,在将那颗灰扑扑的丹药也放了进去,又抬手将镶金的紫砂盖子盖上。   稍微动了动那盒子,让人看不出移动过的痕迹,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嘴角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来,真的不过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而已,却能换的这么多的银钱,莫说他老实本分的在国舅爷府上当牛做马的干上一辈子了,就是干上十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的钱。这些臭道士,不就是会装神弄鬼,炼个劳什子的丹药么?就能挣的如此之多,他们之间挣来斗去,谁好谁歹的他可不关心,只要他能从中捞到好处就是。   他快步出了里间,蹲在外间,装作擦地的样子,陆北身边小童恰好退到门口,拦着要进之人,“陆道长出府去了,若要寻什么,且等陆道长回来再寻吧?”   小童正说着话,低头瞧见擦地的家仆,“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跟你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进来么?”   那家仆弓着身子连连点头,“是是,小的这就出去!”   他端起盆子,在小童满是不悦的目光中,退了出去,退到门口的时候,却是偷偷抬眼,看了看小童身边立着的两人。   他虽叫不出名字,却也知道,这两人是国舅爷的贴身随从。   家仆退出去之后,缩在院中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默默的观察着上房的动静。似乎听闻那两个随从和小童争执了几句,小童便被强行推出门外。   小童在外头,,面上有些焦急不忿,担忧的不停向里张望,可是陆道长和其余两位师叔都不在府上,他一个跟随陆道长身边,没有道行的杂使小童,旁人哪会将他放在眼里?   家仆心下嘀咕着,不知那两个随从眼神如何,究竟能不能发现他藏起来的丹药?等了许久却也不见两人出来,他有些等不及了,当初张道长给他丹药的时候,也只是说,让他将东西放进去就是,可没有说,放进去了一定要被人发现才能给另一半的钱吧?   是了,不管能不能被发现,他的另一半的钱是不能少的!   家仆想通了这些,便立时起身,向张铭之处寻去。岂料还没寻到张铭之,刚路过一个人迹罕至的竹林小径,就被人从后头捂上了嘴,一击敲晕过去。   张铭之冷笑着抱紧家仆软倒的身子,低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死了也不冤。这么大的事儿,你若是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对我不利?唯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你安心去吧,剩下的钱,我会烧给你的。”   说完,只听那人脖子喀嚓一向,鼻端再无了气息。   张铭之将他的尸身藏了起来,只待入夜再悄悄带出府去。   谁知还没到夜里,国舅爷府上便起了轩然大波。   那紫砂镶金的盒子被送到了国舅爷手中。国舅爷当即脸色大变,却隐忍不发,待到被他专门支出去的陆北几人回来的时候,他甚至还端着笑脸,让人将陆北几个请过来。   陆北身边跟着那小童自然已经被控制起来,纵然他想要提醒陆北,却也是不能。   陆北三人毫无防备的来到国舅爷院中,虽觉察出院中气氛似有些不同,但并未放在心上。   国舅爷笑脸请他们入了上房,每人赐了茶。还笑意盈盈的同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夸赞他们道法甚好,十分得他信任。   一杯茶下肚,又有这诸多恭维之言,陆北甚至有些飘飘然了。   “国舅爷谬赞,实在愧不敢当……”当字还没说完,陆北却觉脑中晕了一下。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心直说着不可能吧?眼中所见,却已经有了重影,整个人好似坐在小舟之上,晃晃悠悠,跪坐不稳。   他侧脸向国舅爷看了过去,“国舅爷,这,这是怎么回事?您?”   虞泰轻笑,“陆道长,我一向对你信任有加的!”   陆北连连点头,“承蒙国舅爷赏识,贫道师兄弟对国舅爷也是尽心尽力,不敢有片刻懈怠呀?”   “是么?陆道长这话说的我心中甚是感怀呢!”虞泰笑了笑,“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不喜藏私,众位对我忠心耿耿,我必然也不会亏待众位,可是我断然容不得我身边之人,对我怀有二心的。今日敢偷盗我的仙丹,明日就敢谋算我的性命,人的贪心,是没有边界的,陆道长说,是也不是?”   陆北一听这话,脸色立时大变,“国舅爷说什么?贫道听不懂?”   “师兄……”“师兄……”   陆北两位师弟的道行不如他,坚持不了许久,便眼晕脑涨,歪倒一旁。   “我师兄弟从不曾偷盗国舅爷的仙丹!”陆北看了看自己已经倒在地上的师弟,一面偷偷运气,一面将目光转向虞泰,“前几日,府上传出这般流言,我还自信,国舅爷定然不会被流言所惑,定然会相信贫道!如今看来,这般自信,真是可笑至极!”   虞泰脸上笑意淡去,“刚听闻流言之时,我也觉得可笑,陆道长跟随我的时间也不短了,陆道长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可不曾想,人心隔肚皮,没有至死不渝的忠诚,只有称不称心的利益而已!”   陆北发现自己的运气,并不能克制头上眩晕,和体内生出的无力感。   “陆道长不必白费功夫了,你们跟在我身边多年,又确实有能力,我岂能对你们毫无防备?这是专门针对你们所配置的克制之药,三个时辰之内,你们都不能运气调息,否者气息逆转,伤及心脉,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虞泰缓缓说道,“相识一场,相处良久,莫说我没有提醒道长!”   ☆、第235章 时候要到了 【为2100钻石加更】   陆北闻言,脸色灰败,冷笑道:“这般防备,还说什么信任!我等真是瞎了眼,才会跟随你这么久,效忠于你!也不过是和凡尘俗人一样。被利益迷了眼!呸!”   虞泰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嘴硬,好似你有多高洁,倒是我攀诬了你!来人!”   屏风后头一阵动静,虞泰的随从手捧着一个紫砂镶金的盒子缓缓走出。   “眼熟么?”虞泰看着陆北问道。   陆北脸上一愣,“盒子是贫道的,乃是贫道下山之前,掌门师父相赠,里头的丹药也是贫道的,是贫道师门所给丹药!绝非国舅爷手中的丹药!”   虞泰冷笑,抬手从随从手中接过紫砂盒子,掀开盖子放在一旁。伸手捏出那粒灰扑扑的丹药,抬手砸在陆北的脸上。   陆北面上一僵,这般耻辱,心头越发难堪别扭。   “我说的自然不是这粒丹药,瞧瞧这丹药劣等的品质,这般丹药还值得郑重存放?你们那师门也只能炼制出如此劣等的丹药来!”虞泰冷嘲说道。   “国舅爷不要辱我师门!”陆北强撑着自己,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咬牙切齿的说,抬眼却瞧见虞泰又伸手从那盒子里,拿出了另一颗丹药来。丹药圆润光洁,似有盈光,单看上去,就让人忍不住垂涎。   “这,这不是我的……”陆北头上更晕,瞪眼看着虞泰手中的丹药。却越发看不清,好似连虞泰那么大个人都看不清了。   噗通一声,陆北终于也倒在地上,缓缓阖目。   虞泰冷哼。“这自然不是你的,这是我的!”   陆北几人被带了下去,关押起来。   虞泰得意服下丹药。比他更得意的乃是将家仆尸体悄悄运出国舅府,抛尸山中的张铭之。他回到府上,便听闻陆北几人被关押起来,忍不住冷笑连连,和他斗?和他争?这便是下场!   幸而当初他向虞国舅献药之前,悄悄留下了一粒来,用一粒药,铲除身边威胁他地位之人,虽说不能服用那仙丹有些遗憾。但日后国舅爷将那沈娘子拿下,他便是国舅爷身边的第一功臣,想要多少丹药没有?   “娘子,咱们能打探来的消息就这么多了。”金香跪坐在沈昕娘身边,低声禀道。   “陆北三人死活,如今尚不知晓么?”沈昕娘垂眸问道。   金香连连点头。   外头夜寒露冷,月上枝头,虫鸣鸟语都歇了,只有夜风拂过枝头。   “王爷这会儿在哪儿呢?”沈昕娘又问道。   “王爷用了晚饭便去了书房,这会儿还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吩咐人过来说。让娘子先歇下,不必候他。”丹心在一旁连忙说道。   “张铭之既然已经扫除了陆北几人,如今黄道士又得了虞泰的宠信,他必然会容不下黄道士。”沈昕娘缓缓说道。   “黄道士不是他的师弟么?整日里师兄的唤着他,他难道对自己的师弟,也能下这般毒手?”金香蹙眉,忍不住问道。   “是不是师兄弟,旁人不清楚,他自己心里还会不清楚么?”沈昕娘抬眼轻笑。   金香闻言,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那娘子,咱们现在是时候去提醒黄道士了么?”   沈昕娘并未开口,倒是捏着纤细修长的手指,算了算,眉宇轻蹙,“时间,还不够啊。”   “嗯?什么时间还不够?”金香不解。   虞泰从开始服药,到现在,离无解的时间还不够,如今就让黄帅印离开,他和那些少女只能是暂时的安全,可虞泰必然会心生防备,倘若停了丹药,岂不前功尽弃?   “娘子?”金香见她垂眸轻蹙着眉头不说话,不由又唤了一声。   沈昕娘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还要再等。你且派了府中好手,到白果桥附近藏了,若是张铭之前去有异动,必要第一时间禀于我知道,也定要护住黄道士和那些无辜小娘子。盯着虞泰府上的人,也都戒备起来。”   金香闻言,躬身道:“是!”   张铭之春风得意,没了陆北等人在国舅爷面前争宠,自己那憨傻的师弟,又整日里呆在白果桥的别院之中,没有传唤,甚至连国舅爷府上都不常来了。这种一人独大的感觉,实在是享受。   且如今有那大还丹的滋养,虞国舅越发年轻起来,不仅面上的皱纹皆渐渐消失不见,就连头上白发,都转而生黑,身上面上的皮肤更是变得饱满富有弹性,像是回到二十多岁的时候。若是不相识的人,定然不相信,他已经到不惑之年。   虞国舅心情大好,自然对他愈发宽仁。被关押起来的陆北等人的日子却不好过。   张铭之得意之时,却无人可以炫耀,他想了一圈,晃晃悠悠朝白果桥的别院而去。   黄帅印身上的伤早好了,却仍旧以养伤的名义整日里呆在别院之中。王妃叫他等,他便等,怕前往国舅爷府上,时常见到张铭之那伪善的脸,他会忍不住,等不下去。所幸,国舅爷似乎知道他运气不错,但实际本事不大,倒也不常常召他到府上去,任由他在别院伴着美人儿醉生梦死。   张铭之来的时候,黄帅印正同一个小娘子在柿子树下摘柿子吃。   小娘子见黄帅印飞身上树,轻轻松松的就摘下好几个又红又大的柿子来,便连连拍手叫好。上斤丽划。   张铭之冷笑道:“师弟真是好雅兴!原来你修习道法,学功夫,就是为了摘柿子,取悦小娘子?呵呵,真是好大的出息!”   那小娘子闻言,看见张铭之,吓得脸都白了,抱着柿子就往后退。   黄帅印从树上飞身而下,那小娘子立时钻到他身后,惊惧的瑟瑟发抖。黄帅印背过一只手去护着她,看着张铭之道:“我不似师兄那么有本事,师兄自然是看不上我。”   张铭之看着他那黝黑憨直的脸,冷笑了笑,“没本事不是大错,没本事还不知上进,才是错。”   “若知道上进,也不知师兄还容不容的下我。”黄帅印忽而说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王妃交代他,不到时候,不要和张铭之撕破脸皮,他这人心思狭隘,若是记恨上了自己,必然会不择手段的对付自己。   张铭之闻言,果然变了脸色,“师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帅印转过身来,低头朝躲在他身后的小娘子道:“你先回去,柿子和她们分了吃,我不叫你,你们都别出来乱跑。”   小娘子担忧望他一眼,见他目光郑重,只好抱着柿子,飞快跑走。   黄帅印转过身来,挠了挠头,“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您难得来一趟,屋里头坐吧。”   张铭之冷哼一声,“你还当我是你师兄啊?只怕你再叫师兄,我都不敢答应了呢!如今还没怎么样,都不将我放在眼里,敢如此出言顶撞我!日后岂不骑到我的头上去,只怕我还得管你叫师兄的吧?”   “师兄,是我不会说话,您别放在心上。”黄帅印低头说道,声音很小,语气也有些别扭。   “别忘了,你有本事也好,没本事也罢,国舅爷赏识你,是你的运气,却也是我给你的福气!若当年在灵山,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在那儿了!还有命安享现在的荣华富贵?”张铭之厉声道。   “是。”黄帅印闷声说道。   “跪下。”张铭之听闻他声音微弱,脸上表情也不甚真挚,不由怒道。   黄帅印却是僵了僵,没有动,他可跪天地君王,可跪父母恩师,断然没有道理跪张铭之这般奸佞虚伪的小人!   “怎么,我的话,你不听了?”张铭之眯眼问道。   “师兄……”   “我叫你跪下!我是你的师兄,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还受不起你一跪吗?”张铭之厉声呵斥间,抖手祭出桃木剑来。   见黄帅印不动,他面色恼怒,飞身上前,桃木剑朝着黄帅印的胸口就刺了过来。   黄帅印本能的闪身躲开,“师兄这是做什么?”   “我来教导教导你,你叫我一声师兄,我便不能放任你不管!今日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张铭之说的冠冕堂皇。   黄帅印只躲不攻。   张铭之的剑招越发狠厉,不似对着自己的师弟,倒像是对着仇人一般。黄帅印心头越发冰凉,原以为相处这么久,就算当初在灵山的事情是他故意设计,但整日师兄弟的称呼,怎的能没有半分情谊?他日真要刀剑相向,自己必然也会给他留一条生路。   可不曾想,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相对的时候,他却招招都想要自己的性命!自己真是眼瞎心瞎,才会管他叫了这么久的师兄!   他隐忍着胸中的浊气,随时都要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祭出桃木剑来,狠狠与他对峙,再不必是如此一味躲避!   可想到王妃叫他忍着的话,他又只好生生克制着自己。   在他的耐心就要破功之时,忽而院子外头冲进来两个小厮打扮的人。   ☆、第236章 救人   “张道长!可找到您了!黄道长也在,快,快!”那两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说道,“国舅爷让寻张道长回去!”   张铭之闻言,收手停了下来,黄帅印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有和张铭之动手。   “出了什么事?怎的这般着急忙慌?”张铭之垂眸问道。   “不,不知道是什么事?小的们也没见到国舅爷,只是府中寻不到张道长,所以被派出来请道长回去。”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慌忙说道。   张铭之打量两人,“只说寻我回去?没说何事?”   两个小厮连连点头,“既是寻道长,必是重要的事情,又怎会叫小的们知道?”   张铭之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看黄帅印,“等我回来,再好好教导你!叫你知道如何尊师敬长!”   说完,甩手而去。   黄帅印上前一步。拉住其中一个小厮,“是什么事?国舅爷可曾叫我回去?”   那小厮连忙拽开他的手,冲他挤了挤眼,“国舅爷没吩咐,小的们不知道啊!”   说完,大步离开,脚步分明比来时故意慢了些,口中却是说道:“张道长,您快些!”   黄帅印心下泛起嘀咕,怎的叫了张铭之却不叫他回去?那小厮离开之时冲他挤了挤眼更让他分外的莫名。   这是什么意思?是回府没有好事儿?还是回府有好事儿?若是此时能见一见王妃,问一问王妃就好了,起码能知道他还要再等上多久,忍耐上多久这件事才是个头儿啊?整日里在这里恍如缩头乌龟一般,实在让人憋屈的很!   他长叹一声,正要转头回去。却忽而耳根一动,听闻到有马车声飞快而来,正停在院子外头。   他还没提步向院门口走去,便见院门被一脚踹开。上他吉才。   “什么人?!”黄帅印厉声喝问。   别院中的下人闻言也都冲了出来。虎视眈眈的看着院门口的闯入者。   踹开门的是个侍卫模样的人,踹开门之后,却是什么都不说,见人就绑。他身后更涌入了三五个手脚麻利功夫不错的侍卫。   两方刚一照面,别院里的人还没弄清楚来者何人,双方就大打出手。   侍卫们明显是个中好手,别院里头的人不过是留下来扫个院子,干个伺候人的活儿,顺便监视黄帅印的一举一动好随时向国舅爷禀报,在这几个侍卫面前,武力值不值一提。   须臾的功夫。人就都被捆扎起来,扔进一旁的柴房之中,为免他们聒噪,顺便将嘴都给堵上了。   黄帅印见人是冲别院里头的人动手,却没人来答理自己,便也没有冲动的见人就上手。   别院之中的人都被收拾利落之后,他才紧皱着眉头,看向院门外停着的马车。   马车的车窗帘子忽而被一只纤白的手掀起,丹心姑娘那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车窗处,“还愣着做什么?娘子说,时候到了!”   黄帅印闻言一愣。而后忙连连点头,“哦哦,好,小娘子们都在后头,且随我来。”   后院还有人看着那些小娘子们,不等侍卫们动手,黄帅印飞身上前,伸手就将人打晕。   立在门口的小娘子们见状,不由惊呼出声。   “别怕,走,我带你们走!”黄帅印冲小娘子们说道。   可那些被吓怕了的小娘子们却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侍卫,一动不动。   “走啊,放你们自由,送你们回家!”黄帅印又说了一遍。   这时才有人脸色微变,蠕动着嘴唇道:“是,是真的?”   “真的,真的!快跟我走!”黄帅印冲她们招手。   在别院中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黄帅印虽然会叫她们到他的屋子里去睡,却从来没有对她们如何不轨过。她们惧他,却也不像怕张铭之和虞泰那般怕他。甚是还有些相信他。   此时听闻要给她们自由,送她们回家,虽心中欢喜至极,脚下却不敢轻易妄动,唯恐前头不是自由,是噬人的深坑。   那个同黄帅印一道摘柿子的女孩儿,却一马当先的迈步出来,“黄道长,您真要放了我们?不是骗我们的?”   黄帅印轻叹一声,“骗你们作甚,快跟我走,叫虞国舅有了防备,谁都走不了了!”   这女孩儿唤了旁人的名字,大步向他走去。   黄帅印转过身来,快步向院门口而去。那些仍旧站在原地踟蹰的女孩儿,见旁人都走了,那一旁立着的侍卫也没有上前勉强她们的意思,便纷纷抬脚跟上,小跑追在前头几个女孩儿身后。   院门外停了三辆马车,前头那辆见人出来便往前挪了几分,将后头两辆马车让至院门口。   黄帅印指挥着小娘子们纷纷上了马车。他犹豫一番,还是抬脚向最前头那辆马车走来,提气跃上马车,还未能来的及推开车门,进到马车里头,只听里头传来一声,“走。”   车夫驾的抽动缰绳,马儿撒蹄跑了起来。   他没站稳,险些被晃下马车去,扒住了车厢外头的柱子才没掉下去,“丹心姐姐,你还记恨着在王府里头的口角呢?”   车内丹心轻哼一声,“谁记得那些!都似你那般小心眼儿么?”   “我怎的小心眼儿了?”眼看着马车离白果桥越来越远,黄帅印的心情也越发明朗起来,虽听闻丹心揶揄他,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不减,“娘子怎的说时候到了?适才有人寻了张铭之回去呢!说是虞国舅府上出事了?娘子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真是笨蛋!连哪是自己人都分不清楚!”丹心在马车内嘲笑他道。   黄帅印挨着车夫坐下,侧脸看了看一本正经赶车,好似没有听闻道他们说话的车夫一眼,又挠了挠头,猛的想起那叫走张铭之的小厮,临走还冲自己挤眼睛。   “哦——我知道了!”黄帅印猛的一拍脑门儿,力气大的险些将自己拍下马车去。   车夫十分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他讪讪一笑,车夫又一本正经转过脸去。   “我明白了丹心姐姐!”黄帅印笑着说道,“叫张铭之离开的是自己人,其实虞国舅没出什么事儿,不过是故意支走他,你们好来接走我和小娘子,对不对?”   丹心在马车内冷哼一声,“说你笨,还真是笨,紫阳真人怎么会收了你这么笨的徒弟?若仅仅是如此,那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妨?娘子为何非要等到现在,才说时候到了,才要来接你们离开?”   黄帅印闻言皱了皱眉头,这个……他好像还没有想明白呀?   马车没有往齐王府去,反倒是往城郊疾驰。   “这是往哪儿去?”黄帅印低声问一旁车夫道。   车夫绷着嘴,面无表情,根本不理会他。黄帅印挠了挠头,这齐王府的人,还真是又高傲又冷漠啊,连个车夫都这般有架势?   三两马车前后进了个庄子,在庄子里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丹心从里头推开车门,黄帅印这才瞧见,原来马车里头不仅仅坐了丹心一个,连王妃都在。   黄帅印不禁脸上一烫,他那般傻兮兮的和丹心说话,还被丹心连番讽刺他笨,王妃岂不是都听见了?   想到此处,他不敢往前凑,直往马车后头躲。   那些下了马车的年幼小娘子们,却是除了他,也不认识别个,四下看去,寻到他的身影便都簇拥在他身边,“黄道长,您说要送我们回家的!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不会不会!”黄帅印连连摇头,不得不向王妃这边看了过来。   沈昕娘点了点头,丹心上前道:“你们都同我来,家里住在哪里,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姓甚名谁,都报与我知晓,随后我会安排大家各自上路,返回家中。”   “真,真要送我们回家呀?”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小娘子,闻言便激动的哭了出来,“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爹娘兄弟了,呜呜。”   “能的,能的!”丹心连连点头安慰道。   “我们有些是被买来的,有些是被拐来的,都被带进国舅府中,现在你们把我们救了出来,那国舅府的人,会不会再追我们回去?”那年纪稍大些的小娘子,忍住哭,担忧问道。   “你们且放心,娘子专门备了多辆马车,分别出城,穿插绕道而行,不会叫国舅爷府上的人知道你们的路线。”丹心又补充道,“且就算他们想追,只怕也顾不上了。”   黄帅印闻言看了看丹心,又偷偷抬眼看了王妃。   沈昕娘只是安静的站着,并不言语,白皙的脸颊上表情和煦。   小娘子们纷纷偷偷撇她一眼,观其衣着气质,知道定是尊贵之人,便不敢直视,只看着丹心说话,“那就多谢姐姐,多谢娘子了!”   “怎么不谢我?”黄帅印在一旁低声咕哝道。   丹心笑了笑,“不必客气,娘子既然要管你们的事儿,必然就会管到底的,你们随我来,每人领了五百贯的飞钱,各自报了家住何方,咱们就安排马车,送你们离开。”   听闻不但要送她们回家,还要给她们银钱,整日里担惊受怕的小娘子们,欣喜的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简直是在梦里。狠掐自己一下,醒过神来,发觉不是梦,纷纷跪下给沈昕娘磕头谢恩。   “都起来吧,救人一命,也是为自己结善缘。”沈昕娘淡淡说道。   ☆、第237章 娘子的谋划   小娘子们纷纷沾着眼角,原以为自己最终的结局也会像离开她们的那两个小娘子一样,要么是屈辱而死,要么是在不堪和屈辱中苟且煎熬,左右不过是熬死在京城。却不想,这么快就可以摆脱这梦魇一样的日子。这么快就能重返故乡,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丹心领着小娘子们往屋里去了。   却有一个小娘子仍旧立在黄帅印身边,不动不走,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两只手紧紧揪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不去?”黄帅印低头问道。   那小娘子不抬头,也不说话。   沈昕娘的视线落在那小娘子身上,轻缓问道:“你不愿回家?”   那小娘子闻言,身子一颤,噗通又跪了下来,“求娘子不要让我走,我没有家。”   她声音有些颤抖。脸上却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哭。   “没有家?你是孤儿?”黄帅印在一旁问道。上宏叨技。   那小娘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隐约记得自己是三四岁的时候被拐子拐走的,从那儿以后被辗转卖了好几个人家。可我一直想要回到自己家,原本有个没有儿女的老夫妇买了我,对我还不错。可我却不甘心,硬是跑了。我被拐走的时候年纪小,其实记不得自己家在哪儿,跑出来以后,也寻不到回家的路,就又被人捡了去。”   黄帅印闻言,脸上露出恻隐神情。   那小娘子长叹一声,又说道:“谁知捡了我那人也是个拐子,将我卖到大户家里头做丫鬟,后又哄我出来,带我离开那地,辗转将我卖出。过段日子再套我出来,只骗人家钱财。后来就将我卖到那张道士手中。知道张道士不好惹,才偷偷跑了的。我,早就无家可归了。”   黄帅印闻言,一阵唏嘘。   沈昕娘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娘子,“那你打算今后如何?”   小娘子低着头,看着下方长着苔藓的青石地面,也不说话。   “想如何,你说啊?”黄帅印在一旁催促道。   小娘子侧过脸来,看了黄帅印一眼,脸上红了红,声音十分轻微的说道:“我,我愿意跟在黄道长身边,伺候黄道长。”   沈昕娘闻言点了点头,抬眼看向黄帅印。   黄帅印闻言身子一僵。全然愣住,“跟,跟着我?我我,我乃修行之人,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能伺候黄道长生活起居,”小娘子的声音有些急,似乎是怕他拒绝,“能给道长做饭,就算,就算道长日后再受了伤,我还能为道长包扎伤口呢!”   她急急说道。   黄帅印想起自己沉不住气,夜潜入齐王府受伤的那晚,便是这小娘子给自己撒的药,裹的伤口。   “黄道长就莫要拒绝于人了。”沈昕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黄帅印脸上大窘。   那小娘子更是转身冲黄帅印跪着,惊得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拒绝也说不出口来。   丹心恰从屋子里出来,听闻了后头几句话,笑道:“我道怎少了一个人呢,原来是黄道长掳了人家的心了!既偷了人家的心,何不留下人家的人来?”   丹心的话让黄帅印脸上更为窘迫,那小娘子倒是砰砰的磕了头,“日后我就是黄道长的婢子了,那拐子给我取名刘楚月,楚月日后定侍奉黄道长身边,致死不离。”   “这,这……”黄帅印还没适应过来。   沈昕娘倒是已经转身向马车上走去,“这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娘子放心,都安排好了,今晚城门落锁以前,十二两马车定然都能出城。”丹心回禀道。   十二两马车,只有七位小娘子要回家,剩下的马车,自然是故布的幌子。   沈昕娘踩着马凳上了马车,“好,那便回去吧,想来金香也该有消息了。”   丹心闻言,面上露出些惊喜来,“这么快就有消息?”   还没等沈昕娘回答,黄帅印就两步追上前来,伸手捏住丹心衣角,“娘子,丹心姐姐,那,那我呢?”   丹心皱眉看了看他的手,“放开!”   黄帅印忙不迭的松了手,拱手致歉,“娘子,我接下来该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是寻不到回家的路啊,还是养不活自己啊?还得娘子给你安排前程?”丹心冷笑道。   黄帅印张了张嘴,怎么这样?扔下他不管了?就这么完了?   “我……我可以留下来给娘子帮忙啊?”   马车里幽幽传来沈昕娘的声音,“去寻你师父吧,好好认个错,他不是不会原谅你的人。”   黄帅印闻言一拍脑门儿,“正是呢!”   丹心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   那名曰刘楚月的小娘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黄帅印后头,黄帅印皱眉无法,撵又撵不走,扔下她吧,又怕她寻死觅活,只好带着她,悄悄出了庄子,往城南玄玉观而去。   沈昕娘回到王府,金香却还没回来。   金香被派去接应盯着虞国舅府上那些人,等来了消息,第一时间送到沈昕娘面前。她未回来,便是虞泰府上的事情还未有眉目。   张铭之匆匆忙忙从白果桥赶回来,进府便觉府上气氛似有些不对。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呢,府上人,近日来最常说的话,便是“国舅爷又年轻了”。进门听闻的窃窃私语之声,仍旧绕着“年轻”两个字,其余却是听不清。   张铭之回来,却不见去寻他的那两个小厮回来,府上也没有人招呼他。不明情况,他先寻到了管家。   “管家,府上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张铭之小心翼翼问道。   管家看他一眼,垂眸想了想,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说,“正寻张道长呢!”   果真让人寻他?这气氛,不像是有好事儿啊?“寻我何事呢?”张铭之心有忐忑。   “陆北他们昨夜里被人放跑了!”管家低声说道。   “啊?!这还了得?怎的清早起来并未听闻?”张铭之厉声问道。   管家又看了他一眼,“看着他们的人,都被打晕了无人发觉,早上送饭的过去才发现了情况。张道长一大清早的不在府上,是去哪儿了?”   张铭之皱了皱眉头,怎的这管家说话的语气怪怪的?看他的眼神也透着怪异?总不会以为人是他放跑的吧?   “我去寻我那师弟了!刚被人从白果桥找回来!”   管家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国舅爷呢?”张铭之问道。   管家闻言,抬眼看他的眼神就更奇怪了。   自从他献给了国舅爷大还丹,国舅爷越发年轻之后,府上没有不讨好他的人,纵然国舅爷只赏了他那好师弟,但府上的人岂会不知道,他那师弟尽数都听他的话。   管家平日里也没少巴结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管家,是不是还有旁的事情?”张铭之靠近管家一步,低声问道。   管家微微颔首,“你既回来了,便随我来吧!”   张铭之心头愈发紧张起来,不知怎的,就想了起当初陆北三人被虞国舅暗算的时候。他隐隐觉得想起这些兆头不好,心中也不安的砰砰直跳。   他抬手捂着肚子道:“管家……贫道忽而腹中坠坠直痛,你且等我入了净房再随你去!去见国舅爷再贸然出来,倒是不敬。”   “您且忍一忍吧?”管家拽着他的袖子说道,“听听国舅爷如何吩咐再说?”   “旁的事情能忍,这种事情岂是能忍的?”张铭之说完,便挥开管家的袖子,向院子外头走去。   管家紧盯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忽而高声道:“拿下他——”   张铭之闻言一惊,提气而起,桃木剑随手祭出,挥向从四处跃出的守卫。   “这是做什么?彼此都是为国舅爷效力之人!”张铭之喝问道。   “别说那么多,只管将他拿下,国舅爷如果责怪下来,我一力顶着!”管家大声吩咐道。   这么说来,不是国舅爷吩咐要抓他,而是管家的意思?张铭之一面应对围上来的侍卫,一面脑中飞快的转着,出了什么事情,让管家居然敢私下命令抓他?   莫非管家的手已经伸到了国舅爷的身边,尽数掌控了国舅爷的侍卫?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国舅爷乃是控制欲极强的人,容不得自己身边的人手伸的太长,国舅爷之所以抬举自己的师弟,不就是看着师弟对自己太过于忠心听话了么?   如此看来,必然是国舅爷出了什么问题,情况不大好,管家才敢代为发布指令。   “管家,你如此耽搁,不若坦白了说清楚,出了什么事,大家也好想办法解决,你针对于我,莫不是想要排除异己,自己在国舅爷身边独大么?”张铭之一面和侍卫们周旋,一面高声问道。   管家冷哼一声,“你当我是你么?陆北他们逃了,却也有人发现,原先在陆北院中洒扫的小厮,多日前就不见了!虽没有证据,却是有人看到你曾和那小厮单独见过面!更有魏道长作证,说陆北偷盗国舅爷仙丹的话,就是从你嘴里传出来的!”   张铭之闻言,脊背一僵,冷汗噌的就冒了出来。魏道长竟出卖他!   “排除异己这种事情,还是张道长做的驾轻就熟啊!”管家冷冷说道,“你是国舅爷身边道士,我是府上管家,我排挤你作甚?如今你对国舅爷用心不纯,拿下你,你也无甚好说!”   张铭之眼见矛盾不可调和,他又没有摸清楚府上究竟出了什么事,这般纠缠下去,自己必然要落了下风。   思及此处,他不再周旋,出招狠厉,打伤好几个侍卫,脱身而出。   “别让他逃了!”管家疾呼。   ☆、第238章 虞国舅境况   张铭之毕竟是有道行之人,侍卫不敌,追出府去,却仍旧被他脱身而去,追不上了。   管家皱着眉头,快步往虞泰院中而来。   里头伺候的小丫鬟恰好掀帘子出来。“怎么样?人醒了么?”   小丫鬟摇了摇头,退开一边,为管家打起帘子。   管家迈步进去,国舅爷身边的随从立即抬眼看来,“怎的不让张道长来看看,究竟是何原因还不可知,你怎的鲁莽动手?”   “我原是叫他来看的!可是半路不知他察觉了什么,借口要去净房,想要脱身,我未免他溜走,才唤了人出来,不曾想,还是叫他溜了!”管家垂眸说道。上宏助巴。   随从皱了皱眉头。“如今国舅爷一直不醒。信得过的大夫又束手无策,该如何是好?”   “不若……”管家垂眸想了想,“让那群道士来试试?”   随从沉声道,“平日里养着他们,他们尚且还懒懒散散,倘若让他们其中有些人知道。国舅爷情况不妙,万一消息传开,可怎么办?如今国舅爷最是信得过的人,却全都不在。”   “黄道长呀!”管家一拍大腿,“国舅爷前一阵子还说,黄道长虽道法不精,这运气却是极好,人也憨实,若是道法精湛,倒是比他的师兄更可信。”   “这件事情,张铭之还脱不清干系,他那师弟就能脱得清了么?”随从沉着脸道。“事出突然,如今将他控制起来,倒是紧要!速去!”   管家点头让人去办。   张铭之离了国舅爷府上,便先赶往了白果桥。   可他赶到之时,早已人去院空,唯有柴房和后院道旁倒着几个昏迷不醒的家仆。   他这才捶胸顿足,明白自己是被一直看不上,一直视为傻子的师弟给耍弄了!   “黄帅印,你竟敢如此陷害我!我定不会放过你!”见黄帅印已经离开,他便没有多呆,更没有理会那些家仆,便立时离去。   可此时他仍旧不明白,虞国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情况会突然变成这般样子?   心中已经隐隐知道,或许和黄帅印拿回的那些神奇的丹药有关。但那些丹药是他亲自试过的呀,确实是神奇的升阳之药!上品丹药!他摇头细想,可除却丹药之外,又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来。   待管家派去的人找到白果桥别院的时候,才将那些被困在柴房和后院被打晕的家仆救醒。管家听闻黄道长也不见了,这才大为惊慌起来。   沈昕娘正端坐在茶案后头煮着茶,动作行云流水,好似平静若昔日一般。门廊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她手上的动作却是有片刻的停滞,神情也格外肃穆起来,这才能瞧出,她并非如往昔一般心若止水。   门外小丫鬟打起帘子,金香快步而入,跪坐在沈昕娘对面,语气急急道:“娘子,张铭之跑了!”   沈昕娘抬眼,看着金香。   金香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张铭之跑了,虞国舅府上的人一路追去,只怕是没有追上,让他溜了,咱们的人跟在后头,也被他甩掉了,如今他藏在哪里却全然不知了。”   沈昕娘放下手中的茶壶,动作十分缓慢,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她才开口道:“如此看来,虞泰果然是不行了,已经和张铭之闹翻。我算来,他若犯病,也就在这一两日。他既然已经病发,他府上的人,应当牢牢拿住张铭之才是。”   “是啊,咱们的人已经将张铭之诳了回去,他们竟然还能把人放跑了!真是没用!”金香抱怨说道,却忘了自己的人也没能追上张铭之。   “既然人跑了,那便要小心些,藏在暗处的猫爪子,挠人才最是厉害。”沈昕娘低声说道。   金香连连点头,“婢子已经吩咐了他们了,叫他们各处小心!”   沈昕娘点了点头,“让人去趟玄玉观,告知紫阳真人同黄道士,叫他们也防备着些。”   金香领命退下。   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听闻有人在王府外请见。   “还通禀什么,贫道同王妃熟得很,没得在这儿耽误功夫!”   沈昕娘闻询而来的时候,便听闻道紫阳真人的声音在花厅里头聒噪。   “这紫阳真人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呢!”丹心一面扶着沈昕娘的手,一面笑着说道。   沈昕娘迈步进了花厅,不止紫阳真人在,黄帅印也跟在跪坐在他下手。   “沈娘子!贫道特来寻你!”紫阳真人瞧见沈昕娘,立即起身说道,眼眸中还闪烁着好奇明亮的眸光,“当说是,特来向娘子请教。”   沈昕娘在上首坐定,微微直起上身,“道长不是说同我熟得很么?既熟得很,又何须客气?”   紫阳真人闻言呵呵一笑,连连点头,“是,娘子说的极是!”说完,倒不急着开口请教,反而是抬头看了看花厅里头的人。   丹心会意,垂眸看着沈昕娘的面色,瞧见娘子微微颔首,便摆手叫花厅里头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她自己也守在门口。   紫阳真人这才低声问道:“沈娘子叫他回来,听闻也送了那些无辜小娘子离开。如此,是虞泰府上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沈昕娘点了点头。   “那他,如今是何情形?我这不孝徒,是出京城躲一躲的好,还是留在京城也无妨?”紫阳真人瞥了一眼一旁跪坐端正的黄帅印,低声问道。   黄帅印闻言,脸上有些讪讪的,却是立即鼓着嘴道:“是何情形我也不怕他,徒儿绝不会再离开师父,师父在哪儿,徒儿就跟到哪儿!”   沈昕娘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紫阳真人还是心疼徒弟的啊?”   黄帅印侧脸看向紫阳真人,王妃这话的意思是,师父已经原谅他了?承认他了?那为何他在玄玉观,向师父道歉的时候,师父还一脸不耐烦的叫他起来,还说,莫要称他师父?   紫阳真人摆了摆手,“不说贫道的事儿了!贫道就是想来请教王妃,虞泰境况。”   “若是不惧张铭之,便安心在玄玉观修行吧,听闻紫阳真人于玄玉观中,没少行善事,替人解惑,为人治病,遇上穷苦人家,还赠药赠银钱。颇令人敬仰呢”沈昕娘淡笑说道。   紫阳真人垂眸想了片刻,“张铭之独自一人逃出虞泰府上,只怕虞家的人就饶他不得,自是不足惧。沈娘子如此说来,这虞泰真是不好了?”   沈昕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紫阳真人却是眯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丹药,我细细研究过了,并无问题啊?”   沈昕娘面上表情十分平静淡然,让人看不出玄机。   紫阳真人却是坐的不安稳,好似坐在钉子上一般,摇摇晃晃抓耳挠腮的,“沈娘子就莫要藏着掖着了,如今相识也有这么久的时间了,竟还是不能放心告知一二么?”   “其实答案,早已握在道长您的手中呢!”沈昕娘缓缓说道,“当初在灵山,道长夺走的那只葫芦,您还放着么?”   紫阳真人闻言一愣,立即伸手向怀中摸去,立时便摸出一只葫芦来,他身形不胖,也不知是怎的将葫芦藏在怀里的,竟丝毫不显。“放着呢,这般灵物,自然是贴身放着也不安心,如何能弃之一旁?和它有关?”   沈昕娘起身,伸手要拿过葫芦。   紫阳真人犹豫片刻,将葫芦递于沈昕娘手中,自己的手缩了回来,面上讪讪而笑,“娘子信贫道,贫道自然也信娘子。且这东西本就是娘子的,便是娘子不归还于我,我也无甚可说。”   沈昕娘拿过葫芦,命丹心取一直海碗来。   她伸手贴了张符篆在海碗上,拔开葫芦上的塞子,将葫芦中灵气逼人的水倒了出来。   紫阳真人同黄帅印都伸长脖子,紧紧盯着海碗,只见水入海碗之后,却是不停旋转,像是有人在摇晃着碗一般,碗中的水竟自行一份为二,一般莹白无暇,一半至黑纯粹。且像是两个半圆倒扣在一起,合成个圆形。   紫阳真人讶然道:“这是,阴阳太极!”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阴阳乾坤,本有定数,逆天更改,天道不遂。”   黄帅印眉头微蹙,“这水似有淡淡清幽香气,莫非那丹药之中就加有这灵水?”   沈昕娘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紫阳真人砸吧了一下嘴,摸着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道:“贫道还是不明白,望娘子解惑,这灵水,分明灵气充裕至极,想来这灵水,就是所谓的灵山珍宝。虞泰不惜花费大力气,想要得到的也是这灵水,娘子竟用这灵水制成丹药,送与他?且最后,竟是害了他?这究竟是何缘故?”   沈昕娘垂眸,脸上已经了无笑意,提及灵山,就好似提及到了她内心最深处最痛之事,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才开口道:“白泉水内服,可助运气调息,涤荡体内浊气,黑泉水外用,可吸附天地外物尘埃污垢。人若想要得道,还是要靠自身修行,黑白之水再神奇,不过是辅助之物,内心若不通达,便有这外物,又能如何?阴阳之道,不得违逆,黑泉水不可内服,内服便会汲取人内在的精魄心神。”   ☆、第239章 娘子有几分把握   紫阳真人正伸出手去,要端那海碗,闻言却是立即又缩了回来,“汲取人的内在精魄心神?这么厉害?”   沈昕娘抬手沾了一滴黑泉水,缓缓道:“若是普通之人,一滴足以。”   紫阳真人皱起眉头。掐指算了算,却是道:“沈娘子给虞泰的丹药可是足足有二十多粒呢?”   “是啊,我也用了两颗呢?我原本就不聪慧,如今会不会变得更傻了?”黄帅印瞪眼问道。   紫阳真人忍不住回头白了他一眼,“傻不傻也就这样子了,再傻,还能傻道哪里去?”   “丹药之中也掺有少量白色灵水,以中和黑水药性,所以服一两粒,不足以见效。需得多付,白水亦不可抗拒,药性方能显现,且……”沈昕娘忽而停下了话音。   紫阳真人抬眼看她。分明是在等着她未说完的话。见她一直不开口,便忍不住催问道,“且什么?”   沈昕娘轻叹一声,“且加有白泉水,此药便无解,也不会真的夺去他全部心智。他能活着,说不能还真能长命百岁,却能看能想,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黄帅印惊愕道:“能看能想,不能说,不能动,那不等于个活死人了么?”   紫阳真人瞪眼看向沈昕娘,这是真的恨一个人啊!恨他,却觉得死了太便宜他,他不是想要求得不死长生么?就给他不死,给他长生。只单单夺去他对这世道的反应,只能被动接受。   当年灵山的灭门惨状,怕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这才让她如此不遗余力,也要将虞泰设计至如此田地吧?   “至于这药效,娘子有几分把握?”紫阳真人忍不住问道。   沈昕娘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尽是冷静,“道长是想问我,如今虞泰到了何种地步么?”   “是啊,是啊!他如今已经如此了么?”黄帅印倒是焦急问道。   沈昕娘却是垂眸掐着指头,缓缓开口,“应当是如此了,具体,还要再看。”   虞国舅府上。   管家和贴身的随从已经急得焦头烂额。虞泰却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不动不说,人事不省。   “马太医来了!”外头忽然有人来禀。   马太医医术不俗,且是他们虞家信得过的人。门口的小厮慌忙打起帘子,让提着药箱的马太医进门。   马太医急匆匆被请来,额上还冒着汗珠子,气还没能喘上一口,就被管家和随从拖着,给架到了虞泰床边。   “国舅爷今日晨起还是好好的,从朝中回来的马车上,不知怎的,忽而就眼睛一翻,昏厥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叫府上大夫也给看过了,却说看不出是什么毛病来,太医您给看看!”随从焦急说道。   马太医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喘了两口气,这才在床边胡凳上坐了下来,拉过虞国舅的胳膊,搭手在脉上,垂眸,静摸着脉门。   须臾之后,马太医摇了摇头,却是什么都没说。   “太医,我家老爷如何了?”管家满面急色的问。老爷最近分明好多了,人也年轻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更是一个不见,瞧着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小伙子一般,何至于忽然说晕厥就晕厥了?莫非是虞家男人活不过四十五岁的事情,当真不可避免?   管家心中跑马一般掠过无数想法。马太医却是什么都没说,一句话也没应,只是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了一套大小各异的金针。   马太医将各式金针在虞国舅床头矮几上一字排开摆好,挽起袖子道:“闪开。”   管家和随从微微一愣,这才慌忙推开两步,将床边的位置尽数都留出来。   马太医动手,在虞国舅头面部,手背上,足底各行数针,大脚趾上更放出豆子一般大小的血珠子来。   这一番功夫,外行人也只能瞧个热闹,马大夫却好似颇费了一番大功夫,不仅额上冒汗,里衣尽被汗湿,脸色瞧着都十分的疲惫。   忽听床上躺着的虞国舅吁出一口浊气来。   管家和随从立即上前,“国舅爷,国舅爷?”紧张唤了起来。   “别急别急,”马太医收了金针,缓缓说道,“人这会儿是能醒过来了,可也只是醒过来,能不能行动,还要再看。”   管家和随从连连向马太医道谢,“人能醒过来就好,国舅爷这么一直昏迷着不醒,我等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能不能动的,日后还可慢慢医治,只要人行就好……”   马太医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似有不赞同的神色,却并没有多说。   又等了片刻,果然见虞国舅睁开眼睛来,他眼珠子似有些僵硬,转着不灵。   管家扑上前去,“老爷,老爷,是关小啊!您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   虞国舅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头,僵硬的转动着,嘴唇也蠕蠕的,却没有听闻到他发出声音来。   “国舅爷,您还记得么?您下朝回府的路上,在马车里,忽然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省,回到府上,怎么叫您都没有一点反应?您这是怎么了?这一段日子,身体不格外的好么?眼见您越来越年轻呀?”随从也在一旁说着。   他这么一说话,虞国舅嘴唇蠕蠕间,那细微的声音便愈加听不见了。   虞国舅面上焦急万分,可是眼珠子的转动仍旧僵硬无比,看着都叫人难受。   “马太医,国舅爷这是怎么了?人虽醒了,怎么却不说话?还有这眼睛?眼睛里莫不是有了什么毛病?”管家看着一旁立着的马太医问道。   马太医上前,扒了扒虞泰的眼皮,又观其面色,最后又再摸了脉,摇头道:“似中风之症,身体僵硬不遂,眼目僵直,口不能言。”   “中,中风?”管家吓得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那不是不治症么?怎么会这样?国舅爷先前还好好的,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啊?   “不,不会的,早起还好好的,国舅爷还用了不少的早饭呢!”随从在一旁坚定的摇头说道。   “中风本就是突发的急症,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引动内风而发卒中。”马太医说道,“国舅爷这明显是肝阳暴亢,气火俱浮,迫血上涌,其候必急发。”   管家皱着眉头,听不甚懂。   在床上躺着,不能言,不能动的虞国舅却好似听懂了什么,他的眼珠子急的乱转,却仍旧没有多快,看得好似眼睛要抽筋一般,嘴唇不断蠕蠕,有涎液从嘴角滴落,尴尬狼狈。   管家捏着自己的袖角,伸手去给虞国舅擦嘴角滴落的涎液。上上司圾。   虞国舅却勉强的转过视线来紧紧的盯着他,管家被这死鱼眼一般的眼神给看的脊背一僵,这才发觉国舅爷嘴唇不断蠕蠕,像是想要跟他说些什么。   他立即附耳到国舅爷嘴边,“您说什么?小的听着呢,您尽管吩咐?”   管家费尽力气,也听不出虞国舅依依哦哦的究竟说的什么。   随从在一旁立着眉头皱的紧紧的,看着管家的样子,急的不行,实在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拽开管家,“什么耳力!让我来听!”   随从附耳过去,凝神听了半晌,忽而抬头道:“药?您说药?”   虞国舅似乎想要点头,可脖子却是僵硬的,连个点头的小动作,都做不来,他只好闭了闭眼,表示正确。   随从立即点头,“马太医稍等!”转身而去。不多时,将虞国舅装着丹药的那小木匣盛了上来。   “国舅爷,您说的可是这丹药?”随从问道。   国舅爷又闭了闭眼。   随从立即将木匣打开来,转而递到马太医面前,“太医您看,这便是这段时间,国舅爷服用的丹药,您瞧瞧,可是这丹药引起的病症?”   马太医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粒丹药来,莹润的药丸,在指尖留香,淡淡草药之气,竟完全遮掩了金石之味,丝毫不刺鼻。马太医细细嗅过,又放在舌尖轻尝了尝。眉头皱紧,似有疑惑,“这药的确乃升阳之药,若是照时照量的服用,不贪用,应当不会引起症候吧?这药本身,并无什么不妥呀……”   他的语气,似乎并不确定,床上躺着的虞国舅闻言却是大怒,虽不能动,眼睛却是气的血红,血丝都往外迸着,嘴唇蠕蠕,却气的生生吐出两个字来,“庸医!”   他嘴角滴着涎液,吐字不甚清晰。马太医先是一愣,听闻清楚他说的什么以后,气的扔下药匣,抓起自己药箱就往外走,“我是庸医!是!我这庸医还是赶紧走,莫要在这里耽搁国舅爷的病情了!国舅爷保重!国舅爷尽早康复!”   “诶,马太医,您莫生气,国舅爷病中,您怎能和病人计较?”管家连忙追出门去,好生言语安抚,双手紧紧攥住马太医的袖子,硬生生将马太医的脚步拖慢下来,“马太医,咱们都是自己人,话我就明白告诉您,国舅爷病倒这事儿,您可千万要守好在肚子里,旁人万莫要告诉!”   马太医回头看了管家一眼,哼了一声道:“这还用你来叮嘱?我又不是第一天在国舅爷府上行走了!”   管家闻言,呵呵一笑,这才放开了手,“您莫气,国舅爷如今这情形,果真是中风?”   “从症候和脉象上来看,应是中风。”马太医点了点头。   “和那药,并无关系?”管家又问。   马太医闻言又有些生气,“并非完全无关,药本身看不出什么问题,若是正常服用,便不会是药引起的病症,若是过量服用,哼。”   管家眯眼点了点头,“那国舅爷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第240章 不要出门   “中风,你问我什么时候能好?”马太医瞪大了眼睛。   管家一愣,迟疑开口道:“太医这,这是什么意思?好,好不了了么?”   “中风,不治之症。”马太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说完,就提着自己的药箱子往外走。   管家愣怔片刻,挥手让人挡在院门口。上亚向亡。   马太医一惊,回头望来,“都是自己人,我在宫中,乃是为太后娘娘做事之人,管家莫不是信不过我?”   管家连忙摇头,“马太医,您别误会,我信不过旁人,难道还信不过您么?只是这病症。您也知道。麻烦得很!国舅爷如今这个样子,身边如何离得了大夫?您若是走了,我们去麻烦谁去?烦请您住下!”   马太医皱紧了眉头,“我住下也没有用,这病,我医不了!”   管家却不由分说。让人将马太医请了下去。   管家回到虞泰卧房之时,只听闻随从正向虞国舅禀报着他昏厥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张铭之听闻要见您,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竟逃走了!派人追去白果桥的别院,谁知别院中盯着黄道士的人皆被打昏绑了起来,黄道士和里头那些小娘子全都不见了!”随从沉声说着。   只见床上躺着的虞泰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好似要掉出来,鼻子里呼呼往外喷着粗气,可惜不能动不能说,他连火都发不出来,这般憋着,简直要将人给憋死。   管家连忙上前一下一下抚着虞泰的胸口,帮他顺气。并扭头责备随从道:“老爷不过刚醒过来,你就说这些,是诚心不让老爷好么?明知老爷现在说不出话来,你这是要气死老爷呀?”   “管家怎的能这般说话,如今情况,你我没有办法,拿不出主意来,万事还不得请国舅爷定夺?我不说,你是叫我瞒着国舅爷么?”随从也毫不示弱的辩驳道。   “你尽曲解我的意思,我分明是为老爷的身体考虑!”管家怒道。   “如今事情究竟是风症,还是那药有问题,不能仅凭马太医妄断,倘若国舅爷如今境况,乃是有人故意陷害之,岂不是要当机立断。做出应对?像你说的那般,瞒着国舅爷,岂不是要将事情都耽搁了?”随从呵道。   “明知老爷知道了也说不出话来,你只是推卸责任,凭白叫老爷担心焦急而已!”管家和他争执。   随从冷哼一声,“我推卸责任?是谁露出破绽,叫那张铭之看出端倪,一早溜了的?若是此时拿下他来,还愁不能逼问出原因?你放走了他,还没追究你的责任!”   “倒怪起我来了!”管家狠狠瞪着随从,连放在虞泰胸口上,为他顺气的手都不由加重了几分。   虞泰听两人吵闹,更是气的七窍生烟,外头还没乱,自己的家里头倒是先乱了!他一倒下,他身边竟连个得用之人都没有么?   以往有张铭之,有陆北他们,便是自己没有注意的时候,也有他们在一旁出谋划策。可如今他们纷争起来,自己身边得力之人,竟然一个不剩。   “陆……陆……”虞泰嘴村蠕蠕。   两人争执却没有人听闻到他的声音。虞泰大怒,猛咳一声,咳的胸口发疼,却连动都动不了。   争执的管家和随从这才彼此脖赤脸红的安静下来,都朝床上躺着的虞国舅看去。   “陆北……陆……北……”随从附耳过去,听了半晌,方听明白。   “回禀国舅爷,陆北陆道长,只怕是被冤枉了,今晨,您前去上朝之后,他们在家中发现,那个平日里为陆道长洒扫屋子的小厮不见了,满府寻边了也不见他,去问了他的家人,才知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回过家了!”随从沉声道,“只怕不是畏罪潜逃,就是被人给害了。陆道长三人今早也逃了,不知是什么人同他们里应外合,打晕了看守之人,将他们救走了。”   虞泰躺着,闻言被气的几乎翻了白眼。恰瞟到一旁放着的药匣子,若是能动,他恨不得立时砸干净了那匣子,亲自将张铭之和黄帅印给抓回来,手撕了他们的脸!   害他不浅!害他不浅啊!   可不能动不能说,他只能听凭滔天怒意在胸中翻滚。   “国舅爷,如今怎么办?那张铭之定然还未能逃出京城去,是将他抓回来?还是去寻找那黄道士的下落?”随从问道。   虞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想要紧握成拳,可手指竟不能动,连一个握拳的简单动作,对他来说都难入登天。   “入宫……宫……”虞泰嘴唇蠕动。   “入宫?”随从听清楚,点了点头,“好,命人入宫,入宫作甚?请太后娘娘来么?”   便是请太后娘娘来,又能怎样?太后娘娘又不会看病?马太医已经是太后娘娘身边最是得力的太医了!   “蠢!”虞泰骂人之时,吐字却异常的清晰。   随从脸上讪讪。   管家连忙在一旁说道,“国舅爷病倒的消息,如今还在咱们控制之中,没有外人知晓,府医和适才的马太医,都在府上,有人看着,张铭之虽逃走,却并未见到国舅爷,他便是有所猜测,也无从肯定。”   虞泰闭了闭眼,道:“好。”   管家松了口气。只听虞泰又蠕蠕着嘴唇,随从连忙将耳朵贴上去,紧皱着眉头,听了半晌,也没听懂。   虞泰又气又急,只想狠狠给身边这些蠢货们一人一个大耳刮子,可他却动也动不了。   “哦哦,属下听明白了,听明白,国舅爷的意思是,让太后娘娘密诏大将军回京?”随从问道。   因着虞泰口中一直喃喃“虞淼,淼”他一时没想起这是谁。   管家闻言在一旁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若是大将军回来,便是老爷这症候一时不好,也不用担心了!齐王一党,必然不敢妄动!”   随从连忙起身,“属下这就安排人入宫!”   虞泰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蠢货,总算听懂了,要累死了他。   虞泰的随从派出的人,想入宫,却是不容易。   从西华门进,恰好遇上齐王爷的人换岗,将人拦了下来。   沈昕娘特地告知方琰,近几日一旦虞泰府上有异动,便第一时间来告诉她。那入宫要找太后娘娘报信儿的人刚被拦下来不久,沈昕娘就接到了消息。   紫阳真人和黄帅印恰刚刚离开王府,沈昕娘瞧外头天色,已是黄昏时候,立时不在耽搁,叫人备了马车。   “娘子要到哪儿去?”金香扶着她上了马车。   “去寻王爷。”沈昕娘低声说道。   “虽然娘子已经算出虞国舅如今不好,可是王爷有交代,娘子还是尽少出门的好,王爷不多时也许就能回来。”金香略有些担忧道,“更可况那张铭之如今还不知藏在何处,他记恨黄道士,难道就不会记恨娘子么?”   沈昕娘皱了皱眉头,“我知,可有些机会,延误不得。”   马车出了府门,快跑起来。   金香格外谨慎,全身戒备。   沈昕娘也侧耳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她的道法分明临近突破,却忽而停滞不前,卡在这档口,已经有许久了,总不见再往前一步,便是心急心缓,也不见一点改变。   若是如今虞泰身边的五大护法,没有支离破碎,她还真是得藏在王府里,不能轻易出门。她一人绝不是那五人联手的对手。可如今,他们单枪匹马出来任一个,她都应不惧才是。   更何况,命人救出陆北他们三人的时候,他们三人伤势不轻,并彻底恼了虞泰,和她已非敌对。   心中思量着道法的问题,马车却猛的一震。   金香好似兔子一般,立时一跃而起,护在沈昕娘面前,“怎么回事?”话音刚落,外头厉风骤起。   沈昕娘闻声,祭出桃木剑来,手中更捏着符篆,亦周身戒备。   “娘子小心。”金香小声道。   车夫一声惨叫,还没看见对手,便跌下马车去。   马仿佛受了惊一般,忽而朝着道旁狂奔起来,眼看要慌不择路的将马车拖到道旁排水的深沟之中。   沈昕娘听闻车夫坠地,立时顾不上许多,推开金香,拉开车门,翻身上前,拽住了缰绳,“坐稳了。”   金香听闻娘子声音,伸手扒住车厢壁,车门灌入的风,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眼角余光却是瞧见有人影一闪,“娘子小心!”   沈昕娘一手拽着缰绳,来控制马匹,另一手扬起,猛的弹出一张符篆来。   符篆却被一柄桃木剑顺势击破,“沈娘子!你害我好惨!”   恼怒的声音夹着利刃之势破空而来。   “驾——”沈昕娘御着马车,侧脸看去。   张铭之身形极快,手中桃木剑翻转之间,剑风赫赫。被他剑气触到的厚重马车车厢上都留下一道道深深剑痕。   他面带怒意,五官扭曲,剑招狠厉,挥手扔出数张符篆来,口中念念有词。   飞向沈昕娘的符篆被她避开,可却有好几张都贴在了马车车厢上。   马车车厢立即变的好似大山般沉重,疾奔的两匹马竟如何也拉不动了,马蹄子不住迈动,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第241章 大好时机   张铭之飞身而上,沈昕娘放开缰绳,握在手中的桃木剑立即扬起格挡。   马车中的金香也提剑出来,上前助娘子一臂之力。   沈昕娘出门,虽出行匆忙,没有摆王妃仪仗。但随行的护卫和暗卫却也有数人,一路他们速度虽不若张铭之那么快,马车停下来这一阵功夫,人也追了上来。   却见张铭之并未有丝毫退缩之意,挥手又弹出数张符篆来。那符篆迎风变大,将王府护卫拦在符篆之后,一时难以击破上前相帮。   “你这妖女,竟欺骗我那师弟,勾结他来利用我陷害我?我今日必定要铲除了你这妖女!”张铭之剑指沈昕娘骂道。   金香挥剑,兵器相撞的铮铮声中,只听她啐了一口,“你才是妖道!该被铲除的人是你!”   沈昕娘桃木剑剑速很快,剑风凌厉。可她却隐约觉出了不对劲。她的道法,好似隐隐之中,被什么东西给压制了,竟不能完全发挥出来。   心觉不好,面对张铭之的时候,越发慎重。原本他一人不足为虑。可如今,自己道法似受了限制,其他人又被拦阻在外,她和金香两人,怕不是张铭之的对手。   沈昕娘引动心神,从左手之中汲取力量,引致握剑的右手。   当——的一声,她的剑气撞在张铭之的桃木剑上。   张铭之被逼退数步,诧异看她,“你道法果然精进了!精进速度如此之快,还说自己没有妖术?”   沈昕娘虽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骇然。自从阴阳太极图,在她手掌之上渐渐变浅之后,阴阳泉眼的灵气几乎和她融为一体,她甚少会觉得疲惫,先前赶往晋阳之时,在晋阳对抗黄帅印,又连夜赶回,那几日她几乎从未好好休息过,却精神饱满,好似全身有用不完的精力。   适才不过全力一击,竟好似将她精力消耗大半。虽撑着自己,不在张铭之面前显出疲软之态,可自己究竟还剩下多少力气,自己是再清楚不过。   “你毁我前程!我就毁了你!”张铭之咬牙切齿,抬剑先劈向金香。   金香扬剑格挡。手中分明锋利无比的剑,却在张铭之的桃木剑之下,断成了两节。   她面上骇然,来不及退,只瞧见张铭之的桃木剑冲她面门而来。连锋利的剑在那桃木剑之下都变成了两节,她血肉之躯,能扛得住这剑锋么?上亚找亡。   沈昕娘飞身而上,一面将全部精力灌注在手中桃木剑上,阻挡张铭之的剑势,一面抬脚踹向他丹田。   当的一声。   两人皆备震的后退,沈昕娘挡在金香前头,只觉虎口又麻又疼,胸口也闷闷发疼。   金香被她撞得退到车厢处,却并未受伤。   “娘子……”金香眼眶一热,素来只有丫鬟保护主子的,哪有主子替丫鬟受伤的道理?   沈昕娘左手上捏着符篆,黑白分明的眼眸紧紧盯着对面虎视眈眈的张铭之。   若是她精力旺盛之时,符篆的威力可以发挥到极致,借着符篆,她一定能拿下他。可如今,一旦她弹出符篆,符篆却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来,就会叫张铭之发现,她如今的状态不过是强撑的,她的精气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两人对持,似乎堆在揣测对方所剩实力,彼此都没有妄动。   出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此时天色更暗了下来。忽而一溜的火光,伴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急速向这边而来。那些王府守卫面前的符篆也忽然间,不在有那般强硬之势,他们手中利刃,划开符篆,挥剑上前,欲拿住张铭之。   张铭之见有救兵赶到,又弹出一张符篆来,“妖女,算你运气好!我必还回来捉你!”   说完他借忽而迎风变大的符篆遮掩,飞身而去。侍卫们摆脱符篆,要追之时,夜空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沈昕娘腿一软,就要向地上坐去。   金香上前,还未抱住沈昕娘,沈昕娘软倒的身子倒是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她抬眼看来,那熟悉又风华绝代的脸便映入她黑白分明的眸中。   “你总能来的这么及时。”她勾着嘴角有气无力的说道。   方琰弯身将她抱起,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许是张铭之离开的距离过远了,那被符篆拖的不能移动的马车,又变得轻快起来,金香上前将符篆扯下。   方琰抱着沈昕娘飞身跃上马车,在车厢中坐定,“你不是吹嘘自己道法精进么?连一个张铭之都能让你这般狼狈?我当初是如何信你,让你独自去了晋阳的?想来我也是真傻!”   沈昕娘轻叹一声,“我分明很厉害,却总在狼狈之时叫你遇见,我道法真的精进,可今日不知为何,竟屡屡受限,不能发挥。”   “莫不是那张铭之寻了什么妖术来治你?”方琰蹙眉说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不知,也许是我自己的问题,总觉有些奇怪。但你定要相信,我绝不是吹嘘,你认识我良久,我何时是那种爱吹嘘的人?”   她虽有气无力,可这般娇娇柔柔的依偎在他怀中,挑着眉梢看他的样子,又格外让人喜欢的紧。   他不由搂紧了她,“这么着急寻我,是有何事?”   沈昕娘微微蹙眉道:“听闻你拦下了虞泰派往宫中,寻禀太后之人?”   方琰点了点头,“是为此事?”   “可问出些什么了?他因何入宫?要禀告太后什么?”沈昕娘在他怀中坐起身子问道。   方琰摇了摇头,“倒是个嘴硬的,如何逼问都不肯说。”   “以我推断,虞泰必然是情况不好,要告知太后。”沈昕娘忽而眼眸明亮起来,“如此,现在岂不是夺走虞泰兵权的最好时候?”   方琰闻言,眉宇也微微蹙起。   马车忽而停了下来,沈昕娘听了听外头动静,“没有回府,这是宫中?”   方琰缓缓点头,“知你赶来,久等你不到,我便想着或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就带人来迎你一迎,幸而来得快!宫中尚有事情未完,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沈昕娘从他怀中离开,两人先后下了马车。刚才同张铭之一战,她似乎有些脱力,走起路来,也有些脚步虚浮。   纵然旁边有不少王府中人和宫人,方琰却不顾众人目光,再次将她横抱怀中。   “你……”沈昕娘无奈看他一眼,“我还能走。”   “不能走。”方琰不容反驳的说道。   无论是宫人还是王府中人,都是极有眼色的,见状都将头埋到脖子底下,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方琰就这么横抱着,带她入了殿。   殿里无旁人,他才开口,“夺他兵权,并非容易之事,他手中执掌龙武军左军,乃是朝廷精锐之师,也是他自己带出来的一只军队,先皇还年幼之时,他就已经开始带兵行军打仗,如今他麾下的将领,皆是同他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对他忠心耿耿。”   沈昕娘点了点头,“如此,那便先不动左军,只趁着现在,虞泰不好,虞泰府上没有做得主的人时,将他的兵符窃来!”   “窃走兵符?”方琰挑了挑弄墨渲染的眉,“便是有兵符,也号令不得左军。”   沈昕娘摇了摇头,“并不是为了号令左军,他如今怕是连号令也发不出了。他麾下将领是忠于他自己,还是终于他们虞家?”   方琰沉默片刻道:“沙场之上生出的情谊,自然是终于虞泰他这个人的。”   “这就是了,我们拿来兵符,他若自己不能开口,他身边的人,便是想要借他的口,号令左军,没有兵符,却也是做不到。”沈昕娘缓缓说道,“若是他不能动不能说,他身边的人既有兵符,又能借他之言,我们必然会陷于被动。此时时机正好,所以我急急来寻你。”   方琰垂眸想了片刻,“昕儿说的不错,可虞泰此时情况,必然如你所说么?”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若是他没有派人入宫,寻太后,或许我还不能确定,如今却是有八成的把握。”   方琰眯眼,似在忖度。   “依着他的性情,既是怀疑了张铭之,那便必然也不会放过黄道士,如今张铭之藏在暗处,他们却没有腾出人手来寻张铭之,也没有寻黄道士,好似府中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却单单派出人来寻太后。不是虞泰不好了,会是什么?”沈昕娘语调平缓的分析道。   方琰连连点头,“昕儿说的有理。既是如此,他必然会请太医过府看诊,趁着现在夜早,人还未睡,潜入不便之时,让人暗中查访了可是有太医被请入虞家,方更能确定。”   知道方琰生性稳重,沈昕娘点了点头,一番搏斗,又集中精力说了这么一阵子话,她竟疲惫的不行。   好似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一般,翻身倚在软榻之上,轻声咕哝道:“你忙你的,我先歇一会儿,有消息了,你再叫我。”   方琰点了头,拉过狐裘毯子盖在她身上,起身去吩咐人查办。   一番查问之下,果然说不当值的马太医不在家中,似乎是被人请走,具体被谁人请走,却是不知。   方琰瞧见沈昕娘睡的香,没吵醒她,安排了几个好手,前往虞泰家中,只待夜深人静之时,潜入进去,寻到兵符带走。   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虞家那么大,兵符一个小小的东西,所藏必是机要之地,纵然虞泰境况不好,但虞家还没有乱,想要潜入其机要之地,偷出兵符来,谈何容易?   ☆、第242章 各自有谋   后宫之中的太后娘娘,不知怎的,颇有些坐立不安,心头惶惶的,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她摩挲着长长的护甲。连平日里喜欢的养颜鲜羊奶杏仁乳也喝不下去。   “我这眼皮子总是跳,莫不是宫中有什么事情发生?”她低声问道。   一旁宫女连忙蹲身,“回禀娘娘,宫中平静一如往昔,并没有听闻何处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是宫中有事,那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虞氏抬手抚着额头,喃喃自语的说道。   “娘娘是不是昨夜里没有睡好?忧思过重了?若是有什么事,国舅爷定会知会娘娘的,娘娘莫要多想了!”宫女上前,立在她身后,柔软的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为她按摩舒缓。   虞氏舒服的轻叹一声。正要开口。   忽闻殿外脚步声急匆匆而来。没等通禀,那女官就闯入殿中。   殿中宫女呵斥道:“何人这般无理?”   “娘娘,太后娘娘!”女官不顾请罪,连忙说道,“西华门处,有小宫人瞧见。齐王爷的人扣押了国舅府上欲要进宫之人。”   “你说什么?”虞氏立即坐直身子,“扣押了谁?”   “扣押了国舅府上欲要进宫之人,应当是来寻娘娘的,可刚入了西华门就被人带走了,也没能传出什么信儿来!”女官忙不迭说道。   “果然有事!”虞氏拍着一旁矮几,柳眉倒竖,“齐王这是要做什么?竟扣押哥哥的人?”   殿中立时肃静,落针可闻。宫女女官觑她脸色,都噤若寒蝉。   “走,跟着哀家走一趟!去问问齐王爷,是因何缘故,要扣押哥哥的人?”虞氏冷声道。“我竟不知,我在这宫中,连哥哥的人都见不得了么?”   虞氏起身就要向殿外走去。   她身边女官倒是蹲身行礼,低声开口:“娘娘,如今同齐王算账倒不是要紧!”   虞氏转过脸来看着她,“自然不只是为了算账,也要将人要过来才是。”   “娘娘,国舅爷既然天色已晚,还命人入宫,必然是有要紧之事要告诉娘娘。齐王爷已经将人扣押下来,耽搁时间不短,娘娘若现在再去向王爷要人,王爷也是不能痛快给的,一来一回,倒是耽搁了时间!”女官蹲着身子执意说道。   虞氏面上挂着愠怒之色。但听闻此言,还是冷静下来。果然一提到方琰,她就无法平静思考。女官所说甚是,如今不是计较扣押人的时候。先要想办法知道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是。   “去寻了大内好手,悄悄出宫,询问家中出了何等要事。”虞氏冷声吩咐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将消息带回!”   “是!”女官领命而下。   沈昕娘在勤政殿内睡的很香,平日里最是敏锐的她,宫人们进进出出也没能将她吵醒。方琰片刻的空闲,来到她身边,在软榻一旁,半蹲下来,垂下幽深宛如琉璃般的眼眸静静看她,听闻她平静悠长的呼吸,他面上神色才缓和了些。   忽闻殿外有不少人的脚步声,朝着勤政殿匆匆而来。担心吵了沈昕娘,他便立时起身,脚步轻盈的向殿外迎去。   宫人们立在殿门口,并不着急向里进,一溜的琉璃纱垂珠宫灯摇曳生姿,踩着宫灯柔和光芒而来的脚步却是急匆匆的,开口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叔叔!幸而你还没有走,我只怕赶过来的再晚些,你就离宫去了。”   小皇帝明黄的龙袍上,带着些许因脚步匆忙而蹭出的褶皱。   方琰立即向他比了噤声的手势,“王妃在里头,睡着了。”   他神色十分郑重,好似在强调着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小皇帝闻言,略有些错愕,不过十分配合的减轻了音量,“叔叔,内宫宦官适才得了消息,太后取了凤印,下了懿旨,要召西北大将军虞淼回京!”   方琰闻言,表情算不是吃惊,只缓缓点了点头。   小皇帝这才急了,“叔叔快想办法拦着啊,怎么能让她将虞淼召回呢?一个虞泰在京中,已经够让人发愁了,再回来一个虞淼,岂不是让人乱了手脚?趁着如今刚刚得知消息,若要拦阻,还能来得及!”   方琰却是缓缓抬眸,琉璃一般的眼眸染上了宫灯柔和的色彩,眼眸之中宛如绽放了灿烂的花朵,语气也轻微好似带着笑意,“昕儿果然没说错。”   如今虞泰情况定然十分不妙,他虽拦下了太后知道虞泰府上的消息,可太后显然也有自己的渠道,既然虞泰要送进宫的消息瞒不住,他们的下一步举措,乃是召虞淼回京,那么昕儿要窃取虞泰兵符的举动,就显得尤为明智和事关紧要。上亚上技。   虞淼常年在西北大营里待着,他自有忠心耿耿的将领和军队,可他若是不想公然和朝廷对着干,便不能将西北大营搬回来。如今窃走虞泰的兵符,他回到京中来,想要借着虞泰的口,号令龙武军左军,却是不可能。   “沈娘子说的什么没错?叔叔,我的话,你听到了么?”小皇帝急的几乎要冒汗。   方琰点了点头,将小皇帝身边之人屏退,低声向小皇帝讲明虞泰如今情况不妙之事。   小皇帝稚嫩的眉头紧紧蹙起,小脸儿之上有着不属于他这般年纪的成熟和稳重,“原来如此,难怪叔叔不慌不忙,可如今虞泰情况不好,不正是打击虞氏的好时候么?倘若让虞淼回来了,岂不是又给虞氏添了新的力量?还如何趁着眼下的机会狠狠打击虞家?”   方琰垂眸低声说道:“虞泰已经不足为虑,若昕儿所说不错,他的病无药可医,那么如今,他已经是废人一个,早死晚死,无甚差别。而虞家如今真正的顶梁柱,已经从虞泰,变成了他那镇守边疆,手握四十万大军的弟弟虞淼了。”   小皇帝点了点头,“是啊,那放他回京城不是更危险么?”   “若是不借此机会,让他回来,将他留在西北军营,我们如何动得了他?西北军营四十万大军皆听他号令!他可谓真正的西北霸主,西北军营便是他的爪牙和翅膀。”方琰循循在小皇帝耳边细说着,“唯有趁此机会,将他从西北调回,且他无甚防备之时,才好于京城,将他的尖爪和羽翅剪除!”   小皇帝眼中似有震惊神色,愣了半晌,才长长的哦了一声,“叔叔说的不错,他留在西北,我们无人能动的了他,他若是在西北看到我们将虞家覆灭,很有可能趁机佣兵造反!”   方琰十分欣慰的看着小皇帝,缓缓点了点头。   “若是太后召他回来,他必然不会有太多的防备,趁着离开西北军营的机会,就将他‘永远’的留在京城,再不能放虎归山!”小皇帝捏着自己嫩嫩的小拳头,一脸严肃认真的说道。   方琰勾起了嘴角,拱手道:“皇上圣明!”   小皇帝嘻嘻一笑,“叔叔所想不错!那便照着叔叔的意思来吧,如今我就当做不知道她所下懿旨!”   方琰颔首应是,小皇帝起身抬脚又向殿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方琰道:“你说沈娘子在这里呢?”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内殿。   “睡了?”小皇帝又问了一句,方琰点头。   小皇帝脸上似有遗憾神色,“那便算了,她难得入宫一趟,原想和她打声招呼呢,她既睡了,我便不打扰她了!让她好好睡,日后……待日后,宫中再无人威胁她安危之时,我就能随时见她了!”   方琰轻笑着点头。   小皇帝摆了摆手,“叔叔也莫要太过操劳,想来待虞淼回来,还有硬仗要打,我走了。”   “恭送圣上。”方琰躬身。   小皇帝一行渐渐远去,方琰转身进了内殿,才瞧见沈昕娘正倚在金丝银线的大枕囊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分外透亮的眼睛,安静看他。   “什么时候醒的?”方琰轻缓问道。   “圣上来的时候就醒了,什么时辰了?”沈昕娘瞧他眸中似有淡淡疲惫。   “也该回府去了,各处宫门已经落锁,唯有西华门我还尚且留着。回府再听消息。”方琰上前欲要弯身抱她起来。   沈昕娘却伸手推着他的肩膀,“我又没受伤没怎的,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我进来已经够难为情了,再这么被你抱出去,我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明明是怨怪的语气,在她似嗔似怒的目光之下,偏偏生出了几分柔情来。方琰轻轻一笑,竟弯身亲自替她穿了高头屐。   “诶……”沈昕娘伸手,却没能来得及阻拦他,他温暖略有些粗糙的手,握着她洁白的棉袜,微凉的小脚,她心头一阵轻颤。   他连为她套上鞋子的动作都那么精心,那么温柔。   沈昕娘的眼睛里不由浮上些温情脉脉的笑意来。   她执意不肯被他抱着,两人便相携出了勤政殿。在殿中小憩那么一会儿,回府的马车上,沈昕娘的精神总算好了些,没有先前那般疲惫。   ☆、第243章 他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两人刚回到王府正院,还没有坐定,便听闻方琰派出夜探国舅府的人回来了。   沈昕娘原本打算去睡,这些事情都留给他操心,可一听见人回来了,便立时一点儿睡意也无。瞪大眼睛等听回禀。   入得正院正房的只有一人,身上还带着伤。脸上也十分狼狈,挂着未干的血迹。   他单膝跪地拱手行礼,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口上去,“有负王爷所托,我等……我等……未能寻到兵符,还惊动了虞国舅府上之人,我等不敌,负伤回来。”   他似十分惭愧,说话间,连头都不敢抬。   沈昕娘明白过来,想来这个定然是受伤最轻的,所以前来复命。黑色的夜行衣上看不出红色的血迹。却不难分辨出。那上头湿哒哒的黏在一起的地方,定然是被血侵湿。   虞国舅虽然倒了,可他身边的人定然会将这消息瞒的严严实实的。虞泰府上守卫众多,且有不少的好手,并不知道虞泰已经不行了的消息,仍旧严阵以待。这空子不好钻。他们能有命回来,已经不错。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不怪他们。”沈昕娘在方琰身边低声说道。   那侍卫听闻王妃开口,连忙叩头,“王妃不必为我等说情,我等办事不利,甘愿受罚!”   沈昕娘却抬眼,目光定定看着方琰。   方琰轻叹一声,抬手道:“下去看伤吧。”   那侍卫迟疑片刻,躬身退出。   方琰的眉头却是轻轻蹙起,“如此已经打草惊蛇,只怕再想窃出兵符。就更不容易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垂眸思量。   “你也听闻了,太后已经下了懿旨,召西北大将军回来。”方琰轻叹,“这是个让他没有太多防备,就赶回京城的好机会,只怕也是唯一的机会。若是放过,再想收回他手中四十万大军兵权,就难了。”   沈昕娘连连点头,“是该叫他回来的。日后若真是翻脸,就算不怕朝廷不是他对手,两厢对持起来,受苦受难的也总是无辜的百姓,底下的兵丁。”   方琰点点头,“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乃上上策。可若没有窃出兵符,他回到京中,就如同你所说,他拿着兵符,又是虞泰的亲弟,借着虞泰的口,号令左军,局势对我们大为不利。”   沈昕娘抿了抿唇,缓缓开口,“或许还有人可潜入虞泰府上一试。”   方琰挑眉看她,“别告诉我,你想去试试?”   沈昕娘幽幽叹了一声,“原本我根本不会让你派出旁人前去,第一次就该是我去,可同张铭之对峙那会儿,我耗费太多精力,且发现,今日不知是何原因,我的道法好似颇受限制,常常发挥不出效力,我这般状态前去,不过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   方琰抬手按住她的嘴,“说什么呢?我不爱听!”   沈昕娘拉开他的手,“不必忌讳,我不过随口一说。”   “既不是说你自己,那你又是指谁?”方琰垂眸,眼眸深邃的看着她,嘴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似有些不悦,却又不甚明显。   “你真猜不到?”沈昕娘缓缓问道。   方琰冷哼了一声,“除却黄道士和紫阳真人,我还真想不出旁人。”   “既然你也能想到他们,那就说明,他们果真是最最合适的人选。”沈昕娘轻笑道,“黄道士呆在虞泰府上的时间可不短,对府上处处都十分了解,他潜入进去,便比旁人更有优势。且他们师徒二人,皆是修道之人,道行不低,非一般人能比。成功的可能便更大些。”   方琰轻哼一声。   沈昕娘上前紧握住他干燥而温暖的手掌,“你为何如此排斥他们呢?我瞧你对那黄道士倒没有什么偏见,只是不待见那紫阳真人而已。还是因为早先在玄玉观的那件事?”   方琰冷哼一声,唇线显得十分冷硬,他垂眸不语,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上亚以技。   沈昕娘却贴近了他,低声道:“若非有他的那一番话,和一番举动,我们之间是不是仍旧在原地徘徊?我又岂能那么快的找回被封印起来的记忆,那么快的寻到我未完成的使命,我们能一步一步这般走到今日么?”   “照昕儿这话,我还得谢谢他?”方琰挑眉道。   “谢他到是不用了,人都有私心,他那个时候因为先前救了自己的徒儿,而损耗了十几年的道**力,猛的瞧见一个可以弥补自己功力,双修的女道士,且这女道士又有求与他,恰好占这么一个大便宜,是个人都会动心的吧?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的私心而已,你耿耿于怀了这么久,如今知道,他也并非那般十恶不赦的人,怎的就不能不再那般厌恶与他?”沈昕娘靠在他肩膀上,轻缓问道。   “旁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可他!他险些对你……我是个男人!你觉得我狭隘也好,自私也罢,我是不能释怀的!”方琰咬牙切齿的说道。   沈昕娘却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来,她从他肩膀上直起上身,认真看他道,“原来你不是一直不能原谅紫阳真人,你是一直不能原谅你自己?”   方琰蹙眉,别开视线,似乎不愿看到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自己清晰的倒影。   “原来你厌恶的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竟放心让我身陷险境,你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我,才叫我有了那般遭遇?”沈昕娘说着笑了起来。   方琰冷眼看她,“你笑什么?”   沈昕娘忽而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轻轻趴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说道,“原是我的错,是我又自负,又大意,听不进旁人劝,还骄傲的不肯依赖你,你怪自己什么?你傻不傻?”   方琰脸上露出可疑红晕,“不傻。”   “我的大傻子!”沈昕娘在他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你这么傻,可莫要被旁人骗了去,只能对我一个人犯傻!”   方琰被她几句话说的脸上发烫,心头软软,板着的脸却如何也板不下去,只好将她从自己肩头扒拉下来,揽在怀中,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仅此一次吧。”   沈昕娘窝在他怀中笑,听他命脚程极好的随从前往玄玉观,请紫阳真人和黄道士赶来。   许是知道事情紧急,紫阳真人师徒两个竟远远的将赶去通知他们的随从扔在了后头,两人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来了王府。   “沈娘子莫不是遇上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才分开多久,又叫我们来?”紫阳真人笑嘻嘻说道。   一听这话,方琰的脸立时就黑沉下来。   沈昕娘见状,连忙握住方琰的手,“我遇见张铭之了,和他交手之中,发现自己道法竟似受限。所以不得不请二位前来帮忙!”   “王妃有什么事,只管说,原本将那些少女推入火坑是我的罪过,王妃这般帮我赎罪,对我亦等同于再造之恩,王妃若有吩咐,我定然没有推脱之理。”黄帅印却是拱手认真说道。   紫阳真人忍不住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憨子!给你个坑你就往里跳!总得先听听她要干什么才好答应,哪有你这样,她还没说让作甚,就先答应下来的,没给你钱,你就把自己卖了!”   方琰视线有些轻蔑的扫过紫阳真人,难怪他总看他不顺眼,分明比不上他这憨直的徒弟嘛!   黄帅印挠着后脑勺,憨憨一笑,并不将师父责备放在心上。师父这人,他最了解,嘴上狠,心里软。就像当初自己闹着要深入灵山之时,师父说,里头危险,叫他莫去,若是去了,就不管他了。可最后呢?他果然遇险,师父非但没有不管,反倒耗费十几年的修为救他。   “虞泰情况不好,他的弟弟即将被召回,如今窃走虞泰手中兵符,叫他弟弟回到京中,不能代掌左军是紧要之事。可虞泰府上守卫森严,便是如今出了这岔子,也不见松懈,原本以为,如今潜入,阻力不会太大。不曾想,王爷派出的得力人手,皆受伤归来,无所获。”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忍不住侧脸看了她一眼,她开口就将事情描述的如此困难,这一对师徒还敢进去么?   “所以如今请得二位来,便是想要劳烦二位走一趟虞泰府上,将兵符拿回来。”沈昕娘说道,“黄道士在虞泰府上待过,其森严守卫,想来你知道的也最是清楚,我就不多说其中危险困难,你们心中必也有数。”   黄帅印皱着眉头,缓缓点了点头,“这事儿确实不容易……”   紫阳真人又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现在才知道不容易?早干什么去了?叫你答应的那般爽快?”   “只是相请,并没有相逼二位的意思。”方琰冷声开口。   紫阳真人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道,“这事儿啊,满京城之中,除却我二人,只怕再没人能做到!”他面上颇有些得意傲然的神色。   黄帅印侧脸看他,“师父,此事危险,我自己去就是了。”   紫阳真人抬手又要拍他,被他双手举在脑袋上挡住,“本来就不聪明,再拍更傻了!”   “打的就是你这憨子,若是此事容易,他们还请我作甚?就是不容易方能突现我的本事!”紫阳真人摸了摸胡子道,“且你这憨子都答应在先了,我岂能不去?”   说完,他拽着黄帅印就往外走。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第244章 王妃有损招   “等等!”方琰却开口唤住他们,“今夜我府上之人已经探过,受伤而归,你们此时再去,他们怕是已经有了防备,不若明晚?”   紫阳真人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王爷如此想,他们必然也会有如此想法,就是趁着他们适才已经经过一番紧张,此时或会松懈下来的时候,出其不意的再次悄悄探入,才能更有把握!”   方琰闻言,看向紫阳真人的目光不由有了些许的变化,他口中斥责着黄帅印答应的草率鲁莽,一副不愿冒险的样子,其实分明在认真的想,认真的考虑这件事。倒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转身欲走,行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哦。对了,那兵符,长得什么样子?”   方琰扶额,上前细细对两人说明。   师徒二人,这才翻身离去。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门外寒风灌进人领子里头。沈昕娘不由缩了缩脖子,“我去歇会儿,你莫要打搅我。”   方琰微微一愣,沈昕娘却已经转身而去。   他点点头,这夜,他怕是也没有心思睡觉了。昕儿却能安睡?   沈昕娘进得卧房,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进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境界,引左手阴阳泉眼的灵力,缓缓蔓延至左臂,至心脉,再游走全身。体内通达,并无甚阻碍。可身上的灵力却总是有些散散漫漫的。凝聚不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她道法不能尽数发挥效力。   这就怪了,这是遇到什么问题了?莫非是突破的前兆?以前似乎听闻过,突破之前,会有一段时间的瓶颈期,在瓶颈期内,道**力非但感觉不到进步,有时还会让人觉得是在退步。唯有坚持不懈的熬过了瓶颈期,才能到达一个豁然开朗的新的境界!自己现在就是在那瓶颈期之中么?   想到这些,沈昕娘心头有些许释然,唯一遗憾的是,为何要偏偏赶到这个时候遭遇瓶颈期?在她最是需要为这一切出力的时候?   她虽有些疲惫困倦,但打坐比常人睡觉更能让他们这修行之人焕发精神活力,她没有躺下安睡,反而一直在运气调息。   就快到那雄鸡唱白之时。才听闻到有人向方琰禀报,紫阳真人师徒回来了。   沈昕娘立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   她不是在打坐么?什么时候睡着了自己都不知道?这可是以前从不曾有过的事情?果然是瓶颈期的退步假象么?   没等细想,她便快步出了卧房。   东方天幕透出微光,京城雄鸡啼叫接连成片。   那站在院中的师徒两人,颇有些狼狈。只是两人脸上灿烂的笑意,却在狼狈中透出恍如太阳般的光亮来。   “王爷从此可莫要再小瞧人了!”紫阳真人呵呵说道,顺手抛出一个物件儿来。   方琰伸手握住,手掌摊开在面前,黄铜所制,铸造成半个虎头形状的兵符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映着清晨熹微之光,铜质兵符上盈盈有光。   兵符是成对的,还有半个兵符方能对成完整的虎头。那半个虎头,他在小皇帝手中见过,凭记忆,可以确信两人拿回来的却是是真的兵符无疑。   “辛苦二位。”方琰握紧手中兵符,拱手郑重说道。   黄帅印连忙还礼,“当不得,当不得!”   紫阳真人却是摆摆手道:“客气不必,只要王爷日后莫要见着贫道就黑着脸方好!”   沈昕娘恰从后头缓步上前,闻言轻笑,“二位辛苦一夜,不若在王府用过早饭再去休息?”   黄帅印还没说话,紫阳真人道是为老不尊的拍手道:“好好好,叫那个丹心丫头做饭,她做的饭最是有味道,吃上一顿,百日不能忘!”   听闻师父这馋猫一般毫不矜持的语气,黄帅印都觉脸上发烫,不过他面色黑,却也看不出来。   “师父,矜持点儿!”   “用饭,矜持什么?矜持你待会儿别吃!”紫阳真人横了他一眼。   “道长放心,丹心必使出浑身解数来,让您用得满意。”沈昕娘轻缓说道。   让人带了师徒二人下去梳洗换衣,两人不知是钻了犄角墙洞,还是同人打的太过激烈,外头罩着的衣服,没一块好的,宛如丐帮将破布袋子挂在身上一般。   方琰握着手中兵符,决心不再带着先前的成见看紫阳真人,听闻沈昕娘邀他们留下用饭,便没有反对。   等着摆饭的时候,方琰同沈昕娘低声说道:“如今虞泰病重的消息,虞家尚且瞒着,若是能赶在虞淼回来之前,就将这消息捅出来,才是最好。”   沈昕娘点了点头,“是,且这消息,我们捅出来不合适,倒是叫他们自己跳出来说,才好。”   方琰点了点头,“朝中京中观望之人,若是知道虞泰不妙,趁着虞淼回来以前,也好重新掂量自己的位置!”   两人正说着话,师徒二人已经梳洗换过衣服,被请了进来。   两人停住话音,紫阳真人捋了捋胡子,朝两人看了一眼,并未多说。   沈昕娘却好似故意当着他的面说,好叫他知道并不避讳他一般,“虞淼此人性情如何,尚且不知。若能趁着他回来以前,将虞泰手中的势力尽多收回,倒是最好的机会。”   方琰点头,“叫他们自己跳出来承认虞泰病重,这事不易。”   两人说话,不避着师徒二人,叫紫阳真人有种被信任的妥帖感,他们拼了命的窃出兵符来,若是仍旧不得信任,倒是让人寒了心。   紫阳真人轻咳了一声,“这消息虞家人捂着还来不及,如何会自己跳出来承认?你们没见着那虞泰!我昨夜里却是瞧见了!”   沈昕娘和方琰都朝他望过来。黄帅印也抬头看着他,“师父,你说帮我引开旁人,就是去刺探虞国舅来引开那些人的么?”   紫阳真人道:“废话,虞泰府上,最让人紧张的是什么?对他们来说,现如今最重要的可不是兵符,而是虞泰的病情,一定要隐瞒住!”   方琰不由轻轻点了头,对紫阳真人的印象再次有所提升。上亚吗扛。   “要说还是沈娘子厉害,足不出户,算的可一点不差!那虞泰如今,躺在床上,简直跟个活死人一般,不能动,不能说的,急的脸色都变了,也吭哧不出几个字来!”紫阳真人说着,忽而掩口笑了起来,“便是有内急,也无力解决,恰叫我遇见他失禁在床,一群人又忙又乱的给他换衣服床褥,可把他臊得!”   方琰垂眸,虞泰原本多么自负骄傲的一个人,如今连这等小事都无力为之,自己最狼狈尴尬的情形,被身边人看见,被卑微的家仆看见,他心里滋味不难相见。怕是对他来说,如今的折磨,还不如死了痛快。   想到这些,方琰的目光定定落在身边女子的身上,她是真的敢想,又真的敢做的人。她说,要为灵山报仇,要为师父报仇,要让当年为了一己之私,害得灵山众人无辜丧命,满门覆灭的人生不如死,她果真做到了。并且,这么快就做到了!   她看起来柔弱,看起来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却不想她能爆发出这般骇人的执着和力量。   “太后用什么理由召回西北大将军?”沈昕娘忽而问道。   丹心恰在这时候摆饭。   方琰道:“这会儿还不知道,昨夜圣上未提,不过今日懿旨传出,立时也就能知道了。若想快些将消息送去,必然要走官驿,八百里加急。现下让人去问,饭毕就能知晓。”   沈昕娘点了点头,方琰便打发人去等着消息。   原本还鄙视师父不矜持的黄帅印尝到丹心手艺的第一口,就把矜持二字抛到姥姥家去了。几乎是狼吞虎咽的用完了自己面前食案上的饭菜,又虎视眈眈的看着师父的食案,紫阳真人一面细嚼慢咽,满面享受的细品着,一面伸手用广袖挡在自己食案前头,隔绝徒弟那恶狼一般的眼神。   伺候在厅堂内的丹心忍俊不禁,笑着低声让丫鬟又给黄帅印添了半桌的饭菜,黄帅印既是脸红,又是欣喜,偷偷冲丹心做了好几个揖。   正如方琰所说,果然饭毕,就有消息送了回来。   “乃是太后娘娘以其病重的缘故召西北大将军返京。”齐王随从禀报道。   “她病了?”沈昕娘挑了挑眼眸,“都说祸害遗千年,她看起来可不像是会随随便便生病的样子。”   紫阳真人却在一旁捋着胡子道:“太后娘娘,又是他的姐姐,若是生了了不得的重病,他便是回来看看,也不算越矩。”   方琰点了点头。   “那便证明她没有病就是了。”沈昕娘说道。   “她毕竟是太后,宫门一关,任何人都不见,她说自己病了,谁还能说她没病?”方琰轻缓问道。   “她自然能说!”沈昕娘嘴角轻扬,笑了笑,“她‘病’了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西北大将军回来么?让她错以为,我们是不想让西北大将军顺利返京,她必定会不择手段的打成这个目的。”   黄帅印砸吧了口中余香,皱眉看向王妃,又看了看王爷。   王妃是又想到了什么损招?这弯弯绕绕的,他怎么好像没听懂似的?   “还需要我等做什么?王妃只管吩咐!”黄帅印拱手认真说道,“只要办成了事儿,还管饭就成!”   紫阳真人立即扶额看他,恨铁不成钢道:“出息!”   ☆、第245章 究竟是不是喜   沈昕娘笑了笑,“二位且好好休息,此事倒是不必麻烦二位。”   紫阳真人闻言向她看来,“沈娘子不是说,身体有异,道**力似被限制?许多事还是莫要亲力亲为的好。”   方琰不乏担忧关切的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摇头道:“哪里有那般金贵。或是到了所谓的瓶颈之期,心急所致,不必挂怀。”   紫阳真人却是认真观察沈昕娘神色,摇了摇头道:“沈娘子还是莫要大意的好,不若让贫道为娘子切脉?”   方琰闻言,虽知紫阳真人这话是好意,也是关心之语,但想到切脉之时,相处极近,便心下别扭,“不劳烦道长,府上便有府医,请府医来诊就是!”   方琰说罢。让人去请府医来。   紫阳真人却是哼了一声。“堂堂王爷,总这般小肚鸡肠,实在不好!不过是切脉而已,岂能讳疾忌医?贫道不是吹嘘,贫道的医术,这京城能比之之人少之又少!守着神医不让看。倒去请那小小府医!真是愚不可及!”   方琰闻言,面色不变,就算被人骂小气,被人骂蠢,他也仍旧固执。   当初紫阳真人对沈昕娘不敬的事,只怕是在他心头留下的不小的阴影。纵然对紫阳真人人品德行已经有所改观,也不能改变他防备的态度。也许沈昕娘说的对,他不是不能原谅紫阳真人,而是不能原谅自己当初的大意,总觉得是因自己不慎重,才叫她险些受辱。如此,怎能释怀?   府医很快赶来。沈昕娘为使方琰放心,倒也没有推拒,伸手让府医为她切脉。她自己的身体,她岂能不清楚,好生生的,健康得很。   府医诊了良久,十分慎重的左右手都切了,摇摇头道:“王妃虽有些虚火,不过不当紧,年轻气盛而已,药都不消用,常服些玫瑰清露便可。”   沈昕娘微微一笑,收回手来,“怎样,我说我没事吧?”   紫阳真人却是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你这庸医!怎么号的?”   医者最忌讳人家说他是庸医,且还是当面指着鼻子说。府医当即就变了脸色,“你这人怎的说话呢?”   府医厉声说完,瞧见紫阳真人是在客座上跪坐着,面前还摆着矮几,上头放着茶汤,想来当是王爷王妃的客人。便立即闭嘴休声,只是脸上颇为不忿,眼神更是不客气。   “庸医,也不是白说你的,我坐的远,且还没有切脉,已经看出沈娘子脸色似有异状,你切了这般半晌的脉,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说虚火旺,这不是搪塞么?搪塞病人者,不是庸医是什么?”紫阳真人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话说得府医忍无可忍,嘴唇抿了几抿,仍旧忍不住道:“说某是庸医?说某不过搪塞!你总要拿出些证据来,不然,某必不能服气!王妃本就健康,不若你也去切了脉,若是说出异于某所判断的!某便认了你说这庸医二字,从此再不敢在王府里效力,甘愿回家去种地!”   紫阳真人等的就是他这话,闻言立即拱手对方琰道:“王爷若真是关心沈娘子,便不应该总记着过去那一点点不愉快,且让贫道为沈娘子切了脉,既是安王爷的心,也叫这位府医心服口服!”   府医冷哼一声,也拱手相求。   方琰轻叹侧脸看向沈昕娘,见她缓缓点头,方琰才道:“烦请。”   紫阳真人上前,搭手在脉上,阖目细查。   先切脉右手,而后又换了左手,继而又换了右手。府医在一旁冷哼连连,深觉他是装相,只待他开口,自己立时就拆穿他。   却见紫阳真人收回手来,忽而退了两步,满面笑意,稽首向齐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方琰微微一愣,沈昕娘似乎也未明白过来。   紫阳真人却是笑嘻嘻笃定说道:“沈娘子这不是病,是喜!”   厅堂之中霎时安静下来,众人呼吸仿佛皆可听闻。   方琰按着面前矮几,上身不由向前探去,双眸恍若朝阳一般熠熠生辉,微微颤抖的肩膀仿佛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一般,紧紧盯着紫阳真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捋着胡子道:“真是没当过爹的,要当爹也不用这般激动吧?好好的年轻人,当爹不是早晚的事儿?何至于这般狂喜不敢置信?”   方琰听闻他再次肯定,欢喜的好似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了,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看着沈昕娘,“昕儿,你听到了么?你听到了么?我们有喜了!有喜了!”   黄帅印正在一面喝茶,一面看着自己的师父卖弄,猛的听闻此言,一口水噗的就喷了出去,忍不住咳嗽连连。   紫阳真人也清咳一声,“咳,王爷,不是你们,是沈娘子有喜了!”   方琰却全然顾不得尴尬,只目光灼灼的看着沈昕娘,“昕儿,我要当爹了……”   府医却是立时起身,“休要胡说!王妃脉相哪里能切出喜脉来?我已谨慎切过,并无喜脉征兆!”   府医此言一出,方琰登时愣住,一时笑容僵在脸上不知是该保持着,还是该收起来?他将目光转向紫阳真人,虽然不喜欢这人,此时此刻却只盼着他所说都是对的。   紫阳真人气定神闲,一点不慌,“脉象如盘走珠,尺脉滑数。切之,有孕十天半月左右。”   府医闻言噗的就笑了,“您还真外行人,说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从没听说过有孕不足一月能摸出脉来的!吹牛也不讲地方,这里可是齐王府,容得你在此信口开河?”   紫阳真人淡然看着那府医,缓缓摇头道:“说你庸医,还真是庸!没听说过的事情便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么?我切脉还从未出过差错!你说这天上星辰唯有你见过的那些个,我却说你看不见的星辰有更多,你可能相信?你说这世上最亮是日光,我却说,有那星辰之光比日光更耀眼,不过是太远而不显,你可能相信?”   府医闻言,一连摇头,“疯了疯了,你这人哪里是个大夫,分明就是个疯子!”   紫阳真人却轻哼一声,“你不懂,就要将自己不懂的东西都未归异类,这不是昏庸是什么?”   府医脸色难看,拱手朝齐王道:“王爷既请了此等厉害的大夫,某也不必留着碍事了!王爷若肯信他,某立时便收拾行李,离开王府!归家种田!”   “何须如此?”紫阳真人在一旁摇头道。   那府医却执着得很。   方琰正沉浸在沈昕娘有身子的狂喜中,府医反驳紫阳真人的话,恍如当头一棒,他哪里愿意赞同府医?那是千万个希望紫阳真人所说正确呀。   见府医执意请辞,便没有过多挽留,只吩咐随从,多备些礼金,好好送送府医。   府医原本不过想借此扫了紫阳真人的面子,并非真的想要离开王府。王府里的活儿轻松,人口也十分简单,拢共不过两个半主子,剩下的家仆随从幕僚也都好相处,生活优渥得很,离了王府哪里在找这么好的条件去?   可话一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府医憋着一口气,转身而去。   “他倒也不必和我置气,我说我能十多天能摸出脉象来,那便一定能摸出来,他若是心胸不这般狭隘,等上半月一月的,再来切脉,不就能知道我所说可真了?”紫阳真人轻哼说道。   他这话才是给方琰吃了定心丸,方琰再次狂喜起来。   “丹心金香切记,府中各处所燃香料全部停了!交代厨房各种饮食忌讳!高头屐全都收了去,屋里换成绣鞋,出门皆用鹿皮靴……”一应注意事项,方琰竟亲自交代来。   丹心在一旁一面应着,一面嘴角含笑。夫君做到王爷这份儿上的,也是极少有的了吧?娘子前半生时运不济,又是灭门,又是被封印记忆,便是重投了沈家那心魄不全的小娘子,那娘子也是没了娘,爹不疼后娘不爱的,几乎是遭尽了磨难了。   如今遇到这么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夫君,可真是苦尽甘来了。上土木血。   方琰想起什么,便交代下去,一时间厅堂里尽都是他的声音了。   沈昕娘无奈扶额道:“王爷,不过才十多天,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了?我自己都还未觉出什么不妥来呢?”   “怎会没有不妥,你昨日不就发现自己的道法受限么?”方琰忽的像是想起什么,神情立时紧张起来,转向紫阳真人道,“道长,昨日昕儿同那张铭之恶战一场,可会有伤胎气?”   他的声音都紧张的略带颤抖,平静如方琰,除了有关沈昕娘的事,只怕再没有事情能叫他如此失态了。   紫阳真人连连摇头道:“无妨无妨,沈娘子身体一向康健,且她身体似有灵气相护,哪就那般脆弱了?”   沈昕娘点头,“这你能放心了吧?”   说话间,她的目光却仿佛不经意的从紫阳真人的面上掠过,他说她内体似有灵气相护。莫非是阴阳泉眼被他察觉了?但看他眉须花白的脸上一片泰然,并无异色,她又觉自己多想。   ☆、第246章 逼迫   方琰点点头,“无事就好,旁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安心养身子是要紧。”   沈昕娘无奈将眼一翻,“不过十多天而已,你就什么都不许我做了?从如今就开始养胎。岂不是要养上十个月?”   “不必不必,小心留意些就是了,如今就什么都不让做,委实枯燥无味了些!”紫阳真人笑着捋胡子道,“只怕沈娘子日后无聊起来,就要怨恨我太早将这事说出来!”   沈昕娘不理会他这话,只轻轻握了方琰的手,左右摇晃着,小女儿态撒娇一般。   方琰如何能架得住她这般柔软又带着哀求的眼神,不知怎的就点了头。   沈昕娘嘻嘻一笑,便开始同他商议,如何逼虞氏自己跳出来承认虞泰重病的消息。   两人细细讨论一番,沈昕娘便写了帖子给公孙娘子。并几位方琰给她的名单上的命妇。邀她们一同进宫。探望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生病”那可不是小事,太后膝下又无旁的子女,圣上年幼,且还要操劳国事,总要有人在太后娘娘身边侍疾才好。太后娘娘虽没有开口,她们这些为臣子的。总要主动想到才是忠孝!   这么个机会,自然没有命妇不同意。   公孙兰虽然不在意是不是能在太后面前表现自己,能不能给圣上留个好印象。但她却十分在意,是不是能交好沈娘子!沈娘子主动下帖子的机会,她如何会拒绝?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约好了时间,由齐王奏请圣上,让命妇们进宫,为太后娘娘侍疾。   圣上乃是纯孝之人,自然爽快同意。   巳时,接了帖子的命妇们,便已三五结伴,纷纷坐着轿子入了内宫。   太后娘娘的隆福宫。宫门却是紧闭。无论命妇们如何请见,宫女只称太后病了,不愿接见。   “就是知晓太后娘娘病了,我等才要来的,太后娘娘身边怎能缺了侍疾之人,圣上年幼,我等臣子命妇,当尽本分,娘娘便是嫌烦,不愿见我等,我等也得进去给娘娘磕个头,留下一两个来伺候着娘娘啊!绝不会吵着娘娘的!”丞相家的蔡夫人上前说道。   宫女却连连摇头,“太后说了,谁也不见,众位夫人还是先行回去吧!太后娘娘身边。自有女官服侍。”   “那怎么行?女官岂能代表我等臣子一片忠心?”公孙兰也在一旁帮腔道。   蔡夫人连连点头,“你不要多说,只管去禀了太后身边女官,我不信,她能拦着我们一干臣子拳拳之心?”上土讨亡。   宫女一脸为难,哪里是女官胆敢不让她们进来,分明是太后娘娘下令不让放任何人进来。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真病装病岂会看不出来?若是让人看出了太后娘娘装病,那不坏了娘娘大事了?   “夫人们还是先回去吧!并非女官不让夫人们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刚喝了药睡下了,这会儿让夫人们进去,岂不是扰的娘娘不得安歇?”宫女说道,“夫人们最是通情达理,在家中必然也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岂会不知道,病人最是需要静养!”   一众夫人不说话,一个淡然轻缓的声音却是从后头传了过来,“不妨事,既然太后娘娘刚刚睡下,我们自然是不好冒昧打扰。”   宫女一听,总算有个懂事儿的了,忙不迭的点头,“夫人说的是,说的是!”   众人闻言,回过头去,便瞧见小脸儿精致宛如细瓷白玉,一双眼眸黑白分明,亮如皎月,朱唇微启,润泽有光,声音淡淡,既不迫人,又不低微,“我等既是有心为太后娘娘侍疾,等上一时片刻又算得了什么?娘娘只管安歇,我等就在这宫门外站着,等娘娘醒了,再言其他。”   “王妃说的是理儿,也省得让人觉得咱们不过是做做表面活儿,让人瞧瞧咱们的真心!”公孙兰瞧见说话的是沈昕娘,连忙附和道。   其他众位夫人闻言,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面上都是十分赞同的。   众人便在宫门外站了,也不吵着要进去,却也摆出了绝不会轻易离开的架势。   宫女这可犯了愁,一个两个的在外头立着也就罢了。这么多夫人娘子,都在外头站了,天儿虽还没到寒冬腊月,可这小风吹的,站的久了那也是彻骨的寒呀!冻坏了,可都是朝廷大员的家眷,回头再恼恨了太后娘娘,可如何是好?   宫女叮嘱旁的宫人守着,自己忙不迭的进去禀报。   太后娘娘正坐在暖里头同有脸面的女官打双陆,听闻宫女禀报,立时摔了手中棋子,“这是做什么?逼哀家呢?听闻哀家病了,便都欺负到哀家的头上来了?愿意站,就让她们站着!爱站多久站多久!”   宫女连忙跪地,低声道:“外头的天可是不暖和,若是将人冻坏了……”   “自己愿意的,冻坏了也怨不到哀家头上!”虞氏冷哼道。   宫女还要再劝,虞氏哪里听得进去。   她挥手不耐烦道:“你退下吧,她们若是站着不走,你就只管叫她们站着,走了再进来通禀!”   宫女只得领命退下。   外头的小风嗖嗖的吹着。命妇们都立在宫门外,不动不移,这么站着也是挺累。可眼瞧见齐王王妃都没动,旁人便也不好动。   高大的龙爪槐上,黄叶随风垂落,不断有拿着扫把的宫人们四下经过,瞧见隆福宫门外站着的一群衣着华贵的夫人娘子,都忍不住侧目,私下里窃窃私语。命妇们侍疾不得见的事,便在宫中传开。夫人们甚至还没出门,这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前朝,传到了宫外了。   所谓皇家无私事,皆是天下事。皇宫里头哪有什么绝对的秘密,更可况这么一大群人,站着想藏也藏不住啊。   于此事,众说纷纭,不过总体就是两种声音,一说,命妇们原本是好意,可这般行事,不免有了胁迫的味道,委实不妥。一说,太后娘娘架子端的太高,便是病了,众臣子一片忠心,便是召见了又如何?莫不是这突然生病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法?这才死活不让命妇们拜见?   显然后一种观点里,更有趣事可来八卦,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爱闲言碎语的人,尤其是皇家的**更是备受关注。隐隐的后一种说法就站了上风,众人纷纷猜测,这太后娘娘究竟是怎么了?病了却不肯叫人侍疾,甚至连见都不让见的?莫不是这小寡妇有身子了?   先皇帝可崩了有好几年了,这若是弄出这么大的丑事儿来,可真真丢死了皇家颜面了!   事情越说越离谱,命妇们还在宫门外立着,没出宫去呢,这流言蜚语已经在王公贵族间肆意传开了。   齐王自然也听闻了众位命妇守在隆福宫外不得见的事儿。瞧着天气,他的宝贝昕儿又怀有身孕,这般站着,可是太辛苦了。若是单单关怀昕儿,倒叫人觉得不平,无端给昕儿招来嫉妒。方琰在勤政殿外头转了一圈,又往内大臣们聚在的官署中走了一遭。   暗示般提点了几句,果然有那聪明的,立时就明白了意思,立即遣家中小厮,回府取了夫人娘子的披风来。   不多时一大堆各家的披风,便被宫人们送到了隆福宫外。   各家夫人得了自己的披风,心知是自家相公关怀自个儿,这不也是另一方面的支持自个儿的行为么?越发在宫门外站的起劲儿来。   太后娘娘宫中摆了午膳的时候,虞氏瞧见宫女低头立在一旁,不时的拿眼睛向上首一扫,见她看过来,又连忙低下头去。虞氏心知是宫女有话要禀,这般欲言又止,左右定还是那些命妇守在宫门外,要来拜见的事儿。以往先帝在的时候,还从没见过这种事,宫里的主子生了病,不想见人,为臣子的在外头,硬逼着要见面的?   虞氏冷哼一声,也不去理会那宫女,只低头默默用膳,用罢,让身边女官扶着,于雕梁画栋,依山偎翠的游廊下缓缓走着,听着廊间挂着的画眉,鹦鹉等鸟雀的婉转啼叫,嗅着菊花略带清苦的花香,好似本根已经将守在宫外求见的命妇们忘在了一边。   “太后娘娘……”后头小宫女忍不住,宫门口的宫女已经来偷偷禀了数次了。如今午膳时候都过了,外头的命妇哪个在家中不是养尊处优的?站了这么大半日,滴水未进,粒米未食,真站出个好歹来?便是太后也难以交代吧?   “这金菊开得不错,剪了几只,插在殿内。”虞氏却故意打断宫女的话,语气悠然的说道。   扶着虞氏手的女官连忙应是。虞氏勾了勾嘴角,冷哼一声。后头跟着的宫女便也不敢再出声。   虞氏溜了一圈儿,便回了寝殿午睡。   隆福宫门外立着的命妇们,虽说有了夫君关怀的披风,冷是不觉得冷了,不过这肚子里没有饭,又站了这么久,腿肚子都直打颤。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一个小丫鬟惊叫道。   众人闻声望去,瞧见李仆射家的夫人,晃了晃,险些栽倒。   “李夫人身子不好,就别在这儿守着了,先回府上去吧,别为太后娘娘侍疾,倒先给自己侍出病来。”宫门内的宫女连忙劝道。   ☆、第247章 两个选择   李夫人却推开身旁丫鬟,兀自站直了身子,冷笑道:“我身体向来好得很,虽说如今年纪越发大了,不似年轻时候连打几场马球都还神采奕奕,也断然没到那站不稳。走不了的地步,给太后娘娘侍疾,既是臣子们分内的事情,我但凡能站着,就没有推脱的道理。”   一旁夫人们闻言,立时站的更加笔直。沈昕娘垂眸看着方琰让宫女们给她送来的紫铜雕喜鹊绕梅的镂空小手炉,手炉十分暖和。不过她本就不惧冷,她乃修行之人,便是怀孕,影响道法发挥,这身体也是比一般的妇人好得多的。   她不动声色的走近李夫人,紧了紧肩上披风,顺势将手中的小暖炉塞给了李夫人。   李夫人的手微微有些冷。虽有披风御寒。毕竟没用午膳,肚子里没有热汤饭,人从里头就冷了下来。   手上这猛然而来的温度,叫李夫人微微一愣,抬眼看向沈昕娘,“王妃。您用,臣妾用不着。”   沈昕娘却固执的将手炉塞入她手中,“咱们这些人里头,李夫人最是年长,有您在前头站着,我们才好守着,李大人对朝廷,对圣上最是忠心耿耿,李夫人自然也是令我等敬佩仰望之人。”   “万不敢当,万不敢当!”李夫人被这话恭维的脸上都泛出自豪的红晕来,嘴上虽客气着,可眼中都迸发出骄傲的光彩来。   旁人夸她。那也就罢了,这可是齐王妃在夸她呢,这群人里头,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齐王妃,连齐王妃都说敬佩仰望她,那便是赞她乃这么一群命妇里的领军人物了!这高帽子可不能白戴了,总要做出让人服气的行动来。   她闻言揣下了齐王妃递来的手炉,冲齐王妃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道:“常闻祭祀,拜祖,为显诚心,上至天子,下达百姓,常常是空腹而行,待拜祭了尊者。方能饮食。今日我等请见太后娘娘,早起用了早饭,不得娘娘召见,也是我等过失,如今恰午饭不用,也好彰显诚心。”   众位命妇闻言,不管心中是否甘愿,面子上都不能露出不赞同来,连连点头称是,“如此,太后娘娘知道我等诚心,必能召见了!”   宫门口的宫女一听,心下越发焦急,又往殿中行走了几趟,皆听殿外宫女道,太后娘娘午睡还没起呢。   齐王听闻虞氏一直不让众人相见,并不意外。只寻出由头来,让小皇帝传召虞国舅进宫觐见。   虞国舅乃龙武军将军,武官之身,今日并非他入宫朝会的日子。但圣上召见自然是不拘时候的,什么时候叫你来,你就得马不停蹄的出现。   诏令布下好一阵子,却不见虞国舅的身影,只有虞国舅身边有官衔的随从来禀,“国舅爷偶感外邪,病倒家中,不宜面圣。”   “嗯?虞国舅也病了?太后娘娘病了,虞国舅也病了,这病?还都赶到一起去了?”小皇帝闻言,挑着眉梢问道。   方琰冷面,开口:“圣上召见,岂能借口病了,就不来见?且将他请来,便是起不了床,抬也抬来!”   “这……”随从闻言犯难,“圣上龙体尊贵,虞国舅乃是担忧过了病气给圣上,这才不愿进宫!并非寻借口推脱。”   “既是病了,那不易拖着,京中没有良医,便将太医院的大夫请到府上去吧!”齐王又道。   “不消劳动太医,不过偶感风寒。”随从禀道。   “哦,偶感风寒啊……”齐王笑了笑,笑容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   随从心下紧张,却见齐王并未再纠缠下去,挥手打发了他退下。   虞家的人尚未摸清楚齐王和小皇帝这玩儿的是什么把戏,太后虞氏和虞国舅先后病倒,且都不让人见的事情便在京中传开。   “是得了什么病,不让命妇们前去侍疾,也不让太医去诊病?”   “我看这不是病,是要叫西北大将军回来的幌子!”   如此议论之声,不知是故意有人引导,还是无意间的议论,不知不觉就在京城上流之中传扬开来。   太后娘娘午睡起来,听闻命妇们还没有离开,几乎要大发雷霆。宫女们皆不敢劝。   一直到黄昏时候,沈昕娘见确实有人扛不住了,才招呼大家,乘轿子离去。宫门外立了一日,好似什么收获也没有,其实不然,这些命妇们,都是朝中权贵的家眷,在太后宫门外受了这般委屈,回到家中,必有抱怨。   前朝的事情,她们或许不知,但她们的夫君,没有不知道的。两厢这么一说,更加坐实了虞氏兄妹,装病想要召回西北大将军的叵测居心。   “娘娘,人走了,国舅爷府上送来消息,说外头流传,娘娘和国舅爷乃是装病,为的就是将西北大将军召回来,以图谋不轨。”女官在虞氏耳边低声禀道。   “放屁!”虞氏怒斥。   那女官吓得立时跪地,“娘娘息怒。”   “哥哥已经病的不能动,不能说,让为兄弟的回来探视有何不妥?图谋不轨?我看散布这种言论的人才是用心险恶!”虞氏怒拍着矮几厉声道。   “那些夫人娘子们,在宫门外立了整整一日,娘娘却连面都没有露……可不是叫人议论么?”宫女低声说道。   “你这是教导哀家呢?”虞氏冷眼向宫女看了过来。   宫女一僵,连忙叩首,“不是不是,奴婢不敢,娘娘恕罪!”   “太后娘娘,”虞氏身边的女官,低声说道,“这话若是有心人散布,倒也不奇怪。娘娘下懿旨,召回西北大将军,齐王一党,岂能毫无反应?他们怀疑娘娘装病,怀疑虞国舅装病,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大将军不能回来京城么?”   太后闻言,缓缓点了点头,“我身在宫中,哥哥病倒,我却为哥哥做不了什么,唯有叫他回来,方能为哥哥出力,挽救哥哥,我势必是要让他回来的!”   “这就是了。”女官说道,“娘娘懿旨已下,便是如今承认,娘娘并没有病的那般严重,并未到一定要大将军回京探视的地步,但国舅爷却病情不轻,国舅身为大将军的兄长,大将军回京探视,也不为过吧?”   虞氏闻言,连连摇头,“虞淼还没有回来,哥哥病重的消息定要瞒住的。”   “可如今,圣上和齐王已经起了疑心,这消息,如何能瞒得住?”女官低声提醒道。   “他们还能怎样?难道要闯入哥哥府上去看吗?”虞氏怒拍矮几问道,话一出口,她立时就愣住了。哥哥府上,不过是官员府邸,圣上若是执意要去,为臣子的,难道还能将圣上拦在门外?那里可不是她的隆福宫,她说不见就不见。   她能将人拦在宫门外,哥哥却是拦不住圣上的。   与其落于被动,到时候圣上再下一道圣旨,不许虞淼回来,倒不如现在先筹谋好,博取旁人同情之心,以迂回之计,换得虞淼顺利回京。   只要虞淼回来了,哥哥身边也有人助力,待哥哥好了,兄弟二人携手,那些妄动之人,亦不足惧。上土豆弟。   “你且让人走一趟哥哥府上,去问,倘若隐瞒病情和召回大将军,只能二者择其一,问他想要哪个?”虞氏对身边女官低声吩咐道。   女官拱手领命,快步退下,安排人往虞泰府上而去。   虞泰闻言,瞪着僵直的眼珠子,看着帐顶,良久,嘴唇未动。   管家和随从在一旁有些着急,却又不敢催促。只拿眼角余光,略瞟向床上。   床上躺着的虞泰,却忽而将眼睛瞪大,嘴唇也疯狂的蠕蠕起来,只是发出的声音却是不大,只能感觉到他的急切,却听不懂他说些什么。   管家连忙附耳上去,“别急别急,国舅爷,您慢慢说,慢慢说!我们听着呢,听着呢!”   他越是安慰不急,国舅爷反而情绪越发焦急烦躁,嘴唇蠕动的速度也愈发快了起来。管家急的抓耳挠腮,却听不甚清。   忽而一股子臭味弥漫开来,管家随从,及宫中被派来的人都神色一禀,寻着臭味向床上看去。   虞泰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的颜色。   这下,众人都明白了,虞国舅那般焦急,定然是觉出便意,可如今他不能动不能说,便是三岁小孩子,亦能随意解决之事,他却需要有人从旁协助,若无人伺候,便只能尴尬丢人,无能为力。   “您且外间等等。”管家立时转身,对宫中派来请命的人说道。   管家和随从面上尴尬的将人请了出去,一众的小厮丫鬟被召进来,众人将虞泰从床上抬下来,丫鬟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捏鼻子,只能屏住呼吸忍着臭味,为他擦净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床褥,又在屋里头熏了香,这才将那尴尬的味道稍稍遮掩了些。   浓重的熏香气,伴着恶臭,似乎更难闻了些。   管家和随从脸上都有些不适,但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倒是那宫中来人的脸上,眉宇紧蹙,目有不悦。   虞泰脸色越发难看。他心中自然明白,若是虞淼呆在西北军营,便是他倒了,他死了,虞家的地位,短时间内,也绝对不会被撼动,西北虞淼麾下,四十万大军,是圣上和齐王忌惮虞家的地方。   可若是不让虞淼回来,他这般样子,又能在府上威慑多久?只怕要不了多久,身边的人就会生出叛逆之心吧?病只能瞒得了一时片刻,却不能长久瞒下去。如今自己身边没有绝对可信之人,倘若被人插手进来,要他的命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情,便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如今想要对他动手,他都没有丝毫反击之力。   他也是骄傲之人,如今却连五谷轮回之事,都需要旁人相助,连翻身这么简单的动作,都需要丫鬟小厮们来做。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选择,根本不是让不让虞淼回来的问题,而是自己要不要活下去的问题!虞淼不回来,虞家不会受到威胁,可他必然会死。虞淼回来,抓到沈娘子,他定然还能重新康复!   “唔……唔……”   虞泰嘴唇又蠕动起来。   ☆、第248章 永远不对盘   管家愣了一愣,才遮掩起脸上的不情愿,弯身靠近虞泰,附耳过去。虞泰分明已经被擦洗干净,床上也尽都换了干净的被褥,可他却总觉得靠近床。便有一股更浓重的臭气弥漫,“老爷您说,小人听着呢。”   “虞淼……回……回来!”虞泰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管家屏住呼吸,连连点头,慌忙直起身子道:“老爷说,让大将军回来。”   虞泰微微闭了闭眼,表示认同。   宫中来人立即拱手,“明白了,属下这就入宫向娘娘回禀。”   在太后娘娘宫门外站了一日,也未能得见的命妇们,黄昏离开的时候就相互约好了,次日还来。   连年纪最长的李夫人都说,“我反正是要来的。你们若是熬不住,不想来,那便不要勉强了,既是尽心嘛,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过你们不来。想来也没有人会说你们只是做做面子,毕竟。也是候了一日的!”   这话说的,次日没有一个不来的。不过有了先前的经验,第二日,大家不约而同的装备齐全。厚厚的披风斗篷,精致的手炉,各自软轿里还藏了些吃的,便是不得见,中间借口寻净房什么的,总能吃上两口,暖暖肚子。   瞧见齐王妃似乎什么都没准备,众人不由有些同情她,昨日拿了她手炉的李夫人还悄悄冲她道,“待会儿你跟着我,我准备全着呢!”   沈昕娘颔首道谢。   却不想众人刚来到太后娘娘宫门口。守在宫门外的宫女便立时请众人入殿。   “哟,今儿倒是痛快让见了?不拦着挡着了?”有夫人讥诮问道。   宫女蹲身行礼,“娘娘今日晨起,精神好些了,听闻昨日众位夫人在宫门口候了整整一日,心中十分感怀,一早打发奴婢出来恭候,说众位夫人今日若是再来,立时的请进去,万莫再叫众位夫人受累。”   宫女说话间,语气客气,态度诚恳至极。同前一日,那是掉了个个的反差。   众位夫人脸上都现出惊异神情来,还有人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今日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上史巨号。   众人被请入正殿。宫女们忙不迭的般上来矮几,上茶水果子。茶香袅袅,果子颜色油润鲜亮。宫女们的脸上更是端着恭敬的笑。   没让众人等多久,太后娘娘便被人搀扶着,款款而来。   她步履还算得从容,只是面色苍白了些,透出病容来。不过也有那眼尖的夫人,看着她交领处透出的肤色,暗暗猜测,她脸上是涂了多厚的粉脂?   “见过太后娘娘,祝娘娘凤体康健,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众人平身吧。”虞氏语气轻柔说道,无端透出些虚弱来,“昨日我精神不济,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在睡,听闻你们昨日便来请安,倒叫你们在外头冻了一日,是哀家之过呀!”   “娘娘客气,听闻娘娘凤体不安,我等前来为娘娘侍疾,反让娘娘操心,是我等冒失了。”沈昕娘的位置在众位夫人的上首,她便率先开口回话道。   虞氏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便是脸上故作虚弱,一旁的女官还频频提醒她,却仍遮掩不住她眸中冒出的嫉妒和怒火。   沈昕娘只恭恭敬敬的垂着头,双手也自然的搭在膝头,并无半分不忿,叫人挑不出错来。   虞氏鼻间轻哼一声,从她身上移开视线,这才找回些理智,记起今日自己的重要使命来,她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抬手沾着眼角,声音哽咽道:“先皇早不在了,哀家活着也无甚意思,不若早早虽了先皇去了,也免得独自在人间,孤苦挂念。”   “太后娘娘莫要伤怀,圣上如今还小,您当坚强才是。”立即有夫人安慰道,“且瞧着您气色虽差,可言语间,中气无伤,身体尚好,千万莫要多想才是。”   虞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虚弱勉强的笑意。   “是啊,娘娘虽病,可臣妾观之,并非要不得的大病,平日里少些忧思,好好将养,短则几日,多则半月,必能康复,”蔡夫人说道,“陕北路途遥远,千余里地,往返颇费时间。且大将军身系边疆安危,还是少叫他操心京中事情才好呀!”   虞氏侧脸看向蔡夫人,这话果然在这儿等着她,不就是不想让她的兄弟回来么?既然敢见,自然是已经想好了对策。虞氏不慌忙辩解,未语泪先行,她捏着帕子,就哽咽起来,仿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蔡夫人面上有些讪讪的,“娘娘莫要伤心,虽没有先帝爷在,可圣上也是纯孝之人,您若是觉得孤苦寂寞,臣妾等也是能够理解的,您若不嫌烦,常常召臣妾等进宫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儿就是!”   “是啊,再过几年,圣上年岁大些,身边安排了体己之人,后宫热闹起来,太后娘娘更是要忙起来了呢,哪里能清闲的了?”旁的夫人也笑着说道。   虞氏却哭得愈发伤心。   “娘娘莫要哭了,众位夫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娘娘只管将心中痛楚说与众位夫人听,夫人们必当能够明白体谅娘娘的。”虞氏身边的女官红着眼眶说道。   此言一出,殿中霎时安静下来。   众位夫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有些诧异,怎么?这里头还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么?   沈昕娘垂眸,视线落在茶碗清亮的茶汤上,面色淡然,瞧不出喜怒。   “哀家是病了,可重病需要探视之人却不是哀家……”虞氏嗓子暗哑,眼睛哭的红彤彤的,长长睫羽上还挂着泪珠子,梨花带雨,分外可怜,“兄长病重,许是……许是……大限将至了!兄长不愿以他之名,叫大将军奔波,可哀家却不忍看着兄长身边没有贴心之人,遂以哀家之名召回大将军。”   虞氏哭的可怜,虞国舅的身份,便是病重,自然也不够理由召回驻守边疆的将领。他权利再大,身份却不及太后娘娘。可虞氏哭得这般可怜哀哭,叫众位夫人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嫡母一早就没有了,父亲一向身体不好,也走的早,兄长于我,就像父一般,如今兄长情况不好,我不能在长兄身边尽一尽心,已是愧疚至极,长兄最是惦念远在边疆的弟弟,若是临走,连弟弟最后一面都不得见,只怕哀家日后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虞氏边哭边说,“众位也都是有亲长兄弟之人,想来定能明白哀家心中苦闷,哀家知自己行为有失妥当,向众位赔礼了。”   说着她便起身,朝下头坐着的众位命妇稽首来。   吓得众位命妇慌忙起身,也行了大礼,“娘娘不可……”   一出苦情戏演的众位命妇不好说什么,懿旨已经下了,这会儿又坦白了说人家兄长快死了,要见上平日里最心疼牵挂的小兄弟最后一面,拦着不让见?似有些不近人情吧。   众人相视一眼,纷纷开口劝慰太后娘娘。   “娘娘宽心,虞国舅定然能够康复的,娘娘凤体重要,圣上还年幼,尚需娘娘关怀,娘娘切莫忧思过重。”   “是啊,虞国舅定会好起来的。”   ……   谁都没有再提不让西北大将军回来之语,气氛倒是分外的和谐融洽。   虞氏抹了抹眼泪,抬眼向沈昕娘看过来,哽咽着暗哑的声音问道:“齐王妃觉得呢?”   沈昕娘抬眼,两人四目相对,虞氏眼眶微红,睫羽之上还粘着泪,沈昕娘眼眸黑白分明,透着清冷,“太后娘娘问什么?”   虞氏抿了抿冷硬的唇线,“齐王妃觉得,我家兄长之病,还能好么?”   沈昕娘有片刻沉默,只是那般静静看着太后,并未开口回答,她身边的命妇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声提醒道:“王妃快说些宽慰的话,纵然平日里私下不合,断然不能摆到面上来。”   她声音很低,但离沈昕娘很近,沈昕娘自然听得清楚。   虞氏的目光片刻不移的落在沈昕娘白皙无暇的脸上,“齐王妃?”   “臣妾并非大夫,如何觉得真的重要么?娘娘是想听宽慰之语?”沈昕娘略顿了顿,“如今这宽慰之语还不够多么?还是娘娘觉得,臣妾的宽慰之语会比众位夫人更真挚?”   命妇们闻言,面色微变,说话间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虞氏闻言,更是恨恨瞪了沈昕娘一眼,“齐王妃这话,真是让人心寒,纵使王爷同我兄长政见不合,你我妇人之间,也不当带着前朝的成见呀?你何至于态度如此?”   沈昕娘闻言,面色露出愣怔诧异来,向一旁看了看,用不大不小,但安静的殿内,众人皆可听清的音量问道:“前朝,我家王爷和虞国舅政见不合么?还有此等事?臣妾整日在内宅,还真是不清楚呢?王爷一向说臣妾头发长,见识短,从不会提及朝堂之事。真是叫太后娘娘,和众位夫人见笑了。”   众位夫人闻言,连忙摇头摆手,“哪里哪里,我等也不甚清楚,在家中也皆是只晓得内宅之事,教养家中子女,恭顺亲长,朝堂之事岂会懂得?”   众人争相撇清。   提及这话题的虞氏脸上却不甚好看,这是暗示她关心前朝,干预朝政么?这沈昕娘果然和她不对盘,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如此惹人生厌。瞧她装的那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虞氏握紧了袖中双手,若不是众目睽睽,她真想上前抓花了沈昕娘那张近乎完美的脸!   ☆、第249章 我也要去   “娘娘……”女官在虞氏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虞氏连忙收敛情绪,清了清嗓子,又拿帕子沾着眼角道:“偶尔听宫人议论那么一两句,或许是我想差了。若是没有自然更好。你们也知道,亲长病重,难免忧思过重。人也更为敏感。”   命妇们纷纷点头,让她顺着自己的台阶下了。   “既然探视过娘娘,娘娘凤体并无大碍,我等为臣子的也能安心了!”蔡夫人领头说道。   虞氏笑着点了点头,“且安心吧,你们的诚心,哀家已经知晓,定当记在心上。”   又说了会儿宽慰的话,虞氏脸上露出疲态来,众人便躬身请辞,也有人主动要留下来侍疾,不过被虞氏婉拒了。   出了隆福宫,众人相携。低声说着悄悄话,向各自软轿走去。   李夫人靠近沈昕娘道:“以齐王妃之见,这虞国舅病倒,且是如此要紧的病,究竟是真是假啊?”   说话间,李夫人离她非常近。虽不曾直视她的脸,却用余光留意着她细微的表情。像是在窥探秘密一般。内宅妇人虽说不关心朝政,但谁家的当家夫人,会真的不为自己的夫君操心?如今倘若是站错了队,日后或起或倒,影响的乃是一大家子,甚至一族的命脉。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没见到人,如何能说的准呢?”   “王妃也不知道么?”李夫人甚是惊异道。   沈昕娘轻叹一声,“只听王爷昨日提及,圣上召见虞国舅,虞国舅却迟迟没有露面,只称病了,想来,是真病了吧?”   李夫人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沈昕娘却又道:“旁人怎么说,也都只能听听,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王爷与虞国舅同朝为官,同僚病了,理当过府探望,李夫人说,是也不是?”   李夫人闻言看了沈昕娘一眼,见她朝自己轻笑,竟被她这明艳笑容给晃的一阵子恍惚。待反应过来以后,沈昕娘已经朝前走出好几步去了。   她连忙点头道:“是是,王妃说的极是!”   沈昕娘回过头来笑了笑,弯身上了软轿。   她回到府上之时,府上正在套着齐王爷专用的宽大马车。   马车后头还跟了辆稍微小些的马车,随行的侍卫在马车后头站着笔直。迎着寒风,威风凛凛。   “王爷已经回来了么?”沈昕娘问道。   正在拿着礼单,清点装车的管家闻言,立即将礼单扔给一旁跟着的小厮,躬身上前,“回禀王妃,王爷才回来,正在厅堂里等着王妃。”   沈昕娘点了点头,叫管家去忙,她提步往厅堂而去。   “你要去虞泰府上了?”沈昕娘问道。   方琰从手上书册中抬起头来,闻言起身,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手不冷,天凉,你怎么还穿的这么少?”   沈昕娘低头看了看自己,“够暖和了,你去,我也要同去。”   “好好在家里呆着,我会探过了他的情况,细致入微告知你。”   沈昕娘却是摇头,“同去。”   方琰轻轻皱眉,低下头来,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她,“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情来,还是这般的任性?他若并非一动不能动……你出现在他府上,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既对我没有信心,也对自己这么没把握?”沈昕娘仰着脸,看着玉质天成的脸上蹙在一起的眉头道。   方琰无奈轻笑,“不是有没有信心,有没有把握的问题,如今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你还带着我们的孩子,比以往更加不可以冒险,前头有丁点的危险,也不能大意。”   沈昕娘叹息,“紫阳真人还真是讨厌,不过才十几天而已,这么早说出来干什么?你也不至于如此如临大敌!我同你一起,只是到他府上探病而已,便是他并没有我描述那般,并不像紫阳真人描述那般,他还能动,还能说,你这么大阵仗前往虞泰府上,他还能翻脸扣下你的王妃不成?”   方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你便是去了,也不能亲眼看见他。”   沈昕娘点了点头,“纵然如此,我也想去。”上史尽号。   方琰低头,看着她坚定且执着的面容,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唯恐他不肯答应,她再想了别的办法,一个人偷偷去看,反倒更是不让人放心,不若让她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更安全些。   管家来禀,马车礼物皆已备好,方琰握着神沈昕娘的手,两人一道乘车而去。   齐王宽大的车架行驶在京城街头十分的惹眼,过往行人纷纷驻足围观,听闻齐王乃是去国舅爷府上,探望重病的虞国舅之时,明白政局的人纷纷引为奇观。   有人赞齐王胸襟博大,分明同虞国舅水火不容,听闻虞国舅病了,还能屈尊备上那么一大车的礼物前去探望。也有人说,齐王探病是假,要看一看虞国舅是不是真病才是真,表面客气,背地里的目的可未必客气。   说法不一,但齐王爷前去探望虞国舅的消息,却是以极快的速度传开。   李仆射听闻此消息的时候,已经正在去往虞国舅府的路上,闻言不住点头称赞自己的夫人有先见之明,知道一早探了齐王妃的口风,他这会儿赶去,定然能赶上同齐王见面,不管齐王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来,他紧随齐王脚步,必然能给齐王留下个好印象。也能借着齐王之势,看一看虞国舅是真的病的不行,还是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齐王车驾入了虞家大门不久,立时就有另外几位大人或独自,或带着夫人前来,探望虞国舅病情。   女眷皆被请入小花厅,有哭红了眼睛的虞夫人接待。男宾则由管家代为接待。   刚回到府上的公孙兰听闻齐王爷带着王妃,前往虞国舅府上探病之时,立即从坐榻上蹿了起来,“哥哥呢?”   一旁丫鬟微微一愣,“将军在校场练枪呢。”   “速去校场!”公孙兰蹬上靴子便往校场而去。   还没进到校场里头,便听闻里面耍花枪的赫赫风声,她翻身飞入,“哥哥,走走走!”   身材高大健硕,大冷天里,却只穿了一件薄薄棉纱短打的硬朗男子,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细汗,古铜色的皮肤在和煦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彩,他抬手将长枪扔向一旁离着的随从。   随从双手接过长枪,却被长枪上的力道给带的连连后退数步,才停了下来。   “去哪儿?”公孙陵笑着朝自己妹妹走来。   “去虞国舅府上!”公孙兰眨了眨眼睛,“哥哥没有听闻虞国舅病了么?如今几乎满京城数得着的官员都去探病了,哥哥怎么能不去?”   “我同他又没有什么交情,他病不病的,也用不着我去探望。”公孙陵一笑,抬手接过随从奉上的外衣。却是没有着急穿,似是因身上汗未落,虽有凉风刮来,他却也不觉得冷。   “怎么用不着?连齐王爷都去探病了呢?哥哥怎么能不去?”公孙兰瞪眼问道。   公孙陵人长得五大三粗,唯有那一双眼睛和公孙兰实打实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透亮明媚,清澈如水,在一张古铜色的脸上,大而浑圆,熠熠生辉,“所谓知己知彼,攻无不克,齐王同他势同水火,自然应该前往探望,我同他们不远不近,还是不往前凑的好。”   “去吧去吧,哥哥!”公孙兰拽着哥哥的手腕,“别人都去了,你不远不近,秉着中庸之道,也该是随大流的好!旁人都去,唯有你不去,才是独树一帜,招人眼目。”   公孙陵闻言,停下脚步来,低头认真看着自己的妹妹,一阵风吹来,他轻笑一声,披上了外衣,“你这么着急让我去,怕不单是想让我去探望虞泰的吧?”   公孙兰抬起食指,蹭了蹭鼻尖,“怎么不是?我可是一心为哥哥,哥哥若是把我往别处想,我可就生气了!”   公孙陵闻言大笑,爽朗的笑声,如四月暖风,叫人浑身都透出舒畅来。公孙兰身边跟着的小丫鬟们立时都红了脸,低头不敢看公孙陵明媚的笑脸,却挡不住他的笑声钻进耳朵中来。   “好好,兰儿既是一心为哥哥,那哥哥就去!来人,去备礼!”公孙陵吩咐道。   “我也去!”公孙兰立即说。   公孙陵眯眼看她,“还说你没有旁的心思?我去探望病人,你跟着做什么?”   公孙兰耍赖道:“我不管,我也要去,就要去!”   公孙陵宠她这个妹妹,宠到极致,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的,府上的人更是清楚得很。都晓得,只要小娘子开口,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不管一开始将军如何义正言辞的反对,只要小娘子一撒娇一耍赖,那平日里刚正不阿的将军最后都是得缴械投降。   公孙陵故意板起脸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总是这么闹,哥哥的威严何在?”   “哥哥的威严自然在哥哥身上,我怎么闹,也是我不懂事,关哥哥的威严何事?你不要拿你军中那套来唬我,反正我要去,娘不在之前说了,你是哥哥,你得照顾我,不能欺负我,更不能让旁人欺负了我去!女儿的泪是……”公孙兰又要开始念。   哥哥果然立时缴械投降,“停停,我带你去。”   公孙兰闭嘴一笑,待转过身去要回房换衣服的时候,才低声喃喃道:“你对我好,我又何尝不是为你好?”   ☆、第250章 你脑子里有病吧?   平日里若是精心打扮起来,一个时辰都不够用的公孙兰,今日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用到,便得体的出现在公孙陵面前,“赶紧走吧!别去晚了!”   公孙陵上下打量她,“探病而已。只要不到下晌才去,还有什么早晚?”   公孙兰撇嘴,“平日里还嫌我磨蹭,也不知是谁磨蹭?”   公孙陵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她催促声中上了马车。   车夫几乎被公孙兰催掉半条命去,火急火燎的赶到虞国舅府上,不明真相的车夫还以为,若是赶到的慢些,只怕将军都来不及见到虞国舅最后一面!   岂知公孙兰一下了马车,倒是不忙打听虞国舅的病情,只悄悄向人问道,齐王妃走了没有?   听闻齐王妃还未离开,她拍手笑道:“总算赶上了!”   直叫虞国舅府上的家仆丫鬟。都恶狠狠的向她瞪来,人家家主病的起不来床,来探病的人哪怕是平日里的政敌,这会儿也得装出一副悲戚的样子来,以抚慰家眷悲痛之心,哪有人像这小娘子这般,在人家家里就笑出声来的?   丫鬟拽了拽公孙兰的袖子。在一旁提醒她。她才收敛下来。旁低头致意。   “哥哥一会儿在这儿等我!”公孙兰交代一句,转脸就向沈昕娘找去。   以往一直没有寻到让沈娘子和哥哥见面的机会,她这段日子瞧下来,越发肯定沈娘子只是面冷不爱说话而已,其实人真真不难相处,同在宫中等着面见太后的时候,她还瞧见沈娘子将自己的手炉偷偷递给年长的李夫人呢!她其实应该是很热心的人吧?自己若是好好求求她,多说些好话,她应当不会拒绝为哥哥医治的吧?   公孙兰心下激动又急切,四下寻找着沈昕娘的身影,瞧见一个倩丽的背影,在众位夫人间。那般鹤立鸡群,她忙不迭走上前去,正要打招呼,迎面一位妇人,握住她手道:“这是公孙家的小娘子吧?不曾想,你也来了,你岁年纪小,到真真是有心了!多谢你能来!多谢公孙将军能来!”   妇人说的十分热切又激动,握着公孙兰的手也是紧紧的。公孙兰抽了一下手,竟未能抽出,只好装作悲戚的样子,连连点头道:“当来的,哥哥听闻便十分关切,我虽年纪小,也能体谅虞夫人心中悲苦,您且安心,京中皇城里都有最好的大夫太医,定能医治好虞国舅的病呢!”   虞夫人连连点头。   公孙兰见她还不撒手,便没有耐心和她装样子下去,低声道:“虞夫人,您握得我有点儿疼呢!”   虞夫人这才面露讪讪之色,放开了手。公孙兰朝她福了福身,又安慰两句,快步向一旁的沈昕娘走去。   瞧见所来女眷,都纷纷围绕在齐王妃身边,让身为女主人的虞夫人,面上十分不忿,这些人,究竟是村冲着夫君的病来的,还是冲着攀附齐王齐王妃来的?真真过分!   公孙兰来到沈昕娘身边,借口拉她到小花厅外,“听闻你来了,我便赶紧和哥哥一道赶来。”公孙兰开口说道。   沈昕娘侧脸看她,“嗯?”   “我可不是为了探望虞国舅来的,哥哥和他也没有交情,不过是听闻你在,我才来的!”公孙兰强调道。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原来,你是为我而来?”   公孙兰笑了笑,瞧见不远处有人正往这边看,连忙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问道:“昕娘,自认识开始,我就觉得与你特别投契,将你当做亲姐姐一般,我有一事相问,犹豫良久,一直没有开口,生怕昕娘拒绝。今日我觉得是个机会,昕娘可能如实告我?”   沈昕娘闻言,没有着急开口,而是认真的看了公孙兰一眼,过了片刻,才点头道:“你问。”   “昕娘是不是会治病?”公孙兰瞪着一双又亮又纯粹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沈昕娘,眼眸之中又急切又忐忑,像是怕她否认一般,立时又补充道,“你的眼睛,紫阳真人没有医治好,昕娘自己倒是治好了,还有你被扶立为王妃那日,那大雁分明已经奄奄一息,你却是转瞬之间,就让它们展翅而飞。你会治病的,而且能治旁人治不了的病,对不对?”   沈昕娘闻言,半晌没有开口。   公孙兰格外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急了,是不是应该再等等,等着彼此关系更加亲密的时候再开口?可如今天越来越冷,想到往年天冷时候,哥哥犯病之时那痛苦的样子,她就心有余悸。她目光炯炯的盯着沈昕娘,片刻不移。   “算是吧。”沈昕娘忽而点头道,“但也要看是什么病,如今躺在那儿那位虞国舅的病,我就治不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各自身边又都守着自己的丫鬟,话音也只是两人彼此能听清罢了。   公孙兰闻言,几乎大喜过望,连连点头,伸手紧紧攥住沈昕娘的手,“真的?真的?紫阳真人说你能治的!我哥哥的病,唯有你能根治的!你只要应了就好,你应了就有希望!”   她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沈昕娘却是听明白了,她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公孙将军有隐疾呀?   “不过没有见到公孙将军,我还不能确定。”沈昕娘缓缓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同哥哥一起来的,我叫哥哥在外头院中等我,昕娘可否随我来?”公孙兰急急问道。   沈昕娘略颔首。   两人前去向虞夫人此行,招眼的齐王妃要走,虞夫人只是客套的挽留一番,见她不应,便道了谢,送出门去。   两人二门外坐了轿子,去往前院。   轿子停在公孙兰让哥哥等她的地方,她掀起轿帘一看,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正在一棵百年的老的榆树底下静静立着,便立时掀起轿帘,跳下轿子,“哥哥!”飞奔而去。   “娘子,那位便是公孙将军了。”丹心金香守在沈昕娘的轿子外头说道。   金香略为沈昕娘也打起了半分轿帘。沈昕娘透过轿帘向外看去,恰瞧见那身量高壮,古铜面色的男子向这边轿子看过来。上序低圾。   她并未下轿,安然坐着。   “为什么?”公孙兰瞪大了眼睛,“哥哥让她看看,她一定能给哥哥治好的!”   公孙陵却是坚定的摇头。   “莫不是哥哥看她年轻,信不过她?紫阳真人说了,他只能为哥哥减缓疼痛,却不能根治哥哥的疾病,唯有沈娘子能够根治!”公孙兰焦急道,“哥哥没见,齐王爷立妃之日,两只奄奄一息的大雁,她一碗水喂下去,那两只大雁立即就生龙活虎了!众人都赞叹不已,她是真名王妃的话,也是那次事情传扬出来的!”   “既如此,就更不能让她为我医治了。”公孙陵抬手抚了抚公孙兰头顶的发,轻笑道,“知道你关心哥哥,你的心意,哥哥领了!”   公孙兰立时皱眉,瞪大眼睛,眼眶霎时就憋红了,“我才不要你领我的心意!我的心意就在这儿,领或不领又怎样?我是见不惯你犯病之时那般痛苦!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是我哥哥,你痛的时候,难道我心里不会痛么?你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如今有人能治你的病了,你却不让她给治?疼起来的感觉很好受么?”   公孙陵却是轻拍了拍公孙兰的肩膀,“不用为哥哥担心,那点儿疼,对哥哥来说,不算什么,能忍。”   “我不想让你忍,既然能治,为什么要忍?为什么?”公孙兰上前攥起拳头捶着他的胸口,“你有毛病是不是?你脑子里有毛病是不是?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人?”   公孙陵却是四下看了看,和煦笑道:“好了,这是在外头,不要闹脾气,生气回家里再闹。”   “是我闹还是你闹?你知不知道为了让她答应,我忍了多久,这话紫阳真人早就告诉我了,可是怕她拒绝了,日后就没有机会再提及,我一直都不敢开口,如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我多怕她会不答应!多怕她会搪塞我!没想到她却是点了头,她同意先看看你的病情,你却不肯了!你别扭什么?怕什么?”公孙兰红着眼睛,厉声质问道。   “回头我再跟你细说,此事我们先不提了好么?”公孙陵在妹妹头顶,安抚说道。   公孙兰连连摇头,“如今不提,日后还有机会么?她那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你不知道我多担心她不答应给你治……你怎么能这样……”   公孙兰说着,委屈的像是要哭出来。   公孙陵立时就手足无措,浓墨般的眉头也纠结在一起,低声安慰道:“不哭,你不哭,日后也会有机会的,能好便好,好不了也不算什么,人生在世,谁能没个小病小灾的,不至于不至于,你别哭了啊!再哭,日后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你不带我出来,我自己不会出来么?还拿哄小孩子那套哄我!你那是小病小灾么?你那么不怕疼,那么刚强的人,每次犯病起来,都痛的欲死不能……哥哥……”公孙兰小脸儿之上的粉黛全花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丹心低声道:“这对兄妹怎么回事?公孙娘子不是叫娘子给他哥哥看病么?怎么倒是两个人自己说起话来?有什么话,天天在家里还说不完?”   “走吧。”轿子里,却是传来沈昕娘淡然的声音。   ☆、第251章 谁更可怜? 【为2200钻石加更】   “走了?不给她哥哥看病了么?”丹心低声问道。   “看病只有病人求着大夫的,哪里有大夫求着追着要给病人看病的道理,他们都不慌不忙,咱们慌什么?”金香在一旁说道,“竟然将娘子晾在这儿,那便是他们不想看!”   说着金香就招呼轿夫起轿。   听闻那边轿子已经起来。公孙兰才真的慌了,“完了完了,昕娘生气了,定然是生气了,日后就是你想治,她也未必给你看了!她是王妃,可不是大夫!你!真是!气死我了!”   公孙兰推开哥哥,快步向沈昕娘的轿子追过来,公孙陵倒是站在榆树底下,抬头望着这边没有动。   “昕娘,昕娘……我,我哥哥他……”公孙兰面上涨红,眼眶也红红的。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上次在你府上采了莲蓬,味道甚好,庄子上送进王府有肥美的大蟹,你若喜欢,改日来尝尝?”沈昕娘抬手撩开轿帘子,轻缓问道。   送孙兰闻言微微一愣,这语气。这话音。听着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还请她去吃蟹?上序以扛。   “好啊好啊!我最爱吃蟹。可府里的厨娘做不好,总是缺了些味道。昕娘再用蟹,记得叫我,我必然去的!”   “好。”沈昕娘放下轿帘,轿子晃晃悠悠往马车等着院中而去。   公孙兰一直目送她的轿子远的看不见,才幽幽叹了一声,“看着面冷的人,反倒比整日里笑眯眯的人还体贴,原以为她会生气,不想她倒先来宽慰我。”   “笑眯眯的人,指的是谁?”公孙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公孙兰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是谁谁明白!哼!”   两人也往马车处而去。上了马车,没了外人,瞧见妹妹脸色依旧难看,眼眸中红红的血丝久久不退,公孙陵才长叹一声,“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你想过没有,她若治好了我这病,莫大恩情,我拿什么来回报她?他日,若是齐王以此胁迫,使我号令神策军,我是同意,还是罔顾昔日治病之恩,断然拒绝?”   公孙兰闻言,面色微微愣住。她是闺女子,和沈昕娘相识,相交,也都是秉着闺中的情谊,从来没有想过朝堂上的事,也没有想过政治上的格局。以为这不过是私下里交往来的情谊,和旁的无甚关系。   可哥哥这么一说,她才知道,是自己想的简单了。昕娘姓沈,如今却是齐王府的王妃,她代表的不仅仅是个内宅的妇人,更是一方面代表了齐王。   公孙兰撅了撅嘴,“就算是我想的少了,没顾虑到这些,但……齐王又不是坏人,我们就算欠了她的恩情,他日帮着齐王,不就是帮着圣上么?哥哥本来不就是忠于圣上的么?这有有什么矛盾?”   公孙陵却缓缓摇了摇头,“忠于齐王和忠于圣上,可不是一回事儿啊。”   “怎么不是一会儿事儿?”公孙兰皱紧眉头,“我瞧圣上和齐王的关系好的很!比平常人家的叔侄都还要亲密的多!”   “权利,最使人眼迷心乱,处在权利核心的人,日日都可能会变,变得迅速而让人猝不及防,今日可能还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明日可能就是针锋相对的政敌。没有人能看清彼此心意,做事,还是留了退路为好。”公孙陵缓缓说道。   公孙兰吸了吸鼻子,“等你疼了起来的时候,看你还这么说不!”   公孙陵轻笑,无奈摇了摇头。   沈昕娘先上了马车,方琰还未回来,她便在马车上等着。   方琰等人一开始在花厅里坐着,一直都是国舅府上的管家在招待,不知是谁开口提了一句,“我们乃是前来探望国舅爷病情的,没见到国舅爷,倒也欠缺了情谊,还是让我们见见国舅爷吧。”   齐王颔首,颇以为然的意思。   管家拦阻几句,他不过是小小管家,面对的可都是朝中众臣。比不得太后宫中的宫女,可以硬着头皮将臣子家眷都拦在宫门外头。大臣们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他语气很快便软了下来,引着众人向虞泰就寝的院中行去。   刚进了院子,院中便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管家面色微变,瞪眼看向一旁伺候的小厮,小厮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瞧见几个仆妇裹着一大团被褥,正要退出院子去换洗。   管家面色讪讪,躬身做请,“老爷在这边躺着。”   请众人先行,管家退了两步,背过身立时瞪眼,抬手让那些仆妇麻溜的带着刚换下的被褥,滚出院子去。   屋内熏了香,却也不能完全遮掩那尴尬的味道,齐王同几位重臣脸上倒是不显什么,那些个品级不高,却最是爱上折子参人家细枝末节小毛病的言官,脸上倒是露出些鄙夷和不屑来。   管家脸色难看。恭请众人在外间坐了,躬身道:“老爷情况不甚好,王爷同众位大人都进去,只怕喧闹,于老爷病情不利,不若少进去几人,全权代表了可好?”   这话说的也是个理儿,几位大臣纷纷向齐王爷看去。   方琰缓缓点了头,“那便蔡大人和李大人同吾前去吧。”   众位大臣连忙起身,管家也躬身道谢,引着方琰同两位大臣,入了里间。   方琰瞧见虞泰之时,他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眸闭着,床上的被褥,是刚换过的样子,他头发有些乱,脸上被擦的干干净净,像是睡着了一般。   管家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猛然睁开眼睛来,似乎想要转过脖子来看看这几人,可转动脖子的简单动作,他却仿佛是耗尽了力气,也未能做到。   他的眼珠子,更是转动的有些僵直,嘴角竟有涎液,不慎滴落,这才完完全全显出不同于常人的病态来。   管家伸手,帮他转了转脸,他瞧见方琰的刹那,眼就红了,嘴唇蠕蠕的,不知说些什么,声音微弱的,纵是方琰这种六觉敏锐的习武之人,也未能听清。   管家立时抹着眼泪道:“王爷,两位大人也瞧见了,我家老爷,原本好好的,下朝回来的途中,忽然就昏厥过去,醒来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不能动,不能说,便是着急,我们多半也只能猜着意思来……老爷原是最放心不下宫中的太后娘娘和西北的大将军。如此,也不知还能捱上多少时日,只盼着大将军能早些回来,让老家老爷能再见上一见,方能了无牵挂。”   管家的话,听在方琰和两位大臣耳中,十分可怜。听在虞泰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纵然知道这是太后娘娘为顺利召回虞淼,所安排的说辞,可这话不是在咒他死么?他最是忌讳旁人提及他的年龄,便是因为提及年龄仿佛在提及他的死期一般,如今都**裸的说他活不了多久了,这还能忍?   虞泰死气沉沉的目光落在管家的背上,管家没瞧见,若是瞧见,只怕往后夜里都不能安然入睡了,那般恨意炽烈的目光,真叫人胆寒。   “虞国舅安心养病,总会好起来的,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召虞大将军回来,想来大将军如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不会叫虞国舅抱憾的。”方琰缓声说道。   他的话音对床上的虞泰而言,仿佛巨大的折磨。仿佛在嘲笑着他可怜的失败,在看他的笑话!他想要咒骂,想要跳起来伸手扼住方琰的脖子。方琰才多大,自己领兵沙场作战之时,他还在抹鼻涕抠泥巴的吧?如今竟然能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嘲笑自己?他要让他后悔!让今日所有来看他笑话的人后悔!   虞泰五官有些异常的抽搐,看起来十分骇人。   管家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移开视线道:“多谢齐王宽慰,如今只盼着大将军能早日回来!王爷还请外头坐吧?”   齐王又安慰虞泰两句,转身,步履极为轻快的出了里间。并不多坐,只长长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外头候着的大臣们,便明白了其中意思。方琰起身离去,众位大臣自然也不多呆,纷纷告辞。   虞泰心中如何痛苦愤怒,众人自然并不关心,他如今连跳起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还算的什么威胁?   这虞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只怕是得重新掂量掂量了。昔日同虞国舅走的近的人,也都纷纷开始打听齐王爷的门路。   方琰回到马车上,第一件事是先脱了外衣,反复净了手,才靠近沈昕娘,冲她点头道:“昕儿果然神奇。”   沈昕娘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马车缓缓动起来,方琰轻声道:“真是想不到,你当初说的时候,甚至是后来紫阳真人描述之时,我都很难想象虞泰究竟是何样子。那个曾经叱咤一时,连先帝都敬畏几分的人,如今竟会那般软弱无力,躺在床上,连动一动,连张口都是困难。”   说着,他还摇了摇头,口中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仿佛不胜唏嘘。   沈昕娘的面色却清冷下来,“如此就可怜了么?不能动,不能说就是可怜么?他起码曾经辉煌过,早就已经拥有了一切,权柄,地位,荣宠……呼风唤雨的过了这么多年。可当年死在他贪婪自私屠刀下的人呢?他们哪个不是无辜的?甚至有那么多的孩子,健康活泼的孩子,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晨露朝花一般的年纪,他们还没有开始享受自己的人生,他们甚至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多姿多彩的样子,就被他残忍的夺去了生命!他们何其可怜?”   ☆、第252章 记仇还是大度?   方琰紧抿着唇,侧脸定定的看着沈昕娘,半晌,抬手将她拥进怀中。   “是,他的罪孽,便是死上百次千次。亦不足饶恕,没有人说他可怜,他死有余辜。昕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能为灵山,能为同门中人,能为掌门人做到如今,已经可以了。”   沈昕娘却缓缓闭上眼睛,轻轻摇头,“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是他们用他们的血和命换得我的贪生。我便是做了再多,亦不值一提,我如今所享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给我的。”   她窝在方琰怀中,喃喃说道。   方琰抚着她顺滑的发,忽而道:“待虞家的势力彻底被瓦解,待圣上年纪再大些,能掌控局面之时,我们离开京城,像掌门人一样。行走江湖。救助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将他们带到灵山去,教养他们……”   “重建灵山?”沈昕娘抬眼看着他惊诧说道。   方琰眉宇微蹙,“也许,谈不上重建吧……不过,可以算作一种延续。”   沈昕娘垂下眼眸来,闭口不再多言,但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来,脑中翻涌而出众多的想法,一时间,让她有些抓不到头绪,索性就任凭这些想法在脑中涌现,再推翻。   接下来的几日。方琰都格外的忙碌起来,以往忠于虞泰的官员,相互勾结牢不可破的关系,如今终于出现裂痕。趁着此时,一点点瓦解其势力,迫在眉睫。   沈昕娘倒是格外的安静下来,谨守一个内宅妇人该做的事情,照顾他的饮食,料理着内院。悦来食肆在京郊的田庄上,雇佣了从南边儿来的一对夫妇,那对夫妇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在京城也养出甚是肥美的大蟹来,一只蟹钳,比丹心的两根指头还粗。   “这大蟹的大钳子还真是吓人呢!”丹心那长长的筷子去触碰那大蟹的蟹钳。   大蟹一开始并不理她,却趁她不防备的时候一下子钳住筷尖儿,吓得丹心惊叫一声,筷子脱手扔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金香在一旁掩口大笑,周遭的小丫鬟们也都窃窃笑了起来。   丹心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哟,这会儿这么厉害,待会儿看你丹心姐姐如何将你收拾了吃掉!”   “蟹黄性子凉,我就不吃了。”沈昕娘缓缓说道,“好好做,做好了用红泥小炉炜着,给公孙娘子送过去。”   丹心微微一愣,“真给她送啊?上次的事情,娘子不生她气?”   金香也想沈昕娘看过来,娘子一向是骄傲之人,那般被人扫了面子,竟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么?   沈昕娘抬眼,缓缓问道:“我为何要生气?你们也说了,没有大夫追着病人的道理,难道大夫就要因为旁人不求着他给医治而生气么?且我又不是大夫。”   说着话,沈四娘从外头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听闻姐姐院中热闹,说是庄子上送来了什么稀罕物,身子有脸盆大,我也来瞧瞧。”   “那可是夸张了,哪有脸盆那么大,跟金香的脸一般大还差不多。”丹心笑嘻嘻说道。   金香闻言,轻哼一声,“唔,是同我的脸差不多,倒是比不上丹心姐姐脸大!”   两人斗起嘴来,沈四娘上前给沈昕娘行了礼,便同她身边小丫鬟一道去看那大蟹,果然见那张牙舞爪的大蟹个头大的了不得,甚是惊奇。   “这蟹肉很鲜,你也尝尝。”沈昕娘说着,让丹心去灶房里做橙酿蟹。   “姐姐,”沈四娘扶着沈昕娘的手,往正房走去,丫鬟们都帮着抬着捅和盆子往灶房里去,她低声道,“我来寻姐姐,还有一事,上次在园中遇见了父亲,虽然他未再说什么,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沈昕娘在胡床上坐下,斜倚这大枕囊看着沈四娘。   “姐姐虽然让我宽心住下,可我总怕,给姐姐添麻烦,不若我还是回家去吧。”沈四娘低头小声说道。   她十分清楚,在王府里她过的悠然自在,若是回到沈家去,断然没有这样的日子。且不说沈尚书容不容得下她不知会一声就离开秦家,便是知道那事不可挽回,只怕也会趁着她年轻,姿色尚在,匆匆将她嫁出家门去吧?若是可以,她是不想回去的。   “叫你莫要多想,却是不肯听。我既留了你住下,就是不怕麻烦。”沈昕娘缓缓说道,“且你年纪也不小了,先前秦郎君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若心里能放下,我也好为你留意合适的人家,总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姐姐谈什么耽误……”沈四娘愧疚说道。   “你且告诉我,如今心里还有那秦郎君么?”沈昕娘看着她的眼睛,直白相问。   沈四娘连连摇头,“绝不敢再想那不该想的,糊涂一次已经叫我追悔莫及,倘若到如今还执迷不悟,姐姐只管将我撵出门去,再不认我这妹妹也罢了!”   沈昕娘轻笑,“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少女情怀,情窦初开,信错了人,托付错了人,并非大过。你能释怀,比什么都好。”   沈四娘闻言,有些诧异的抬头,她这姐姐一向面冷,竟也会说宽慰人的话。抬头间,却却是恰恰看到沈昕娘脸上淡然的轻笑,竟明媚恍如春日的阳光,温润如水,叫人心中熨帖至极。   “姐姐,我先前误会过姐姐,甚至嫉妒过姐姐,姐姐竟还能如此待我……实在叫四娘惭愧又感怀……”沈四娘垂头说道。   沈昕娘淡然摇头,“误会怕什么,如今不是都过去了么?你且别忙着说要走,我还有一事要你帮我。”   沈四娘一听,姐姐要她帮忙,还没听是什么事,就忙不迭的点头,“姐姐尽管说。”   “待会儿你去一趟公孙娘子家中。”沈昕娘说道。   丹心做好了橙酿蟹,送来给沈四娘品尝。   果真又鲜又香,沈四娘恨不得把染了香味的手指头都啃下去。沈昕娘却淡然坐在一旁,连看也不曾看来。   丹心在一旁嘟着嘴,面带忧伤道:“娘子,是不是婢子做的不好?您怎的连一眼都不看?”   “既不能食,又何必想它?多看两眼,起了贪吃的念头,岂不自扰?”沈昕娘翻着手中书,淡然说道。   丹心闻言,哦了一声。   沈四娘在一旁却恍然若有所悟,垂眸想了想,又朝丹心笑道:“姐姐是夸你手艺好呢,你还耷拉着脸做什么?”   “嗯?娘子夸我了?”丹心猛的抬头。   沈四娘笑着将手里的蟹黄挖干净,手中橙皮看了又看,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姐姐,那我现在就走一趟公孙家吧?”   沈昕娘点了点头,“记得问了。”   “记着呢。”沈四娘福了福身,退了出来。   “四娘子怎的还专门走一趟?”马车上,丹心一面用红泥小炉炜着橙酿蟹,唯恐凉了就不好吃,一面抬头问道。   沈四娘笑着道:“公孙娘子对姐姐十分真挚,姐姐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自己不好亲自前来,叫我走一趟也是应该。”   丹心点了点头,嗅着红泥小炉上飘散而来的香味,“以前那素衣还说娘子记仇,娘子自己也承认,我看娘子倒是再大度不过。”   沈四娘亦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听闻齐王府有人来送蟹,公孙兰亲自迎了出来。上丰尽划。   瞧见下了马车的并非沈昕娘,倒是托她照顾过的沈四娘,微微一阵错愕,“四娘子?”   沈四娘蹲身行礼,“姐姐有所不便,未能亲自前来,我代姐姐来,给公孙娘子送些新鲜的大蟹尝尝。”   马车里一阵阵的香味飘逸而出,公孙兰早就忍不住探头向马车里头看去。可又不好在人前露出太过垂涎的样子,急的心头火急火燎,“快快,真没眼色,还不帮忙搬下来!”   家仆纷纷上前,一面从车上卸下鲜活的大蟹来,一面帮着丹心将红泥小炉,和小炉上炜着做好的橙酿蟹给搬了下来。   没了马车的阻挡,这香味更加逸散开来。   晓是公孙兰没忘了矜持,也忍不住吸了吸口水,“这是什么做法儿,竟这般鲜香?”   “外头有风,公孙娘子屋里头尝尝?”沈四娘笑着说道。   公孙兰连连点头,“我竟还让四娘子站着说话,快屋里请。”   公孙兰和沈四娘在小花厅里落座,丹心将热乎乎的橙酿蟹奉上。公孙兰便顾不得说话,只专心吃着蟹黄橙肉。   “这橙酿蟹配着些菊花酒才是最妙。”沈四娘笑说道,“娘子和公孙将军平日里喜欢饮什么酒?”   公孙兰一面吹着气,一面飞快的小口小口吃着,还不忘接口道:“唔,哥哥平日里不让我吃酒,只逢年过节的时候,让吃些果酒。哥哥倒是喜欢吃,不拘什么酒,他都爱。可紫阳真人说,他的病,不能饮酒,他总也不听。”   “听闻公孙将军身体硬朗,年轻气盛,倒不像是有病在身的。”沈四娘垂眸说道。   “平日里是看不出什么,每逢变天,特别是天冷的时候,才会发病,他那么刚强的人,发起病来,竟也能疼的满地打滚,若是没有见过,断然难以相信的!”公孙兰说道。   说完话,她才猛然间从手中的橙酿蟹上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向沈四娘,眼中似有些骐骥,又有些不敢置信。   沈四娘只垂眸吃茶,淡然而笑。   半晌,公孙兰才低声问道,“那个……四娘子,是昕娘叫你来的,对不对?”   ☆、第253章 胸襟   沈四娘轻轻一笑,“是啊,姐姐专程叫我来给公孙娘子送这肥美的大蟹,自家庄子上养的,鲜活着最是美味。”   公孙兰连连连点头,“是美味。很美味!你回去,替我谢谢昕娘,她的情谊,我记在心里!我哥哥的病,紫阳真人最是清楚,说是叫‘骨痹’,我不懂,只知道每逢犯病,哥哥就会浑身剧痛,尤其是关节和脊柱,疼的让人发疯。及时去寻了紫阳真人,他会为哥哥施针,能够缓解哥哥身上痛楚。可我看。也只是缓解而已,哥哥虽不说,却还是强撑着。单我看着就觉得难受又心疼。眼看天越来越冷,上次发病,越发严重,便是紫阳真人施针,也收效甚微。我真的很怕,很怕看见哥哥痛苦不堪的样子。只恨自己不能替他疼。”   沈四娘点了点头。却并不多说。亚找坑划。   “哥哥平日里也没有别的嗜好,不去丰裕口大营的时候,就喜欢泡在校场里习武,没事喜欢吃两口小酒,怎么劝都不改。我说得狠了。他就背着我偷偷的吃……”   “又背着我说什么坏话?可叫我听见了!”花厅外头忽然传来爽朗的声音。   沈四娘微微一惊,还未起身,便瞧见棉纱帘子一挑,一个高壮的身影迈步进来,“趁我不在,偷吃什么了?院子外头都嗅到香味儿!”   话音落地,公孙陵才瞧见一旁僵住的沈四娘。原以为是小妹那些常来家里,不拘小节的武将家里的小娘子们,他也并未在意。猛然一看,竟是个面生的。且瞧其面容,衣着打扮,也不似家中常来玩儿的那些小丫头英姿飒爽,倒是颇为娴静婉约,眉眼低垂,透出柔弱之感。   “哥哥!人家待客呢!你怎么忽然就闯进来!”公孙兰有些心虚的跳起来,大声喊道。   这么一说,沈四娘和公孙陵脸上,都愈加不自在起来。   公孙陵挠了挠后脑,面上颇有些讪讪的,“呃,唐突了,唐突了……你们聊!”   沈四娘也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向他蹲身行礼。   瞧见这面生的小娘子,一举一动都透出和家中常来那些野小子一般的小娘子不同的味道来,公孙陵颇有些无所适从,连忙拱手还礼,“娘子请便,请便!是某唐突!见谅,见谅!”   十几万大军面前,都能从容坦然的公孙陵,此时却有些面红耳赤,在这陌生小娘子面前紧张忐忑。他一面拱手一面向外走去。   临到门口,却被自家花厅的门栏给绊了一下。幸而他动作敏捷矫健,提气而起,一个鹞子翻身门外立稳。   他朝里讪讪而笑,缓缓落下的棉纱帘子,隔绝屋内屋外,彼此视线。   沈四娘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烫,“不久留了,就是替姐姐送些鲜蟹给公孙娘子,娘子的话,我记牢了,这便告辞。”   “诶,四娘子,莫急着走啊!我,我再想想有什么遗漏的没有?”公孙兰上前攀住她的衣袖,有些着急的说道。   沈四娘想起刚才一幕,脸上略有些不自在,但仍旧点点头,看着她,等她补充些什么。   可公孙兰想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旁的也无甚可说了,昕娘能专程让四娘子前来,单这份情谊,我就铭记五内,至于能不能有办法,且都不提。”   沈四娘福了福身,并未给什么承诺,便辞行而去。   待人走了,公孙陵才又折返回花厅。   “刚才那小娘子是谁?”公孙陵看着自己妹妹问道。   公孙兰端起一只橙酿蟹递给他,“你管人家是谁,瞧瞧哥哥你吧,刚一来就把人给吓走了!难得我有这么娴静舒雅的朋友,若是给哥哥吓得再不敢来,我可不依哥哥!”   公孙陵接过香味四溢挖空了的橙子,面上神情略有些怔怔的。   “快吃吧,最后一个,你不吃,我可就不客气了!”公孙兰轻推了他一把。   公孙陵这才回过神来,拿过小银勺,三两口就将挖空的橙壳里的蟹黄和橙肉给吃得一干二净,“哪厨子做的?竟这般鲜美!味道甚好!甚好!比之那一位难求的悦来食肆,也只强不差呀!”   “咱们府上哪有这么精巧的厨子!”公孙兰哼道,“齐王府送来的!”   “前几日不是跟你说了许多么,你怎么能随意收齐王府的东西?”公孙陵不敢语气太过严厉,只轻缓说道。   谁知这可如同挠了公孙兰了,她掐腰跳脚道:“不过几只肥蟹而已,我怎的就收不得了?也不见得人家就会因为几只肥蟹来胁迫你什么吧?人家是送给我吃的,又不是给你吃的,你不想要!不想要——你吐出来呀!哼!”   公孙兰一生气,做哥哥的那是丁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得好言相劝道:“好妹妹,不气不气,哥哥说错了,说错了不行么?”   “跟厨房说,今天送来的大蟹,一只也不要给哥哥吃!全是我的,我的!”公孙兰冲一旁的丫鬟交代道。   丫鬟们掩口偷笑,应声下去吩咐。   公孙陵轻叹一声,果然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不就一句话么,真记仇!   “骨痹?”沈昕娘看着沈四娘道。   沈四娘点了点头,“公孙娘子是这么说,可瞧她也不甚懂的样子,不若去问问紫阳真人?她说,公孙将军发病之时,都是由紫阳真人医治,紫阳真人必定知道的清楚。”   沈昕娘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还是莫要让旁人知道了。好似我要胁迫他什么,若不念及公孙娘子情谊,他病不病,与我何干?”   沈四娘点了点头,姐姐莫不是要为公孙陵医治,还不让他知晓,不用他记着齐王府的恩情?不在意旁人误会,也尽力相帮?这般胸襟气度,一般人怕是没有。姐姐在沈四娘眼中心里越发的高尚伟岸起来。   “他既是爱吃酒,金香丹心,去寻了酿酒的方子来,”沈昕娘缓缓说道,“若是烈酒,倒是不适宜送给小娘子饮用,便寻了果酒的方子吧。”   金香丹心应声领命。   沈四娘却没有急着走,仍旧陪沈昕娘坐着,“我回来以前,恰遇上公孙将军回家中……”   “嗯。”沈昕娘埋首在书册中,闻言点了点头,又翻了一页书,“然后呢?”   沈四娘却一直没有再开口。   沈昕娘不由抬起头来,侧脸看她,“四娘?”   “嗯?”沈四娘这才发现自己竟走了神儿,“公孙将军看起来一点也不似凶神恶煞,倒是十分平易近人,虽身量高壮,却满面笑意,十分亲和。”   沈昕娘轻笑了笑,“谁说武将就一定得是凶神恶煞?身为将领就一定要把凶恶写在脸上么?”   沈四娘轻笑了笑,“姐姐说的是,四娘未见过什么世面,姐姐莫笑我。”   沈昕娘见她语气颇有些感慨,便微微摇了摇头,“无甚可笑,你说的也不算错,古时,兰陵王领兵,不就因为旁人说他长得太过清秀,没有煞气,而带着面具领兵么?可见,将领带兵之时,面相也尤为重要。”   沈四娘笑了笑,这话题,便没再继续下去。   丹心从悦来食肆孙掌柜的儿子那里,得来了用野葡萄酿葡萄酒的方子。说这葡萄酒最是简单,不肖用什么麻烦的器具,也不消用酒糟,自己在家中都能酿制,想来最是附和娘子的需要,丹心便呈给了沈昕娘。   沈昕娘拿过方子细细看了看,点头赞许。   丹心将娘子赞许之意转达给孙掌柜,孙掌柜自是喜不自胜,好好赞扬了自己儿子一番。儿子如今也为沈娘子做事,京郊的田庄,临近郡县的田产,及北边儿的马场,如今都是自己的儿子在为娘子负责,儿子见识的世面愈发大了,人也沉稳干练,渐渐代替自己,成为家中顶梁支柱,孙掌柜每每提及儿子,心中总忘不了感念沈娘子恩情。   听闻娘子要酿葡萄酒,这野葡萄所需不少,立即让儿子去南边寻野葡萄来。   如今天气转冷,京城一带,已经没有葡萄了,赶到南边儿去,说不能还能寻来,乘快马或快船送回,还能赶上用。   孙掌柜的儿子倒也是有心之人,不等爹爹吩咐,在寻来野葡萄酒酿制的方子之时,就已经让人留意何处有野葡萄了,京城南下几百里的九龙山山坳里,据说就有成片的野葡萄,因为野葡萄个头儿小,口感又有些酸,便被扔在那里无人理会。   孙掌柜的儿子听闻之后,亲自赶往,瞧见山坳之中的野葡萄果然是不少,心中狂喜,脸上却并不露出什么,只淡然的和当地官员商谈,以并不高的价钱,将山坳一带全买了下来。因当地人并不知道野葡萄还能酿酒,便没有人采摘那些葡萄,烂了不少,但挑挑拣拣,还是能剩下不少好的。当一箩筐一箩筐的野葡萄被运出山坳的时候,当地的百姓才知这酸酸的果子竟是有用处,当地官员心知那山卖的便宜了,却也为时已晚。   所以当沈昕娘让人寻野葡萄的时候,几乎没有耽搁什么时间,孙掌柜的儿子立时就叫人送了几大筐的野葡萄进齐王府。   ☆、第254章 回来了   “孙掌柜的儿子送来的,娘子瞧瞧,这葡萄个头不大,可新鲜的很,京城如今可寻不来这么新鲜的野葡萄呢!”丹心看着一筐筐抬进来的葡萄,感慨说道。   “孙掌柜本就是有心之人。孙掌柜的儿子更是不让乃父,这差事办的可真不错。”金香丢了一只野葡萄进口中,立时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唔,酸,太酸了!这么酸,能酿酒么?酿出的酒好喝么?”   沈昕娘却淡笑着点头,“差事的确办的不错,至于好不好喝,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告诉孙掌柜,待酒酿好了,就送他和他儿子一些。”   丹心应声点头。虽方子和葡萄都是孙掌柜的儿子寻来的,可是主子亲自酿的酒。说酿好了送给他们,那便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情谊和认同。自然比给赏钱更让人高兴,何况如今孙掌柜的儿子管着娘子大片的生意,所挣钱财,只怕小钱已经看不眼里,这才越发显出,情谊的深重来。   沈昕娘叫人准备了几只干净的坛子,洗干净晾干。野葡萄也一颗颗冲洗干净,但要保留着葡萄皮上的白霜,葡萄酒能不能酿成,那白霜的作用至关重要。葡萄也洗净晾干之后,捏碎在洗净的坛子中。装了七分满。盖上盖子。如此装了七只大坛子,才将那些葡萄都用完。   坛子放在暖里,隔了一天之后,沈昕娘来瞧,那坛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白色的气泡,让人称了适量细砂糖撒进去,又用干净的木棒搅拌,细砂糖是她身边的丫鬟称量好,可是撒进去和搅拌的工作都是她亲自来做。撒入细砂糖的同时,她小心翼翼的将白泉水也引入些许入坛中。灵泉水一入坛中,便立时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四溢。   沈昕娘嘴角轻扬,便是她第一次酿酒,完全没有经验,但有灵泉水的帮助,想来也没有失败的道理。   加入细砂糖和灵泉水之后,她再次将坛子盖上,“两三天之后,再来看,我若是忘了,你们要记得。”沈昕娘说道。   丹心和金香应了声。   虽知娘子这葡萄酒似乎是为了公孙将军而酿制,却是不知,公孙兰分明说她哥哥的病不宜饮酒,娘子酿制着葡萄酒,究竟如何能治的了公孙将军的病呢?   到了沈昕娘让她们记得的时间,再来到暖之中,刚一打开坛子,立即有一股果香伴着酒香四下弥漫,似乎还未饮酒,单是嗅着着酒香,人已经醉了!   “娘子!这么快就酿好了么?”丹心吸着口水问道,“若是酿好了,不是都要给公孙娘子送去吧?咱们是不是也能留下些?”   沈昕娘笑了笑,“丹心也馋起酒来?”   “丹心姐姐若是喝醉了,可就别想在娘子身边伺候了!”金香在一旁笑着揶揄道。   “哪里,婢子可不敢,只是嗅着着酒香,觉得咱们自己不留下些,实在可惜!”丹心分明眼馋的不行,她平日里没有饮过什么酒,唯有逢年过节主子赏赐下来的时候,沾那么一点点,可这酒香嗅着就是分外诱人的,那种甜甜的果香,更是沁人心脾的很。   “是要留下些。”沈昕娘点头,“不过如今还没有好,再称量些细砂糖来。”   再次添加了细砂糖和白泉水,封上盖子,添加细砂糖越多,这果酒的纯度便会越高。   暖之中温度也控制在事宜温度内,发酵的过程很快。添加了三次细砂糖之后,沈昕娘便准备滤出酒坛中的葡萄皮和籽等渣子了。   刚一打开封着的坛子,那清甜的酒香立即就叫人沉醉了。嘴馋的丫鬟立在暖外头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在沈昕娘身边帮忙的金香和丹心,更是不住的吞着口水。   沈昕娘正要虑酒,听闻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而来。   “王爷从宫中送来消息给王妃。”暖外头有人禀道。   沈昕娘抬眼看了看金香,金香立时放下手中物件儿,拱手而出,将人带进暖。   “王爷叫属下回来,禀告王妃,西北大将军虞淼,回京了。”方琰身边随从拱手躬身说道。   沈昕娘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丹心在一旁惊讶道:“这么快?!”   沈昕娘微微蹙眉,的确是太快了些,从西北军营到京城,千余里地,从太后布下懿旨,到如今不过**日的功夫。消息送达军营,他再从军营一路赶回,九日时间,单是日夜兼程怕是都不足以赶回,他竟能做到,这人倒是真有些本事。   “且他并不是独自回来的,他还带了六千精骑。”方琰的随从又补充道。   沈昕娘闻言,抬眼看向那随从,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有片刻的错愕和意外,“六千精骑?”   那随从躬身应声:“正是。”   沈昕娘缓缓点头,“如今人到了那里?”   “已经到城门外了,西北大将军在入城后,他本人没有回府上,派了身边随从回府取来衣物,他在候在宫门外,等着圣上传召的时候,换下了铠甲军服,才又入宫面圣。”随从仔细说道。   “我知道了。”沈昕娘点头。亚农找弟。   随从躬身退出。   丹心和一旁的金香都紧皱着眉头,打量着沈昕娘的脸色,却见沈昕娘除了一开始露出些惊讶和错愕意外,此时脸上竟什么都看不出了,依旧平静的和往常一样。   “娘子,一点都不担心么?这虞将军听起来,倒是厉害的人物,带着六千精骑,竟能几日内赶回京城,入宫面圣,又面面俱到,滴水不漏。”金香皱眉缓缓说道,声音之中尽是担忧。   沈昕娘点了点头,“撑好滤布。”   金香瞪眼,“卢布?”   “滤布。”沈昕娘无奈看了她一眼,“先做好眼前事,再去担心旁的事情。”   金香这才反应过来,抖手将细纱布撑好。看娘子将葡萄酒中的渣子滤除。酒香醇厚甘美,可此时暖里的气氛却便的比先前沉重了许多,便是嘴馋的丹心也没有再开口玩笑,两个丫鬟颇有些心神不宁。   倘若虞泰好不容易倒下来,却引回来了一个比虞泰更加厉害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不管两丫鬟心中作何感想,沈昕娘却只专注与手底下的事情,片刻分神都没有。   直到七坛子酒都虑好,她才语气轻缓道:“差不多了,如今酒水还不够纯澈,再酿上三五日,酒色也会便的澄明透亮,那时味道才最好。”   “娘子果真一心只想着酒的事儿么?”丹心小声犹疑问道。   沈昕娘抬眼看她,“不然呢?”   “虞将军回来了呀!娘子就一点都不担心么?”丹心瞪眼,语气中都透出焦急来。   “我担心,他就不会回来么?着急除了会让我们自乱阵脚以外,还有什么用?”沈昕娘轻缓问道。   丹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娘子说的都对,可是,娘子也太平静了些吧?   “还不了解他的时候,妄动,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总要知己知彼,才好有所行动。”沈昕娘点点头道,“将坛子封好,第一次酿酒,希望味道不会太差。”   虞淼卸下冷硬的铠甲军服,着一身常服面见圣上。   小皇帝似乎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虽然叔叔这些日子以来,忙的不可开交,极力瓦解虞泰这么多年在朝中上下安插的势力,可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未能撼动其根本,虞淼便已经现身京中。   “虞将军一路辛苦了,平身吧。”小皇帝抬手说道。   虞淼起身,他身量高大,衣着下透出他精炼健硕线条紧致的身材来。眼眸锐利如苍鹰,气势如虹,“谢圣上!”   “虞将军多年不曾回京了,这次难得回来,可去往家中看看?”小皇帝问道。   “回禀圣上,臣还不曾归家,未先拜见身上,岂能先入家中?”虞淼声音带着成熟男人的稳重,平稳的声线里似乎并不夹杂太多的个人情绪。   “哦,虞将军的长兄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你可知晓?”小皇帝上下打量他道。   虞淼拱手,“臣已有耳闻。”   小皇帝点了点头,此时有宦官上前,在小皇帝耳边低语几声,小皇帝微微颔首,再看向虞淼的目光中便尽是不满,“虞将军回京探亲,乃是太后娘娘的仁慈恩典,你略带些护从返回即可,为何要带六千精骑?”   “回禀圣上,臣一直在西北边境驻守,突厥常犯我边境,便是没有大举进攻,平日里的大小摩擦却是不断,为镇守边疆,臣可谓不遗余力!突厥人更是视臣为不死不休的仇人,臣虽留有副将镇守西北,这一路却唯恐不平,突厥人若是混入我境内,路上截杀臣,臣死不足惜,可若是叫边疆军营众军瞧见臣竟已死在突厥人手中,只怕心生怯意,不能好好镇守边疆!臣带六千精骑,虽是为了臣个人安危,但更重要的是为了边疆稳固!”虞淼义正言辞,说话间,连眼睛都不眨。   ☆、第255章 你怎么如此糊涂   小皇帝轻哼了一声,“你这话,倒有些强词夺理了!你从西北往京城赶路,乃是往腹地而行,难道突厥人能绕过边疆防线,在大梁境内危害与你么?”   “圣上。身为将领,臣不得不有万全之策,此可能性虽不大,突厥人狡猾,却也不得不防。”虞淼缓缓说道,“臣身为边疆大将,且不论功劳苦劳,亦是忠心耿耿为朝廷为圣上,不过是用六千精骑护得臣完全,圣上若是不能容,岂不叫边疆将士们寒心?想来圣上比臣更明白,求一员忠心大将,比数万军队更重要。周公尚且吐哺以求贤,圣上却要因小不容,而责罚臣么?”   “朕还没说什么,大将军倒是委屈起来!”小皇帝面色不悦,却不好继续揪着这件事发作虞淼,“如今你已入京,如此多的骑兵放在京中却是不妥,且叫他们前往丰裕口大营。待你返回西北的时候,再随你同行吧。”   虞淼拱手道:“臣已经叫他们驻扎在京城之外,不会随意进入京城。想来臣也在京城呆不了太久,前往丰裕口大营,来来回回。倒是耽搁时间。浪费军饷物资,圣上明鉴。”   小皇帝瞪眼看着他,一口小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忽而有女官来通禀,“太后娘娘听闻虞将军已经入宫,特遣奴婢来问问,若是圣上已经召见过虞将军,太后娘娘可否接见将军?”   这话问的,召回虞淼的理由不就是太后重病了么?虽然后来她自己跳出来承认,她病的并不至于要死要活。可这面子上的活儿,却还是要做全,小皇帝怎么说也得管她叫声母后,岂能拦着不叫专程回来探望她的弟弟去见她?   小皇帝哼了一声,“朕也许久没有见过虞大将军了,这才多说了两军,正预备叫虞将军过去,给母后请安。”   “谢圣上!”虞淼立即躬身道。   小皇帝摆了摆手。   虞淼立时同女官退出殿,前往太后宫中而去。   “你总算回来了!”见到自己弟弟,虞氏立即起身说道。   “太后病重,惹太后娘娘挂怀,臣弟有愧。”虞淼缓缓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虞氏连连点头,眼眶都有些湿,她多年没有见过虞淼了,“回家去了么?见过兄长了么?他,他情况如何了?”   “太后娘娘还未曾见过么?”虞淼问道。亚私共才。   虞氏脸上一僵,摇了摇头,“如今兄长病倒,许多事情也由不得哀家,哀家虽十分担心他,可也未能……”   “许多事情由不得太后娘娘,便连兄长病倒,前往家中探视都做不到么?”虞淼抬眼看着虞氏。   虞氏忽觉背上有些寒意,这个弟弟不爱说笑,行事却是最狠厉无情,他不像哥哥那样会用言语来威胁自己,他恼恨一个人的时候,却是用行动来告知的。   “我……我在深宫,自然是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且能召你回来,不就因为我‘病了’了么?我如何再去探望兄长?幸而你回来了,你回来,自然就不一样了。”虞氏连忙说道,“你也还没能往家里去吧?你且快些回家,去看看兄长,幸而你回来的快,或许,或许还不至于不能救。”   虞淼眉头微微蹙起,沉默片刻,才别开视线,“既如此,太后娘娘好好照养身体。”   虞氏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尽力。”   虞淼拱手,并未在太后宫中耽搁太久,便出了宫。   听闻虞淼回来,虞泰的精神似乎都好了很多,纵然不能动不能说,但僵直的眼睛里却是透出更多的希冀来。弟弟的本事他知道,弟弟回来了,定然能够帮他,能然能够找到破解的办法。他不是病,他不是快死了,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哥哥呢?”虞淼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稳健的脚步声速度很快。管家在一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引着他向虞泰屋子而来,“老爷在屋里躺着呢。”   虞泰听闻到弟弟声音,只恨不得能立时从床上坐起来迎接,可显然他办不到。   “哥哥!”头顶忽然传来的声音,让虞泰激动的几乎要热泪盈眶。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身边的人他通通信不过,唯有让弟弟回来,才能救他,唯有让弟弟回来,他才能好起来!一定能好起来。   “我回来了。”虞淼单膝跪在床边,握住哥哥的手,沉声说道,“我走的时候,哥哥还健壮,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句话,说的虞泰从眼眶酸到了心窝,他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想要侧脸看看自己的弟弟,却连脖子都是僵硬无力。唯有僵直的视线,略略能瞟见弟弟脸上坚毅的棱角。   管家连忙上前,板着虞泰的脑袋,将他的脸转向了床边半跪的虞淼。   虞淼不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虞泰,“哥哥如今……如今竟是一动都不能动了么?”   虞泰心在哭,在滴血,蠕蠕着嘴唇,说着什么。   虞淼将耳朵贴上前去,“哥哥说什么?”   虞泰费力的蠕动着嘴唇。   不知是血缘的关系让两人格外默契心有灵犀,还是虞淼的耳力格外出众,虽刚刚回到家中,却是比管家和虞泰身边的随从,更快的听出虞泰声音低微含混不清的话来,“沈娘子?齐王妃?灵山?大还丹?修道?”   虞淼每吐出一个词,管家就在一旁连连点头。   虞泰嘴唇蠕蠕半晌,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闭了闭眼,示意管家他躺得累了,想要翻身。   虞淼却没有等管家动手,他动作十分有力,手上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帮兄长翻了身。   “哥哥说的,你都清楚么?”虞淼侧脸看着一旁的管家。   虞淼身量很高,这么站直了看向管家的时候,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之势,管家不由心头就有些紧张,连连点头道:“知道,齐王妃就是沈家大娘子,似乎和先前被灭门的灵山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大还丹,便是从沈娘子手中得来的丹药,乃是升阳有助于延年益寿,调理心脉之药。是府上修道之人,张铭之和陆北等人试过了之后,方给老爷服用的。”   虞淼微微点了点头,“药呢?”   “放着呢,放着呢!”管家连忙转身去取药。   虞淼抬手让随从也退了出去,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兄弟两人。   虞淼眼中一时迸射出怒火来,“哥哥,你告诉我,你这病,究竟是怎么得来的?是你常说,家里的男人都活不过四十五岁,命里注定的病,还是你偏听偏信那些道士的胡言乱语胡乱吃丹药才得的病?嗯?”   躺在床上的虞泰面朝外,僵硬着身体,口中泛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生不老,富贵绵延?哼,多少皇帝痴心妄想追逐这不现实的东西,不曾想,哥哥竟然也会深迷此道?若是真能长生不老,还谈什么自然之道?”虞淼越说越生气,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哥哥,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劝过你,你不听,如今倒是跳起来反驳我啊?你还起来骂我无知!起来骂我总角小儿啊!你怎么不骂?你怎么不说话?”   虞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管赞不赞同,他此时却是连表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了。只能听着那个以往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仰望着自己的弟弟一句句例数着自己的不是。   虞淼板着脸,冷哼一声,低头看着自己兄长的时候,却忽而僵住。他瞧见那个从来都说“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从来不曾在他们兄弟面前示弱的哥哥,眼角竟有冷光一闪而过。   他头底下的枕囊都隐隐湿了一小片。   虞淼登时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他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管家这时恰折返回来,手里还捧着一只小木匣。   “这就是从张铭之张道士那里的来的丹药,名为大还丹。”管家将小木匣奉上。   虞淼连忙转过落在虞泰身上的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伸手拿过木匣,抽开来。   淡淡的草药清香弥漫鼻端,他捏起一颗,嗅了嗅,和他想象中的丹药,似有些不同?丹药金石炼制,难道不应该有金石之气么?这丹药圆润光洁,似有金石光泽,却并无刺鼻气味。   “老爷一开始服用这丹药,果然觉得神清气爽,人好似年轻了许多,府里的人都是亲眼见的,那张铭之和陆北,都是亲自试了药的,皆没有出什么问题,且那些道士们都说,二人服药只后,道法精进。老爷是很慎重的,大将军就莫要再……”管家说着,接触到虞淼冷森的视线,立即胆中生寒,低下头来,不敢再说下去。   虞淼捏着药丸,低头看向床上躺着的兄长。兄长虽五官僵硬,连眼眸都直愣愣的,但脸上分明紧致匀称,连皱纹似乎都没有了,此时他若能站起来,立在自己身边,只怕旁人还分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吧?   他眉宇微蹙,紧紧的盯着手上的药,“果真如此神奇?”   管家立时连连点头。   便见虞淼抬手将丹药扔进自己口中。   “唉——”管家立时吓的大叫,“大将军!”   虞家已经倒下一个了,刚回来一个,再这么倒了,虞家的日子怕是也走到头儿了吧?虽然不知道老爷的忽然病倒究竟是不是这丹药造成的,但时至如今,这丹药的嫌疑最大!大将军怎能如此糊涂?   管家这么一叫,连床上躺着的虞泰都心惊胆战,僵直的眼眸泛出赤红的血丝来紧紧盯着自己的弟弟。   ☆、第256章 打起来了   却见虞淼并未直接咽下丹药,只是含在口中咀嚼一番,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哥哥不记得‘物极必反’这话么?既是有如此神效的药,必然也会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即使它神奇,又如何能轻易用之?”虞淼冷声说道。   虞泰安安静静的躺着。连反驳都不能。他多么畏惧那个不可破灭的诅咒,他多害怕自己活不过四十五岁,有这样神奇的丹药,可以让他延年益寿,甚是长生不老的丹药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如何能够抗拒?   “若是怕死,旁人就会抓住你的畏惧,以其来狠狠打击你,攻你软肋!”虞淼冷声说道,他低头看到枕囊上被眼泪濡湿那一小片,终于抿上了唇,没有再说下去。   虞泰的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外头的阳光透过窗。落进屋内,一束束阳光中似能看到微小的尘埃上下飞舞,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曾经执掌左军,在京城动一动脚就是地动山摇的虞泰,此时此刻,竟有些羡慕那微小却自由自在的尘埃,他是连尘埃都不如了么?叫他如何甘心?   他嘴唇蠕蠕。安静的房间内,似乎能听到恍如蚊蝇之声。   虞淼立即弯身,附耳上前。   “沈娘子?我知道了。”虞淼听了一阵子,点了点头,见哥哥不再说话。这才站起了身。转身向外走去,行了两步却又停下,回头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哥哥放心吧,我虽不赞同你的想法,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般痛苦下去。”   躺在床上的虞泰似乎想点头,却僵硬着脖子,做不来这动作。   虞淼已经转身而去。   “老爷,大将军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且放心吧!”管家在一旁为虞泰拉了拉被子。   虞淼提步出了虞泰的院子,却是没有忙着去休息,反倒吩咐身边人说:“去备礼。”   “大将军要去哪儿?”随从立时问道。   虞淼勾了勾嘴角,语气冰冷的吐出三个字来,“齐王府。”   刚一回来,甚至不摸一摸京中情形,不清点虞泰旧部,不忙着整理家中一应繁杂,直接就大大咧咧的往虞泰最大的对手,最强的劲敌家中而来,想来除了极为自信的虞淼,也没有旁人能做得到了。   “将军稍等,这就去请我家王爷。”齐王府的管家也不曾想到,西北大将军会这么快就带着礼物,出现在自己家中。一面请了人到厅堂里坐下,摆了茶案茶水,一面忙不迭的叫人去知会王爷。   幸而王爷此时正在家中,若是不在,岂不麻烦?   方琰缓步而来之时,虞淼正安然跪坐在茶案后头,品着淡淡香茗。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来,棱角坚毅的脸上,露出淡然冷笑,起身拱手道:“齐王爷。”   “虞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不好生在家中休息,怎有闲情逸致,到我府上来?”方琰缓步走到上座,语气飘然清冽。   两人身量都十分高大,且气场颇强,一时间,连宽敞高亮的厅堂,都在两人气势映衬之下,显得窄仄矮小起来。   两人似乎有意压迫着对方的气势,可一时之间,又难分高下。   虞淼坚持一会儿,忽而收敛气势,勾着嘴角,笑出声来,“王爷年轻,倒是不可小觑呀?”   方琰冷然看了他一眼,“虞将军多年不在京城,相隔已久,才会有此感慨。”   虞淼点了点头,“是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先帝爷还在的时候,我就离了京城了。多年镇守边疆,对朝廷,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兄长为辅佐圣上,也殚精竭虑,如今却被奸人所害,我心意难平啊。齐王爷说说,我兄长如此委屈,我这为弟弟的可能忍气吞声?”   “虞将军所言甚是奇怪,虞国舅不是病重么?怎的是被奸人所害?”方琰淡漠问道。   虞淼抿了口茶,“怎么,齐王爷不知道么?听闻王爷还曾前往府上,亲自探望过我兄长的?就没有看出,我兄长的病,来的不简单么?”   “虞将军刚回来京中,还没了解了情况,就偏听偏信,可不是明智之举。”方琰垂眸,缓缓说道。   虞淼点了点头,“偏听偏信自然不对,所以我这不是登门来了?齐王爷也去看过我兄长了,想来也知道,我那兄长病倒之前,还十分康健,忽而得这般急病,是何缘故?”   “听闻马太医诊断,乃是中风所致。”方琰抬眼,看着虞淼。   四目相对,厅堂之内,恍惚片刻间烽烟四起,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中风?”虞淼冷笑一声,缓缓摇头,“我可不觉得,从没听说过,中风之前,人会有忽变年轻之兆的?”   “不过是虞将军私以为罢了,究竟如何,还是要听太医说。”方琰面容淡淡。   虞淼却忽而勾着嘴角道,“总有太医不能妄断的事,听闻府上王妃有奇术,王爷怎的不请王妃出来见见?”   方琰倏尔面色凛冽,如数九寒天,“虞将军好生张狂!王妃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虞淼闻言,抿着嘴,如苍鹰一般锐利的眼光定定落在方琰的脸上,两人都没有转开视线,安静的空气里,仿佛隐隐有战火硝烟的味道。   “怎么不能见?人命大于天,有时候,该不拘小节,就要不拘。”虞淼说道。   方琰冷哼,“王妃尊贵,并非太医大夫,虞将军心急亲长,心情可以谅解,再有不敬,律法不能容。”   虞淼却忽而笑了起来,“伯玕真是一点玩笑开不得!远没有小时候那般可爱了,我年长于王爷,王爷小时候,我还抱过王爷呢!真是越大越严肃了!”   方琰脸上了无笑意,“虞将军不过年长吾七岁,话不要说得如此老气横秋,掂量着些才好。”   “我不知如何掂量,不如王爷教教我?”虞淼说完,忽而掷出手中茶碗。茶碗飞快宛如飞镖利刃向方琰旋转而去。   方琰蹙眉,提气抬手握住,茶碗又在他手中堪堪转了半圈,才停了下来,他握住茶碗那只手的虎口都生生发麻。   虞淼却没有住手,见他接住了茶碗,反倒按着茶案,翻身而起,抬手直逼方琰面门,方琰翻身避过,挥掌击向虞淼后心。   虞淼俯身后退,避过他掌力,腾空飞腿,踢向方琰下颌。方琰飞身而起,同时抬脚,提向虞淼膝下。   两人好好说着话,竟忽而动起手来。   门外立着的齐王府家仆立时打了呼哨,齐王府守卫,并藏在暗处的暗卫顷刻间将厅堂围了起来。   虞淼所带来的随从也立时挡在厅堂门口,人虽不多,却个个抖擞干练,眼眸如炬,人少,却不输气势,两厢一时对峙起来。   虞淼眼角余光,瞧见王府的家仆匆匆往院子外头奔去,嘴角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来。   “王妃,王爷和那个虞将军打起来了!”前院的家仆面色焦急的说道。   沈昕娘微微抬眼,“王府里各处守卫都过去了么?”   “已过去,不过王爷没有下令,他们不敢硬闯,两厢对持着呢!”家仆急急说道。   “娘子要不要去看看?”金香闻言也有些焦急,“这虞将军刚回来,竟然就到王府上来寻衅,胆子太大了些,虞国舅好着的时候,尚且不敢如此呢!他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沈昕娘摇了摇头,“他不过试探,毕竟太久没有在京中,总要做出些与以往不同的事情来,能搅浑京城这潭死水最好,搅不混,也试出个深浅来,方能确定下步行动。”   “嗯?那怎的就一定要到王府来试探?他就不怕将他自己试探进来,出不去了?”金香皱眉。   “他带了六千精骑,自然有恃无恐。”沈昕娘淡淡说道。   “六千精骑又能如何,神策军就在百十里外的丰裕口大营,还怕他六千精骑不成?”金香颇有些愤愤然道。   “神策军是你家的么?因为他挑衅王爷的威严,就能调令神策军么?他不是试探一番,如何知道王爷手中究竟握有多少棋子?如何知道京中水深水浅?”沈昕娘淡然笑了笑,“他想来也知道了,虞泰如今的情况,同那丹药有关,寻到府上来也不算奇怪。”   “那……那他岂不是也是冲着王妃来的?”丹心在一旁立时紧张的瞪大了眼睛。   金香看向一旁前来禀报的家仆,“可听闻他提及王妃?”   那家仆连连点头,“动手前就提了,说听闻王妃有奇术,请王妃相见,王爷闻言便怒了。”亚私帅亡。   沈昕娘笑了笑,挥手让家仆下去,“无事,让他们打吧,打完就走了。”   金香一愣,“那,娘子不去看看?”   “他既然是冲娘子来的,娘子自然不能去看了!”丹心在一旁掐腰说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娘子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可是王爷不是和他动起手来了么……”金香在一旁小声说道,“旁人不敢随意动手帮忙,娘子难道还不能动手么?”   丹心怒瞪她道:“那么多人在哪儿,若是需要,王爷一开口就好,哪里需要娘子动手?娘子即便去了,王爷就会叫娘子动手么?金香你真是糊涂!”   金香脸上一红,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沈昕娘轻笑了笑,“你们都是为主子着急,不必争执。我并非不担心王爷,不过是信得过他。去不去看,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那般沉不住气,到时叫人小看了王爷。”   金香闻言,抬眼看向娘子,眼眸清亮又更添敬重。   ☆、第257章 恭候佳音   厅堂里过招的两人赫赫生风的动作让厅堂外头的人看得眼花缭乱,两边主子都没开口让人进去,外头的人也不敢贸然闯入。   忽而见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立时分开,瞬息间拉开十几步的距离。   虞淼飘然落在自己先前跪坐的茶案后头,端起茶盏来。又抿了口茶水,“王爷府上的茶不错!王爷如今的功夫更是了得!我离开京城之前,还曾陪先帝过招,怕是先帝功夫也不如如今王爷。”   方琰冷哼一声,他还未斥责,虞淼便搬出先帝来,“不敢同先帝相提并论,虞将军下次想要切磋,可来校场,这厅堂虽宽敞,却终不是地方,如何能放得开手脚?束手束脚的,有什么乐趣?”   似乎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在。   虞淼眯了眯眼睛。连连点头道,“王爷所言甚是!只盼有机会能好好切磋,今日某还有事,不打扰王爷,告辞!”   说完他放下茶盏,冲方琰拱了拱手,提步离去。   “将军同齐王动手,王妃都不现身。莫非并不如传说那般厉害?”虞淼身边的随从低声问道。   “一个妇道人家,如此沉得住气,才是她的厉害之处。”虞淼却是冷笑说道,“我倒小看了她。”   虞淼回到府上,又去看过了兄长。   虞泰仍旧是老样子。躺着一动不动。便是被身边伺候之人扶起来吃饭,却也只能用些流食,两大碗饭灌下去,顺着嘴角流下了,甚至有大半碗之多。   虞淼长叹一声,甚至有些不忍看。他那威风凛凛的大哥,如今人还未老,性命尚在,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是不是人越是怕失去什么。越是想要追逐什么,就越是得不到?   虞淼又替兄长擦了顺着嘴角滑落的汤汁,忽而抬手将帕子扔给一旁的丫鬟,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屋里的气氛太过沉闷,他片刻不想再待。   虞泰僵硬的眼珠子跟随着虞淼的身影,直到他出了屏风,看不见。   “大将军,老爷这般怕是不能耽搁。”管家冲虞泰点了点头,追了出来,在虞淼身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虞淼闷声应道。   “那您如今可想好了对策?”管家低声又问。   虞淼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管家想指教我什么?”   管家一听,险些腿软,“不敢不敢!小的万不敢当!小的一早伺候在老爷身边,老爷对小的情深意重,小的不过是心系老爷,绝不敢逾越。”   “我自有打算,你照顾好哥哥就是。”虞淼冷声说道。   管家颔首应是,不敢多问,见虞淼抬脚出了院子,才忙不迭的回屋里,向虞泰复命。   夜里虞淼身边随从将从各处搜集来,有关沈昕娘的情况,详尽回报给虞淼知道。   虞淼听完,面上神情不变,口中却轻叹一声,“她被遗忘在吴兴的角落里,回到京城也不过是被人遗忘的角色,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了如此漂亮的翻身仗,从冯家弃妇,变成当朝摄政王王妃?”   随从躬身应是。   虞淼冷笑,“是个厉害人物。”   次日,虞淼先见过了兄长,兄长望向他那殷切又渴盼的目光,仿佛带着浓浓的哀求,他便是没有直视兄长眼睛,也能感受的十分清楚。   一个好好的人,忽然之间就变成活死人一般,一切事情皆需身边之人动手,这种感觉,十分痛苦吧?   虞淼深吸了一口气,“哥哥放心,既然这病多半是丹药引起,所致丹药的人我定为哥哥带来!”   虞泰闻言,僵直的眼中迸发出光彩来。虞淼却是转身而去,算着下朝的时间,来到了沈尚书家中。   沈尚书刚要搓手往新姨娘房中去,便听闻虞将军来访。很是愣了一愣,“虞将军?哪个虞将军?”   “老爷怎么忘了?才回来了,虞国舅的亲弟,西北大将军虞将军啊!”管家一脸焦急道。   “哦!”沈尚书长长哦了一声,面上仍旧是犹疑神色,“我同他又没有交情,从没打过交到的,他来找我作甚?”   管家自然不知,“总不能将人晾着吧?”   沈尚书点了点头,“是不能晾着,不过我的女儿如今可是齐王妃,他来寻我,也不能如何!且见他一见!看他有什么好说!”   “虞将军真是稀客!”沈尚书拱手说道。   虞淼却是连起身都不曾,只嗯了一声,“不稀奇,我定然要来拜访沈尚书的,沈尚书教养出了好女儿,让人佩服呀。”   沈尚书见他态度骄横,脸上笑容便淡去,又听闻此言,脸上露出不客气的神色来,“虞将军既然知道,还多说什么?我同将军似没有什么交情吧?”   虞淼点了点头,“以往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沈尚书的长女,身怀奇术,我兄长重病,若沈尚书能让令嫒施以援手,虞家定当感激不尽。”   沈尚书笑出声来,“虞将军多年不在京城,怕是对京城之事,对朝中之事都不甚明白吧?让我家大娘子救虞国舅?”   “有何不能?”虞淼看着沈尚书,认真问道。   沈尚书连连发笑,这话说的,很笑话一样。齐王一党,巴不得虞国舅立时死去,他的女儿就是齐王王妃,铁的不能再铁的齐王党,让他女儿救虞国舅?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么?不过这话当然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并非不能,而是不会。我家大娘子,并没有什么奇术,不过是世人误传罢了,她若有奇术,小时候又怎会……”沈尚书说了一半,想到如今女儿身份,以前不全之事,提来让女儿面上无光,便咽下去,“我是她爹,我岂能不知道?误传误传!虞将军还是莫要耽搁了国舅爷的病情紧要,赶紧寻了手段高明的大夫来医治,才是正事儿!”   “是不是误传,也要试过了才知道。”虞淼缓缓说道,“我来见沈尚书,只是想烦请沈尚书,将齐王妃请回来问一问,她究竟能不能治,若齐王妃亲口说,不能。那我定不会再勉强,若是能,岂不皆大欢喜?”   沈尚书抬眼看向虞淼,这虞将军究竟是怎么在西北大营里呆了这么久,呆了这么久还保持着自己西北大将军的将领之职的?脑子没毛病吧?皆大欢喜?这话是逗趣儿的吧?便是大娘子能治,她会承认自己能治?   见沈尚书只是狐疑看着自己,并不开口,虞淼忽从袖袋中拿出一叠契约来。伸手推向沈尚书面前。   沈尚书微微一愣,不自觉的伸手接过,这么一看,吓了一跳,“地,地契?”   “虞家在京城,在广陵,在江浙一带的上等良田地产,我兄长病重,我自然愿意散尽千金,只求兄长安好。”虞淼缓缓说道,“我并不想强人所难,沈尚书只消将王妃请回,亲口问问王妃,不论结果如何,沈尚书这份情谊,虞某谨记心中。”   “只是请回来问问,不管,不管能不能治都……都……”沈尚书握着手中几乎是发烫的地契,言语都微微有些颤抖。亚私边才。   虞淼立即点头,没有片刻的犹豫,“对,只是希望沈尚书能够让我见见齐王妃,我亲口问问她,不管齐王妃如何答复,这些地契,都是沈尚书您的。虞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沈尚书握着地契,垂下眼眸来,心中既是惊骇,又是急切。他深知道虞家和齐王府的矛盾,加上如今虞国舅忽然倒下,局势已经变的更加微妙,倘若不是虞淼及时从西北赶回,虞泰在朝中多年积蓄起来的势力,只怕用不了半年的时间,就会被齐王爷瓦解殆尽。   如今虞淼和齐王爷,可谓是水火不容,为了救自己的兄长,他连这么富庶的良田都肯拿出来,又怎可能是问一问昕娘能不能治这么简单呢?   他想要将手中的地契退回去,告诉虞淼,自己的女儿已经出嫁了,这忙他帮不了!可那厚厚地契之上,朱红的官印,好似一簇簇亮眼的小火苗一直在他的眼睛里跳动着,灼烫着他敏感的神经。他让大女儿帮着家里的几个郎君说说好话,让他们在草堂书院转为正式学生,大女儿都不肯,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却诸多推诿!自己过的那般逍遥,却一点点的忙都不肯帮家里!那他为何要顾惜着她?   沈尚书咬了咬牙,“若真是……治不了呢?听闻,听闻虞国舅乃是中风之症,虞将军想来也是知道的,中风已经到这份儿上,那便是不治之症了啊……”   虞淼垂眸,见沈尚书捏着地契的手异常的用力,厚厚的地契之上,都陷下一个深深的指印来。他轻轻勾了勾嘴角,缓缓道:“尽人事,听天命吧。若真是不能治,我也必然会记得沈尚书今日肯帮忙的情谊。”   “好。”沈尚书忽而之间就点了头,一句话仿佛是说给虞淼听,又仿佛是铿锵有力的阻止了内心的剧烈挣扎,“我只能是尽力叫她回来而已,至于虞将军如何问她,她又如何回答,我可是不能保证。她性子强,幼时又是在老家长大,这……儿女大了不由爹。还望虞将军能够理解。”   “多谢沈尚书,沈尚书能够如此答应,虞某已是感激不尽!”虞淼起身淡淡言谢。   沈尚书将虞淼送出厅堂。   虞淼回眸道:“沈尚书留步,淼恭候佳音。”   ☆、第258章 你会需要的   沈尚书想到又要请那难缠,且从来不会给他留面子的大女儿回来,心头就仿佛被人揪着一般,脸上不甚松快,便拱了拱手,没有执意要送。只遣了管家送客。   虞淼身量高长,浑身的线条精炼健硕,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迈步起来,更是如踩清风,管家气喘嘘嘘的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虞淼正迈步快走,路过一片竹林,却忽而停了下来。后头追着的管家,险些要撞在他石头一般坚硬的脊背上。赶紧喘了两口气。   却听虞淼轻笑道:“如今已近冬日,竟还有如此青翠欲滴的颜色,叫人看来果然耳目一新。”   “这是从南边儿请来的园林匠人照养的竹子,种了几年,才种好!如今算不得好看,落了雪的时候。四处一片白茫茫的,唯有此处青玉一般,那才叫喜人!”管家喘匀了气息,忙陪着笑脸,热情说道。   虞淼点了点头,“西北如今已经落了雪了,一年唯有两季,如今可看不到如此青翠的颜色。”   他说着还向竹林中走了两步。像是十分喜欢这青竹,欲要好好欣赏一般。   管家笑着说:“虞将军难得回来一趟,若是喜欢京中风景,不妨多在京中住些时日,想来太后娘娘和国舅爷也都是十分惦念将军的!”   虞淼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抬手揪下一片竹叶,捏在手中,似在把玩。管家觉得这虞将军一言一行,真是让人摸不透的时候,却忽见虞淼忽而挥手,掷出手中那一片薄薄的竹叶,分明是竹叶无疑,管家亲眼看着他从竹子上揪下的,可从他修长的手指中掷出之时。却恍如锋利的飞镖一般,急速的破空之声,恍如就在耳畔。   “啊——”   一声少女的尖叫,伴着当的像是“飞镖”扎入竹竿的声响,从树林深处传了出来。   “谁?!谁在那儿窥伺?家中有来客,我没有交代各处丫鬟不要四下乱走么?”管家立时变了脸色,原以为这虞将军真的是和他在讨论竹子,想来虞将军是早就发现竹林之中藏了窥探之人啊?   “是谁藏在哪儿?既有胆量躲着看,何不出来一见?”虞淼却是缓缓说道。   管家吓了一跳,心中正猜测着,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胆子如此之大?正要呵斥,却听闻竹林深处的脚步声,真的一点点近了。管家诧异瞪着眼睛,只见那一片青翠之中,走出一个纤细明媚的鹅黄色身影。   明动年轻的颜色,白皙的脸庞,清亮的眼睛,轻微的脚步,不是旁人,竟是自家的五娘子。亚杂土才。   “五娘子,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老爷不是已经交代过了么,家中有来客,莫要……”管家还没说话,话音就被沈五娘打断。   “你回去吧管家,我来送客。”沈五娘朝虞淼俯身,语气轻微且理所当然的说道。   管家闻言,微微一愣,这五娘子是怎么了?一个未出的小娘子,前来送老爷的男客?哪有这样的道理?   “五娘子,这位是虞将军,西北边疆的大将军,不常在京城,您不认得。”   “我知道了,管家。”   沈五娘面上却是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仍旧抬手,让管家下去。   管家彻底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旁人,他早就开口呵斥了,可偏偏五娘子近来格外得老爷欢心,老爷几乎处处都顺着五娘子的意,从不见对五娘子疾声令色的。   “管家请便吧。”虞淼也勾着嘴角,饶有兴味的说道。   管家这才躬身颔首,面上略有些尴尬道:“招待不周,万望虞将军海涵!”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介绍这位突然从竹林深处出现的五娘子,抬头略看了五娘子一眼,见五娘子冷冷看他,只好躬身退远了几步,却不敢真的离开,远远的仍旧看着竹林这边的情况。虞将军毕竟是年轻气盛的郎君,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从边疆苦寒之地回来,若是对自家小娘子有什么不妥之举,他也得立时有反应才好。   “五娘子故意等在这里,有何用意?”虞淼低头,俯瞰着娇小玲珑的沈五娘,淡然说道。   “你认得我?”沈五娘仰着小脸儿。   虞淼勾了勾嘴角,“就同你知道我是谁一样。”   沈五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子,想来虞将军来我家中,定是因为我的长姐吧?”   虞淼低头看着她,并不说话。既没有承认,亦不打算否认。   “长姐如今是齐王妃,齐王和虞国舅向来处在对立之面,我虽不懂朝堂政局,可这般明眼的事情也是明白的。我爹帮不了你,我或许可以帮助虞将军。”沈五娘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她却迫使自己面上从容冷静的说道。   “你可以帮我?帮我什么?”虞淼似乎听闻了什么好笑的话,冷笑着问道。   “那要看虞将军需要我帮什么?”沈五娘在他放肆睥睨的眼神中,咬牙说道。   虞淼闻言轻笑,忽而福身靠近,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眼睛,“你口口声声叫着长姐,她既是你的长姐,你又为何要帮一个外人?”   沈五娘咬牙,在他逼近的眸光中,看到了微微露出些紧张的自己,口鼻之间尽是他霸道凌冽的气息,她仿佛听到自己隆隆如雷鼓一般的心跳,“虞将军既然知道我是谁,想来必然已经打听过沈家的事情,又怎会不知道我同长姐的纠葛关系?”   虞淼闻言笑的露出了一口整齐净白的牙,“你的舅父一家,被她逼得离开京城,母亲在她逼迫之下,一头撞死,你从一个尚书府中受尽宠爱的嫡女,变成如今连一个小妾都要讨好的失了母亲庇佑女儿,你表面讨好她,其实心里恨透了毁了你一切的她,对么?”   沈五娘仿佛被人戳中了软肋,瞪大的眼睛似乎在强忍着眼泪,她不能哭,不能流泪,那是软弱的表现,没有了母亲以后,她就已经没有资格软弱了。   “你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而我,不需要一个惨败之人的帮助!”虞淼忽而直起上身,远离了沈五娘,勾在沈五娘下巴上的手指,也倏尔收走。   身边那压迫之势忽然离开,沈五娘顿觉身子一轻,抬手抓住一旁的竹子,才稳住脚步。   “你需要的!”沈五娘咬牙说道。   虞淼却不再看她,转身离开竹林。   沈五娘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走出竹林,渐行渐远。她心口砰砰然的强烈跳动,却没有平息,反而愈发快了起来。   下巴上被他手指勾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度,他虽然人已经走远,但他那种霸道的气息,似乎还在周遭萦绕。他说,不需要一个惨败之人的帮助?不,她不是惨败之人,她失去母亲以前,从来没有将一个被家族摒弃在穷乡僻壤的老家那么多年的女儿当做自己的对手,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受宠的母亲,没有疼爱她的父亲,没有顶力相助的舅父家,她凭什么和自己比?   她从来没有将沈昕娘放在眼里过。是她大意,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她从来未曾认真迎战,如何谈得上失败?如今她长大了,要算一算曾经的旧账,她认真起来了,谁赢谁输还未必呢!   虞将军会需要她,一定会的!他们会是彼此的契机,相携便可以达成彼此的目的!她才不管这天下是谁的,国舅爷也好,齐王爷也罢,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要看到那个逼死了她母亲的人过得不好,让她也尝尝如今自己尝试过的日子,看她匍匐在自己脚下痛苦!   沈五娘不知自己在竹林中站了多久,回到闺之时,她的手脚都已经动得冰冷,但眼中的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   “这酒太香了,先前还未澄清的时候,看起来色泽也没有如此漂亮!如今用这白玉酒樽盛了,嗅着酒香,观着酒色,真是叫人垂涎呐!”丹心双手捧着已经酿好的野葡萄酒,口水几乎要流进酒樽里。   金香立即上前,夺走她手中的白玉酒樽,“丹心姐姐小心!您口水再长些,这第一杯美酒就全毁了!”   “如何全毁了?”丹心掐腰,“你快给我,自己嘴馋,倒是来揶揄我?”   金香笑意盈盈的双手捧着白玉酒樽,馋猫一般看着沈昕娘,“娘子,第一杯美酒,就给婢子尝尝吧?”   沈昕娘点头,“尝吧。”   丹心来不及上前抢,金香便仰脸将酒倒入口中,甘醇的味道,绵长的香味,回味悠长而醇厚。   “好酒,好酒!”   金香一脸迷醉的样子,双手捧着白玉酒樽,目光落在酒樽之上,仿佛看着的不是被她喝干的酒杯,而是她至诚所爱一般。眼眶甚是被这醇厚的味道给渲染的有些濡湿。   “这不单单是酒,这是一种情怀,是一种胸襟,是娘子的品格,说是酒,果酒,真是太辱没它了……”金香说的格外认真,表情十分严肃,一丝玩笑的意味都没有,说完,竟背过脸去,拿袖子沾了沾眼角。   丹心分外诧异,瞪大眼睛看着金香,“娘子,她这是怎么了?一杯酒而已,她喝都喝了,我又抢不过她,还能让她给我吐出来不成?她倒还委屈上了?”   金香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根本不理会丹心的话,若是平日里,早就跳起来反驳了,今日她竟格外的安静,只是默默的走到一边,蹲下身来,将酒坛子里的酒澄清好的舀出一些来装进更为精致小巧的小酒坛中。   ☆、第259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丹心见状,更是惊讶了,连连看了她好几眼,才转身向沈昕娘道:“娘子,婢子也要尝尝?这酒竟还能让人转了性子不成?”   沈昕娘亲自伸手,又给丹心盛了一樽酒来。   丹心连忙蹲身。双手接过,谢了恩,小口小口品着,一樽酒下肚,口中仍旧是千回百转的味道,一时之间,人仿佛还沉浸在酒香之中,酒不醉人,人自己已经沉醉了。   “果然,果然……”丹心还不如金香,金香起码口齿清晰的说了那么一长溜的话,丹心却只连连点头,口中喃喃着果然。   而后就安安静静的来到金香身边。帮着一道将酒坛中的酒往小巧精致的小坛子里装。   沈昕娘怀有身孕,不宜饮酒,低头嗅了嗅酒香,这酒比她想象中酿制的还要好,甘醇的味道哪里像是酿了半个多月的酒,倒更像是陈酿了多年,沉淀了兴衰荣辱,积攒了岁月千秋的味道。白泉水不愧为天赐珍宝。哪里是凡人能够揣摩透彻的俗物?   有了白泉水的滋养纯化,这葡萄酒,称之为灵酒圣药也不为过了吧?   “请四娘来。”沈昕娘见两丫鬟格外沉静的将酒装好,才开口道。   沈四娘被请了过来,未免她也立时变得格外沉静内敛。感怀颇多。沈昕娘便没有让她尝酒,“你帮我走一趟公孙家,将这酒送给公孙娘子。”   “是送给公孙娘子的?”沈四娘挑着眉梢,轻笑着问姐姐道。   沈昕娘颔首,“自然是送给公孙娘子的,一点点果酒,平日里喝了倒是有益身体,莫要贪杯就是。”   沈四娘连连点头,“晓得了。姐姐真是偏心,也不先给自家妹妹尝尝?”   “给你留了,你速速回来,让丹心备些小菜,咱们一起吃。”沈昕娘轻笑道。   沈四娘不过玩笑话,闻言便立时起身,蹲身行礼,带着四小坛子酒,乘车往公孙府上而去。沈昕娘如今已经是齐王妃,一举一动,自然意义非凡,公孙兰不介意,总有旁人会计较。让沈四娘来往,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走动,不那般招人耳目。   公孙兰刚掀开酒坛子,立即大叫起来,“快,快拿杯子来!哦,不不,不拿杯子,拿碗来!”   身边的小丫鬟闻言,连忙快跑,她还在后头催着快些。   沈四娘轻笑,“庄子上偶然送来了些山葡萄,这东西如今这时节,算是新鲜物,可吃起来,确是酸掉牙。姐姐闲来无事,便拿来酿了些葡萄酒,给娘子尝尝,只当喝着玩儿。若是喜欢,日后还有,我再给公孙娘子送来。”   “我原本觉得昕娘是冷漠之人,不好接触,深交以后,知她其实面冷心热。如今方才知道,面冷心热哪里足以形容她的好,她的大度,她的善心,我真是如何都感激不够了。”公孙兰捧着酒坛子,说话间带着些浓浓的鼻音感慨道。   沈四娘抬眼看了公孙兰一眼,笑了笑,认真道:“公孙娘子莫要想多了,这酒,是姐姐送给娘子的,只是让娘子平日里无事,喝着玩儿的!”   公孙兰闻言,微微一愣,不是听闻了上次她说哥哥爱喝酒,所以想了办法,将能治好哥哥疾病之药加入酒中,故意借自己的手,转而交给哥哥的么?怎么听沈四娘的话,并非这个意思?   她有些不信的瞪眼,认真看了看沈四娘的神色,“只是给我的?让我平日里喝着玩儿?”   沈四娘点了点头,“是啊,我临走之前,专门问过了姐姐的。”   公孙兰犹疑的皱了皱眉眉头,鼻尖满满尽是浓郁酒香,和甜甜的果香,是给自己的,不是给哥哥的?她想多了?是了,紫阳真人医术那般高明,每次给哥哥医治之时,还需费劲了力气,每次施针都要用上近半个时辰的功夫,虽然说了昕娘可以医治,可昕娘如今却也只是听闻了哥哥的病情,连哥哥的人都没近看过,更没有诊脉,没有见过哥哥发病症状,如何医治?   自己果然是太想当然,太心急了!   公孙兰脸上不由浮现几许失落的神色,丫鬟奉上酒碗的时候,她已然兴趣缺缺,原本只是故作要大口喝酒,其实没想将给哥哥治病的良药吃掉多少,如今却是真真实打实倒了两大碗,递给沈四娘一碗道:“多谢四娘子走这一趟,也多谢昕娘时时都记挂着我,虽然是我多想,可昕娘记挂着我的这份情谊,我也还是刚才那话。”   沈四娘点了点头,笑着端过酒碗,抿了口醇香甘厚的葡萄酒。   公孙娘子也灌了一大口。   酒香充斥口舌之间,两人竟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各自沉醉在彼此的世界之中。这酒,是酒,却又不是酒,这酒中仿佛有一个世界,从混沌到明晰,从初始到盛极,从辉煌到沉淀……不同的人,在相同的醇香浓厚之中,品出了不同的人生百态。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种无边的境界。   良久良久,公孙兰才放下手中早已经空了的酒碗,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眼眶里竟有些濡湿了,“好酒。”   “什么好酒?”公孙陵掀帘而入。   沈四娘端着酒碗,怔怔还未回神,抬眼见高大的公孙陵好似近在眼前,浓墨一般的眉眼似有意无意的看着她,她怔怔并未反应过来,亦没有起身行礼,或是退避。只那么愣愣的拿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看着公孙陵。   公孙陵瞧见沈四娘也在屋里,并未有意外神色,他正是听闻乃是上次沈家那四娘子前来给妹妹送东西,才特意过来瞧瞧的。   他同随从说,过来瞧瞧送什么东西,若是不当收的,他也好拦着妹妹不让收。可他究竟是来看东西的,还是来看人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原本不过是偷偷撇上两眼,如今瞧见那女子竟怔怔的,眼眸不转的望着自己,公孙陵脸上有些发烫,眼睛却不受控制的也回望着那女子。女子恬静如兰,气质婉约出众,幽幽醇厚的香气之中,她宛如一朵圣洁的莲花。那带着氤氲水汽的眼睛,更叫人觉得她柔弱高贵,只能远观不能靠近亵玩焉。亚杂围才。   她纤细的手指,单薄的肩膀,叫人不由想要保护,想要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尽是艳阳的天。   “哥哥怎么又不声不响的闯了进来了?不知道我这里有客人么?”公孙兰砰的扔下酒碗。   酒碗咣当当在矮几上打了好几个转才停稳,这次她是真的板了脸问的,语气里有几分生气的味道。   一声呵斥,惊醒了沉浸在酒香之中的沈四娘,沈四娘慌忙低下头来,将双手捧着的酒碗,放在一旁矮几上,连忙起身,退下坐榻,蹲身向公孙陵行礼,“公孙将军。”   她低着头,他便只能看见一截细白的脖颈,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那一双满是水汽的眼眸,他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失落落的。   “哦,我……”公孙陵皱了皱眉头,立时义正言辞道,“在院子外头便嗅到你这院子里有酒气,一个小娘子,白日里饮什么酒?若是贪杯又当如何是好?所以过来看看!”   “公孙将军放心,一些果酒,并不醉人,公孙娘子只饮了一杯,不会醉倒。”沈四娘低着头,听闻人家说她姐姐送的礼不好,立时便忍不住反驳道。   公孙陵闻言,瞧见她适才似乎也喝了酒,顿觉自己失言,说错了话,“我,我不是……并没有指责之意,只是提醒……呃。”   好像怎么说都不对了,大军面前都可从容不迫的公孙将军,此时只觉前所未有的窘迫和紧张,甚至连话都说不利落。   “好了!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连能不能吃酒都不知道么?你赶紧走!赶紧走!”公孙兰跳下坐榻,推搡着自己的哥哥。   “既然公孙将军已经回来,那便不久留了。”沈四娘蹲身行礼,一直到退出门口都未再抬头。   公孙兰挽留,她也推拒了,将人送走,见哥哥还在自己房间里站着,公孙兰便气不打一处来,“每次都将人吓走,哥哥真是讨厌!”   “我真长得那般吓人?怎的每次一见我,她都急着要走呢?”公孙陵认真问道。   公孙兰哼了一声,“人家乃是女子,哥哥是个大男人,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来,人家可不是要走么?”   “每次周家,李家,冯家的小娘子,见着我怎的从没说过要走?反倒嚷嚷着让我给她们做这忙那?”公孙陵背着手问道。   “那都是武将家的小娘子,在家里早见惯了同你这般不讲究的哥哥,能一样么?”公孙兰撇嘴道。   公孙陵却是认认真真的摇了摇头,“是不一样。”   说完,目光落在矮几上那四个精致小巧的酒坛子上,公孙兰见状,立即扑上前去。   可她哪里是公孙陵的对手,还未能伸手将酒坛子捞入自己怀中,就被公孙陵抢先一步,一手揽着矮几上的酒坛子,一手将她远远挡住,“这酒老远就能嗅到酒味,还说吃不醉,是酒,如何会吃不醉,你莫要留着了。”   “哥哥!”公孙兰大叫一声,“这是果酒,人家送给我的果酒!自己酿的,也算得什么贵重的礼物吗?你,你若是敢将酒送回去,我——我便没你这个哥哥!”   ☆、第260章 温情   公孙陵闻言微微有些愣怔,低头看了看矮几上的酒坛子,又回头看了看公孙兰。   公孙兰瞧见哥哥受伤神色,知道自己话说的重了,却梗着脖子,抿着嘴。不开口挽回,只固执的看着哥哥。   “谁说我要将酒退回去了?”公孙陵说道,“我只说你不能留着,我替你收着吧!”   说完,他便长臂一捞,将三仍旧封着的酒坛揽在怀中,另一只已经打开了,正不断向外逸散着浓浓香味的就提在手里,“便是自己酿的果酒,小娘子家的,喝醉了也是不好。”   “你!”公孙兰瞪着哥哥,“公孙陵,你太过分了!”   可公孙陵哪里会理会她这般话。带着酒,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公孙兰气鼓鼓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门帘子上头,心头却是疑惑着,昕娘是真的送酒给她吃,还是别有用意?她分明是在听闻了哥哥爱吃酒以后,才送了酒来的,难道真是巧合?   沈四娘还未从公孙家回来。沈家倒是有消息传到了齐王府上。   “娘子,门上说,沈尚书遣了小厮来,叫娘子十月初一寒衣节以前,回家中一趟。”丹心皱眉说道。“说要娘子借寒衣节回去祭祀先夫人。”   沈昕娘闻言。垂了垂眼眸。   “娘子要回去么?”丹心连忙问道,“那沈老爷定然是想借着这件事儿,又求娘子什么!他那也是求人的态度么?分明仗着自己的身份,想要逼迫娘子!瞧见都让人烦!”   金香拽了拽丹心的衣角。   丹心哼了一声,“我知道自己身份,知道这话我不该说,可我就是忍不住,哪有这般为老子的?尽想那便宜好事儿!歪门邪道!”   “本性如此,还指望他能改么?”沈昕娘淡淡说道。“懒得应付他,叫人回去一趟,说今年寒衣节不回去了,先前我回了趟吴兴,已经祭拜过母亲了。”   “就这么回?”丹心问了一句。   沈昕娘点头,“就这么回吧。”   “那沈老爷能罢休么?”丹心摇着头,低声咕哝道。   “不罢休了且再说。”沈昕娘摆了摆手,低头思量着什么。   “娘子有心事?”金香在一旁,观察细微的问道。   沈昕娘摇头轻笑,“也不是什么心事,乃是在想以后的事。”说话间,她微微抬手,轻软的手掌缓缓落在小腹上,如今不过一月左右,她甚至完全不能感觉到那个小小的生命,但他却是在哪里,一时时,一日日陪伴着她,一点点的慢慢长大。   这真是奇妙的难以言喻的过程,充满美好和期待。   金香在一旁掩口而笑,“定是位小世子!不论像娘子多些还是像王爷多谢,都是顶顶英俊的小世子,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的芳心呢!”   沈昕娘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轻笑,会是个小世子,还是个小娘子?这是她的孩子,她和方琰的孩子。她脸上不由竟浮上些母性的光辉来,轻轻翘起的嘴角,有阳光一般美好的味道,她自从找回了自己笑容,笑起来就总是很美。可以往冷艳的美,同此时的笑容却不同。没有孩子,没有身为母亲的时候,如何能体会她此时的心境。   丹心让人去回了沈尚书,便入了厨房做菜。既有美酒,没有美食岂不浪费?   她使出浑身解数来,原本是打算叫沈昕娘和沈四娘姐妹能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不想近来一直忙碌的王爷却是回来的早些。   “许多天没有陪着昕儿用饭,昕儿可曾念我?”方琰将她揽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日日都见,有什么可念的?”   方琰闻言一愣,“日日见,就不用念么?我可是在上朝的时候,都想念昕儿呢!”   “你上朝那么不专心,圣上和大臣们知道么?”沈昕娘抬眼看他道。   方琰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挺拔的鼻尖,“知道又如何?就是念了,怎样?”   “王爷,娘子,摆饭么?”丫鬟在门帘外禀道,打断两人说话。   沈昕娘扬声,“摆饭吧,将葡萄酒打上来些,饭菜给四娘子送去一份。”   丫鬟领命退下,沈昕娘却是轻叹一声,“原本是打算同四娘一道用饭的,你却突然回来,她又得孤零零一个人,叫你留意合适她的人,你可曾留意了?”   方琰连连点头,“昕儿嘱咐,岂敢忘怀?一直留意着,并未有十分合适的。昕儿的妹妹岂能随意嫁了?”   沈昕娘点头,未在说话。葡萄美酒摆上食案之时,方琰再次被沈昕娘的手艺惊艳,“一直知道昕儿做饭的手艺高超,却不知道酿酒竟也是好手!”   沈昕娘轻笑,“我会的多,你不必急,可用一辈子慢慢知晓。”   见她不谦虚,方琰大笑。   气氛融洽,暖意融融,丫鬟低声来禀了什么,脸上一直挂着笑的金香,面色却是倏尔冷了下来。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给方琰夹了菜,并未开口,直到两人用完饭,食案撤下,上了漱口的淡茶,方琰才看了眼金香道:“什么事,说吧。”   金香清了清嗓子,有些担忧的看了沈昕娘一眼,又觑了觑王爷脸色,一时竟没敢开口。   “究竟是什么事?”沈昕娘不由微挑了眉梢。   “娘子,婢子说了,您可莫生气啊?”金香小心翼翼道,“沈尚书又让小厮在门上回话,说老家祖茔附近要改道河渠,先夫人的墓……可能,可能……”   沈昕娘闻言冷哼一声。   金香立时闭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方琰放下茶盏,侧脸看着沈昕娘,“什么事,可好叫我知道?”   沈昕娘抿了抿唇,抬眼看着方琰深邃而专注的眼睛,他眼中的自己,恍如一朵盛开的桃花,灼灼艳艳。知道不说他会担心,沈昕娘吸了口气道:“沈尚书逼着我回去祭拜母亲,这话的意思是,若我不回去,就将母亲的墓迁出祖茔。”   方琰闻言,眼眸定定看她,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何须生气,灵儿?”亚杂余亡。   一声“灵儿”,屋里霎时一片寂静,唯有两人对视的视线之中,好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方琰的手正握再沈昕娘手上,沈昕娘却忽而抬手推开他的手,“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的公务还没有处理完吧?赶紧去忙你的。”   口气分明比先前不知冷淡多少。   方琰闻言轻叹,“我错了,莫生气。”   “你没错,去忙吧。”沈昕娘起身向里间走去。   方琰哪里敢真的离开,忙不迭的起身,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是我错了,我说错了,也想错了。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灵儿,可你又不只是灵儿。”   沈昕娘抬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里头似有一个蓬勃的生命,正在竭力的成长,她虽看不到,触不到,却也是忽略不掉。   “我们的孩子。”沈昕娘忽而说道。   方琰连连点头,落在她小腹上的目光十分的灼热。   “你很期待他,很爱他,他还没有出生,你就已经想要把最好的都给他。”沈昕娘说道。   方琰连连点头,满目柔情。   “当初的秦氏又何尝不是?”沈昕娘抬眼说道。   方琰脊背微微一僵,“是,明日,我陪你回去吧。”   “我自己回去一趟吧。”沈昕娘缓缓开口,“我不是沈昕,我原本是孤儿,那秦氏也算是我的母亲,一个女儿当做的,我也当做到。”   她的语气很平缓,也很平静,似乎从知道自己怀了孕,她的心也在一点点更加成熟和柔软起来。   方琰重重点头,“昕儿,我适才真的错了,明日,我陪你回去,莫拒绝,这也是我当做的。我当感激秦氏,感激缅怀当初的沈昕。”   沈昕娘这才点头而笑,“去忙吧,明日等你一起。”   方琰扶着她在床边坐下,捏了捏她细软的手,笑着点头。   次日方琰下了朝,未耽搁,前晌的时光,就从宫里头赶了回来。府上已经备好了马车,也备了薄礼,既是决定要回去,这些小细节自然做好了更好。   马车前往沈家的时候,沈尚书已经得了信儿,一面让府上人扫径相迎,一面暗中打点了人去通知虞淼。   方琰扶着沈昕娘在沈家院中下了马车,四下打量了院子,嘴角含笑。   沈尚书一早恭迎在门口,那个昔日被他一顶小轿,不声不响送出府去的“呆女儿”,如今却需得他恭恭敬敬的躬身迎进门来。   世道真是讽刺。   方琰紧紧握着沈昕娘的手,两人皆未理会沈尚书的恭维,径直向祠堂院中走去。   先拜祭了母亲,两人才又来到前院厅堂,原本坐在上座颐指气使的沈尚书,立即腿脚麻利的疾奔下来,恭请齐王,王妃上座。   “沈尚书定要王妃回来,是为何意?是改道水渠之事,需王妃做主,还是寒衣节,堂堂沈尚书府,竟为先夫人添不起衣服?”方琰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尚书问道。   沈尚书闻言,紧张至极,他先前打听过的,说这段时间齐王爷忙得很,常常夜幕降临才从宫中离开,如今竟然能够为这么一件小事,百忙之中走一趟沈家?定是自己这大女儿在他身边哭诉委屈!这女儿真是一点不盼着家里好!幸而他没有为了维护女儿,而错失虞将军给的那么多张地契!   “不是,总是王妃的母亲,秦氏在世之时,最最惦记的就是昕娘,如今昕娘过得好了,也该叫秦氏知道。下官,下官绝无旁的意思。”沈尚书陪着笑脸,慌忙解释道。   沈昕娘冷眼看着他,并不多言。   沈尚书心头有些急,齐王爷怎么稳坐泰山一般,一点也不着急离开?那虞将军现下就在他府上等着,等着单独见一见昕娘。齐王爷不走,他如何敢叫虞将军和昕娘见面?   ☆、第261章 心急 【2300钻石加更】   沈尚书瞧见齐王深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愈发的紧张起来,他忽的灵机一动,开口道:“其实叫昕娘回来,除了拜祭母亲之外。确实还有一件小事,对昕娘来说,很小的事。”   方琰冷笑一声,“哦?什么小事?吾也听听?”   “乃是家中郎君,昕娘的弟弟们,在草堂书院借读,如今希望能借着明年年初考试之时,转而为正式学子。”沈尚书谄笑说道,“并非是他们学问不行,只是想要有个万全的保障。”   虞淼等在另一处花厅,看着格物架上陈列的各种饰物,面色沉敛。这齐王还真是谨慎至极,不过是回趟娘家而已。他竟也亲自相随,齐王的身手他已经试过,有齐王,并许多暗卫在场,他若想拿下齐王妃,几乎没有可能,且他也不想当着齐王面,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沈尚书也真是蠢。难道不知道他所谓单独相见的意思么?虞淼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正欲提步,忽闻有细微的脚步声轻缓而来。   他嘴角轻轻勾起,听着那脚步声走近。守在外头的侍卫立即将人拦下。似有争执之声隐隐传来。但守卫并不放松,争执持续片刻,便停了下来。那细微的脚步声停了一会儿,又渐渐远去。   “将军,适才沈家五娘子前来,想要求见将军。”守卫低声禀道。   “倒是小看了她,沈尚书身边,竟有她的眼线,年纪小小。心倒是不小。”虞淼轻缓淡漠的说道。   “请将军吩咐。”守卫又道。   虞淼沉默片刻,“不过是个小丫头,不必动她了,走了就罢了。”   守卫躬身退下。   方琰听闻乃是关于草堂书院的事,不由侧脸看向沈昕娘。这事儿若是求他,他还真没有办法,陆先生那人,他也时常相见,最是不讲情面,上次他言语不过有小过失,那陆先生就揪着不放,一定要他认真纠正了,且在圣上面前亲自承认了方可。   可是陆先生对沈昕娘却是总赞不绝口,每每提及,面上都是赞许神色,听闻陆先生能同一直针锋相对的贺先生同一书院为师,且如今相处十分默契,还是沈昕娘的缘故,想让几个学生在草堂书院转为正式,与她来说,还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   “父亲不必同王爷多说,说了王爷也帮不了。”沈昕娘淡淡说道。   沈尚书皱眉,“王爷还没有开口,王妃您……”   “我帮不了。”方琰立时摇头,“不过想来此事也影响不了沈家祖茔改道河渠之事吧?”   方琰的声音清冽好听,可入了沈尚书的耳朵,却分明有几分斥责的意味。   沈尚书连连点头,“是是,这是两码事儿,不影响的。”   “许多事情,都是两码事,相互之间看似没有什么影响。上次沈尚书协同大理寺查办贪腐之事,无功无过,表现可是十分平庸啊?”方琰缓缓说道,“沈尚书乃是吾亲自指派去了的人,表现如此,实在让吾很是失望。”   沈尚书闻言,背上立时蹭的冒出汗来,连忙起身行礼,“王爷,回禀王爷,上次是下官办事不力,下官如今明白了,都明白了,再不会行糊涂之事,王爷放心!祖茔之事,下官一定会处理好,断然不会叫改道河渠的事情影响了秦氏的墓。”   沈昕娘闻言起身,“那便走吧。”   “王妃难得回来一趟,王爷若是公务繁忙,王妃不若留下来多住些时候?”沈尚书连忙说道。   方琰冷冷看他,“沈尚书莫不是没睡醒呢?”   沈尚书一愣,连忙应声,“不敢,不敢。”   “自进门起,便听闻沈尚书多说糊涂话!本王的王妃,为何要在沈家多住?王妃执掌内院,忙得很,日后再有小事,莫要叨扰王妃,叫吾知道,沈尚书掂量着才好。”方琰声音清冷。   但他的手掌却是十分的温暖,轻轻握住沈昕娘的手,扶着她缓缓向外走去。   沈尚书心里几乎要急疯,怎么这样就走了?虞将军还在府上等着呢?送走了这边,没见着人,虞将军那里,他要如何交代?那些地契,虞将军是不是就要要回去了?他刚派了得力之人四下赶赴地契上良田所在的地方,如今吃到嘴里的肉,还没品到肉味儿,又要吐出去了?如何舍得?   可眼看着齐王携着沈昕娘的手,两人并肩依偎的身影越走越远,沈尚书却也无可奈何。   管家上前小心翼翼的拽了拽沈尚书的衣角,“老爷,王爷和王妃要走了!”   “我知道,还用你说?”沈尚书不耐烦道。   “老爷不去送啊?”管家焦急。   “啊?”沈尚书这才恍惚回过神来,“王爷王妃慢走——”   他连忙说道,快步追了上去,还未跑近,躬身张嘴要说恭送之言,却是赶上马车扬踢而去,吃了一嘴的灰。   沈尚书抹了抹额上汗,“走走,快些去小花厅!应付了这边,还要应付那头儿,我这是遭了什么罪!真是不孝女!若她老老实实的应了,老老实实的回来,什么不好?”   沈尚书却不曾去深想,今日回来的倘若是沈昕娘自己,又会遭遇何种情形。纵然他心底再清楚不过,却又自欺欺人的只当并不会到那地步。   沈尚书焦急去了小花厅,却哪里还瞧得见虞将军的身影?亚杂帅技。   “虞将军人呢?”沈尚书侧脸问管家道。   管家慌忙去问一旁家仆,家仆躬身道:“回老爷,虞将军先前还在这儿,不多时走了。”   “走了?”沈尚书瞪眼,“留下什么话没有?提了……地契没有?”   家仆连连摇头,“什么都没说。”   沈尚书长长松了一口气,紧张焦急的脸上又露出淡淡笑容来,“没提,就好!走了就走了!”   说完,背着手,哼着歌儿,向新姨娘院中而去。   回到府上的虞淼,去看了哥哥的情况。哥哥依旧是老样子,躺在床上,不动不说,唯有家仆给他翻身的时候,他会动动嘴,问家仆弟弟在哪儿,在做什么?   哥哥心急,急着起来,急着恢复如初。他知道,自然也能理解,换做哪一个原本好好的人,忽然躺下,变成废人一个,都会急的受不了。   他也希望哥哥能好,可在哥哥殷切期盼目光之下,他却觉心情压抑沉重,只看了哥哥一眼,便匆匆从哥哥房间离开。齐王将齐王妃身边箍的如水桶一般,他没有寻到合适下手的机会。贸然行动,不会迎来想要的结果。   他不能急,不能焦躁。   “大将军,门上有人递了字条进来。”虞淼的随从忽而躬身说道。   虞淼抬眼,随从立时将字条奉上。   “如果我没有猜错,将军定是听闻了长姐会医术的传言。将军若是想要单独见一见长姐,父亲帮不了将军,我却能帮。明日午后,茗香居雅菊间。”   没有署名,简简单单清秀娟巧的字体。   虞淼看完,冷笑一声,将字条揉成团,抬手仍出窗外,“没事,下去吧。”   随从领命退下,窗外却又个人影一闪而过。   晚膳时候,虞淼用过饭,正要在院中走走,却被管家请到了虞泰的房间里。   虞泰被家仆扶着,歪歪坐在软榻上,背后有两个硕大的枕囊支撑着他的身子。他的脑袋无力的歪向一旁,像是脖子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整个人的姿势看起来,格外的怪异,让人不舒服。   管家看到虞淼蹙起的眉头,和诧异的视线,便解释道:“老爷总是躺着,躺的浑身困乏,便想要起来坐一会儿,虽坐不稳,却也比总躺着好些。”   这话说的酸酸楚楚,十分可怜。   虞淼脸上露出沉重脸色,缓缓点了点头,“你们多精心些,哥哥也放心,我必尽快——为哥哥寻到办法。”   “唔……”虞泰动了动嘴。   管家连忙上前,附耳过去,不闻他说了什么,只见管家连连点头。   虞淼皱眉道:“哥哥既然唤了我来,有什么话,只管同我说就是,还吩咐他们做什么?”   虞泰却是斜着眼,僵直的看着虞淼。这视线让虞淼格外不舒服,却又不能离开。   管家上前,拿出一张字条来,双手奉给虞淼。虞淼伸手接过,并未展开,只看那字条大小,和上头皱巴巴的痕迹,心下已经明白几分。   他垂着眼眸,没有看向软榻上姿势歪斜的哥哥,也没有看那字条,只是僵直而沉默的站着。   “大将军,老爷叫您上前呢。”管家在一旁说道。   虞淼这才抬头,目光却是冷冷的看向管家。   管家被他这冷如冰霜的目光一扫,立时浑身僵住,像是被冰封冻住一般,心头脚心都冒着寒气。他几乎要被一个视线吓破胆的时候,虞淼才转过脸,提步上前,来到虞泰身边,附耳过去。   虞泰嘴唇蠕蠕,“去见……”   “哥哥,我知道你心急……”   “去见。”   “写着字条的人并没有多大用处,不过是个小丫头,我不想……”   “去见。”   虞泰一再打断虞淼的话,可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坚定不移的两个字——去见。   不管虞淼的想法和心思,虞泰执着的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力量,任何一个渺茫的机会,任何一个没有道义可言的算计。   ☆、第262章 软肋   虞淼闭嘴不再说话,抬头定定看着自己的哥哥。   虞泰眼目僵直,但眼眸中的灼热和疯狂确是遮掩不住,正执着的看着弟弟。   虞淼直起身来,点了点头,“好。哥哥放心,我会去。”   虞泰瞪眼看着他,兄弟两人相对沉默片刻,虞泰才缓缓闭了闭眼。亚东阵技。   虞淼从他身边站起,向后退了一步,冷眼看了看管家,“哥哥歇息,我出去了。”临走,又递了视线给管家。   管家心头有些忐忑,犹疑的看了虞泰一眼,见虞泰朝他闭了闭眼眸,他点头躬身随虞淼出去。   “大将军……”管家躬身跟在虞淼身后。   虞淼步伐很慢的走在蜿蜒的回廊上,周遭寂静只有两人或轻或重的脚步声。“纸条是你交给哥哥的?”   管家心头一跳,连忙摇头,“不,不是小的。”   “那是谁?”虞淼轻缓问道,语气里并没有责备之意,但管家听来却只觉心惊胆战。   “回大将军话,”管家吸了口气,“老爷虽躺下不能动。可这府上处处都是老爷的眼睛,老爷的手。大将军其实不必问,并非小人不能告诉大将军,便是说了,也没有用。”   虞淼忽而停住脚步。回头淡漠的看着管家。“没有用?”   管家弓着身子,低着头,“大将军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若是府上发生什么事,能瞒住老爷的眼睛么?”   “他是我哥哥,我瞒他做什么?不过是一些细碎的小事,无需烦扰哥哥,让哥哥凭白忧心着急。我回来了,哥哥理当可以轻松将养,好生歇息。”虞淼缓缓说道。   “大将军是老爷的弟弟。难道会不了解老爷的性情?老爷是唯有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了解各处细微之事,心头方能安定的。”管家躬身说道。   “我是他弟弟。”虞淼又强调了一句。   管家却只是弓着身子,什么都没说。   主仆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廊间没有垂帘子,寒风从耳畔吹过。虞淼忽而轻笑,“你说得对,他是唯有将一切的事情都握在手中放能安心,我便做我该做的吧。”   说完,虞淼大步向前走去。管家在后头又跟了两步,虞淼抬手道:“你回去哥哥身边吧,不必跟着了。”   管家停在原地,抬头看着虞淼的背影渐渐远去。   原本是最至亲的兄弟,老爷便是信不过他们这些下头之人,才定要千里迢迢将大将军召回来,如今大将军回来了,可老爷仍旧不能完全放心,如此谁也不能深信的性子,在身边五大护法都被人离间以后,还是不能改变么?   管家摇了摇头,转身缓步向回走去。   次日午后,茗香居二楼雅菊间内。   沈五娘一身水绿色袄裙,细长的手指宛如葱白,端着紫砂的茶壶,向两只紫砂茶碗中倾倒烫了茶。   “多谢大将军能来。”沈五娘轻缓说道。   安静的雅间,阳光从格子窗间漏进,屋里燃着暖炉,外头寒风肆虐,窗内温暖如春。   袅袅茶香,安坐的两人,若不是虞淼的表情太过冷硬,气氛还是很微妙的。   “你有何想法,直说。”虞淼语气冷淡,且透着不耐。   沈五娘偷偷抬眼,看了他刚毅的面孔,他脸上冷硬,亦如他浑身的线条,处处透着紧致精炼,“虞将军那日说的不错,小女私下细想了想,我的确是她的手下败将。”   虞淼闻言,没有作声,只伸手端起了茶案上的茶碗,浅饮了一口茶水。   沈五娘嗅了嗅茶香,继续说道:“可正因为我是她的手下败将,我便比旁人更了解她。”   虞淼闭了闭眼,似乎十分没有耐心。   “虞将军给了我父亲好处,让我父亲寻她回家,便是想要见见她的吧?”沈五娘明白,自然不是见见那么简单,“我父亲素来和她不合,她是满心戒备之人,如今大将军回来,她出门则更是谨慎,齐王爷十分爱护姐姐,断然不会让姐姐犯险。不过,虞将军若是愿意,我有办法,让虞将军单独见姐姐。”   虞泰一直淡漠的看着透着阳光的格子窗,听闻到此处,才淡漠的转过脸来,“你有办法?”   沈五娘郑重认真的点头,“对,我有办法,姐姐虽看起来滴水不漏,但相识的时间长了,想的深了,就不难发现,她这个人,是有明显弱点的。”   虞淼勾了勾嘴角,“说来听听。”   “姐姐从小缺乏亲长关切,听闻她母亲十分爱护她,但性格孱弱,在她不过五岁之时,便已经撒手而去,她被送到吴兴老家长大,想来在老家那种地方,又是被遗弃而去的女儿,过的日子定然不好。她心中十分渴盼亲情,对她身边多少给她些关怀的亲人,十分在意。却又将如今沈家的人都视为仇敌。从沈家下手,不如从她关心之人身上下手。”沈五娘缓缓说道,“一旦触及她的软肋,还用担心她不受制于将军么?”   虞淼上下打量了一眼沈五娘,嘴角勾起的弧度十分的冰冷,“她真是你的姐姐?”   沈五娘笑了笑,“虞将军明知道,她夺走了我原本享受的一切,逼死了我的母亲,这问题,问的……”   她话未说完,抿了口茶,看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轻轻的笑了。她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沈五娘了,她已经长大了,她要开始反击了,那个曾经让她追逐,让她讨好的大姐姐,准备好了么?   “说的不错。”虞淼缓缓点头,“希望你有把握。”   沈五娘端起茶碗,轻轻碰了一下虞淼的茶碗,轻笑说道:“以茶代酒,愿我们都能达成心愿。”   两人在雅间里又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不知都商量谋划了什么。后来沈五娘带着白纱的幂篱,被她身边丫鬟搀扶着,从后院乘马车离开,幂篱之下,是她带着冷漠淡笑的脸。   虞淼又在雅间里坐了片刻,听闻暗中随从回禀,沈五娘没有被人跟踪,他才起身离开。   兜马走在街头,虞淼发现自己不喜欢京城这个地方。他更喜欢西北,天高地阔,虽暑热冬寒,可那里才是任他驰骋的天地。是该抓紧时间了,尽快医好了哥哥,他也能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公孙娘子偷偷给沈四娘写了信。   原本这信是写给沈昕娘的,但她后来想了想,无论是送蟹还是送酒,昕娘都是让四娘来的。想来昕娘也是有考量的,昕娘心思缜密,顾全大局,所虑周到,她便将信的抬头换成了沈四娘。   告诉沈四娘,上次她送的酒,都被哥哥给抢走了,她手里一点都没有,可上次品过一碗之后,那味道实在让人念念不忘,连她这不常饮酒的人,都被勾出了腹中馋虫,若是方便,只盼着四娘能再送她一坛半坛的。   沈四娘接了信,便呈给了沈昕娘。   沈昕娘抬眼看向丹心,“酒还有多少?”   “给孙掌柜送了两坛子,叶娘子一小坛,蔡夫人和李夫人各一坛,给王爷留了两大坛,如今还有两大坛,另分装好的,还有四小坛。”丹心忙回禀道。   “那便再给公孙娘子两小坛吧。”沈昕娘点头。   丹心立即转身去暖拿酒。   沈四娘靠近姐姐,眼见屋里没有旁人,便低声问道:“这酒,是同公孙将军的病有关的吧?上次公孙娘子问我,我只说,是姐姐送她喝着玩儿的。”   “就是这么说。”沈昕娘点了点头。   “可这么四下送着喝,旁人喝了,没有关系么?”沈四娘微微蹙眉,这酒她也是品尝了的,其中甘醇悠长的美味,怕是没有人能够抵抗,可是这酒若是能治病,那便是带了药性的,药可不是能乱吃的。   “自然能喝。”沈昕娘说,“酒不过量,便有益身体,只管叫公孙娘子放心饮用,咱们自己也在用不是?”   沈四娘点了点头,未在追问。   让丫环捧了两坛子酒去往公孙家。公孙娘子听闻沈四娘来了,连忙迎出垂花门。   “今日哥哥不在家,他真是讨厌极了,我家里父母没有的早,哥哥于我,既是兄,又像父,可我同他没大没小惯了的,我那些小姐妹,又多是武将家的小娘子,也是大大咧咧,没什么规矩,”公孙娘子握着沈四娘的手道,“他也是个粗人,礼数不全,四娘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沈四娘轻笑着点头,“我是为公孙娘子来的,一切自然只看公孙娘子情谊。”   公孙兰微微一怔,又重重点了点头,“四娘,谢谢你。”   “不用谢我,倒是我该谢你,该谢姐姐。”沈四娘说道,“当初姐姐带我进宫赴宴,我才结识了公孙娘子,公孙娘子讲义气,诸多照顾与我,如今姐姐又给我如此机会,让我能多同娘子来往,我在京中无甚朋友,唯有公孙娘子,在姐姐之外,给我姐妹亲朋的温暖,是我当说谢谢。”   公孙兰闻言大笑,“好好,那我便不跟你客气,我叫小厨房备了些菜,正好你拿来了酒,趁着我那讨厌的哥哥不在家中,咱们好好把酒言欢!”   纵然公孙兰说起哥哥之时,在前头加了讨厌两字,可眼中的温情却是那般明显。叫沈四娘略有些羡慕,虽没有父母,可兄妹两人的感情却比一般家中兄妹之间更亲密。自己家中的哥哥弟弟们,只怕都想不起来她这个姐妹。不过幸而,她有一个最是关心她,爱护她的姐姐,给她比旁人更多更贴心的温暖。   沈四娘笑着同公孙兰入了两人小小的席面。   ☆、第263章 心意   “将军,那沈家四娘子又到了府上了。”正在城外同友人一同垂钓的公孙陵听闻此言,立即扬手扔了钓杆,起身就要走。   “诶,公孙兄,哪里去?”友人立即回头唤住他。   “呃。家中有些事情。”公孙陵脸上不知怎的,竟微微有些发热。   “什么事?你那妹妹又闯祸了?”一旁友人打趣道。   “许是吧。”公孙陵挥手道,“你们先垂钓,等我回来,咱们一同烤鱼吃,我回去瞧瞧,不多时便回来。”亚东呆才。   公孙陵说着,就大步向不远处自己的马匹走去。友人都笑他道:“若是你妹妹又惹了祸,只怕我们将鱼吃完,你也未必能回来!”   “总是这般照顾你妹妹也不成,你呀,是该成个家,寻个文静娴雅的将军夫人。你不在家中的时候,也有人帮你照看着你那活泼的妹妹!”友人在他身后高声笑着说道。   公孙陵却是翻身上马,飞快的打马而去,将这一众说笑声,远远抛在身后。   进了城门,离府上越来越近,他才将马速慢了下来,心头隐隐有些期待。却又紧张的努力忽略这份期待。   在公孙府门前,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门口小厮,自己大步向内院走去。每次回来都将人吓走,这次却是不能莽撞了!   公孙陵的脚步在二门外踟蹰起来。瞧见内院经过的丫鬟。公孙陵立即唤住丫鬟,低声问道,“小娘子的客人走了么?”   丫鬟微微一愣,摇头道:“回将军,没,还没走。”   “那她们现在,在做什么呢?”公孙陵问话之间,脸上竟带出些许的笑意来。   这笑非但没有鼓励到小丫鬟,却是将小丫鬟吓了一跳。调头就想往回跑,将军笑的如此不怀好意,如此阴森叵测,不会是知道小娘子在饮酒吧?她得赶紧去禀告小娘子,要快些将酒藏起来才好,不然又要被将军给抢走了!小娘子可是答应了,这次她们若是望风得力,不叫将军贸然闯入,她就将美酒赏给她们也都尝尝呢!   可小丫鬟脚步哪里有公孙陵快,见她要跑,公孙陵飞身上前,一把提住小丫鬟的衣领,任小丫鬟脚步迈得飞快,人却只是在原地挣扎。   “将军,将军您快放手啊!”小丫鬟哀嚎道。   “嘘,收声!”公孙陵蹙眉,“你跑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小丫鬟瞥了公孙陵一眼,“将军,小娘子说了,您回来了定要告知她一声,免得您又惊扰了她的客人。先前两次,您不声不响的闯进去,吓走了她的客人,您再如此,只怕她都没脸面在见人家了!”   公孙陵略一迟疑,手上力道一松,那小丫鬟如脚下抹了油一般,立时就向公孙兰院中疾步而去。   公孙陵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果真么?那小娘子果真如此厌恶他?一点好印象也没有?   公孙陵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忆两次见面的情形,他没觉得那小娘子厌恶他呀?且他认长得不算丑啊?浓眉大眼,古铜色的皮肤,虽有隐疾,可身量高壮,身上的肌肉宛如拳头一般饱满结实。莫非是自我感觉太好?   心下一时间冒出诸多的想法,让他脚步迟疑在垂花门处,一时犹疑不定,果真不敢再往里头去。唯恐再唐突了佳人,日后人家再不登公孙家大门,可如何是好?   心头正杂七杂八的想着,敏锐的耳朵却是捕捉到一溜轻盈的脚步声,往垂花门这里而来。   “四娘,你且再坐一会儿嘛!我交代了丫鬟,不叫他乱闯的!”公孙兰的声音远远飘来。   公孙陵脸上一烫,他怎么就是乱闯了?这话说得!   “已经坐了很久了,也该回去了。”沈四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分明都是女子,可就是比自己妹妹那高亢的声音柔美的多。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公孙兰问道。   沈四娘轻笑,“除却我来,公孙娘子也可以去啊,姐姐也在家中,如果娘子前去,姐姐定然开心的。”   “我可以去么?真的可以?昕娘她……她欢迎我去?”公孙兰声音有些激动。   “姐姐的心意,娘子还看不明白么?”沈四娘柔柔说道。   公孙兰连连点头,“唔,明白明白,我明白的,她如此真挚待我,我再不明白,真是对不起她。”   两人说话间走近,抬头一看,便瞧见立在垂花门处,高大让人无法忽视的公孙陵。   公孙兰立时便拉下脸来,“哥哥。”   公孙陵无奈轻笑,眼神却有意无意的落在沈四娘身上,“以往见到哥哥不是都高兴的紧么,怎么如今瞧见哥哥却是如此不耐烦?”   公孙兰低声咕哝道:“谁叫你每次回来的都这么是时候!”   “嗯?”公孙陵没能听清。   “我说,我要送四娘离开了,烦请哥哥让让!”公孙兰挑着眉说道。   公孙陵却眉头轻蹙,紧紧盯着公孙兰的脸颊道:“你喝酒了?”   公孙兰立时瞪眼,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你胡说!”   沈四娘垂眸忍笑。   公孙陵的眼眸落在沈四娘若隐若现的笑容之上,宛如娇羞的芙蓉花,让人心头柔软一片,“既是饮了酒,不好叫沈娘子独自离去,我且护送娘子马车吧。”   听闻此言,不禁沈四娘微微愣住。就连捂着脸的公孙兰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又连忙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当初她有个小姐妹,在她家里从假山上头摔下来,她不敢单独送人家回家,叫哥哥同她一起。哥哥板了脸就是不肯,说一个小娘子,哪有他送的道理,只派了人往人家府上去了,叫人家家人自己来接。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哥哥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今日的哥哥却是颠覆了她所有的认识。   “不用麻烦……”   “不麻烦。”   沈四娘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公孙陵打断。   沈四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公孙陵脸上有着如同正午阳光一般温暖的笑容,古铜色的皮肤都溢出光彩来。沈四娘蹲身福了福,垂头没有再多说。   公孙陵叫人去牵马,备车的功夫,公孙兰十分忐忑的靠近哥哥,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哥哥的袖子,在他身边低声道:“哥哥,你,可别凶人家呀!人家是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管她的事。”   公孙陵低头,看了妹妹一眼,“承认你喝酒了?回来再跟你算账!”   “呃,我……”公孙兰鼓鼓嘴,眯眼细看着哥哥脸上表情,“还有哥哥,人家虽是我的朋友,可这性子跟我可不一样,你可别贸然靠近,倒是将人给吓坏了!”   “什么意思?”公孙陵忽而低下头来。   公孙兰掩口一笑,“没什么意思。”   马车滚滚而来,公孙陵的坐骑也被牵了过来。   看着沈四娘踩着马凳上了车,公孙陵才翻身上马,并行在马车一侧,缓缓出了家门。   公孙兰一直在后头看着,嘴角忽而翘起弯弯的弧度,侧脸对自己身边丫鬟道:“你说,咱们府上会不会不久就有喜事了?”   丫鬟闻言,举目远眺门口,啧啧两声,没有答话。公孙兰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兀自笑得开心,“走,咱们先喝两杯庆祝一下!”   “四娘子如今住在齐王府?”瞧见马车去的方向并非沈尚书家,而是齐王府,公孙陵不由皱眉问道。   马车里静默了片刻,才有一娇柔恬静的声音答道:“是。”   公孙陵的面色微微变了变,“是齐王爷的……”   后头的话,他没问出来,觉得这话问出口,实在有失妥当。只是浓墨一般的眉宇皱的愈发紧了。握着缰绳的手指,都泛出冷白的颜色。面上如暖阳一般的笑意,更是不知在何时已经淡去。   马车里头是一片沉默。   马车外头也只有马蹄和马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   公孙陵面色不好看,心头更是有些沉闷压抑之感。如此婉约的女子,自第一次见面,就叫他心头有异动,不过匆匆一面之缘,后来竟念念不能忘。原以为,自己耽搁到如今年岁,总算是遇见那个叫做心动的人。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她这般娴静叫人疼惜的纯美女子,竟给旁人做了个妾……委实太委屈了。   “大将军,有公孙将军伴在马车左右,咱们不好动手。”虞淼耳边,有人回禀道。   “公孙将军怎么会和她在一起?”虞淼剑眉轻蹙。   “听闻公孙将军疼惜妹妹,或是其妹相求护送?”随从猜测道。   虞淼一时没有出声。   “一连已经等了这么几日的功夫,老爷日日催问。好不容易等到她出门,且身边带的人也不多,若是这机会也错失,怕是再有这般何时的机会就难了。”虞泰派来的随从在一旁有些焦急说道。   虞淼轻哼一声,“不用你提醒。”   哥哥焦灼的眼神,时时都在他眼前,好似片刻不歇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心头亦是着急。这种感觉,比对峙突厥人时,更叫人焦灼烦躁。   “让人想办法,引开公孙将军,让她落了单,再下手。”虞淼吩咐道。   “不用。”忽而一个清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将军,沈五娘子到了。”立在沈五娘身边的随从立即躬身禀道。   二楼雅间窗边站着的虞淼回过头来,沈五娘披着狐狸毛裘皮披风在门口轻笑,“我去。”   虞淼眯眼看着沈五娘。   沈五娘勾了勾嘴角,“将军自然可以派人引开公孙将军,但如此,公孙将军定会生出防备之心,四姐姐就算被将军带走,这事情也必然瞒不过齐王爷,人是从公孙将军身边弄丢的,这件事便也会将公孙将军卷进来,倒是对虞将军您不利,不若叫我去试试。”   虞淼默默看她片刻,微微点头。   ☆、第264章 簪子   一辆马车忽而从小巷中疾驰而出,停在大道正中间。公孙陵勒马停住,沈四娘的马车自然也停了下来。   “前头什么人?”公孙陵侧脸问身边随从道。   随从御马上前,去询问挡住去路的马车。马车里走出一位小娘子,身披狐狸毛裘皮披风,净白的笑脸。在狐狸毛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小巧精致。   小娘子在丫鬟搀扶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立在马凳上却是抬眼向公孙陵和他身边的马车看了过来。   随从兜马回头,正要向公孙陵禀报。   那小娘子却是自己走上前来,声音清亮道:“这位郎君,不巧,小女的马车坏在这里,抱歉挡住郎君去路,请郎君稍后,车夫正在想办法,将马车挪开。”   她声音不小,坐在马车里头的沈四娘很轻松便可听清。   公孙陵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叫随从牵马过去帮忙,只要将马车拖到道旁,不至于挡着正道便可。   “我家娘子畏寒,不知可否上车避避风?”沈五娘身边的丫鬟帮她紧了紧披风问道。   公孙陵却是没有开口,只侧脸看向马车。   马车车窗从里头打开,露出一张沈五娘格外熟悉的脸来。不等人开口,沈五娘便惊喜笑道:“四姐姐?怎么是你?”   沈四娘点了点头。“你上来吧。”   沈五娘满面惊喜的踩着马凳爬上马车,“四姐姐,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你如今在哪儿呢?还在秦家么?也不回来家中瞧瞧。”   她声音不小,马车外头的公孙陵闻言。眼中诧异。秦家?她不是齐王小妾么?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四娘的声音清清淡淡,不似对方那么热切。   “快到寒衣节了,我出来看看走走看看,原想着要不要给姐姐送衣服呢,可一直也不见姐姐同家中来往,姐姐也不写信给我,难道没有想过我么?”沈五娘的声音里略有些撒娇的意味。   沈四娘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又漠然的别开视线。   “姐姐。你不想我,也不想念安姨娘么?安姨娘可是很想念姐姐呢!”沈五娘又说道。   果然见沈四娘听闻此言,立时转过脸来,黛眉微蹙,瞪眼看着她,“安姨娘怎么了?”   “将军,马车挪开了,可以通行了。”公孙陵的随从上前禀道。   沈五娘也适时闭了嘴,朝沈四娘笑了笑道:“真没想到今日能巧遇姐姐,真是缘分,不过姐姐既要走,那便改日再聊,我还要在街上走走,难得出来一趟。”   “等等。”沈四娘却是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安姨娘怎么了?”   “安姨娘近来过得不太好,”沈五娘轻叹一声,摇头道,“既然安姨娘没有告诉姐姐,那便是不想姐姐担心,姐姐还是不要问了。”   沈四娘却是攥着她的手,并不放松,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她的脸。   “姐姐?”沈五娘也抬头回视着她,澄清的目光之中,没有片刻的躲闪。   马车外头传来公孙陵的声音,“四娘子,可以走了。”   “将军回去吧,我同妹妹还有话要说。”沈四娘朝马车外说道。   公孙陵停了片刻,脑中一时是齐王小妾,一时是那句秦家,心头也有些乱糟糟的,听闻马车里没有旁的话音,便闷声道:“也好,那便告辞。”   说完,翻身上马,马蹄声渐行渐远。   沈五娘面色不变,缓缓道:“马车里头坐着说话不便,姐姐若是不着急回去,不如同我寻个茶楼坐下,慢慢聊?”   沈四娘盯着她的眼睛,却从她眼中看不出丝毫的伪装,片刻之后,她终于点头,“好。”   沈五娘的马车坏在路边,两人乘着沈四娘的马车进了一间茶馆的后院。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茶馆二楼,点了香茗,相对跪坐。   “现在,说吧。”沈四娘问道。   “父亲又抬了几房姨娘,掌着中馈的仍旧是怜姨娘,夏天时候,怜姨娘生下了个小郎君,没过百天就没了。”沈五娘品着茶,说道,“不知道这件事儿怎么就扯到了安姨娘身上,父亲责骂了安姨娘一顿,又将安姨娘搬了院子,安姨娘许是忧思过重,身体便不如以往了。”   “姨娘不是那种人,她若是有心争执,当初就不会把父亲交到她手中的中馈转推给怜姨娘!”沈四娘皱眉说道。   “我自然是相信安姨娘的,安姨娘平日里待我不错。可父亲不信,旁人又有什么办法?”沈五娘笑了笑,“不过姐姐也不用担忧安姨娘了。”   沈四娘觉得这话,话音奇怪,抬眼看向沈五娘。   “姐姐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说完,沈五娘忽的起身。   雅间的门砰的被人推开,立时闯入两个陌生的男子来,沈四娘和她身边丫鬟正要大叫,那两个男子便飞身而上,掩住她们的口。   沈四娘只觉后颈猛的钝痛,眼前便是漆黑一片了。   “四娘还么有回来么?”沈昕娘忽而放下手中正在调配的染料,问道。   丹心摇了摇头,“没有吧,若是回来了,就算她自己不过来,也定会遣人过来说一声的。”   沈昕娘微微蹙眉。   “婢子去问问?”丹心放下手中正剪插的各色寒菊,快步出门。   过了一阵子,她回来冲沈昕娘摇头,“没回来呢,许是在公孙娘子家中贪吃了几杯酒,多玩儿了会儿。她也难得出门,除了公孙娘子也没有旁的朋友,一时贪玩儿也是难免的。”   丹心笑着说道。   金香在一旁摇头,“丹心姐姐当谁都和姐姐一样贪酒,上次娘子不饮酒,将酒赏给了咱们一屋子人,唯独姐将自个儿喝的躺倒,硬是从晌午躺倒次日才醒过酒来。”   “谁知道果酒也那么厉害!你不过是酒量比我好,你就不曾贪杯么?”丹心在一旁笑着辩解道。   沈昕娘在两丫鬟相互调侃之下,未在追问此事。   可一直到黄昏时候,沈四娘仍旧未归,这便有些反常了,沈昕娘正要遣人去公孙家询问,便听闻门上说,有人送东西给她。   丹心金香格外紧张的将东西接了过来,是一个两只巴掌那么大的匣子。   “是谁送来的?”丹心问道。   奉上匣子的小丫鬟连忙摇头,“门上说,是个小厮模样的,没有留名字,只说是他家主子让送的,问他家主子是谁,却是不说。”   “来历不明的东西也往主子面前递,你们都喝多了糊涂了不成?”金香叱问道。   小丫鬟连忙蹲身受骂。   “罢了,打开看看。”沈昕娘却是打断了她。   丹心要打开匣子,金香却是上前从她手中抢了过来,又退离沈昕娘数步,觉得距离够远,才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打开,唯恐是什么污物,冲撞了主子。   打开一看,却是一直碧翠雕玉兰的簪子,簪子下头还压着一张字条。   金香微微一愣,丹心探头过来,“这不是四娘子的簪子么?”   见着字条,便伸手将玉簪拿了出来,又取出字条,上书:“明日辰时,城北祥瑞茶舍。逾期不至,亦或使齐王知道,便备好棺木,为沈四娘收尸。”   丹心大字不识几个,跟着金香学了些日子,收尸两字却是认得,当即吓得变了脸色,手上捏着的玉兰花簪子也脱手而出。   金香反应快,伸手接住簪子,看着那字条,亦是满目担忧,“娘子,四娘子……怕是……今晚回不来了。”   沈昕娘闻言,面上清冷肃杀,“念。”   金香皱眉迟疑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子,将字条的内容念了。   “是谁?是谁将四娘子掳走了?四娘子不是去公孙家了么,怎么会落到旁人手里?”丹心十分紧张道。   金香紧皱着眉头,半晌,忽而说道:“不能瞒着王爷,这字条分明是要娘子只身涉险,掳走四娘子的人,目标并不是四娘子,而是娘子您呢!”   “若是告诉王爷,那四娘子她还能……还能……”丹心话没说完,被金香狠狠踩了一脚。   她委屈的抬眼,看了看金香,抿着唇,没有再说下去。亚东纵扛。   “你们不要急,”沈昕娘缓缓开口,“先不叫王爷知道吧。”   “娘子……”   “王爷近日早出晚归,十分忙碌,家里的事情,不要让他烦心。”沈昕娘语气十分平静,却也十分的坚定。   金香皱着眉头,丹心也低头没有应声。   “是谁,并不难猜,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四娘子可以平安,我亦不会有危险。”沈昕娘缓缓说道,“你们不必怕,要对自己,对自己的主子,有信心才是。”   两丫鬟对视一眼,蹲身应声。   “东西收起来吧,莫叫王爷瞧见。”沈昕娘吩咐道。   说完话,不知她从哪里摸出了几枚铜钱来,捏在手中晃了晃,抬手洒在面前矮几上头。   丹心皱着眉头,心头还是隐隐不安。   金香转身出门,将簪子送回了沈四娘的院子。平日里摇曳着温暖烛光的院子,今日却是格外的清冷,叫人只觉心头甚是压抑。   ☆、第265章 头发   金香返回正院之时,齐王爷已经回来了。   她要进屋里伺候,一旁的小丫鬟却是拉了她一把,“做什么?”金香皱眉。   “娘子吩咐了,今晚姐姐不必进去伺候。”小丫鬟在她身边小声说道。   金香瞪眼,“不让我进去伺候?”   “丹心姐姐也没进去。这会儿还在灶间呆着呢,看着丹心姐姐似是很不开心,金香姐姐去瞧瞧?”小丫鬟低声说道。   金香皱了皱眉头,娘子这是怕她和丹心沉不住气,在王爷面前漏了底。她无奈叹了口气,脚步沉重的向小厨房而去。   “昕儿今日有心事?”方琰放下筷子,侧脸看着沈昕娘白皙的侧脸。   沈昕娘抬眼,“如何这么说?”   “你平日里最喜欢的菜,今日皆动了两筷子,便不碰了,汤和面点也用的甚少,食欲不振,不是心有忧思么?”方琰垂眸。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如远山一般的黛眉,轻缓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那可未必,怀有身孕之人,食欲本来就是时佳时不佳的。”   方琰闻言,立时面色郑重起来,“如今已经有感觉了么?已经开始影响食欲了么?昕儿想吃什么?口味有什么偏好?心情可有变化?千万莫委屈自己!我听太医讲,此时平日里惯常的喜好若是有变化。便是腹中孩子的喜好在变。千万要顺着身体的喜好,莫强求。”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轻笑道:“好。”   方琰则认真看着她,“你不是敷衍我?”   “我什么时候敷衍你?”沈昕娘也回望着他。   方琰抬手,粗糙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敷在她的小腹之上。那里依旧平坦紧致。尚且感觉不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生命孕育的过程,如此神奇,从无到有,从微到著。   沈昕娘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手却很暖和,他翻过手掌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有些粗茧的手心,却格外能给人安定的感觉,好似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以让心中温暖而舒适。   “方琰。”沈昕娘轻唤。   “嗯?”方琰抬眼,专注看她。   “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沈昕娘沉默片刻,忽而说道。   也许她一开始想说的并非这句,可是片刻的犹疑之后,话题扔在留在方琰最是关注的地方。   敏锐如方琰,听闻孩子,没能察觉旁的,点头而笑,“好,此为大事,我是该好好想想,只是尚不知晓是男孩儿还是女儿。”   “那便各想一个。”沈昕娘垂眸说道。   “好。”方琰轻轻拥住她,嗅着她发上,身上淡淡的清香。如此生活,真是美好。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没有能够看到她脸上略带忧虑的表情。   次日,沈昕娘起身后,叫金香招来暗卫,及王府功夫高超的守卫。   “你们是王爷的心腹之人,”沈昕娘缓缓说道,“王爷对你们放心,我对你们自然也是一样的信任。”   侍卫们立时躬身道:“谢王妃信任。”   “王爷叫你们保守我安全,如今我确是有一样异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来做。”沈昕娘看着侍卫们,缓缓说道,“只是这件事情如今还不须王爷知晓,你们可愿听我调遣?”   侍卫们闻言,皆垂着头,不做声。   “你们若是不能答应,我便不能带你们出门,事关人命,半点没有玩笑。”沈昕娘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焦躁。   侍卫们左右对视一眼,仍旧没有人率先表态。王爷有交代,天大的事情也没有王妃的安危重要,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不惜生死也要保护王妃安全。   “既然你们不能答应,那这件事,便不能让你们知晓。”沈昕娘点了点头,“金香,备车,我们出门,你们不许跟着。”   “王妃……我等奉命保护王妃安全,王妃若出行,我等必保护王妃左右。”侍卫们说道。   “你们若是跟着我也可以,但需答应我,如今我要去做的事情,在做成以前,不能让王爷知晓。”沈昕娘仍旧坚持。   侍卫们十分为难,都是主子,且他们十分清楚王爷对王妃的感情,违逆王妃的吩咐不妥,可瞒着王爷似乎也十分不妥。   “我同王爷的感情,必然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心知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也不会冒险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我让你们跟在身边,便是出于万全的考虑。你们若不知变通,我便不能让你们跟在身边。”沈昕娘说着,已经提步向前走去,“不要试图偷偷跟着,我会觉察的。”   侍卫们闻言,愈发纠结起来。眼看王妃要行出院子。连忙躬身道:“愿听王妃调遣。”   沈昕娘停下脚步,回头头来,轻轻勾了勾嘴角,“好。”   辰时,沈昕娘准时来到城北,祥瑞茶舍门外。丹心和金香分外的紧张,尤其是丹心,扶着沈昕娘的手冰凉冰凉。   马车前后只跟了四个守卫,沈昕娘在两个丫鬟搀扶之下,向茶舍内走去的时候,那四个守卫和车夫只守在了外头。她看起来好似十分遵照字条上的交代,除了两个丫鬟,几乎是只身前来。   茶舍内的小二连忙迎了上来,将人请到楼上雅间。   字条上并没有更多的交代,主仆到了雅间之后,丹心便愈发焦急难耐起来。   她来到窗边,推开窗来,顾不得凉风灌进,四下看去,城北这家茶舍有些偏僻,楼下只停着娘子乘坐的马车。马儿在树下踢踏着马蹄子,嬉闹玩耍般将树皮啃下,嚼上一嚼又吐在一旁,抖了抖脖颈上长长的鬃毛,鼻间喷出热气来。   “娘子,怎么不见四娘子在哪儿?”丹心朝窗外看了一阵子,仍不见旁人,转过身来问道。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没有说话。亚协状血。   “会不会是骗人的?四娘子根本不在他们手中?”金香低声咕哝道。   “那是四娘子的碧玉簪,你不认得?”丹心在一旁反驳。   金香皱了皱眉头,“那咱们都已经来了,怎么没有人现身?”   丹心也急的跺脚,“也不知四娘子如今怎样了?不会是故意将娘子诳来,他们根本没打算来吧?”   金香皱着眉头,侧耳倾听,可茶舍之内安静异常,什么异常都没有听闻。   “客官。”雅间外头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外,轻叩门喊道。   丹心立时抬眼,皱眉,十分紧张的盯着门口。   金香提气,一跃而起,蓄势待发的弓着身子。   “进来。”沈昕娘道,“是茶小二。”   雅间的门被拉开,进来的果然是提着茶具的茶小二,他躬身笑道:“这是娘子点的茶。”   茶小二将东西放下,正要动手泡茶,沏茶。丹心皱眉道:“你出去吧,我们自己来。”   茶小二连忙躬身告退。   沈昕娘却是抬手提起那茶壶,茶壶下头露出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小纸条来。   “站住!”丹心又立即叫道。   那茶小二吓了一跳,登时站住,抬眼看着丹心道:“这位姐姐有什么吩咐?”   丹心指着茶壶底下的字条道:“你是何人?四娘子在哪儿?”   站的稍远些的金香,也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那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字条,翻身挡在门口处,断了茶小二的去路。   茶小二瞧见那字条,面上表情有些蒙,“小的,小的不知道啊?那不是小的放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表情不似作伪,倒是真被丹心金香二人给吓坏了。   沈昕娘看他一眼,转脸对丹心道:“别急。”   丹心朝那茶小二冷哼一声,伸手为娘子展开字条。   “齐王妃着实没有诚意,既已言明不消让齐王爷知晓,不许待人前来。齐王妃却带了众多暗卫,想来,是不在意沈四娘死活。且打开茶壶一瞧。”   沈昕娘脸色微变。丹心手一抖,“娘子,怎的了?”   沈昕娘定定的看着茶壶,“打开。”   丹心听闻出她语气里的不同,心下更为紧张,抖手伸向茶壶,“里头,是什么?”   那茶小二也吓得有些傻,瞪大眼睛看着他奉上来的茶壶。   “不知道。”沈昕娘缓缓说道,可语气却分明和平日里的从容淡定不同。   丹心伸向茶壶的手越发迟疑起来,“娘子……”   沈昕娘见状,亲自伸手上前,手就要碰到壶盖以前,丹心猛的将心一横,抢在她前头,提起了茶壶盖。   热茶冒出袅袅白烟,丹心吹了一口气,将白烟吹散,便瞧见一撮带头皮的头发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血丝,飘在水面上。   “啊——”丹心惊叫一声,扔了茶壶盖,跌坐在脚踝上。   那茶小二似乎吓懵了,转身就往外跑,“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啊!”   金香正守在门口,见他要往外冲,抬腿一脚将他踹趴在地。   “不,不关我的事……”那茶小二趴在地上还连连摇头。   ☆、第266章 投鼠忌器   沈昕娘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迷了眼睛,白皙如凝脂一般的脸上透出浓浓的不悦,“备纸,笔墨。”   丹心一愣,缓过神来。“是,娘子。”   丹心去朝外头小二吩咐了,不多时小二就将东西送了进来,瞧见自家茶舍里的茶小二,正狼狈一脸恐惧的缩在墙角,抱着膝盖,连头都不敢抬,只呐呐自语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也是吓了一跳。   “可是这茶小二有什么地方伺候不周?娘子若是不满,咱们可换了旁的茶小二过来?”小二问道。   丹心看了沈昕娘一眼,摆摆手道:“没事,你下去吧。”   小二犹疑片刻,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沈昕娘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胸中气闷,提笔写了字条,“与其故弄玄虚,彼此耽误时间,不若现身一谈,凡事可有商量。”   写完,隔了笔,起身便走。   “咱们不等四娘子了么?”丹心低声问道。   “她不在这里。”沈昕娘边走边说。   丹心微微一愣。叹了口气,跟在沈昕娘后头,出了茶馆。   马车之上,主仆三人都格外的沉默,那一撮漂浮在茶水上头。连着头皮带着血的头发仿佛还在眼前晃荡。车内的气氛。沉重而又压抑。   “是虞家的人干的么?”丹心忽而极小声的问道。   金香看了她一眼,见娘子没有开口,低声道:“我猜是,除了虞家的人,谁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虞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亚协木扛。   丹心点了点头,担忧的看了沈昕娘一样,“那,那现在怎么办呢?”   她话音未落,外头的马忽而嘶叫一声。扬踢而起。马车骤然停下,金香丹心随惯性向前跌去,金香一把拽着固定在车厢底部的案几。丹心则一头撞在车厢壁上。   这下撞得生疼,她两眼都冒出泪花来。   两人慌忙看向沈昕娘,幸而沈昕娘面前就是案几,她一手扶在案几上,一手护在小腹前头,虽面色难看,但并未跌撞。   “车夫,你怎么驾车的?今天第一天上路吗?”丹心忍不住大喝道。   外头车夫拍着胸口,也是惊魂未定,一面喘气,一面破口大骂,“哪家的皮孩子?没有大人看这么?瞧见马车来了还往路中间冲?活腻歪了是不是?”   金香闻言,挑开车窗帘子向外看去。隐约看见一个小男孩跌坐在马车前头,也是吓得面无人色,瞪大了眼睛,丢了魂儿般,连哭都忘了。   侍卫上前,正要喝问那小男孩儿,却是瞧见小男儿手上捏了个竹管样子的东西,竹管一头还露出一截白色的纸张。两侍卫对视一眼,一人翻身下马,从小孩儿手中拿过竹管,正要向那小孩儿问话,那小男孩儿才恍惚刚醒过神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是哪个无赖推我?丧了良心的,让我爹刨了你家祖坟去——”   小孩儿边哭边骂。两侍卫一惊,回转身,将塞了纸条指头长的竹管递进了车厢。   “问那小孩儿……”金香接过竹管,向侍卫说道。   “不用问了,他既是被人突然之间推上来的,便是问了,他也不知道。”沈昕娘缓缓说道。   金香皱眉放下车窗帘子。街上喧闹和议论渐渐消散,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字条上写道:“如今规则,我说了算。若想让沈四娘痛不欲生的活着,大可一试。”   沈昕娘一行回到王府,侍卫们应下了什么都不向王爷禀报,四下散去。沈昕娘坐在窗边,面前摊着字条,她望着字条默默出神。   沈四娘不知如今情况如何,她的性命捏在旁人手中,规则自然是旁人说了算。并非她不想告诉方琰,只是她不希望沈四娘真的会再面临更大的危险,她不过弱女子,被人掳走,定然已经是惊恐不已。   听闻方琰回来,沈昕娘立时让丹心将字条收起,面上淡然的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水。   “听闻昕儿今日出门了?”方琰脱掉裹着寒气的外衣,在她身边坐下。   沈昕娘点了点头,“整日在家中有些闷了,出去走走,我带了很多人,你不必担心。”   方琰点头,“我这些日子太忙,竟都没有好好陪陪你,待得闲,陪你在京城四处转转。”   沈昕娘点了点头,“好,不急。”   方琰抬手握了她的手在手心,“手怎么这么凉,冷么?”   沈昕娘摇头,她手虽冷,人却是不惧寒的,“虞淼归京,时间不能太长吧?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对付他?”   方琰看了沈昕娘一眼,深邃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上。自从虞泰病倒,确定了虞泰的病情以后,她很少在主动提及虞家的事情,更从来没有问过针对虞淼的举措,今日突然问起,方琰不由有些诧异,“你感兴趣?”   沈昕娘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略有些好奇而已,按理他应当不能在京中久留吧?”   方琰点了点头,“是不能久留,所以这段时日昕儿便是委屈些,也尽量留在家中,若是想出门,便提前告诉我一声,万莫要大意,叫他有机可乘。待他也被拿下之后,昕儿想去哪儿,都可以。”   沈昕娘点了点头,两人沉默片刻,换了旁的话题。   那日茶舍回来,一连两日都没有沈四娘的消息送来。对方倒是沉得住气,很少过问家中事的方琰都留意到沈四娘不在的情况,问沈昕娘道:“你那妹妹,怎么不在府上了?”   沈昕娘淡然道:“她生母姨娘想念她,她回家住两天。”   方琰哦了一声,看了看沈昕娘的面色,“沈尚书没有为难你吧?”   沈昕娘摇头,朝他轻笑,“你都陪我回去过了,他还如何敢为难我。且我会怕他为难么?”   方琰想到当初那个还是冯家妇的沈昕娘,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依靠,没有道法,没有记忆,亦坚强不会叫任何人欺辱,如今的她自然更是不惧那些人,“你自然不怕,但我仍旧不想叫这些无谓的人惹你心烦。”   沈昕娘点点头,“你放心,若我有事,定然会告诉你。”   “你有事,定然会告诉我么?”方琰低头看着她问道。   沈昕娘心中却是微微一滞,缓缓抬眼看着方琰,朱唇轻启,“会的。”   方琰低头看着她的视线格外的认真,沈昕娘没有移开视线,两人对视片刻,方琰轻笑,“总觉得你近日有心事,可又不见你说什么做什么,难免为你担心,你莫介怀。”   沈昕娘低头,不再看他那深邃的眼眸,轻缓吐出一口气来,“嗯,我有身孕,你难免忧思过重,可以理解。”   方琰闻言忍不住笑,“说的有理,想来正是如此。”   难怪她总觉得方琰这两日在家中的时间,比平日里都更多些,她原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平静的叫人看不出什么,不曾想,还是叫他有所察觉。   但她不肯说,他留在她身边的暗卫也禀告说没有异常情况,朝中的事情他脱不开手,自然心思不能全留在家中。方琰离开府上,沈昕娘才长叹出一口气来,转而问丹心道:“门上还没有动静么?没有人再递纸条书信进来?”   丹心皱着眉头,面满愁色的连连摇头,“娘子,四娘子她会不会……”   “不会!”沈昕娘和金香异口同声说道。   丹心微微一愣,看了金香一眼,金香紧抿着唇,瞪眼看她,朝她使眼色。   丹心颔首,不在说话。   忽而有小丫鬟,向正房快步行来,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屋里几人纷纷向门口看去,金香更是快步上前,一手挑起帘子,向外看去。   “金香姐姐,门上来说……”   “说什么?”金香瞪眼,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这般急切的样子,倒叫那小丫鬟吓了一跳。   “快说呀!”丹心也在后头催问道。   “门上来禀,公孙家的马车在外头,递了帖子进来,公孙娘子想要拜见王妃。”小丫鬟磕巴说道。   丹心转过脸,向里看去,觑着沈昕娘面色,“娘子,公孙娘子来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请吧。”   金香连忙带人去迎,丹心跪坐在沈昕娘身边,低声问道:“娘子,四娘子既是从公孙家回来的路上被劫走的,那这件事……能不能问问公孙娘子?”   沈昕娘垂眸。   “王爷不能知道,如果公孙将军知道了,或许……”   “或许,四娘就不能平安回来了。”沈昕娘缓缓说道,“沈四娘既在旁人手中,便知道我们会投鼠忌器,如今,四娘安危乃是第一要务,不到万不得已……”   沈昕娘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将话说下去。   金香引着公孙兰的脚步声正往正房厅堂而来。   沈昕娘起身相迎,脸上淡然平静,非身边亲近之人,难以体察她心中担忧和隐隐的焦虑。   小丫鬟们掀起帘子,公孙兰笑脸迈步进来,“给王妃请安!”   “几日不见,倒是长规矩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公孙兰嘻嘻一笑,“我本就是有规矩之人,不过瞧见昕娘你不喜那啰嗦,才自行免了的。”   “以往不喜,如今自然也不会喜。”沈昕娘让人为公孙兰摆了茶案,表情依旧淡淡的。   “昕娘酿的酒真是好喝,上次的被哥哥抢去,幸而四娘又送来了些,品着这美酒,我觉的自己气息通达,好似功力都见长了!”公孙兰爽朗而笑,“所以不亲自上门拜谢,实在觉得过意不去。还有那日的事情,虽然娘子并未在意,可我心中却是十分歉疚的。我哥哥他……”   “那酒是送给公孙娘子的,那日邀我的人也是公孙娘子,一切皆是看我同公孙娘子的情谊,同旁人有什么关系?”沈昕娘缓缓说道。   公孙兰闻言,眼中不由露出感动之意来,“昕娘将我当朋友,昕娘在我心中,也是最真挚的朋友!”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   沈昕娘垂眸抿茶,像是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怎的不见四娘子?今日来,也是来谢谢她的,听闻她喜欢绣花,我寻了好多花样子给她。”公孙兰问道。   厅堂之中,忽而一静,仿佛落针可闻,众人心头各异,谁都没有开口。   ☆、第267章 十里坡   气氛似有些奇怪,公孙兰也察觉出不对味儿来。   沈昕娘却放下手中茶盏,轻叹一声,“你来的不巧,她这两日回沈家去了。”   “回沈家了?”公孙兰诧异一问。   金香和丹心都垂着头,动作都透出格外的小心翼翼来。   “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公孙兰谨慎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过两日也就回来了,我不便去府上,过两日她回来,我叫她去看你。”   公孙兰点了点头,直觉气氛还是怪怪的,心下猜测着,莫不是沈四娘的生母姨娘有什么不好了?昕娘却又不便开口?这种事情,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问的太细,便就此岔开了话题。   金香和丹心都暗中焦急,沈四娘就是从公孙家回来的时候被人劫走的,说起来公孙家也有责任!可如今却只能瞒着公孙娘子,不由叫人心头有些憋屈。   公孙兰正说着家中厨娘仿作橙酿蟹的事。外头却忽而又有小丫鬟疾走而来的声音。   沈昕娘让金香在门上留了人,特地叮嘱了,一旦有没有来历的书信字条,第一时间呈上来。乍一听闻这脚步声,金香看了沈昕娘一眼,连忙往外走去。亚协斤巴。   外头丫鬟并未多说,只朝金香点了点头,叫了声姐姐。便塞入她手中一张卷起的纸条。   金香捻开纸条一看,脸色微变,停了片刻,进了屋内,在沈昕娘耳边低语了几声。   “昕娘莫不是还有旁的事情?”公孙兰试探问道。“是我今日来得不巧了。”   沈昕娘闻言。连挽留都不曾,“确实有些事,公孙娘子难得来,便带上一些葡萄酒回去吧,四娘子或许还要耽搁上几天,不能前往给你送酒。”   公孙兰闻言倒是微微一愣,这酒若真的如同沈四娘说的那般,只是送她,让她喝着玩儿的。那送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哪有算着时间,差不多喝完就一送再送的?   她瞪大眼睛看向昕娘,莫非她一开始并没有想错?这酒,本就是昕娘有意要给哥哥治病而送的?   她心下思量之时,丹心已经打好了酒,交给她身边丫鬟。   公孙兰动了动嘴,想要问,心里却打了个弯儿,“寒衣节时候昕娘可要出城拜祭?不若到时候我们同行吧?虽不如寒食节热闹,却也有很多好玩儿的。”   昕娘既然寻了借口,不说这就是送给哥哥治病的,她便是再问,昕娘也不会承认。只要心中领了她的情就好,哥哥一直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度量胸襟却还不如昕娘,他日哥哥的病好了,再将此事告诉哥哥,哥哥才更是惭愧呢!心下这么想着,话自然就扯到了别处。   沈昕娘轻缓道,“过两日再说吧,丹心,送公孙娘子。”   公孙兰见她这么匆忙的送客,若非对她有所了解,还会以为是自己不招她待见了呢。可眼看丫鬟手中提着的酒,心里热乎乎的,便也不耽搁,福了福身,就带着丫鬟,同丹心向外行去。   上了马车,出了齐王府,公孙兰却忽而叫车夫停了下来。   “娘子,不回府去么?”公孙兰身边的丫鬟问道。   公孙兰摇了摇头,蹙眉喃喃,“今日的昕娘有些奇怪,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麻烦事似得。”   丫鬟低声道:“娘子真是热心,王妃都将咱们半是撵的给送出来了,娘子还关心王妃的事?”   公孙兰立时沉下脸来看着丫鬟,“跟在主子身边,怎么一点主子的聪明智慧都没有学到?我怎么是被赶出来的?没有瞧见你手里提着的酒么?若是她不待见我,还会送酒给我?你只瞧见我的热心,我的热心在明面儿上,人家的心却是在暗中帮着你,对你好!你说哪一种热心更可贵?”   丫鬟被呵斥的一愣一愣的,很是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娘子,婢子愚不可及,娘子莫要跟婢子一般见识!”   公孙兰却是起身就要下车。   “娘子,你若是生气,就骂婢子两句,莫要同自己赌气呀!”丫鬟立时紧张的攀住公孙兰的衣袖。   公孙兰无奈扯了扯袖子,“我同自己赌什么气!你且带着酒回去,将酒放好了,可千万莫碰了撒了,这酒意义重大着呢!不必管我,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娘子要去哪儿,娘子身边没有个伺候的人怎么行?”丫鬟不肯撒手。   “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么?这京城还能有人对我怎么样不成?成了,放心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公孙兰说完,将袖子从丫鬟手中拽出,提气跃下马车,临走不忘回头交代,“酒一定给我放好啊!”   沈昕娘让人将公孙兰送走,便唤了金香来,“字条上写的是今日?城外十里坡?”   金香从袖中拿出字条,展开在沈昕娘面前,除了金香说的这两句以外,后头还叮嘱了一句,“倘若王妃仍旧没有诚意,再带来众多人来,那便不只是耽搁时日这么简单了,总要给王妃留下些什么才好!听闻沈四娘绣技不俗,那就留下她右手的大拇指如何?”   沈昕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让暗卫都别跟着了。”   金香立时蹙眉,“娘子,他们分明就是以四娘子要挟娘子,他们真正想要抓的人,还是娘子啊,娘子若是照他们说的做……那娘子岂不危险?娘子就算心系四娘子,也得确保自己的安危呀?若是娘子被人掳去,又有谁能救四娘子呢?”   沈昕娘轻叹一声,“我知道。”   “娘子知道还要冒险么?”金香几乎急出了哭腔。   沈昕娘无奈,“谁说我要冒险了?”   金香瞪眼,“婢子知道娘子本事,可如今娘子怀有身孕,不是不能正常发挥么?娘子可千万不要逞强,顾惜着腹中小世子才更是重中之重啊!”   “叫人去请紫阳真人和黄道士来。”沈昕娘吩咐道。   金香这才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娘子真要孤身前去,若有紫阳真人和黄道士随行保护,倒确实更有把握了!”   送走了公孙娘子的丹心回来,听闻此言,也松了一口气。   可方琰留下的暗卫却不能答应,他们的任务便是随时跟着以便保护王妃。如今王妃要以身犯险,更不带他们在身边,他们如何同王爷交代?一切都好,也就罢了,万一有一星半点的闪失,他们就是拿命也赔不起啊?   “你们那点儿功夫,一般情况还行,上次不是就叫人发现了么?跟着只能添乱!”紫阳真人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轻嗤道。   暗卫脸上十分尴尬,“上次乃是随行侍卫太多,并非是我们几人暴露!”   身为暗卫,就是在暗中保护主子,不到紧急关头,一般不会现身,更不能叫任何人在他们现身以前发现他们。这是暗卫的基本素质。如今自己的基本素质都叫人鄙视,这几个暗卫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你们又能强的了多少?不服就来切磋!”黄帅印见师父一脸轻慢,也立时跟师父站在统一战线,蔑视说道。   暗卫愤愤不已。   眼看两厢争执不休,时间尽被耽搁,沈昕娘缓缓开口道:“不如这样,你们先尽自己本事的潜藏起来,看看彼此能不能察觉彼此,倘若不能,咱们就一道上路,倘若被对方察觉,咱们就再议。”   王妃开了口,紫阳真人师徒自然同意。   暗卫们也没有反对,紫阳真人将符篆贴在自己身上,念动口诀,飞身而起,符篆可以帮他们隐匿气息,非道法高过他们的人,不会察觉。   暗卫互博的功夫未必就是顶尖,但藏匿的功夫一定是一流,不然也担不了暗卫这职责。   双方一藏,沈昕娘立时出发,身边只带了金香丹心两个丫鬟。   马车滚滚向城外驶去,金香晓是凝神细细体察,却也未能察觉紫阳真人同那些隐匿起来的暗卫,她不禁有些担心,“娘子,会不会是他们没有跟上?或是咱们走的太快,将他们甩掉了?”   沈昕娘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娘子,婢子心头惴惴不安,待会儿倘若情况不对,娘子一定要将自己安危放在第一位,我等遇险不足惜,娘子可是一身两命呢!”金香皱眉说道。   “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比如,咱们旗开得胜,顺利救出四娘子?比如四娘子平平安安安,咱们也平安归来?”丹心瞪眼看着金香,不满说道。   金香默默看了丹心一眼,缓缓开口道:“愿一切都如丹心姐姐所言。”   可她分明言语之间一点底气都没有,小脸儿之上更满是担忧。上次飘在茶壶里那带血的头发似还在眼前,她实在不觉,如今他们应该如此乐观。   沈昕娘倒是什么都没说,马车越是临近城外,她的表情反倒越发的平静下来。连呼吸都愈发平缓。   城外十里坡,此时十分僻静,沈昕娘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一个小山坡下头,前后左右均不见人。   “不会又是像上次那般,连面都不现吧?耍人玩儿呢?”丹心挑开车窗帘子朝外看着,她心头分明紧张的不行,语气却故作轻松。   沈昕娘起身,要走出马车。   金香却伸手,紧紧握住沈昕娘的衣角,眼眸之中更是深深担忧,“娘子……”   “我知道。”沈昕娘朝她点头,“情况不对,我一定会保全自己。”   金香见她说的认真,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却抢在她前头,率先跳下马车。左右看过,才又伸手推开车门,扶了沈昕娘下车。   ☆、第268章 对抗   寂静的山坡上,草已经黄了大半,呼呼的风夹着凛冽的寒意,吹得人忍不住的缩着脖子。   除了寒鸦偶尔的呱呱声,这里安静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娘子?”丹心担忧起来,故作轻松的脸上。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有人跟着。”沈昕娘忽而蹙眉。   “什么?”金香微微一愣,“是什么人?会不会又被他们察觉了,然后走掉了?”   沈昕娘还未开口,低矮的山坡上头却是从另一面,缓缓驶出一辆马车来。距离甚远,看不清楚,马车前头却有一人,纵身而下,仿佛乘风飞行一般,掠过不高的山坡,停在沈昕娘一行十几步开外的地方。   男人一身干练着装,并不厚重的衣服,露出他身上结实紧致的线条来。冷风吹过。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刚毅的面孔倒是比这冷风,更清冷几分。   “齐王妃,真是难请。”男子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没有波澜。   沈昕娘略打量他一眼,见他眉眼和虞泰有几分相似,眼眸却是比虞泰更为深邃锐利。“虞将军好生周折。”   “原本不必如此,只是齐王妃手段高明,我兄长如今还在床上躺着,行为不能自如,原本好好的人。如今却连翻身用饭。都需假他人之手,”虞淼看着沈昕娘说道,“齐王妃不觉得如此对人,太过阴狠了么?”   沈昕娘摇了摇头,“阴狠?我仍觉得不够呢。”   虞淼浓墨般的眉宇微蹙,“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只想救我的兄长。”   沈昕娘看他一眼,“你的确可以不管我们之间的恩怨,不管当年多少人在灵山。因为他的贪婪无辜送命,不管他曾经一手造下多大的罪孽,一句兄长,足以洗刷你心中他的染满鲜血的双手。继续用你同他如出一辙的卑鄙手段,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来要挟,妄图去救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你们兄弟素来如此,也不算叫人意外。”   虞淼闻言,眉头蹙的越发紧了,眉宇之间,恍如刀刻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冷硬的唇线紧紧抿在一起,一时竟没有说话,没有逼问沈昕娘究竟如何才能救他的哥哥,更没有如同计划那般,趁对方不备,立时动手。   “若你还有良知……”沈昕娘话音未落,安静的山坡底下却忽起变故。   一柄锋利长剑破空而来,霎时间寒风大作,“沈氏,纳命来——”锋利剑刃,强烈的压迫之势,直逼沈昕娘。   丹心金香大惊失色,同时挡在沈昕娘面前,沈昕娘退了一步,却见虞淼竟忽而出手,随手不知掷出了什么东西的,当的一声,击在那剑身之上。   锋利的长剑偏了几分,被飞身而出的黄帅印抬剑荡开。   “虞将军,这沈氏狡猾至极,莫要听她信口开河,先拿下她,方能救国舅爷的性命!”忽而从暗中跃出,偷袭沈昕娘的男子一面对峙黄帅印,一面高声说道。   “张铭之,今日,我们的账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黄帅印看着对面之人,出招越发狠厉,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铭之冷哼一声,“师弟,你背离师门,对抗师兄,如今又口出不敬,我岂能饶你?”   “谁是你师弟!你这假仁假义的骗子!我跟你为非作歹那么长时间,竟没能认清你的真面目,是我傻,如今我可不傻了!我定要好好与你清算我们之间的恩怨!”黄帅印喝道。   张铭之冷笑道:“你也知道是你自己傻,这能怪得了旁人么?若是要清算,还是好好同你自己算算这笔账的好!”   一面对战,张铭之一面抽出一眼来,看了看立在马车边上的沈昕娘。   虞淼只是冷眼看着沈昕娘,双方竟都没有动手。   “虞将军,国舅爷定然还在家中等着你,等你着抓了这沈氏回去救他!他可是你哥哥!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他都是你哥哥!这女子不但害了你哥哥,更要谋算你虞家的人呐!你岂可饶她?”张铭之喊道。   这话气的黄帅印大叫,只是无论符篆还是剑气,他皆不能立时压制住张铭之。拼尽全力却隐隐要被他压制。   “沈四娘呢?”沈昕娘看着虞淼问道,“抓一个无辜小娘子,来威胁我,这便是虞将军的行事作风么?”   虞淼面色冷凝,“非常之期,非常手段。我兄长的病,因你而起,莫要多说……”   他暗暗咬牙,忽而飞身而起,如鹰爪一般坚韧有力的手直指向沈昕娘。   “果然虞家的人,都是无信无义之人。”沈昕娘说道。   隐在暗处的紫阳真人飞身而出,挥掌对上虞淼的掌风。亚叨边号。   丹心和金香护在沈昕娘跟前,护她退到马车后头。虞淼有备而来,不可能不带帮手,然而此时,却并没有旁人出现。沈昕娘四下看去,唯有山坡上那辆马车,略微动了动。   “四娘子会不会就在马车里?”丹心低声问道。   “一定是诱敌之计,娘子不能去!”金香说道,“婢子且去看看。”   沈昕娘却握住的金香的手,眯眼看向山坡上那孤零零的马车。前头套着的马低头啃着地上的草,马车车厢里安安静静。   忽而车厢一晃,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似是被马车里头的人给推了出来。但沈昕娘等人在山下,只能隐约瞧出女子身形,却瞧不细致。   “是四娘子!”丹心掩口惊呼道。   那女子的身影不过被推搡出来片刻,又被人抓回车厢之中,前头肯草的马,抬起脖子向后看了看,打了个鼻鼾又低头继续啃草。   紫阳真人他们打的难解难分。可一直没有更多的人涌上来钳制沈昕娘一行,好似虞淼根本没有埋下伏兵一般。   “婢子去看看。”金香开口道,“娘子先上车!”   金香说着就要向山坡上跑去,却是有一个身影,比她更早的上了山坡,此时更是迈开脚步,飞身而上,只扑向马车。   丹心金香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矫健灵动的身影,“公孙娘子?她怎么也在?”   公孙娘子刚靠近马车,山坡那头立时涌出众多埋伏之人,片刻之间,将山坡上的马车和欲要靠近马车的公孙兰给包围了。   “沈娘子快走!”紫阳真人忽而大喝一声。   丹心金香扶着沈昕娘上了马车,车夫扬鞭驱马。   “拦住她们!”虞淼大喝一声。   山上埋伏之人向潮水一般涌了下来。   正与虞淼对峙的紫阳真人不得不腾出手来,弹出一张符篆,拖延虞淼,更出手拖住那些涌向沈昕娘马车之人。   隐在暗处的暗卫们也立时飞身而出,护在马车后头,边战边退,只要马车进城就好了。虞淼定然不敢在京城之中,对王妃妄动!   虞淼人多,暗卫只有四个,纵然被紫阳真人拖住了一部分,但蜂拥而来这些人,仍叫暗卫们对抗吃力。   他们擅长隐匿身形和偷袭,这么明刀明枪的以少敌多,并非他们强项。   紫阳真人眼见马车被追的很紧,对峙虞淼愈发拼力。   虞淼功夫不弱,又是沙场之上历练出的狠厉角色,虽招式不如紫阳真人灵活,也没有道法助力,但他的动作都是最简单且最有效的克敌手段。两人战事胶着,一时难分高下。   公孙兰也在山坡上同人大打出手,她不过是个小女子,以一敌多,不时便败下阵来,她却是不甚担心,冷笑道:“你们伤我一分,我哥哥必定十分回报!”   众人顾及她身份,出手便有所保留。   马车奔走飞快,临近城门口终于甩掉了后头那些追逐之人。再往前,就会被守卫城门的人发现了,他们不敢继续去追。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昕娘的马车入了城门。   失手而归,折返回去向虞淼复命。虞淼大怒,紫阳真人却乐呵呵的招呼道:“徒儿,徒儿,咱们走了!”   “既来了,就别走了。”虞淼冷声道。   紫阳真人嘻嘻一笑,“那也得看你留不留的住了!”说完,猛出几剑,剑招凌空变幻莫测,看似一招,临近之时已经幻化无穷,无可抵挡,虞淼只能步步退却。   紫阳真人又顺势弹出数张符篆来。那一张张符篆又瞬息间出现叠影,重重叠叠的向虞淼飞去,竟一时看不出哪张是真,哪张是假,一时间虞淼举剑飞砍,却难以从符篆中脱身出来。   紫阳真人见黄帅印不是张铭之对手,飞身而上,一剑挑飞张铭之手中长剑,桃木剑直指张铭之咽喉,张铭之大惊失色,念动心诀,飞速后撤。   紫阳真人也不纠缠,提着黄帅印的衣领,便翩然而去。   被困在山披上的公孙兰大叫道:“喂喂,紫阳真人!紫老头儿——你们真是的,怎么都把我给忘了?”   紫阳真人的身影早已远的看不见,困住虞淼的符篆才渐渐慢了下来,渐渐能分辨出哪些是符篆,哪些只是残影,他挥剑将符篆一张张击破,被击破的符篆扑簌落在地上。   他眸色清冷,脸上的遗憾恼怒神色却渐渐淡去,他回头往山坡上看了一眼,线条冷毅的唇轻启,“带走。”   ☆、第269章 死亦何惧   沈昕娘回城之后并没有立时回到王府,反而是向公孙府上行去。   “娘子要告诉公孙将军了么?那虞将军会不会对四娘子不利?”丹心担忧的攥着手。   “公孙娘子都被劫走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金香说道。   沈昕娘却是摇了摇头,“不是,若非虞淼长久不在京中,不了解其性情。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什么?”金香和丹心瞪眼问道。   “虞淼乃是西北大将军,一直都在军营之中,王爷说西北四十万大军对他忠心耿耿,他身边将领更是忠心于他至死不渝。”沈昕娘说道,“一个人若是能让身边人如此忠诚,单靠武力上的强劲,是无法做到的,他的品性之上,定然也有过人之处。”   金香丹心,闻言一时都没有说话,马车在公孙府门前慢下来的时候,金香才皱眉问道:“娘子是说,他本性之上。应当不是会用伤害无辜妇孺这种下作手段,来打成目的?是这个意思么?”   马车挺稳,沈昕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看了金香一眼,“去问问,公孙将军可在?”   金香立时飞身下车,前去门上打听。   丹心则转过脸来,迟疑问道:“既然娘子能来找公孙将军。那必然也能将这件事告诉王爷了吧?不必为了担忧四娘子安危,再苦苦瞒着王爷了吧?”   沈昕娘缓缓叹了口气,“如今,怕是想瞒他也瞒不住了。”   金香很快赶回,爬上马车。耷拉着眼角冲沈昕娘摇了摇头。“门上说,公孙将军前几日去了丰裕口大营,如今并不在京中。”   沈昕娘沉默片刻,金香和丹心都隐隐有些紧张,却听闻她平缓道:“那就,回府吧。”   虞淼一行离开十里坡就分散开来。亚叨妖技。   一辆并不起眼的半大马车,驶入一座十分平常的庄子上。进了庄子里头,一个被蒙着头,双手都反剪在背后的小娘子被人提着。带进了屋内。   车上又跳下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娘子,着一身淡绿的袄裙,同沈四娘被带走的时候那身袄裙极为相似。   可她却并非沈四娘,她下巴尖长,眉梢眼角微微上挑,轻轻一笑,脸上便会浮现几分轻佻的媚态来。便是此时不笑,脸上也娇柔妩媚,“虞将军分明有动手的绝佳机会,为何一开始却没有动手呢?”   虞淼侧脸淡淡看她,“沈五娘,做好你自己的事,我如何行事,不消你来说。”   “你不想救你哥哥了么?是我那假仁假义的大姐姐将你哥哥害成如今模样的!”沈五娘提步靠近虞淼,缓缓说道,“你不想对她动手,以为用沈四娘同她交换,她就能拿出治病救命的药来了么?你远没有我了解她!”   虞淼眉宇微蹙,沈五娘却没有注意到他眸中的不悦,仍旧自顾自的开口。   “她最是奸诈狡猾,说了不许带人来,她却仍旧寻了如此厉害的帮手,分明就是不顾念沈四娘的安危,以为你不会像威胁的那般,切掉沈四娘的手指来!你没瞧见,我在马车上装作沈四娘的样子露面之时,她根本就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么?在她眼中心中,最重要的人不过是她自己!”   “你说够了没有?”虞淼声音清冷的问道。   沈五娘却是仰着一张小脸儿,露出自以为极致魅惑的笑容来,“我说的不对么?对待像她那般假惺惺的人,根本不用讲仁义礼信,虞将军竟然也会有心软手软的时候?我以为将军……”   沈五娘的话没有说完,便只听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她尖叫一声,细白的小脸儿偏向一边,耳中更是嗡嗡作响,她甚至不能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捂着脸瞪大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虞淼,“你干什么?”   “我从来不打女人,”虞淼冷声说道,眼眸之中更是深深地不耐,“你是个例外。”   沈五娘瞪大眼睛,捂着脸,愣愣看他。   虞淼有些不耐的转过身去,“再聒噪,送回沈家。”   “大将军,那道士求见。”虞淼的随从上前禀道。   虞淼脸上有些许戾气,抬手叫人将沈五娘带下去,并叫张铭之带上前来。虞淼在胡床上斜坐下来,一只脚搭在胡床边上,一只脚踩在床沿上,其坐姿,要多狷狂,有多狷狂。   张铭之见状,心头有些不忿,当初他在虞国舅身边效力之时,虞国舅尚且对他十分敬重,见他之时,衣冠整齐,坐姿端正,哪里像这虞淼一般,如此敷衍傲慢!   “你是当初在我兄长身边效力,后来兄长出了事,你就逃了那道士?”虞淼语气讽刺的问道。   “此事中间有误会,贫道并非逃了,乃是被管家误解,贫道对国舅爷忠心耿耿,绝对没有害国舅爷的心思!贫道忠心,天地可鉴!”张铭之信誓旦旦的说道。   虞淼冷笑,“天地可鉴,你就表给天地看,我可不信。”   张铭之皱了皱眉头,“国舅爷同贫道,都是被那个沈氏所骗,沈氏奸诈狡猾,手中更握有灵山派的秘密,此人不能放过,救醒国舅爷的办法也唯有从她身上入手!”   虞淼缓缓点了点头,“真是不错,如今一个个的都要指点起我来,一个个的在我耳边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只能怎么做?既如此,还要我回来做什么,你们只管做就是了?”   张铭之闻言,垂下脑袋,抿了抿唇,没有急于开口。   “如此,你已经可以确定,我兄长病倒,是那丹药所造成的了?”虞淼忽而垂眸看着张铭之问道。   张铭之拱手道:“虽未再见过国舅爷,但多半是如此。”   “来呀,将这妖道,拖下去,乱棍打死。”虞淼忽而就开口道。   “虞将军,你这是作何?贫道如今现身,就是为了救治国舅爷呀?”张铭之立即挣扎说道。   “既然兄长病倒,乃是丹药引起,那丹药据说是你献给兄长的,你便是害了兄长的第一人,我岂能饶你?”虞淼冷笑。   张铭之怎么也没想到这虞将军会是如此说翻脸就翻脸的人,倘若知道,今日他说什么也不会那般冲动的现身,此时说后悔却是太晚了,唯有想办法脱困才是,“不不不,贫道已经说了,先前的事情乃是被那沈氏蒙蔽,贫道并不知道那丹药是有害的!贫道也曾服用那丹药啊!如今贫道回来,就是为了将功赎罪的!贫道是为了救国舅爷才回来呀!”   虞淼冷冷看他一眼,“那丹药是沈氏所制?”   张铭之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   “到你手中之时,你并不知道那丹药有害,且还亲自为兄长试药?”虞淼又问道。   张铭之心觉有异,思量片刻,还是点了头,“的确如此。”   “你连她送到手里的有毒之药都分辨不出,只能说明,你不是她的对手,留着你作甚?”虞淼嘲讽的笑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虞将军!虞将军!”张铭之挣扎嘶喊道,“我虽对如今国舅爷的病没有办法,可我也是修道之人,多年修行道法,不说大成,也是小有所获!虞国舅最担心的事情乃是活不过四十五的宿命!虞国舅不能免,难道大将军就能免除么?”   虞淼冷笑看他,“你想说什么?”   “贫道如今有办法,有办法帮虞将军破除宿命,不必再担忧活不过四十五岁!”张铭之信誓旦旦的说道,“贫道为国舅爷钻研此事多年,已经有所收获……”   虞淼却是朗声笑起来,“大丈夫,生亦何妨,死亦何惧?四十五如何?五十五又如何?不过一死而已,早晚都要死,免不了的!既如此,活着的每一日,都活出自己来,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虞淼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君父,便是立时就死,亦无憾矣!”   张铭之瞪大了眼睛看着虞淼,分明是和虞国舅分外相似的眉宇,一般刚毅的面庞,不过是更为年轻锐利的眼睛,更为凉薄的唇线,怎的性格竟是这般大相径庭?这是一家子人么?   张铭之恍惚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得虞淼冷冷开口道:“我平生最讨厌道士,尤其是你们这些炼丹的道士,故弄玄虚,招摇撞骗,拉下去,速速打死!”   张铭之被拖拽下去,他怎的也没想到,今日出现,等着他的是这般际遇,他原以为,自己喊了对国舅爷有利的话,倘若是能帮助捉拿住沈氏,便能重新回到国舅爷府上,就算是国舅爷日后真的不行了,起码还有虞将军,虞将军定会看到他的厉害之处,重用自己!   却怎的也不曾想到虞将军和他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非但没有重用他,甚至对他是如此的厌恶至极。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啊?他为自己占卜的分明不是这般结局!张铭之毕竟是有道法之人,趁人不备,竟挣脱逃出了庄子。   虞淼听闻,骂了随从几句,倒也未在深究此事。他并不想在京中久留,他也不想收拾兄长的一堆烂摊子,他只想赶紧救好了兄长,然后好好返回他的大西北。那里,才是他的天下。   “将军,今日带回来那小娘子,是公孙将军的妹妹。”虞国舅派来虞淼身边的随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虞淼微微蹙了蹙眉。   虞国舅的随从又提醒道:“公孙将军执掌神策军,据闻,公孙将军乃是先帝留下来牵制齐王同虞家的势力,其对圣上忠心耿耿,并不偏颇齐王。但对他这妹妹却是关怀至极,纵容的无法无天,京中无人不知。”   虞淼微微点了点头,垂着眼眸,并未言语。   随从等了片刻,也不闻虞淼开口,便低声建议道:“将军,若是以公孙将军的妹妹相威胁,不怕公孙将军不就范。联合公孙将军,以‘清君侧’之名,拿下齐王,齐王妃还有什么依仗?小皇帝不过是个傀儡,到时候大权还不皆在虞家手中?国舅爷的病,自然也不必愁了。”   ☆、第270章 脑子的问题   虞淼闻言连连点头而笑,“说得好,说得好!”说完,他抬头看着随从,上下打量,如苍鹰一般锐利的视线。倒叫随从浑身不自在。   随从躬身谦虚的笑笑,“卑职不过略提自己的见解,一切还是要靠将军做主。”   “你来做主就好,你主意不是大的很么?我一个西北大将军算什么?这天下都被你指点了!我不过是个边关小将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虞淼笑着说道。   那随从一开始还在笑,话听到此处,则是全身都冒起了寒气,“不……不敢……”亚叨沟巴。   “你还有什么不敢?公孙将军也尽在你掌握了,齐王也被你清缴了,圣上都成你的傀儡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虞淼抚掌而笑,“哥哥身边竟还有如此有本事的人,先前倒是小瞧了你了!”   那随从吓得腿软脚软。立时噗通跪倒,砰砰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卑职知罪,卑职知罪!”   虞淼冷冷看着他,忽而开口,“那你说说。你何罪之有?”   “卑职……”随从绞尽脑汁,以往时时侍奉国舅爷身边,国舅爷的野心自然潜移默化的就会影响他身边亲近之人,这随从若是揣摩虞国舅的心思,倒是能摸得准。可此时揣度虞将军的心思。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个……卑职思虑不周,这公孙娘子不过只是个小娘子,未必能逼迫公孙将军就范,且如今谢家态度不明,国舅爷虽几番接触谢家,谢将军却不冷不热。且齐王自从回京,已经在朝中培植众多势力,文臣多支持齐王政令。力挺齐王,便是‘清君侧’只怕也名不正言不顺……是卑职异想天开了。”   虞淼冷笑连连,甚至连开口都觉得浪费,只朝自己的随从比了个手势,哥哥派来他身边的随从便立时被拉了下去。不多时,他的随从便来回禀,人已经处理了。   “哥哥病了,糊涂了,日后哥哥派过来的随从,一律盯着些,别让那些人在我面前闲晃!”虞淼冷声吩咐道。   他的随从立时抱拳领命。   “那个公孙家的小丫头呢?”虞淼问道。   “回禀将军,在厢房里关着呢。”   “蒙了眼睛,送回京城去。”虞淼冷声吩咐道,“抓一个小娘子来威胁人,已经够丢人了,再扣下一个,人家当咱们西北大军什么都不会,只会欺负妇孺呢!”   虞淼冷面挥了挥手,那随从连忙抱拳退出去。   虞淼轻哼一声,满脸尽是不屑和厌烦。可哥哥如今状况,他身为兄弟,却又不能不管,当初远离京城去往西北的决定如今看来真是无比明智。京城这里,真是一滩又臭又浑浊的污水!   他起身正要离开,先前领命送公孙兰走的随从却又僵着脸回来,“将军……”   虞淼不耐的视线扫了过来。   “那公孙家的娘子不肯走。”随从低头说道。   虞淼挑了挑眉,“什么?不走?”   随从连忙点头,“是,她说什么都不走。说她要留下,换沈四娘子离开。”   虞淼呆站片刻,提步向厢房走去。   被蒙着头,双手反剪在背后的公孙兰正躺在厢房地上,满地打滚,口中直嚷嚷着,“我不走我不走,你门谁都别碰我,你们敢碰我,我告诉我哥哥!叫我哥哥抓你们全家!我不走,就是不走!”   虞淼立在门口,一语不发,安静欣赏了片刻,抬手在唇边,轻咳一声,声音里不由含了几分嘲弄的笑意,“还有你这种人,怎么,被绑上瘾了?还不想走了?”   公孙兰正满地打滚,听闻这声音,停下打滚,在地上躺了片刻,忽而道:“虞淼,你也是个堂堂大男人,扣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你放沈四娘走,我留下来,你拿我要挟沈娘子也好,要挟我哥哥也好,不比沈四娘方便许多么?”   “有什么区别?”虞淼冷声问道。   “自然有区别了,沈四娘不过是沈家的一个庶女而已,我可是我哥哥唯一嫡亲的妹妹,扣下谁对你更有利,不用我说了吧?”公孙兰叫嚣道。   虞淼垂眸轻笑,“我的意思是,公孙娘子,就不是弱女子么?同弱女子又有何区别?”   躺在地上的公孙兰沉默了片刻,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虽然脑袋被蒙着,瞧不见外头情形,却是转向虞淼话音的方向,语气十分倨傲的说道:“自然不同,我是武将家的儿女,没听过巾帼不让须眉的话么?我怎么能等同于一般的小娘子呢?更何况,我自幼也习有武艺,又怎能谈的上‘弱’呢?”   虞淼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这个身处逆境,却不慌不忙,还一本正经的和他谈条件的纤细身影,“你那点功夫,实在不值一提。”   公孙兰闻言,气哼了一声,“让你留下我来,是好要挟齐王妃和我哥哥的,关我功夫好不好什么事?你这人的脑筋是怎么长得?怎么一点道理说不通呢?”   一旁随从闻言,脸色微变,虞淼却是笑了起来,“是我脑筋有问题?还是争着抢着非要留下来公孙娘子脑筋有问题?”   公孙兰沉默片刻,忽而放软了语气,“你是大男人,不懂小女儿的心思,沈四娘她身子弱,胆子小,经不住你这么恐吓折腾,倘若没能救了你哥哥,倒把她吓出个三长两短,你不是赔了哥哥又折兵么?到时候齐王妃只怕也不能放过你。”   虞淼目光看看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娘子,眼中眸光深邃,好似一时间陷入回忆之中,当年在西北,他带着少量兵马巡视之时,恰遇上一支突厥骑兵,当即就被围上了。乃是他身边副将同他相争,争着穿上他的将服,扛着他的帅旗,引开突厥兵,让他得以回到大军之中。   他眼中是那个被蒙着头,却镇定的坐在地上的小娘子,可他却似乎从这小娘子身上,看到了当年在遇险之时的情谊。彼此沉默半晌,厢房之中只听闻到被蒙着头的公孙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不行。”虞淼忽而说道。   公孙兰闻言下意识的抬头,不过她的视线还是被头上蒙着的黑布阻隔。   “将她带回京城。”虞淼冷声说道,话音落地,转身就要走。   “喂,你别走啊,我都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还放我走干什么?就算不能放了沈四娘,将我跟她关在一起也好啊?喂,虞淼,虞淼——你听到了没有?”公孙兰叫嚣着,却只听闻那稳健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远远似有一声叮嘱传来,“客气些,莫伤了她。”   “是。”有人应声。   公孙兰只觉有掌风朝自己后颈猛的劈来。   一声“等等”却让那掌风堪堪停在半空,“将军有交代,不能伤了她。”   公孙兰还未能在开口说什么,头上蒙着的布却是被提起一些,一团碎布猛的塞入她口中,将她嘴给堵上了,她呜呜摇头。头再次被蒙了起来。   沈昕娘乘车回到王府,王府里的气氛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沈昕娘垂着眼眸,一句话也不想说,便是察觉了微妙的气氛,也没有心思理会。   她安静坐在正院正房,面前是一张卷起的字条,她垂眸看着那字条默默出神。   只到门帘被人忽而掀开,她才缓缓抬头。   方琰面色清冷的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静默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面上都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也只有对方清冷而遥远的倒影。正房之中,一片寂静,寂静的人头都惶惶。   一旁伺候的金香和丹心都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只盼着两位主子,不管是谁,只要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就好。可偏偏两人一坐一立,都只是异常安静的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口。   正房里的气氛在沉默之中,越发的紧张凝重。   面无表情的方琰忽而先前缓缓迈了两步,“为什么不说?”   沈昕娘仍旧静静看着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   “我问你,为什么不说?”方琰忽而两步来到她面前,蹲下身来,低头俯视着她的眼,两人此刻距离异常接近,彼此呼吸可闻,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也更加明晰而临近。   沈昕娘却依旧没有开口。   “那是你的妹妹,你所关心之人,你是怕,你告诉我之后,我会不顾惜她的安危,借此机会,打击虞家?”方琰缓缓说道。   沈昕娘垂下眼眸,没有辩解。   “抬头,看着我。”方琰说道。   沈昕娘闻言,果然又缓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   “告诉我,是,或不是?”   沈昕娘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难道自己不清楚?你所关心之人,我难道不会因你而在意?我如何忍心看到你伤心难过?”方琰轻着眉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告诉我,难道我不会帮你想办法,而是忙着要去利用你所关心之人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爷……”金香和丹心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上前福身开口。   沈昕娘却是抬了抬手,让两人不要开口。   方琰琉璃一般潋滟的双眸之中,是对她的关切和专注,她怎么会看不到,“我没有这么想,没有以为,你会利用四娘的事情,打击虞家。”   方琰闻言,面上依旧清冷,没有表情。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我当做亲人的人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这话她说的很慢,面上也十分平静,可内心的波澜,还是不经意间倾泻出来,她在怕,害怕那种失去亲近之人的感觉,害怕面对她所在意,所关怀的人,遇险死去,她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   方琰瞧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近乎柔弱的颤抖,抬手握住她的手。   “是那个虞淼,写了纸条,威胁娘子,若是让王爷知道此事,就要准备为四娘子收尸。”丹心在一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子不想四娘子有危险,这才瞒着王爷的。”   ☆、第271章 主动   方琰静默片刻,“若不是今日暗卫受伤,你是不是仍旧不打算让我知道?”   沈昕娘轻叹一声,没有开口。   方琰却微微眯了眼睛,“虞淼竟会做出这种事,如此出言威胁?我当初倒是高看了他。以为西北天高地阔,他的性情,必不会如同虞国舅那般。”   说完,方琰还略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沈昕娘却捏起桌上卷着的字条,“应当不是虞淼自己的主意。”   方琰接过字条,缓缓展开。   是公孙娘子在的时候,递到门上的字条,上书,若是十里坡再带人前来,就切去沈四娘的右手拇指。   沈昕娘心头有些凝滞,她只怕再等上一时片刻,会真的有一只血淋淋的拇指被送到面前。她不想任何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更不想一直依赖她。信赖她的四娘,因为她而失去一根手指。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藏住了多少的担忧和焦灼。   方琰从字条上抬起头,略有些不解的看她。   “若是虞淼的主意,他一个大老远从西北回来的将军,如何知道四娘绣工精湛?如何会用一根拇指来威胁,而不是别的?”沈昕娘缓缓说道,“我以为。如此心细,且又对四娘有所了解的,应当是旁人。”   方琰眉宇微蹙。   “且见面之时,他本可以立时动手,却并没有。也未直接带上沈四娘来要挟。倘若他将刀架在沈四娘脖子上,我便是带了再厉害的人去,也必然会束手束脚,大为顾忌。”沈昕娘又道,“虞淼这个人,有些奇怪。”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你是想到了什么?”   沈昕娘缓缓开口,“只是一个猜测,或有些不着边际。我并不能确定。而如今,公孙兰也落入虞淼手中,我去公孙府上寻了,公孙将军,他并不在京中。”   方琰也皱紧了眉头,“公孙兰在虞淼手中,真是大大的不利。公孙陵对他这妹妹,疼惜至极。若以公孙兰为要挟,保不齐公孙陵会犯糊涂,若是不能及时将公孙兰救出,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虞淼的六千精骑不足畏惧,丰裕口大营的神策军,却是一大威胁,临近京城,倘若虞家有心造反……”   方琰闭口,眉头紧蹙,没有再说下去。亚助私血。   神策军驻扎在京城几十里外的丰裕口,便是为了守住京城安危。倘若是神策军造反,那京城着实危矣。   公孙陵乃先帝信任之人,如今先帝不在了,他的心,他的忠诚可会有所改变?   正房之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沈昕娘和方琰,各自垂眸思量着,气氛越发凝重。   忽而有小丫鬟在外头禀道:“禀主子知道,公孙家的娘子求见。”   “谁?”金香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她可是亲眼看到公孙兰扑向山坡,被带走的。   “说是,公孙家的娘子。”小丫鬟回道。   沈昕娘抬头,“请进来。”   公孙兰气喘吁吁弯身而入,身上已经换过了衣裳,脸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   沈昕娘起身道:“他果然没有扣下你。”   公孙兰微微一愣,“嗯?果然?”   “你既平安回来,便说明,那般下作威胁,并非他本意。”沈昕娘喃喃说道,眼睛也微微眯起。   “我正要同昕娘说这件事,”公孙兰朝一旁齐王福了福,忙不迭开口,“我还没上马车就被人蒙住了脑袋,可是我还是瞥见了那马车里头的人,那里头不是四娘子!”   金香和丹心闻言,倒吸了一口气,倘若娘子当时不顾一切冲上去,结果非但救不了四娘子,此时怕是娘子也回不来了吧?   “不过却是同四娘子身量有些像的一个小娘子,眉眼没有看清楚。”公孙兰焦急说道,“四娘子也不知在哪儿,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四娘子!”   沈昕娘点了点头,眸中露出笃定神色。   “四娘子遇险,昕娘怎的不告诉我呢?还要瞒着我?她是什么时候落到虞淼手里的?虞淼这人,真是有病!四娘子那么娇弱的一个小娘子,他竟能下这般狠手!我都同他说了,我愿意换四娘子回来,他却是不肯同意!仍要将我扔回来!”公孙兰鼓着嘴说道。   方琰无奈扶额,“你留下就比沈四娘留下更好么?岂不知你哥哥更会忧心与你?”   “哥哥不会做糊涂事的,我骗他说,用我可以威胁我哥哥,其实哥哥一心忠于圣上,我知道,我便是死了,哥哥他定会不惜代价为我报仇!但他一定不会背叛自己的信念,不会背叛君主,不会违背自己的忠心!”公孙兰肯定且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不怕他威胁,四娘子却是娇弱,若能用我换回四娘子,有何不好?他却说不通!”   众人不知是该感动与公孙兰的义气,还是该感慨虞淼的说不通。   沈昕娘却是微微眯眼道,“若想要救回四娘,拿下她或许能有办法。”   “谁?”公孙兰立即问道。   沈昕娘缓缓抬头,向外看去,口中轻缓道出一个名字。   方琰立时遣人前往沈家而去,可到了沈家才知道,沈五娘根本不在家中。   沈五娘的马车还没临近沈家的巷子,便瞧见父亲身边的小厮立在巷子口,焦急的四下张望。沈五娘身边的小丫鬟掀开马车帘子,轻咳一声。   那小厮连忙向马车看过来,瞪眼冲马车里慌忙比了好几个手势,比划完,立时转身离开。   “走,”马车内的沈五娘连忙说道,“不回家了。”   小丫鬟一惊,“那咱们现下去哪儿?”   “出城!”沈五娘吩咐道。   马车连停都没停,立时调转马头,又向城外疾驰而去。   等在沈家的人一直到了晚间,也没能等上沈五娘回府。   返回城外那不起眼庄子的沈五娘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她身边丫鬟感慨道:“娘子平日里打点出去那么多的首饰,果真不是没有用处的,今日若非那小厮提醒,娘子现下只怕出不来了。”   沈五娘点了点头,“舍不得眼前的小利,便不能达成最终的目的。”   “那娘子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小丫鬟问道。   沈五娘闻言,侧脸目光幽深的看着丫鬟,看的丫鬟心头一惊,“娘子,是不是婢子说错话了?”   沈五娘闭了闭眼,“这个问题,以后莫问了。”   丫鬟连忙点头,“婢子记下了。”   沈五娘提步,向庄子里的厢房走去,却听闻正院之中还有说话声,她不由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问道:“虞将军,没有回城么?”   丫鬟摇了摇头,“婢子这就去打听!”   沈五娘点了点头,举目向院中望了一眼,紧了紧肩上披风,提步离开。   “将军不回府,大老爷必然会问起来的。”随从在虞淼身边轻声说道。   虞淼面上有些不耐烦,“我知道。”   “若是让大老爷知道,将军本来已经抓获公孙家的小娘子,又放了回去,大老爷必然要生将军气的。”随从觑了觑虞淼脸色,犹疑说道。   虞淼摆了摆手,“你先退下,让我歇会儿,不想回去,就是不想听这事儿,你倒还提。”   随从闻言,不再多言,抿了口,躬身退了下去。   窗外有风,轻掠过树梢,树叶扑簌落下,越发显得这夜静而清幽。没有京城夜里那种热闹和喧嚣,倒是有几分军营肃杀的味道。   他此次回来,还能不能回到西北去了呢?虞淼轻轻闭上眼睛,心头竟第一次浮现出些许不确定来。是他以往从未有过的感觉。   门口忽而有轻微的脚步声。虞淼的耳朵微微一动,眼睛仍旧闭着,没有侧脸,也没有睁眼向门口看。   外头看似没人守着,可当那细微的脚步声临近门口的时候,却忽而有人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挡在门口,“大将军无召,何事前来?”   外头静默了片刻,一个轻缓娇柔的声音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将军连日操劳,炖了些滋补的汤,给大将军用。”   屋里仰卧在胡床上的虞淼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冷冷透着讽刺的笑容。   “等着!”外头人道。   继而房门被轻轻敲响,“大将军……”   虞淼安静的仰躺着,没有开口。   “虞将军,今日是小女失言,特来赔罪,望将军海涵。将军若是不肯原谅小女,小女心中着实难安。”外头娇柔的声音带着恳切的意味,“将军大人大量,还望能不与小女计较。”   虞淼冷笑,“让她进来吧。”   门口守着的人这才退开,一只净白的手,轻轻推开房门,另一手端着漆盘,稳稳当当的迈步进来。   虞淼躺在胡床上没有动,也没有侧脸去看。   那只细白的手,又反手将门关了,轻缓的脚步声,朝胡床走来。停在离床两三步之外,羹汤香腻的味道,飘散而来。   “虞将军……”女子缓缓开口。   “沈五娘,”虞淼勾着嘴角,冷冷说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我对你那些心思,没有兴趣。”   端着漆盘的沈五娘,神情略略一僵,深吸了口气,才笑着说道:“五娘没有什么心思,特为将军炖了汤,眼瞧着将军因国舅爷的病情,着急上火,五娘今日还顶撞与将军,实在觉得自己行为不妥,还望将军原谅一二。”   “放着。”虞淼轻慢说道。   沈五娘转身将漆盘放在一旁矮几上头,人却并未离开,反倒是又向胡床靠近了一步,眼目微垂的看着躺在胡床上的虞淼。   紧致的肌肉,流畅的线条,坚实有力的胸膛稳健的起伏着。沈五娘攥着双手,看着眼前的人,她手心里微微有些汗。但却紧咬着下唇,又让自己靠近一步。   此时床上的人忽而睁开眼睛来,挑眉看着距离胡床仅剩下半步不到的沈五娘。   沈五娘胸中,心跳隆隆,仿佛盖过了一切的声响,手心里的汗黏腻腻的,透着紧张和隐约的期待。   “你做什么?”虞淼忽而开口,笑容轻佻。   ☆、第272章 意料之外   她要做什么,如此还不是很明显么?用得着问么?   夜色浓重,孤男寡女,静谧的卧房。   沈五娘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开口回答,丫鬟问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的时候。她迷茫了好一阵子。回到房间中,也思量了很久,直到丫鬟炖好了汤,她才想明白。她想过得好,想要看曾经欺辱她,给她带来不幸的人过的不好。   她想要站的更高,以睥睨的姿态看沈昕娘在她脚下挣扎。而能够帮她实现这一目标的人,似乎唯有眼前这个。她捏了捏拳头,偷偷在衣裙上抹去手心里的汗,抬手放在腰间玉带上,缓缓抽开。   温香玉软的身子倒向了胡床上的人。   虞淼眼眸微冷,抬手按住她的肩头,阻止了她外衣的滑落。“出去。”   他声音清冷,似乎不含情味。   沈五娘闻言,微微一愣,抬眼,犹不敢信的看向虞淼,“将军?”   她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可虞淼的神态却愈发的清冷刚毅,没有半分柔情。“还要我说第二遍?”   沈五娘心头一顿,为什么?她对自己的姿容还是很有信心的,是因为她行为太过轻浮,所以惹了他厌烦?   “我不是……不是随意之人,只是从第一眼起。就仰慕将军。那日在竹林相遇,将军身影便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一直仰慕将军,便是刻意让自己去淡忘,却总不能够……将军,若是我哪里不好,哪里不讨将军喜欢,我可以改……”沈五娘的声音极尽卑微。   虞淼却是闭了闭眼眸,“我不想说难听话,你自己出去吧。莫要让我扔你出去,彼此脸上都难看。”   沈五娘惊讶瞪眼看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怎么就是滴水不进呢?   “将军,我……”亚助广圾。   虞淼却是垂眸,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冰冷的目光好似将她的唇齿都给冻上了,准备好的话,却是吐不出。   “我对你的心思,你的人,都没有兴趣。”虞淼语气森然的说道。   沈五娘迎着他的目光,心头既难堪又偏生几分不服的倔强固执,她忽而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闭目将朱红柔软的唇贴了上去。   属于少女的柔软和清香扑面而来。   虞淼身子猛地一僵,常年习武,又在边疆历练让他本能的想要一掌击向对方。   可理智又克制住自己的动作,他的一掌,只怕能要了这张狂的少女的性命。他出掌之时,却是敛去了内力,只是力道不小的将她推了开。   “你若是耐不住寂寞,我手下不少英睿将士都可帮你。”虞淼冷嘲说道。   “你!”沈五娘被推开,心中已经是莫大屈辱,再听闻此言,心头更是又羞又怒,“虞淼,你真是过分!你是男人么?”   虞淼转过身,不再看她,微微闭了闭眼,冷笑道:“是不是,不用你来试。滚——”   半晌,身后的门开了又关上。   虞淼大步来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夜里的冷风灌入,将满室少女的气息吹散。他凝滞的眉头才稍稍松了些。他不喜欢京城这地方,一点都不喜欢。   齐王府内,公孙兰见紫阳真人和黄帅印竟赖着不走,一定要王妃管了饭才走。   “娘子叫你们去救出四娘呢,如今连四娘的面都没见着,你们怎好意思还赖在这儿用饭?”丹心鼓着嘴说道。   “你这丫头,这话可不对啊!”紫阳真人捋着花白的胡子道,“并非我们不救四娘子,乃是根本没有见着四娘子人,如何救?”   “是那虞淼太狡猾,丹心姐姐,咱们留下,不是给你捧场么?你手艺那么好,无人捧场怎么行?”黄帅印也在一旁,笑嘻嘻说道。   丹心横了他一眼,低声提醒,“四娘子还没回来,你这般嬉皮笑脸的,王妃看见,定将你赶出去!”   黄帅印闻言立时收敛了笑容,“丹心姐姐,我看你比王妃还凶,师父说用了饭再走,王妃没犹豫便点头同意了,唯有丹心姐姐,一直喋喋不休。”   丹心闻言,瞪眼掐腰,“你说谁?谁喋喋不休?说谁凶?我用得着你捧场?呵,真是笑话!你今晚别吃我做的饭,一口别碰!偏就没有你的!”   她说完,气呼呼转身入了小厨房。   紫阳真人在一边偷着乐。   黄帅印挠着头,瘪嘴看向师父,“师父,我不过说两句实话,她怎的,怎的这般不好惹?丫鬟的脾气竟比比主子还大?”   “人家是你的丫鬟么?你吃人家的饭,不知道吃人嘴短啊?想吃还不说好听的,可不就对你凶么?”紫阳真人眯眯眼,捋捋胡子,单手背在后头,高深莫测的走远。   公孙兰见状,又打听了上次的橙酿蟹就是丹心手笔,便说什么都不肯走了,“我哥哥不在家,那虞淼若是后悔了,再来府上,将我劫走怎么办?我也留下才安全!昕娘说是不是?”   沈昕娘见去沈家寻沈五娘的人没有消息,也懒得同他们纠缠,既赖着不走,王府又不是容不下,便容他们不走。   却不想,将公孙兰留下,却留出意外的惊喜来。公孙兰次日清早一起来,便寻到正院,“昕娘,昕娘!我有办法找到四娘子了!”   大清早,她的声音,简直比枝头又跳又唱的喜鹊更兴奋几分。   “你有办法找到四娘?”沈昕娘闻言,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公孙兰,好似在打量她是否没睡醒,还在说着梦话。   “真的!昨夜里我梦到了!”公孙兰喜上眉梢的说道。   “梦到?”丹心哀叹一声,“做梦岂能当真,还以为公孙娘子真的有办法了呢!真叫人空欢喜!”   “怎么不是真的有办法?”公孙兰上前,攥住沈昕娘的手道,“我是真的,真的有办法了,跟做梦无关!是梦里想到的办法!”   沈昕娘听着她惊喜急切的语气,看着她脸上激动的神情,只好缓缓点了点头,“那你说说看,是什么办法?”   “你们将我眼睛蒙上,乘上马车,带我在马车中从哥哥府上门口开始,我回忆着昨日被带回来的路线,若是记得不错,不就能寻到昨日他们藏我的地方了么?”公孙兰语气十分激动的说道。   “公孙娘子不是说,昨日没有见到四娘子么?怎么能肯定昨日他们藏娘子您的地方,就一定藏着四娘子呢?”金香在一旁,皱眉不解问道。   公孙兰将手一挥,“你们还不信我,且听我分析有没有道理!虞淼没有打算扣下我,又将我放了回来,虽然我没有见到四娘子,但那个地方听起来静谧,且十分偏僻,应该是个很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他们既然没有打算扣押着我,何必那么谨慎的,又是蒙头,又是蒙眼睛的?且我觉得马车在城外及入城后都特意多绕了圈子。倘若不是藏着四娘子,何必浪费时间兜圈子?”   丹心闻言,在一旁连连点头,“如此听来,好像十分有道理!”   “我猜昨日关着我的地方,多半就是如今藏着四娘子的地方,那里又不止一间房舍,我没见着四娘子也不奇怪。不管有没有,去寻一寻,总是有希望的,比干坐着等着强!”公孙兰急切说道。   她是说干就干的性子,半睡半醒的梦境里想到这个办法,便坐不住了,立时来寻了沈昕娘。   “去备车。”沈昕娘吩咐道,“一起去。”   倘若能寻到四娘子,将人救回,自然最好,不管希望是否渺茫,总归是个办法。   方琰正打算离家前往朝堂,听闻沈昕娘要出门,且是要沿着公孙兰若日被人扔回来的路线寻回去,立时眉头紧蹙。迟疑片刻,交代身边人前往朝堂替他向圣上及内告假,要同沈昕娘一道出门。   “有紫阳真人同黄道长,你无需如此担忧的。”沈昕娘在他强迫之下,硬塞了一碗瑶柱糯米粥以后,轻叹说道。   “我不放心,朝中没了我,还有内的众位大臣,你身边没了我,怎么可以?”方琰语气淡然却十分认真的说道。   沈昕娘闻言,抬头看了他一起眼。分明不是什么华丽的情话,可不知为何,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此时听来,竟觉心中分外的温暖,好似他浑身的线条都柔软起来。沈昕娘更是一句推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了,只缓步上前,紧紧握住他微微粗糙的手,握着他手掌那种安定温暖的感觉,直从手心传递进心里。   “走吧。”沈昕娘开口道。   方琰同沈昕娘,公孙兰乘一辆马车,丹心金香和公孙兰的贴身丫鬟在马车里伺候。原本还给紫阳真人同黄帅印另备了一辆马车。可这师徒两人,不知怎的,竟较起劲儿来,硬要比试两人谁藏匿尾随的功夫更高超,连马车都不肯乘坐了,只身尾随马车后头。   ☆、第273章 都怪你   公孙兰被蒙着眼睛,马车里的人都屏气宁声,唯恐打搅了她的分析判断。   她竖着耳朵,留意着马车外头的动静,“转弯,向左。”   丹心闻言立即扬声告诉车夫。平平常常的小马车。并非齐王日常乘坐的那辆,马车里有些许的颠簸,力争同昨日公孙兰被送回所乘坐的那辆贴近。   马车晃来晃去,沈昕娘不由抬手放在了小腹上头。方琰立时察觉,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不舒服么?”   沈昕娘连忙摇了摇头,对他比了噤声的手势。方琰抿唇心中算了算,如今昕娘怀有身孕应该有一个半月多了吧?自打知道沈昕娘有孕以后,他便时常请教太医这方面的知识,有时嫌太医讲得不够系统,他甚至叫人从皇家藏书楼中,取了有关此方面的医书来看。知道沈昕娘这个时候,大约正是出现孕早期孕吐。反胃,等不适反应的时候。   他不由面上微微带了担忧,握着沈昕娘的手格外的小心,随时留意着她的脸色。她却神情十分严肃郑重的看着公孙兰,每一次,公孙兰让变换路线的时候,她都隐隐透出些期待来。   马车在城中绕了几个圈子以后,从北门向城外驶去。   车上一众人不由都惊喜起来。公孙兰果然是辨别出来了!这办法看起来,甚是可行!正当车内众人隐隐透出欣喜和激动之时,马车却停了下来。   “前头有岔道,敢问主子往哪边儿走?”车夫在外头问起来。   蒙着眼睛的公孙兰表情一时有些怔怔,“外头的路太颠簸。且僻静。没有什么声响以标志我们经过了哪里,我……我有些记不清了。”   城外自然没有城内热闹,且如今已经偏离了官道,小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更没有叫卖的声音,想要记住位置,却是比在有车马人声的京城之中更加困难。   公孙兰沉默想了一阵子,抬手拽开眼睛上蒙着的布条,挑开车窗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道:“走左边试试!”   车夫应了一声,她将头缩回车内,再次蒙上眼睛,闭目细听,马车跑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又停了下来,“前头没有路了。”车夫在外头说道。   公孙兰轻哼了一声,“调头回去,从刚才那岔道走另外一条试试。”   车内人脸上不由都露出些担忧来,如此看来,她是真的记不清了,其实能寻到这里,已经十分不易了,她不过是内宅里头的小娘子,就算出身武将之家,又不是衙门里专门受过训练,擅长追踪寻觅之人。   车夫驾车又走了另外一条路,随着后头的岔道越来愈多,公孙兰便越发的不确定起来。   她被带回来的时候,感觉到那些人是在城外也故意饶了路的,城内她或许能借助外头叫卖的声响,凭着她对京城的熟悉记忆下来,可外头却是不能,多半的路程,外头都没有什么人,荒郊野地的,两条不同的路,外头动静却是没什么差别。   公孙兰气闷的拽下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反正就是这一带,能有多大的地方?我告诉我哥哥,让哥哥派兵将这一带都摸查过来!就不信寻不到人!”   马车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都静默看着公孙兰。   公孙兰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焦急,小脸儿都微微涨红,“我现下就去叫人到丰裕口寻哥哥回来!一定能找到四娘子的!”   方琰却是摇了摇头,“你若是玩笑话,也就罢了,你若是当真,可要不得。”   “我自然是当真,都这会了,我哪里有什么心思说玩笑话?”公孙兰抿着唇,气愤说道。   “你若是真的让公孙将军派人四下寻找,势必会惊动虞淼,没等你找到人,沈四娘或许就已经被转移了,我们更不可能找到她被藏在哪里,这是最好的猜测。万一激怒于他,他索性杀人灭口,等我们找到之时……”   “你别说了!”公孙兰抬手捂住耳朵,连连摇头。   方琰闭上了嘴。   马车里众人脸上都不好看,可大家都明白,方琰说的没有错,倘若将人逼急了,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即便找到了人,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要将四娘子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救出来!”公孙兰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先回去。”方琰开口吩咐道。   车夫立即调转马头,马车又缓缓向城门口驶去。   公孙兰看了看方琰,又看向面沉如水的沈昕娘,“就这么回去了么?四娘子……”   方琰抬眼看了公孙兰一眼,公孙兰闭了嘴,这才发现被方琰紧握住手的沈昕娘面色有些不好,平日里本就白皙的脸上,今日更少了几分血色,红润的朱唇今日也有些泛白。   “昕娘,你不舒服么?怎么不早说?”公孙兰惊诧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没有。”   她声音冷静,似乎并没有夹杂太多愤懑或遗憾的情绪,只是她的面色,却不想她说的没有异状。   马车回到齐王府,方琰不由分说,将沈昕娘抱回正院。   公孙兰听闻府上有人来传话,说哥哥回来了,便立时一刻也不停的奔回家去,昨夜里听闻了丹心说的,沈四娘是给她送了酒以后,就被人劫走,再没回来过,公孙兰心中自责和气愤就如同欲要喷发的火山一般,一直压抑着怒气,只等待一个爆发口。   显然,此时不明所以的公孙将军就是她情绪的爆发口。   “你不是说,你会将人好好送回去的么?”公孙兰见到哥哥第一句话,就是如此,小脸儿涨的通红通红,咬牙切齿,好像眼前站的不是她亲哥哥,倒是什么仇人一般。亚助杂圾。   公孙陵闻言,十分莫名,抬眼看了看公孙兰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娘子又发什么疯?莫不是又闯了什么祸,赖着我给她收拾烂摊子?”   “你给我收拾烂摊子?亏你好意思说!谁给谁收拾摊子啊?”公孙兰大声说道,说完,竟百般委屈的哭了起来。   在虞淼手中的时候她没有哭,在齐王府她也没有,她一直都坚强又镇定的,似乎不会被困难打倒,唯有到了最亲最近的哥哥面前,到了这个她可以没有原则的依赖之人面前,她才将自己的委屈软弱,尽数暴露,“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四娘子不会被人劫走的,她不会有危险,不会找不到!如今却是下落不明,昕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怪我!都是你的错……”   公孙兰上前,拽着哥哥的衣袖,又是撕扯,又是哭闹。   公孙陵不明所以,却是听懂了一句话,“你说谁?沈四娘有危险?她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她都不见了好几天了!虞淼将她抓走,威胁昕娘救虞国舅,若是不救虞国舅,就要取走四娘信命!都是你,你说送人回家,怎的不好好将人送回家中,怎的会将她扔在半路?你!都是你!都怪你!”公孙兰一面哭闹,一面攥着拳头,猛捶打在公孙陵的身上。   听清楚了妹妹的话,公孙陵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他蹙眉回忆起那日情景,回忆起他离开的缘故,“是她妹妹……”   公孙兰抬头,“嗯?”   “是她妹妹的马车坏了,挡住了去路,她要同她妹妹一同坐坐,让我先回,我……”   “她妹妹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们关系从来都不好的,你怎么能放心让她同她妹妹一起离开?那个女人心思狡诈,如今已经同虞家人搅合在一起了,你不知道么?”公孙兰气道,“昕娘果然没有猜错,就是沈五娘干的!不过沈五娘如今也不见了,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公孙陵看了妹妹一眼,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她们小娘子之间的弯弯绕绕,不过内宅小事,他若不是偶然遇见沈四娘,心有所动,甚至连沈四娘沈五娘何许人也都不知道。   “如今,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么?既是想要用沈四娘来威胁齐王妃,总要有消息往来才好威胁呀?”公孙陵皱眉说道,那个柔美婉约的女子,如今落入旁人手中,被人限制自由,只怕是担惊受怕,如今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想到适才妹妹斥责的话,想到她如今身陷险境,和自己的一时大意也有关系,公孙陵心下不由十分别扭。   “我……”公孙兰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口中的话想说,又犹犹豫豫不敢说。   公孙陵皱眉看她,“有什么话就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吞吞吐吐的毛病了?”   “我先前偷偷跟着昕娘他们,想要救四娘子出来……”   “什么?!”   果然,公孙兰的话还没有说完,耳边就炸响哥哥的一声暴喝。公孙兰垮下脸来,正准备迎接哥哥的雷霆之怒,却一直不听哥哥再开口,她犹疑抬头。   只见哥哥微微蹙着眉头,“然后呢?”   公孙兰咽了口口水,“然后我也被虞淼的人抓走了,我没见着沈四娘,我同虞淼商量,让他放了沈四娘,压着我,或者将我和沈四娘关在一起,可他却是不肯,让人将我送了回来。哥哥,你说虞淼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你才……”公孙陵话说了一半,看着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面孔,抿嘴咽下了后头的几个字,“他也是身为将军之人,知道单凭一个你,威胁不了我,倒是可能会激怒我,促使我更快的站在齐王阵营之中。或可能是,他不想在京中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只是想用沈四娘换他哥哥康复,旁的事情,他并不想理会。”   公孙兰微微皱着眉头,“这么说来,这虞淼倒是和他哥哥不同咯?”   “朝堂之事,你不要妄议。只说说你,被人抓去又放回来,可有收获?”公孙陵看着自己的妹妹,提眉问道。   ☆、第274章 救命 【为2400钻石加更】   “咦,哥哥,你竟不骂我么?”公孙兰略有些狐疑。   公孙陵沉默片刻,心中压不下的是对那个宁静婉约如兰一般的女子的深切担忧,“骂你有用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只能向前看。从不利中,寻出有利的转机来!”   公孙兰点了点头,“原来我哥哥是如此英明睿智的人呐!”   “马屁少拍,说正题。”公孙陵板脸道。   “今日我蒙着眼睛,同昕娘一道,想要寻找到他们将我带去的地方,可出了城没多久我就记不清路线了,但算出马车行驶的时间,且他们又绕路耽搁时间,算出个范围来,圈起来,能藏人的地方应该不多。哥哥派人搜索,一定能将他们藏着四娘子的地方找到。”公孙兰说道。   公孙陵却是摇了摇头。“我若派兵,必然会惊动虞淼,我们不甚了解此人,若是将他逼急,或鱼死网破,也未可知,不能冒险。”   公孙兰瞪了瞪眼,怎么哥哥和齐王说的都一样?还以为哥哥能同意她的办法呢?   “那怎么办。就这么坐等着么?”   “齐王同齐王妃没有说要如何行事么?”公孙陵问道。   公孙兰摇了摇头,“昕娘似乎有些不好,今日脸色很差,我回到齐王府,听闻哥哥你回来了。就忙着赶回来。也不知如今昕娘情况怎样了呢!”   公孙陵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外头天色,似乎越晚一点将那女子救出,他心中的担忧和愧疚就越多上一份,“你还记的今日的路么,是在哪儿记不清的?”   公孙兰点了点头,“记得,那地方离城外十里坡似乎也就十几里的路程。”   公孙陵抿了抿嘴,十几里。那在京郊也能圈出不少的地方来了,“咱们再走一趟。”   “咱们?”公孙兰有些惊讶,但见哥哥认真神色,立即就打起了精神,“好!咱们去将沈四娘救出来!本就是因为哥哥,才害的人家被劫走的,哥哥将人救回来,也算将功赎罪了!”   公孙陵闻言,差点被自己绊了个跟头,有这么胳膊肘向外拐的妹妹么?   待夜色微垂,公孙陵兄妹二人,并一些功夫高强的侍卫,皆着夜行衣,悄悄在公孙兰忘了路线那岔道口,四下分散开来。   公孙陵朝那些侍卫打了暗号之后,只听一阵风过耳畔,月色之下,便只剩下兄妹二人的身影了。   “咱们也走吧!”公孙兰拽了拽哥哥的袖子,两人提气而去,只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黑影。   人不多,且都是高手,夜里虽不如白日那般眼目明了,但夜色却能更好的藏匿身形。公孙陵所带之人,行动飞快,不时便有人修正自己的路线,告诉公孙陵哪个方向可以排除在外。   一行人片刻不敢耽误的摸查这附近有可能藏人的庄子,农户。一家家一户户排查下来。   公孙陵所带之人渐渐聚拢在同一个方向,一行人静谧无声的向那沿途寻去。   齐王府此时四处亮着灯,坐在灯下的沈昕娘手中捏着一张纸条。   这纸条是黄昏时候,一个小孩子送到王府门前的,说是有位郎君给了他了一把桂花糖,让他送个信。更多信息从那小孩口中却是问不出来,那小孩儿舔着手里的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字条上书,只要沈昕娘交出救虞国舅的办法,她所挂念的人就会平安无事。同一开始一定要逼沈昕娘单独现身,以身犯险的条件明显不同,深入分析便不难得出,如今和当初的条件,似乎并非出自一人。   倘若如今的条件才是虞淼开出的条件,那么就不难说明,虞淼并不想要她的命,更不想和齐王府作对,也不想搅入京城是非,他只是想要救他的哥哥而已。   沈昕娘将字条放下,脸色不好的摇了摇头,“他未免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齐王立在她身后,将薄薄的披风搭在了她的肩头,“虞国舅所做之事律法难容,不过他根基深厚,需一点点瓦解,倘若虞淼没有野心,虞家一众,也不至尽被牵连,却除恶跟在虞泰身边为虎作伥的一众,其他人可不必诛连。”   “这是你的想法,旁人又怎么可能相信,他们是休戚相关,荣辱一体,牵一发则动全身。”沈昕娘抿了抿唇,“且就算我愿意,如今也没有人能救得虞泰。”   方琰抿口,抬手缓缓落在她的肩头。沈昕娘眉头微蹙,思量有什么办法能拖延,先将沈四娘平安救出。   月色之下,公孙陵却忽而停下脚步,一处不大不小,在城郊算不上起眼的庄子,在他前头不足十丈的距离伫立。公孙陵朝身后跟着的侍卫比了几个手势,那些侍卫立即分散开来,四下从不同方位静谧无声的潜入庄子。   “哥哥,肯定是这个地方,我有印象!这次应该没错了!”公孙兰在哥哥耳边低声说道。   公孙陵转过头来,淡淡看她一眼,“这已经是你今晚第四次说这句话了。”   公孙兰抿了抿嘴,“这次准没错!前几次是看错了!”   “这次不会看错?”公孙陵十分不屑。   公孙兰认真点头,“千真万确!”   “前三次,你也这么说。”公孙陵轻嗤一身,飞身而上。   公孙兰撇了撇嘴,拽上黑布,蒙上脸颊,只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来。跟在哥哥身后,飞身上了房顶。   一间间屋子寻去,公孙兰脚下一滑,采落了一个瓦片。   瓦片砰然落地的声音,立时惊醒了院中之人,“什么人?戒备!有人闯入!”   公孙兰大惊,正要遁去,却被哥哥拽住手,“就是这儿了!”   “哥哥怎么知道?看到四娘子了?”公孙兰一愣。   “一般农户,田庄,怎会有如此警醒戒备之人?”公孙陵说完,飞身而下。其他着夜行衣的侍卫继续挨着房间搜索,公孙兰趁着哥哥将人拦下的时候,也飞身下来,钻着空子寻找着沈四娘。亚助叨扛。   院中被警醒之人越来越多。   公孙陵带来的侍卫也都纷纷聚来公孙陵身边,两方都是精锐之力,人数也没有太大悬殊,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忽听公孙兰一声惊叫“四娘子——”   公孙陵动作猛的一顿,继而越发生猛起来,围在他身边的四五个守卫,皆被他踹翻。   “带人走!”公孙陵欲飞身上前帮助妹妹,可立时又涌上几人纠缠在他身边,叫他一时难以脱身。   其他人也纷纷拦阻,拖住想要涌向公孙兰身边的看守,但自己一方也是抽不出人来上前相帮。   屋檐底下,院内灯光月光没有照到的暗处,忽而有人握着一柄长刀,脚步轻微快速的靠近正在奋力抱起沈四娘的公孙兰。   公孙兰满头大汗,未能察觉危险的临近。   旁人各自忙着对峙面前之人,没有谁发觉那个藏在暗处的人。眼见那人脚步轻盈如猫一般,握着利刃的手仿佛已经计算出了划向公孙兰脖颈的路线。   公孙兰此时,对危险还一无所知,只满头大汗的晃着沈四娘,“四娘,四娘,你醒醒啊!我们来救你了!”   那长刀朝着公孙兰的脖颈飞快而来。   忽一颗石子,不知从何处飞弹出,当得击在那长刀之上。   震得长刀嗡嗡直响,握着长刀的手,虎口之处更是隐隐作痛,险些刀都拿不稳。公孙兰因有那石子一击,发现了身后偷袭之人,飞起一脚,踹向那人心窝,那人双手握刀,稳住正猛烈震颤的刀身,飞砍向公孙兰之时,却见那刀身,竟生生断成两节。   一颗不知从何处击来的小石子,竟生生让刀断成了两节。那握刀偷袭之人吓的脸都白了,四下看去,不知何人内功如此深厚。眼瞟向公孙陵,却见公孙陵正被数人纠缠,无暇他顾。   公孙兰一脚却是踹的偷袭之人连退了数步,四下一看,“哥哥,四娘子昏迷不醒,我扛不动。”   公孙陵当即打了个呼哨,随行之人立即往一处聚拢,将公孙陵护在中间,围成小小的圈,抵挡住周遭的攻击,让他得以脱身出来。   公孙陵飞快来到公孙兰身边,瞧见公孙兰怀中那苍白的小脸儿之时,他心头砰砰的跳着,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伸手。   “哥哥!磨蹭什么?快带人走呀!”公孙兰催促道。   公孙陵伸手从妹妹怀中接过那柔软的身子,温香在怀,心跳隆隆,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   “撤——”公孙陵吩咐一声,纵身跃出院子,于夜色月光之下,奔走飞快。公孙兰跟在他身边,随行之人边战边退,先让主子远离之后,才飞身撤走。庄子上的人,一直紧追不舍,直到他们进了城门,且公孙陵早已交代好城门守卫,待他们进了城门以后,立时将城门锁闭。   庄子上的人才无功而返,各个垂头丧气,只怕没有办法向主子交代。   月亮透出云层,月光照不到的房顶树影下头,安静坐着一个人,手中把玩着几颗小石子,唇线轻抿,面上表情如月光一般清冷淡然,看不出喜怒。   “大将军……”他身边随从低声道,“人,跑了。”   树影下的人却是坐着没动,亦没有斥责。   随从抬眼觑了觑树影夜色之下,看不甚清楚的身影,小心翼翼道:“将军为何要救那公孙娘子?为何要帮着他们将沈四娘子救走?将军难道不想……”   树影下的身影终于动了动,抬眼看着半跪在房顶上的随从,“你觉得,我做的对么?”   随从闻言一愣,怔怔看着那不甚明晰身影,“属下不敢妄谈。”   “说。”树下的身影带着禀然的气势。   随从沉默片刻,才张了张嘴,“属下跟随将军身边,一直在西北驻守边疆,突厥人扰我边境,欺辱我百姓,将军对突厥人向来铁血手段,但对无辜百姓,尤其是边境妇孺,尤为保护……此次……如此行事……实在有悖将军以往作风。”   树影下的身影轻咳一声。   随从又道:“不过特殊时期特殊手段,将军并没有伤害那两个小娘子,今晚更救了那小娘子一命,属下知道,将军还是以往的将军。纵然回到京城,将军的心也没有变!”   树影下的人轻叹,没有说话。   ☆、第275章 愤懑不平   随从抿了抿嘴,片刻又开口,“只怕是将军回府以后不好交代,国舅时刻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抓一个弱女子,来胁迫旁人。”树影下的身影缓缓走进月光里,轻哼一声。“这种事,竟是我能做出来的,午夜梦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京城这地方,不能多呆,呆的久了,只怕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大将军若想要离京,六千精骑随时待命。”随从躬身说道。   走到月光下的虞淼微微点了点头,“他是我的兄长,小时候我是仰望着他长大的,如何能够弃他于不顾?我既回来,就是要帮他的。”   随从看了大将军的背影一眼。心头五味杂陈,大将军此时心中定是矛盾至极,既不想违背自己原则来行事,却又不得不在兄长的逼迫中一再妥协。随从看着大将军高大精炼的身形,一时间,竟有些心疼自家将军。   虞淼从房顶飞身而下。   躲在角落中的沈五娘瞧见他的身影,才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想要伸手拽上他的衣角。却被他闪身避过。   “我好不容易将沈四娘骗来,又威胁大姐姐,眼看大姐姐已经没有办法了,随时都会妥协,你为什么要将沈四娘放走?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向虞国舅交代?”沈五娘皱着一张小脸儿。抬头看着虞淼说道。   虞淼看着她冷笑。“我如何交代,还不用你来操心。”   “我们不是说好了合作么?我帮你要来解药,你让我在大姐姐面前一雪前耻,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沈五娘攥着拳头,咬牙切齿的看着虞淼。   虞淼冷冷看她,“是,那些,不作数了。我如今不想再如此浪费时间,如此迂回的达成目的。”   沈五娘微微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虞淼却没有理会她,抬脚向庄子外头走去。   “你别走,我怎么办?如今,你叫我去哪儿?”沈五娘追在他身后问道。   虞淼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沈五娘,“你?”   沈五娘瞪眼看他。   “同我有什么关系?”虞淼冷冷问道。   沈五娘倏尔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你说反悔就反悔了?如今沈四娘也被救了回去,他们已经知道这所有的事情,有我在其中参与,你不管我了?!”   “你一开始在计划的时候,就没有把这种可能计算进去么?”虞淼看着月光下沈五娘震惊的神情,缓缓说道,“自己选择的路,总要自己来负责。”   说完,他头也没有回的离开了。   沈五娘无力的站在月光下,看着院中众人渐渐悄无声息的离开,她抱着肩膀缓缓蹲了下来,眼眶酸酸的,心头也酸酸的,她怎么可能将这一切都计划在内呢?她怎么会知道虞淼会半途反悔?故意放走了人?她怎么会知道虞淼竟这般水火不侵,她那般主动送上门,他竟动也不动?她岂能将这些都考虑在内?   沈四娘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齐王府了。   她挣开眼睛便瞧见捏着银针的紫阳真人,和立在床头的沈昕娘,屋里头人不少,可却是安安静静没什么声音,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沈四娘闭了闭眼,又挣开,“我不是做梦了吧?”   “你回来了,四娘。”沈昕娘缓缓说道。   沈四娘闻言一愣,“姐姐?”亚肝纵圾。   紫阳真人捏着银针,从床边退开,沈昕娘走上前来,在床边坐下,“是我。”   沈四娘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上却是绵软,没有几分力气。丹心金香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了她坐起来,“四娘子,您可算回来了!可算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丹心哽咽的说道。   沈四娘握住沈昕娘的手,两人的手都有些凉,彼此谁也温暖不了谁,可双手握在一起,偏偏就生出些安定稳妥的感觉来。   “姐姐,真的是你!”沈四娘扑在姐姐的肩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一旁立着的公孙兰原本咧着嘴在笑,瞧见她哭的这么伤心,也苦着脸上前,低声道:“四娘,莫哭了莫哭,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回来了,再也不能有人将你劫走了!你放心!都怪哥哥,我已经骂过他了!你别怕啊!”   公孙兰小声甚是还有些愧疚的安慰道。   沈昕娘也轻轻的,一下下的扶着沈四娘的脊背,平缓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一遍道:“不怕了,没事了。”   沈四娘抬头,微微摇了摇,“我不怕,姐姐,我没有怕,我不怕死,不怕五娘的威胁,我只怕姐姐因为我,遇险,我只怕我又拖累了姐姐,我本不该相信五娘的!我却鬼迷了心窍,竟相信她是真的有话同我说!相处多年,我早该知道她是什么人的!朱氏在的时候,她就看不上我,没有好心,如今叫我一声姐姐,我却忘了她的本性了!是我傻,我又给姐姐添麻烦了!”   “说的什么话?”沈昕娘摇头道,“我们不是姐妹么?谈何拖累?你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若非因我,也许你根本不会遇险,那是不是我也要愧疚不已,是我拖累了你?”   沈四娘含着眼泪,连连摇头。   “你能回来,还要感谢公孙娘子,和公孙将军。”沈昕娘缓缓说道,忽而转脸问丫鬟道,“公孙将军还在府上么?”   金香连忙点头,“王爷将人请去了书房。”   沈昕娘点了点头,“当好好拜谢公孙将军。”   公孙陵此时正坐在方琰的书房内,只略略打量了一眼宽敞的书房,便将视线落在了方琰的身上。   “王爷不过去看看么?”   方琰闻言,摇了摇头,“不用,这是上好的寿州黄芽茶,公孙将军尝尝?”   他跪坐茶案后头,将茶碗放在公孙陵面前,为他倒了茶。   公孙陵却是紧皱着眉头,“被绑这数日,也不知那些人都如何虐待与她,虽身上看起来无甚伤痕,但心里的创伤却是看不见的,一个小小弱女子,经历了这些,也不知该有多害怕呢,王爷就不担心么?”   方琰微微一愣,缓缓摇了摇头,“昕儿总会有办法安慰的。”   公孙陵一听便有些急,“王妃虽是她姐姐,是能安慰她,但也不过是弱女子,又……又岂能让人放心依靠?”   “公孙将军这便是小瞧了昕儿了,昕儿可不是一般的弱女子。”方琰十分自豪的说道,完全无视公孙陵脸上的不赞同。   公孙陵眉头紧蹙,心道妻妾姐妹就算再和睦,难道还能越过一个男人所给的关怀和依靠去?倘若姐妹安抚就能代替夫君所给的关怀,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妻妾之争了。这齐王爷平日里朝堂政务之上,看着也十分机智明断,怎的家务事上如此糊涂?   “王爷若是碍于某在此不便,那某和妹妹便先告辞,改日舍妹再来探望,王爷还是先去看看方好。”公孙陵说着就要起身。   方琰却是摇头,“公孙将军莫要现在打断她们了,她们姐妹闺中话定然还没有说完,天也快亮了,将军少坐会儿,吃些茶,歇一歇再走不迟。”   公孙陵心里着急,却见方琰脸上一点急色都没有,心头便更添愤懑。好好一个小娘子,让她做了妾便已经是委屈了她,不过幸而主母是她姐姐,想来也不会如何为难与她。可夫君这般不疼爱,她的日子必然也是孤苦寂寞!又经过如此一番惊吓,王爷竟一点怜惜疼爱之情都没有?着实让人生气。   公孙陵狠狠瞪了方琰一眼,气闷的端起茶碗,灌了一口茶。   方琰见他品也不品,就将茶水咽下肚去,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又添了一碗。   公孙陵动了动嘴,但如何这都是人家家务事,他不便多说,适才能说的也都已经说过,只好哼了一声,又将一碗茶灌入腹中。   沈昕娘和公孙兰好生安慰沈四娘一番,见她心绪稍稍平稳下来,脸上不见惊恐,为唯有些疲惫的神色,便纷纷起身,“四娘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你喜欢吃什么,我寻了带来给你?”公孙兰在一旁,十分小心翼翼的说道。   沈四娘抬头,脸上带了笑意,“多谢公孙娘子好意,你不必自责的,这事情怎么都怪不到娘子。”   “怎么不怪我?若是我没有放心让哥哥送你,而是亲自去送你……”   “便是娘子亲去,听闻沈五娘说起家中生母姨娘,我只怕仍旧是担心不已,依旧会上她的当。所以,公孙娘子不必自责,也不必怨怪公孙将军,本就是我自己疏忽大意。”沈四娘缓缓说道。   公孙兰垂了垂脑袋,低声道:“你也不必自责,不怪咱们,只怪沈五娘她太坏太狡猾!哪有帮着别人,这般算计自己的亲姐姐的?她难道不是姓沈的么?哼!”   沈昕娘抚了抚沈四娘的肩膀,又看了看她头上的伤。据她说,她手上那被扯掉头皮的头发,乃是沈五娘动手所致,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见过虞淼露面。   “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必想,若是想念安姨娘,改日我陪你一起回去看她。”沈昕娘缓缓开口。   沈四娘点了点头,丹心将她背后依靠的大枕囊去掉,扶她躺了下来。   “不送姐姐和公孙娘子了。”沈四娘躺在枕上,微笑说道。   “同我们,你还客气什么?”公孙兰连忙摆了摆手,自己走了出去。   沈昕娘也在她身后出了四娘子的院子。   “真没有见过这么心狠的妹妹,她是你们沈家的女儿么?四娘子可是她的姐姐呀!还是文臣家的女儿呢,动起手来,倒是比武将家的小娘子还凶猛!我见过嫡庶姐妹之间相争的,可就从没见过向她这般下死手算计的!”公孙兰在沈昕娘身边,低声愤愤说道。   沈昕娘一言不发,黑白分明分外清亮的眼眸之中看不出情绪。   ☆、第276章 人好,命不好   “昕娘,”公孙兰忽而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看着沈昕娘,“日后若有麻烦,你若当我是信得过的朋友。就不要如此相瞒!当告诉我才是,且这次的事情,本就有我的责任在,你不叫我知道,不知我心里有多愧疚。”   沈昕娘看着她,认真点了点头,“这次还要多谢你……”   “别别,”公孙兰连忙摆手,“谢的话可不要再说了!都说了是将功赎罪,若是我和哥哥不能将四娘子救出,才不知道得有多羞愧,只怕日后都没有脸面再见你们了!”   沈昕娘轻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想来这段日子。你也过得不安稳,我和哥哥就不耽搁你了,且好生歇歇,我们先走了。”公孙兰笑了笑说道。   公孙陵在方琰的书房兀自气闷,直到有王府家仆来寻他,说公孙娘子要走,他才一跃起身,眼瞪着方琰。似乎欲言又止,眼眸里似乎藏着不满的小火苗,只欲将方琰燃尽。   “公孙将军慢走。”方琰客气说道。   公孙陵握了握拳头,愤懑拱手,一言不发的跟着家仆而去。态度着实奇怪得很。   一直坐在归家的马车上。公孙陵的表情都不甚好。连妹妹同他说话。他都没有听闻。   “哥哥!”公孙兰在他耳边轻喝一声。   公孙陵这才猛然一惊,转过脸来,“做什么?”   “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么?”公孙兰问道,“莫非是在担心虞淼不会善罢甘休?应该不会,反正人都救出来了,他就算不甘心又能怎样?了了这件事,我心里才算舒坦了!对了,回家咱们一起喝两杯。算是庆祝一下!”   公孙陵的眉头却是皱的紧紧的,半晌没开口,临到家中时候,他才喃喃道:“原本以为齐王人不错,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曾想,也是个糊涂蛋……”   公孙兰闻言,很是愣了一下,“齐王怎么招惹你了?”   公孙陵闷哼一声,脸色黑沉。   这让一旁坐着的公孙兰十分的莫名,“你们在书房言语不和?有什么冲突?不应该吧?哥哥,是不是你对人家有成见啊?我看他对昕娘很好啊,怎么就不是重情重义的人了?”   公孙陵闻言,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妹妹,“昕娘昕娘,你眼中就只有一个昕娘么?他对昕娘好,就是重情重义?那是他的妻,他对她好,不是理所应当?”   他语气甚是有些冲。   公孙兰被他呛的一愣一愣的,莫名的点了点头,“是理所应当啊,哥哥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马车在垂花门停稳,公孙陵也不再同她废话,飞身下车,直奔自己院中而去。   “诶,哥哥,说好的咱们要喝两杯庆祝一下的?”公孙兰跳下马车的时候,哪里还能瞧得见哥哥的身影,她兀自喃喃道,“怎么奇奇怪怪的?”   方琰回到正院之中,沈昕娘已经在床榻上半躺了,双手扶在小腹上,微闭着眼眸,缓缓牵动左手手掌阴阳泉眼的暖意,引至全身,在丹田之处,多环绕了两周。小腹之中那种不安隐隐作痛的感觉这才消减下去。   忽而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那股暖融融的感觉,直从手背,抵达心底。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方琰一双带着微微担忧的眼眸,“还是不舒服么?”   她摇了摇头,“没有,别担心。”   “你这样,怎能不让人担心?你说过,若有什么事,你会告诉我,如今该操心的事都告诉我,让我来烦心,你只管安安心心的,什么都不要想,只念着你要做母亲了这一件事,可好?”方琰微微笑着,目光专注而温暖的看她。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会学着做个好母亲的。”   方琰点了点头,“原本是麻烦事,倒是让我觉察了一件好事在里头。”   “好事?”沈昕娘微微挑了挑眉梢,“什么好事?”   “你不是一直担心四娘的婚事么?”方琰轻缓问道,“你觉得公孙陵这人如何?”   “公孙陵?”沈昕娘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你是说,公孙将军对四娘子有意?”   “他似乎是误会了,以为四娘子是我的妾室,言语之间分明有对四娘子的怜惜之情,倘若知道四娘子并非我妾室,想来,他是愿意照顾四娘子的。”方琰说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公孙将军已是而立之年了吧?”   “是,他高堂健在之时,曾为他定下一门亲事,后来他高堂故去,女方就退了婚事,他一直将照顾妹妹视为己任,也就没有再考虑此事。或有人登门提及,皆因为他妹妹不喜而作罢。”方琰解释说道,“人耿直可靠,品性也好。”   “人自然是好的,年龄大些也更为成熟稳重,只是,他如今毕竟是将军之身,又得先皇信任,便是沈尚书见他,只怕也要恭敬三分,四娘子庶女身份,不知会不会受他委屈。”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垂眸,“他也许并不在乎身份呢?”   “他若能真心对四娘,自然一切都好,可以他的身份,未必会正式的求娶四娘吧?四娘视我为亲姐姐,我也当她是自己的妹妹,断然不想叫她受了委屈的。”沈昕娘认真说道。   “不若问问四娘自己的意思?”方琰握住她柔软的手。   沈昕娘点了点头,“过两日吧。”   天已经快亮,方琰和衣陪沈昕娘躺了一阵子,见她睡熟,便起身上朝去了。   这段时间,因为忧心沈四娘,她一直没有睡好,以至于腹中孕育的生命似乎都感觉到她的不安,而隐隐作痛。如今送算能好好歇歇了。   隔了几日,瞧着沈四娘状态稳定,脸上的笑意也暖暖的,先前的事情似乎并未给她留下太大的阴影,只是提及沈家,提及沈五娘的时候,她的脸上会格外的阴翳。   这日阳光不错,沈昕娘坐在院中蒙了半透明琉璃纱窗的暖里调着染料,让人请了沈四娘一起晒太阳。   “四娘,”沈昕娘一面调配着染料,一面缓缓开口,“过去心里那道坎儿,你可迈过去了?”   沈四娘闻言,原本正在微笑的脸上微微一愣,“姐姐说什么?”   沈昕娘放下手中染料,抬头看着她,“秦郎君,你可已经忘了?”   沈四娘脸上僵了片刻,微微叹出一口气来,点了点头,“过去了,就不想了。”   沈昕娘笑了笑,“人总要往前看,往前走的。你能看开,就很好。”   暖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沈四娘暗自揣度着姐姐究竟要说什么,只听姐姐诶轻叹一声,“有件事,不知是喜是忧。”   “同我有关?”沈四娘抬头道,“姐姐请讲?”   “公孙将军,你觉得如何?”沈昕娘似乎不擅长绕弯子,十分直白的问道。   她虽没有说更多,但这么一提及人名,沈四娘脸上立即一阵灼烫,心下已然明白几分,“姐姐,我的过往,旁人不知,姐姐难道还不知道么?公孙将军何等身份,何等人物?四娘岂敢肖想?姐姐莫……”   话有些说不下去了,沈四娘垂着头,摆弄着自己如葱白一般的指尖。   “他若有意呢?”沈昕娘又问道,“你可愿意?”   沈四娘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一时没有开口。   沈昕娘等了片刻,也没有逼问,继续调配起她的染料来,好似她们之间并没有提及什么敏感的话题。   暖里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偶有婉转鸟鸣从暖外头传了进来,不知落进谁耳中,谁心底。   姐妹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不知坐了有多久,沈四娘才踟蹰的抬起头来,“人是好,只怕我命不好。”亚肝巨才。   沈昕娘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着沈四娘,“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好不好,要看自己怎么想,怎么过,有你前半句话,我就明白了。”   沈四娘闻言,抬手捂上自己灼热的脸颊,羞怯低下头去,“姐姐……”   “那停几日,你便收拾收拾,准备回沈家吧。”沈昕娘说道。   沈四娘闻言就变了脸色,“回沈家?”   现在的沈家,对她来说,好似十分可怕的存在,那里有不待见她的沈尚书,有坑害她的沈五娘,没有姐姐,没有依靠。   “姐姐我……”沈四娘的脸瞬间就又红转白,连嘴唇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不怕。”沈昕娘立即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先透个信儿给公孙将军,他做好准备,你再回沈家,若有公孙将军提亲,在沈家,没有人能为难你!”   沈四娘点了点头,但脸上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她心底仍旧冒着担忧。   又停了几日,沈昕娘还没有相邀,公孙兰便主动来到齐王府,送了好几套的新衣,又送了吃食,珍贵药材等等。   “虽知道王府里什么都不缺,可寒衣节的时候,没顾上送,一番心意,王妃莫要推却,收下了才是。”公孙兰笑嘻嘻的说道。   沈昕娘叫丹心记下,东西抬进了库房。   公孙兰左右看着,“怎不见四娘子过来?她不在府上?”   公孙兰来的消息,自然已经告诉了沈四娘知晓,可沈昕娘的一番话,叫她如今听到公孙这姓氏,就忍不住的面红耳赤,唯恐见了公孙兰尴尬,便托词没有来见。   “她虽在府上住着,却不算王府里的人。”沈昕娘忽而说道。   公孙兰闻言,微微一愣,抬眼看向沈昕娘,“嗯?怎的忽而说起这个?”   “她总是要回自己家去的,王府虽宽敞,我是她姐姐,也真心待她,但小娘子难免心思细腻敏感,纵然我同王爷都关怀她,也挡不住她心生寄人篱下之感。”沈昕娘说道。   公孙兰莫名的点了点头,“昕娘待人真诚,四娘子定然不会如此想的。”   沈昕娘冲她笑了笑,“是么?”   ☆、第277章 幸与不幸   公孙兰皱眉,今日的昕娘说话怎的这般奇怪?是话里有话的意思么?   “昕娘,你我不是外人,若是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就是,有时那弯弯绕绕的我听不明白。”   丹心在一旁听着着急。娘子这说的还不够明白么?她都听懂了,怎的看起来精明至极的公孙娘子会没有听懂?   “公孙将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公孙将军就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么?”沈昕娘轻叹一声,再不能更加直白的说道。   公孙兰这么一听,却愈发云里雾里,懵懂的看向沈昕娘,点了点头,“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耽误了哥哥不少的好事,如今我长大了。哥哥倒是不急了,我也劝过他,可他总说,既然已经耽误至今,那就不能随便凑合凑合算了,总要遇见了合他心意的才好。”   沈昕娘点了点头,“哦,合心意就好?”   “是。哥哥说,身份地位什么的,他都不在意,反正他也没有高堂在上头压着,族里头也管不着他。他自己的事情总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让我不要劝他。”公孙兰撇了撇嘴。“上次他要送四娘子的时候,我还觉得……”   公孙兰说到这儿,才猛然间抬起头来,看着沈昕娘,刹那间,她全都明白了。   “昕娘!”她惊叫一声,上身前倾,“你是说,是说……”   沈昕娘抬眼看着她。“说什么?”   “你是说,我哥哥他误会四娘子是齐王的小妾了?”公孙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我说,上次他主动要说送四娘子回府,看着分明对四娘子有心的样子,怎的后来再也不听他提及此事。前几日救了四娘子回来,回去的路上,他还说些齐王不重情重义这般莫名其妙的话!原来缘由在此!我那傻哥哥呀!”   公孙兰说完,掩口嘻嘻笑了起来,“昕娘放心,这红娘啊,我来做!我喜欢四娘子,更希望哥哥莫要再一直耽搁下去,希望看到哥哥开心幸福,这事儿啊,包在我身上吧!”   沈昕娘闻言也轻笑着点头,“莫要勉强,彼此合了心意才好。四娘一直在王府上住着,心下也有些别扭,只是沈家……”   “我知道,”公孙兰连连点头,“不是我说沈家不好,沈家能教养出沈五娘那般小娘子来,可见她母亲礼数不好!沈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有爹的孩子,还不如我这没爹没娘的孩子过得好!苦了你们了!”   “话虽如此,沈四娘却也不能从王府里出嫁,若公孙将军有心,她还是要回沈家去的。”沈昕娘缓缓说道。她言下之意,乃是出嫁自然要从娘家出嫁,而与人做妾,则没有那么多讲究,无论从那儿出去,也就是一顶小轿子的事儿。   公孙兰闻言,点了点头,“昕娘放心,你对我的情谊,四娘子的情谊,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哥哥若要委屈四娘子,我却也是不能答应的,若是有缘,她必是我堂堂正正的嫂嫂,断没有屈居人下的道理!”   公孙兰言语之间,神情甚是郑重其事,没有半分敷衍。   又说了几句话,她竟有有些找急忙慌的坐不住,迫不及待的想要归家去,好问问哥哥的心思,哥哥若有意,也得尽早准备才是。若没有心,也不必叫人家牵肠挂肚的耽搁年华。   公孙兰辞别沈昕娘,离了王府,直奔家中。   哥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立时遣人将哥哥寻回家中。沈昕娘说话本来就已经够直白了,到了这武将家的小娘子口中,话更是直截了当,“哥哥,我看你对沈家四娘子有心是不是?”   一句话,立时将公孙陵闹了个大红脸,“小娘子家的,胡说什么!没得玷污人家名声!”   “郎未娶妾未嫁,说这个不是很正当的么?怎么就玷污名声了?”公孙兰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什、什么?”公孙陵微微瞪了眼,他的眼睛本就又圆又大,这么一瞪,更是又大又亮,眸中神采明媚逼人,“谁未嫁?”   “沈四娘啊,她未嫁之身,在齐王府住着,不过是她姐姐寂寞,让她住在府上多陪陪她而已,且她那个父亲,也是个糊涂的,先前有嫡母在的时候,嫡母对她不好,如今嫡不不在了,她的日子仍旧不好过,所以昕娘才接了她一直住在王府里!”   公孙兰笑脸靠近自己的哥哥,“开心了吧?”   公孙陵立即道:“我开心什么?!”可嘴角的笑意却是收都收不住的裂到耳根。   公孙兰还要说什么,他却喃喃自语的转身就走。   “哥哥去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若是有心……喂你干什么去?”公孙兰追在哥哥身后。   “我去寻个媒人!”公孙陵回头看着公孙兰,终于绷不住的笑出声来,“哥哥也一把年纪了,耽误不得!”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公孙兰站在原地轻叹一声,“现在说什么耽误不得,前半年媒人给你说李家娘子的时候,你还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呢!”   说完,她摇头轻笑,心头也越发轻快起来。   不想公孙陵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沈四娘还没来得及回娘家,公孙陵找的媒人却已经上门提亲去了。   沈尚书几番掏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那个好多家高攀不上的公孙将军,竟然请媒人道他家来提亲了?提的还是那个庶女?他没敢应下,仔细打听了才知道,沈四娘虽然住在王府里,却真真不是齐王爷的小妾。且她早已经同秦家郎君分道扬镳。同秦家也没有半分关系。如今在齐王府不过是客居。   知道这消息的沈尚书哪里还能坐得住,恨不得八抬大轿,亲自将沈四娘子给抬回来。   沈四娘也是被请回到沈家才知道,沈五娘自从自己被劫走,就一直没有回过沈家,沈尚书怕丢人,也就没有让人寻她。   安姨娘跟她感慨之时,沈四娘摇头轻叹,“父亲如今那里是对我好?分明是看在公孙家的面子上,对我客气罢了。他心里若是对这些女儿们有半分情谊,我也不至于被逼的心中惦念着姨娘,还在姐姐诶府上住到如今!”   安姨娘轻叹一声。   “且瞧瞧五娘就知道了,五娘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吧,她不见了这几日了,父亲可曾找过,可曾担心过?可曾替五娘想过?只担心他自己,走失女儿,或是女儿做出什么不检点的事情来,让他丢人,让他面上无光,从不曾真正担心过女儿的处境。”沈四娘摇了摇头,“连他最是喜欢的五娘尚且是如此待遇,我还奢求什么,姨娘莫在多说孝顺的话了,该做的我会做的,不该做的,你劝也没用。”   安姨娘叹息着摇头,终是没有再多说,女儿已经大了,这早就凉薄下来的父女亲情,还能说热,就热起来么?   沈昕娘一切都好,沈四娘如今也意气风发。沈五娘躲在城外的庄子上,不敢露面。虞淼就更是过的不好了。亚肝尽技。   他躲了几日才回到国舅府上,刚进了门,虞泰便听闻他回来的消息,立时就叫人将他找来自己面前。   虞泰歪着脖子坐在管家请能工巧匠打制的木头椅子上,椅子比胡凳高,后头还有倚靠的地方,背后和两边都塞了软软的斑丝隐囊,靠上去十分舒适,且能支撑着他无力的身子,椅子下头是像马车轮子一样的两只大木轮子。小厮在后头,一个人不需费什么力气就能推着他走。   虞淼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哥哥之时,微微愣了一愣,动了动嘴,只呐呐吐出一句话来,“哥哥今日看起来,精神尚好。”   说完,便低下头去,躲避虞焦灼并带着谴责的视线。   虞泰嘴唇蠕蠕,离得稍远些,就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管家在一旁,只躬身听着,既不应声,也不开口。   虞泰好似越说越着急,僵硬的脸上因气急而涨的通红。管家只连连点头,虞泰气的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咳嗽剧烈,牵动他的胸腔心脉,脸上越发红的厉害,双颊都呈现出病态来。   虞淼终是忍不住,半蹲下身子在虞泰面前。   虞泰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给这弟弟一个耳光,可如今他却是做不到,浑身僵硬的连手都抬不起来。   “你好,真好,你想我死……我死了,就没人能逼你了……你这么盼着我死,干脆一刀杀了我……还让我这么痛苦的活着做什么?我不是你哥哥……我是你的仇人……你快杀了我……我也不逼你,你也别……折磨我……”   虞泰断断续续的在虞淼的耳边挣扎说道。   虞淼眉头紧蹙,牙关紧咬,半晌才开口,“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既然回来,就是为了医好哥哥而回来的,若是不想哥哥好,我远远躲在西北不就是了?”   “你放走了公孙家的小娘子,不想招惹公孙陵……我不怪你,齐王妃既不愿交出解药,你怎不杀了她妹妹,叫她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楚?为何……让人救走了沈四娘?我不信……你若有心防备,会让人……轻易将她救走?我不信……”   虞泰的声音尽是痛苦挣扎,听在虞淼耳中,充满责备之意。   虞淼眉头皱的紧紧的,“哥哥,沈四娘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个弱女子,杀了她,对哥哥的病没有半分作用,不过是一条无辜性命……”   “屁话……虞淼啊,虞淼……你手上沾了多少的鲜血?你杀过多少人?如今……装什么仁义?一个……弱女子,你就不忍心杀么?你……你这是想要我死……”虞泰僵硬的脸上有着狰狞的面色,说出的话更是叫虞淼这做弟弟的心中难受之极。   “哥哥……我是杀过很多人,我双手也染满鲜血,可我是为了保守边疆,为了边疆的无辜百姓而杀人,我是为了道义,为了心中的信念。杀一个无辜的小娘子,我不屑做。”虞淼闷声说道,“我会救哥哥,一定会,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哥哥痛苦,不会袖手旁观。”   ☆、第278章 突袭   “虞淼,我早就告诉过你……男人,说没有用……要做,才能让人信服。”虞泰的声音僵硬嘶哑,带着逼迫之势,声音低微。甚至离得稍远一些,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是他的话,却又像轰然的雷声,滚滚从他心头而过。   “我知道了。”虞淼点头,想要起身。   虞泰却是动了动手指,用那仅能动的两根手指,孱弱的夹住虞淼的衣衫,“淼……我是你哥哥,你是我我唯一能够信任,能够依靠的人了……”   虞淼闻言抬头,却见两行清泪,从虞泰的眼眶之中无力滑落。   他心中不由一震。想要抬手为哥哥擦去脸上的泪,可胳膊却是十分僵硬,好似难以抬动。这是那个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朗笑着驰骋沙场,告诉他,男人流血不流泪的哥哥?这是那个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能面不改色的让大夫给他包扎,一脸不以为然的哥哥?   “淼,哥哥的命……都在你手里呢。”虞泰又挣扎说道。   说完。他闭上了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好似先前的气愤和适才说了那么多的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心力,让他疲惫至极。   虞淼缓缓站直了身子。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兄长。兄长的脸上没有皱纹,眼眸紧闭,面色发白。纵然容貌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样子,可他真个人的精气,却是不剩下什么。曾经的气度,曾经的意气风发,都没了。   是因为病?因为齐王妃的残害?还是因为心态不同,心境变了?   小厮推着虞泰有轮子的椅子,缓缓向回走去。   虞淼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静静目送哥哥离开,心中一时沉闷不已。他不希望看到曾经那个铁血汉子的哥哥,就一直变成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也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他不屑为之的事情。   虞泰和小厮以及管家的身影都已经远的看不见,他身边只有清冷的寒风,偶尔一声凄清的鸟鸣,孤单瑟缩。   他迈步向哥哥院子外头走去,回廊里头有地龙,尚且温暖,外头一阵阵寒风,叫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虞淼忽而觉得脸上一凉,抬起头来,不知何时,天上竟飘起了雪花,莹白的雪片,一片片飘落。   他扯了扯嘴角,大步走出这个让他沉闷又压抑的院子。   “大将军,老爷整整一日没有吃饭了。”国舅府的家仆在虞淼身边躬身禀道。   虞淼抬头,皱了皱眉头,挥手让人退下。哥哥这是在逼他,他心里明白。他没有去正院,只叫自己身边的随从往哥哥院中送了饭食,并关切几句。   随从没有回禀。   直到日次傍晚,管家才来,“大将军,老爷的身体,您是清楚的,如今不过是强撑着,精心照养且还不知道能撑上多久。”   虞淼冷冷的视线瞟过来。管家谨记虞国舅的交代,低下头,不去接触虞淼那慑人的视线,只说道:“老爷已经整整两日不吃不喝,好人尚且受不住,老爷的身体……怕是堪忧。”   “我不是叫人过去探望哥哥了么。”虞淼闷声说道,“办法是一时半时就会有的么?你是哥哥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这种时候,当多劝着哥哥些。”   管家连连点头,“大将军说的不错,可大将军当比小人更了解老爷性情,若是能劝得住……唉。”   虞淼我了握拳头。   管家长叹一声,“老爷叫小的来,小的便就照实说了吧。”   虞淼闻言,抬头看向管家,管家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艰难开口道:“老爷说,他老了,病倒了,不中用了。如今连兄弟都视他为拖累了。他是拿刀自刎的力气都没有,若有,绝不苟且在世,拖累大将军。如今大将军既然没有办法救他,帮他,他便不吃不喝,直到饿死罢了。决不再拖累将军,叫将军想回西北,只管回去,想做什么只管做,不必在惦念着他。”   虞淼闻言,猛拍向面前桌案。实木的桌案应声而裂,管家腿一软险些跪下来,想到自己不过是转述国舅爷的话,又生生忍住,“国舅爷的交代,小人说完,这便告退。”   虞淼面色沉冷,没有开口,管家小心翼翼的向外退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唤住管家,“告诉哥哥,叫他好好将养,三日内,三日!我必带回齐王妃救他。”   管家闻言一愣,抬头瞪眼看向虞淼,大将军不像是会口出狂言,随便许诺的人呐?   “去吧。”虞淼又冷冷说道。   管家忙不迭的应声退出,直到离开了大将军的院子,心头还砰砰跳个不停,三天?这是真的么?   当晚虞淼便离开了国舅府,前往城外驻扎有六千精锐之师的地方。这六千精骑,他从边疆带回来,向小皇帝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托词,他知道自己回来,必然有人不想再叫他回到西北大营中去,说他贪恋权势也好,说他舍不得西北那天高地阔的地方也好。他是想要回到西北去的,这六千精骑就是他留给自己的退路。亚华农圾。   如今却不得不先动用这最后的退路了。   他详细分派了任务,留下两千精骑戍守营地,轮番操练,佯装人还在军营之中。另外四千人,分批扮作普通百姓,混入京城之中,分别藏起。第一批混入城中的人,分散在齐王府周围,以便观察摸清楚齐王府的情况。   因担心一日混入城中四千人,会引起注意,他将所有人分散到两日混入,且分散在整天的时间内,从城门刚开启之时,一直到日落时分。   整整两日时间,四千精锐,不动声色的混入京城之中。   第三日白天,齐王正在朝堂之上。忽而有大批人马无声无息的将齐王府团团围住。其衣着普通,外貌平平,可伸手却是十分矫健厉害。   齐王府守卫不过千余人,且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在京城之中,同西北长期驻守边疆,平日同突厥人来来往往的打仗简直和平日操练一般稀松平常的精锐之师,还是差了一大截子的实力。   密集的箭雨破空而来的时候,齐王府的人才大觉不好。   沈昕娘正在读书,眼皮猛跳,忽闻院中异动,心觉不好。她起身向外之时,立时有王府精锐涌向正院,驻守在正院内外。   “青天白日的,竟敢突袭王府,活得不耐烦了么?”金香大叫着,冲了出去,不多时就被密集的箭雨给逼了回来,她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些人狠起来简直不要命啊!”   丹心闻言,吓得脸色苍白,“怎么回事?怎么不赶紧派人往宫中通知王爷?”   金香摇头,看向沈昕娘,“娘子王府被包围,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对方不知有多少人,但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娘子……”   沈昕娘闻言,微微颔首,“可有办法前往宫中?”   金香摇头,“有异动之时,他们已经想办法突出重围,往宫中送信了,可是……”她连连摇头,已经表明了结果。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大白天的……”丹心惊慌失措道。   金香摇头,“看不出,皆是普通百姓衣着,可伸手不凡。”   说话,惨叫之声,便在正院里响起。   金香立时握紧手中长剑,横在身前,又看了沈昕娘一眼,“娘子无论如何,要保重自己!”说完,她大步向前,掀开帘子立在门口,誓死护住正门。   丹心脸上煞白没有血色,瞪眼看向沈昕娘,“娘子,可有……可有办法?”   沈昕娘垂下眼眸,努力的专注精神,想要聚拢体内精力,可聚起的精神力十分薄弱,好似她怀孕以后,小腹之中孕育的生命积聚了她太多太多的精力,她专注的想要从左手手掌的阴阳太极图上汲取出力量来。可那力量运走道小腹之处,便会被腹中生命吸附走,几乎不剩下什么。   “娘子……”看着沈昕娘面色越来越差,丹心紧张的惊呼道。   沈昕娘泄气,摇了摇头,“丹心,待会儿若是有危险,你不要犯傻。”   “娘子说什么?”丹心连忙摇头。   “他们趁着王爷不在的时候,突袭王府,那目标一定是我,如此,他们不会要我的命,你不要挡在我前头,别犯傻,我会好好的……”沈昕娘缓缓说道。   “不,我不,娘子!婢子绝不离开娘子!绝不!”丹心上前跪在沈昕娘面前,紧紧攥住沈昕娘的衣袖,眼泪汪汪抬头看着她。   沈昕娘轻叹一声,奋力祭出桃木剑,横在身前,她只能尽力一搏了。   外头打斗之声越来越近。   丹心却忽而起身,“娘子藏起来,婢子穿娘子的衣服,他们若是不认得娘子,娘子还可脱险!快快!娘子快来同婢子换衣服!”   沈昕娘闻言一愣,抬手推开丹心伸向她的手,“我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么?”   丹心慌忙摇头,“娘子,您在犹豫什么?时间不多了,快呀!婢子的命如何能同娘子相比?更可况,娘子如今,是一个人的命么?”   沈昕娘抬手扶上小腹,片刻却是坚定的摇头,“莫说他们是要活捉我,不会轻易要我的命,便是要我立时就死,我也绝不会让别人替我送死。”   “娘子说什么糊涂话!”丹心急的要哭出来,上手去扒沈昕娘的衣服,沈昕娘却连连推开她的手。她的眼泪在脸上肆意的留,口中更是哀求道,“娘子,婢子是甘愿的,若是没有娘子,婢子现在还不知在冯家那个犄角旮旯里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跟着娘子这几年,比婢子先前一辈子过的都好都精彩,婢子已经满足了!遇见娘子,是婢子这辈子遇见最好的事情,如今若是能为娘子做了这事,也是全了婢子的忠心了!娘子就成全了婢子吧!”   说着又要上来抢沈昕娘的衣服。   ☆、第279章 劫持   沈昕娘却是奋力推开她,摇头道,“多年前我看着别人在我面前送命,却无能为力,就发誓说,若我不死。再不叫我身边人无辜死在我前头,替我送了性命。丹心,我身上背负了灵山几千条人命,他们死,我才能活,如今我已经背负不起更多。”   她话音落地,听闻到外头金香已经跟人对峙起来的声音,她紧握着桃木剑,一步步向外走去。   丹心惊慌失措,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摸开被眼泪遮挡的视线,“娘子,你干什么?”   说着。便瞧见沈昕娘掀开了帘子,提着桃木剑飞身上前,将刺向金香的长刀挑开。   落下的帘子遮挡了丹心的视线,她慌忙跑出门去,只见沈昕娘已经同人恶战起来,那个身手不凡,能将桃木剑使得比金石更坚硬锋利的沈昕娘,今日却颇有些力不从心。连外行人丹心都看出她状态不佳来。   齐王府侍卫。一个接一个倒下。   “娘子——”金香在沈昕娘身后惊呼,想要飞身上前相助,却无奈被人拖住。数倍于王府守卫的兵力,更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叫金香丹心只觉得。这人是无穷无尽的多。好似怎么也打不完。   丹心抱着柱子,站在屋檐下头,看着金香和沈昕娘上下翻飞,凌空而起的身影,只恨自己小时候怎的没有机会学学武艺,若是能金香那般,至少能给娘子帮忙,如今却只盼着自己千万莫要拖累了娘子。   可以看出娘子所说不错,娘子对面那人伸手不俗。却破有所顾及,似乎想要活捉娘子,束手束脚之间,堪堪和状态不佳的娘子打成平手。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闯入正院之中,金香娘子逐渐不敌。   忽而一掌直逼金香后心,金香不妨,被拍开之后,沈昕娘便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一柄长刀翻手之间架在沈昕娘脖子处。   “都停手——”那人喝道。   王府正院一片兵器之声,瞧见王妃受人挟持,霎时间便静了下来。闯入之人训练有素,也不纠缠,见王府中人停手,便立时将人驱逐开,挟持住沈昕娘就要离开。   却忽见一个纤细灵巧的身影,忽从房檐底下的柱子后头跑出来,一把抱住沈昕娘,“你们若要带走我家娘子,便连我一起带走吧!我绝不和我家娘子分开!”   院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连挟持着沈昕娘的人都愣怔着没反应过来。   “丹心,回去。”沈昕娘随受人胁迫,面上却并无惊慌之态。   金香受伤,嘴角挂着血迹,挣扎想要从地上爬起,想要同丹心一道守在娘子身边,却是力不从心。   “你们带着我,带上我!我要跟着我家娘子!”丹心连连摇头,半跪下来紧紧抱着沈昕娘的腿。   沈昕娘身边之人,皱了皱眉,“你当我们是请你加娘子去做客呢?”   丹心抬着一双泪眼,双臂更是抱紧了,“不管干嘛,我都要跟着我家娘子!”   那人无奈,抬脚欲踹开丹心,另一人则轻咳一声,抬掌劈向丹心后颈。   沈昕娘欲踢开丹心叫她免受痛苦,岂料丹心执拗起来,力气却异常的大,紧紧抱着她的双腿,她竟使不上劲儿。她身边挟持着她的人,更是察觉她的动作,抬手点在她穴位之上,她只觉身上一阵酸麻,浑身无力。   丹心后颈吃了一掌,两眼一翻,脑袋一晃,歪倒在沈昕娘脚下,一旁之人上前要将丹心拖走,却是发现,她竟晕倒后手上力气也不松,紧紧抱住沈昕娘的腿,一时竟掰不开。   “胳膊砍掉。”挟持沈昕娘的人冷声说道。   一旁众人都看向他,他轻咳一声,“唔,玩笑话,一个丫头而已,一道带走就是!”   说罢,挟持着沈昕娘,拖着丹心,飞身离开齐王府。   齐王府守卫眼看着不敌数倍于自己的兵力,又有王妃在人手中,气恼不已,却无可奈何。   待到王妃已经被人塞入了马车,那马车绝尘而去,又过了片刻,包围在王妃周围分工明确的众人才忽而退去,王府守卫伤的伤,晕的晕,连反扑之力都没有。   沈昕娘浑浑噩噩的躺在马车里,那人不知封了她什么穴道,浑身酸麻的感觉一直没有退去。一番恶战,耗费她精力,她有些精神不济,马车摇摇晃晃,颠簸不已,她一时清醒,一时昏沉。甚至无从判断马车究竟跑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京城,如今又去往何处。   她低头便看见躺在自己身边车厢底板上的丹心,还正死死的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她轻叹一声,又昏沉过去。   不知又行了多久,马车似乎慢了下来,有人爬上车厢,她闭着眼睛佯装昏迷。   那人费力将她和丹心接拽下马车,有人抬了她和丹心进了屋子。外头寒风凛冽,屋子里却十分的温暖,身下的床也是软软的,似有人脚步匆匆的出去又进来。   只听丹心嘤咛一声,抱在她腿上的手,终于松了力道。   “她也昏迷着,大夫给扎一针?”沈昕娘听到有声音在身边不远处说道,闭着的眼眸感觉到似有黑影靠近。   沈昕娘立时睁开眼睛来,只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手中捏着银针,正要向她靠近,“你干什么?”   “醒了。”那老者说了一句,转身收了银针。   沈昕娘侧脸,看见丹心正坐在床边脚踏上,揉着眼睛,四下看着,“娘子,娘子您没事吧?”   屋里子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家屏风,一张翘头案,屏风外头,一时看不见。屋子里除了他和丹心,还有一男子站的笔直,双手背在身后,脸色清冷肃杀,一看既知定是军营中人。   沈昕娘没有理会那男子,只看着丹心道:“清醒了么?头还疼不疼?”   丹心连忙翻身半跪在床边,“婢子没事,娘子怎样?”   沈昕娘摇了摇头,“没事。”   丹心担忧的看向她的小腹,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丹心颔首,抿口不语,四下看去,心头颇有些紧张,但又十分庆幸,自己还是跟来了!虽然她什么都不能做,便是打起来,也没有能力帮助娘子,但总好过于看不见娘子,如今只要能守在娘子身边,便是比什么都强。   “娘子口渴么?”丹心问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   丹心在她背后垫了个硕大的枕囊,转身往那翘头案上拿茶壶茶碗,可茶壶里是空的,丹心转过脸冲那男子道:“喂,怎么没水?”   那男子微微一愣,诧异看向丹心。   “快去倒些水来!”丹心拿起茶壶,往他面前一送。   那男子更是惊异,瞪大眼睛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丹心。丹心皱了皱眉头,“如今都到了你们地方了,还怕我们跑了不成?快去倒些水来,你家主子还有求着我家娘子的时候,可不能慢待了我家娘子!”   那男子闻言气哼一声,却是不由伸手接过了茶壶,“当你们是来做客的不成?没见过被人抓了,还这般怡然自得的?”   丹心轻嗤一声,转身回到床边。   男子皱眉转身出去,将茶壶递给门外之人,自己并未离开。待茶壶里打满水,又送了回来,他仍旧立在里间。   丹心愤愤道:“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你家主子怎么教你的?外头守着去!”亚华何亡。   “你不要得寸进尺啊!”那男子横眉冷对看着丹心。   丹心冷笑道:“你家主子若不是有求于我家娘子,何至于将我家娘子强行请来,还这般客客气气?连你家主子都客客气气,你横什么横?”   “客气那是我将军仁义!”男子忍不住反驳道。   “哦,你家将军仁义,仁义到大白日的闯入齐王府,劫走齐王妃,啧啧,还真是仁义之举啊!”丹心连连点头。   那男子脸上一红,冷哼一声,转身去了外间。   丹心给沈昕娘倒了茶,吹了吹,自己先吃了一口,等了片刻,见无异状,才小心翼翼的奉到沈昕娘跟前。   沈昕娘轻叹一声,“你倒是固执。”   丹心微微一愣,轻笑道:“娘子这是夸我吧?”   沈昕娘无奈摇头。   外头却有稳健的脚步声,快步而来。   丹心立时紧张的转脸向外看去,沈昕娘抿了几口茶,也侧脸看着屏风处。   门口的厚棉纱帘子一动,屏风处暗了一暗,屋里的灯烛摇晃了几下,那脚步声便入了屋内。   “醒了么?”一个稳稳当当的声音传了进来。   丹心交握在一起的手猛的一紧,微微透出些紧张来。沈昕娘抚了抚她的肩头,将手中的茶碗递给她。丹心接过茶碗,起身立在床边。   一个高大健硕的影子,映着烛光,投射进屋内,步步临近。   丹心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屏风处。   烛光轻轻一晃,一股压迫之势立时随着那身影的靠近,而四下弥漫。   丹心的心跳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的茶碗,那身影越过屏风,完完全全出现在眼前之时,她几乎紧张的要叫出声来。   “果然是,虞将军。”沈昕娘缓缓说道。   ☆、第280章 条件   丹心在一旁咽了口唾沫,娘子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的平缓,那般的稳妥,没有紧张,没有畏惧。她不由深吸了口气。娘子都不怕,她怕什么!   高大的身影,停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深邃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盯在沈昕娘脸上。   “身处逆境,尚能如此怡然,不慌不乱,王妃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虞淼缓缓开口道。   “将军客气了。”沈昕娘说,“敢大白日,派兵突袭齐王府,指挥若定,有条不紊,从进攻道撤离,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且不惊动宫中,连五城兵马司都没能及时赶到,将军才是好手段。”   虞淼轻笑一声,“王妃真淡然。”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淡然,将军就会放我走么?”沈昕娘缓缓说道。   虞淼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若救了我哥哥,我就放你走。”   沈昕娘闻言轻笑,白皙的小脸儿之上。一个淡然的笑容,仿佛瞬间绽开的春花,竟美丽不可方物,非但没有惊惧恐慌,反倒叫抓她来的人一再错愕。   “将军真是爱讲笑话。”沈昕娘说道。   “我不爱开玩笑。”虞淼收起眼中惊艳。转过脸。看着摇曳的烛光,缓缓说道,“兄长同齐王的争执,我虽在边疆,也知道一些。我对这些没有兴趣,你若答应救我兄长,我可……答应带他远离京城,带他去西北,远离权利纷争。这朝堂,还是齐王爷说了算的,不会有人虎视眈眈从旁威胁。如何?”   丹心微微一愣,这虞将军和虞国舅还果真是不同,让若是虞国舅处在如今这主动地位,定然是百般威胁。虞淼却诚恳和娘子谈起条件来。   “将军开出的条件真诱人,”沈昕娘缓缓说道,“不过,我对朝政并不感兴趣。”   她说完便阖目靠近柔软的枕囊中,好似闭目养神,完全无视虞淼的存在一般。亚华名才。   虞淼冷冷的转过视线看着她,半晌,口气转冷,“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昕娘摇了摇头,“并非不能商量,只是令兄的病,我救不了。”   虞淼的拳头捏的骨头都发出咯咯的响声,丹心在一旁,看着他指节泛白的拳头,心头慌慌。   “丹药是你所制,病因你而起,你说治不了就治不了?”虞淼的声音隐忍着怒气,虽知道这女子不似普通小娘子一般孱弱,但叫他对一个女子下狠手,他仍旧做不出。   可是还有一句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若是将人逼急了,只怕原则也会被丢弃一旁。   “我若骗将军能治,可到头来,却治不了,将军能放过我么?”沈昕娘淡淡摇头,“并非推脱,真无办法而已。”   “你那哥哥又是什么好人呢?杀了我家娘子的师父,残害灵山派众多无辜之人,原以为虞将军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不过也是个小人罢了!一心只有自己的私利,你哥哥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么?更可况他如今还活着,便是他死了,灵山那么多无辜的冤魂也不会放过他!”丹心立在床尾,原本微微低着下巴,眼见虞淼似乎要对娘子发怒,便咬牙切齿大声说道。   果然见虞淼将愤怒的目光转向自己,丹心不由后退了一步,但想到躺在床上的娘子,她又硬着头皮上前,捏着粉拳,瞪着眼,毫不示弱的看着虞淼。   虞淼飞身上前,宛如鹰爪一般强而有力的手掐在丹心的细白的脖子上。   他的手指强劲,好似只要他再稍稍用力,她细长的脖子,就会应声而断。无比恐惧笼罩在丹心的头上,但她却紧闭着唇,没有示弱,更没有求饶。   “放了我的婢女。”沈昕娘忽而从床上飞身跃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一柄桃木剑。剑尖直指虞淼后心。   虞淼微微转脸,看了看抵在他后背上的桃木剑,又抬眼看了看沈昕娘,“齐王妃,准备用一柄木头剑杀了我?”   “当年的事情,你若不知情,我便不想杀你。”沈昕娘缓缓说道。   虞淼面上微微凝滞,“当年……”   “因果循环终有报,虞将军倘若觉得令兄如今的情况乃是我一手所致,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如实告诉你,我救治不了。”沈昕娘嘴唇微微有些发白,先前损耗的精力如今并未完全回来,紧握着桃木剑的手也在微不可察的颤抖,“但我却觉得,此乃是天意,天意如此,报应不爽。”   丹心被虞淼钳住脖子,脸色涨红,但他的手控制着力道,还不至于真的将她扼死。   虞淼锐利而深邃的眼眸之中,似乎涌动着旁人看不清更看不懂的情绪,他内头不知有何种挣扎,僵持片刻,他倏尔松了手。   丹心脖子上猛的一阵轻松,她竟没能站稳,连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沈昕娘顺势收了桃木剑,上前两步,半蹲在丹心身边,检查她的脖子。   虞淼面沉如水的看着主仆两人,轻哼一声,“我给你几日时间考虑,希望我下次来问你的时候,你会给我不同的答案。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绝对的,你若想做到,总有办法做到的。”   他说完,也不等沈昕娘的回答,转身就走。   丹心揉着脖子,咳了几声,才缓过起来,“娘子,娘子您脸色好差,快到床上躺着,婢子没事!”   沈昕娘被丹心搀扶着,坐回了床上。床铺虽不若王府中的宽敞奢华,却也柔软舒适,崭新的被褥上带着淡淡的太阳香气,味道干净淳朴。   她微微侧脸看向屏风,素净的三折屏风,映着烛光,投下深深浅浅的倒影。   这个虞淼和虞泰真是不同之人。   “娘子好好休息,先不要想旁的事情。王爷知道娘子不见了,一定会想办法救娘子出去的,娘子只要保全了自己,等到王爷来救就行了。”丹心为沈昕娘掖了掖被角,低声缓缓说道。   沈昕娘抬眼看她,“你也别犯傻,行么?”   丹心闻言,愣了片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慢腾腾的点了点头,口中却是低声喃喃道:“婢子微末,只愿尽自己所能的保全娘子。”   沈昕娘轻叹一声,缓缓闭眼休憩。丹心上前将枕囊撤去一边,安静守着娘子。   齐王身在宫中之时,好似冥冥之中心有感应,忽觉心头不安,立时便要出宫,往府上赶去,却不曾想,被宫中突发的事物缠住了脚步,一时脱身不得。   待沈昕娘已经被人掳走,连最后包围在王府外头,以断后的人都撤走,王府中带着伤的侍卫才狼狈的赶往宫中,焦头烂额的向齐王爷禀告了府上事务。   方琰听闻王妃被掳走,当即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回禀王爷,”那跪地的侍卫面上还带着伤,嘴角额角还挂着血迹,心头忐忑不安,“王妃被人带走了。”   方琰宛如立时胸口被人猛然给了一记闷痛的重拳一般,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身边之人立时大惊,“王爷,王爷……”惊呼围绕上来。   方琰却伸手止住身边人的惊慌失措,“回府。”   齐王府还在一片凌乱之中,府上受伤之人颇多,就连原本应当守在沈昕娘身边寸步不离的金香,如今都是一瘸一拐的上前。   看着满目狼藉,却看不到那个虽朝夕相处,却仍旧能够让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身影之时,方琰好似心头被人剜去了一块肉,疼的让人窒息。   他面上沉冷,宛如数九寒天,府上及他身边随从,没有一个敢开口劝慰,甚至连脚步和呼吸都放的极其轻微,不敢多出一点声响来。   唯有金香上前,跪在方琰面前,嚎啕哭了起来,“他们从包围王府,到掳走娘子,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来人太多,王府守卫以少敌多,本就吃力,他们功夫上乘,且十分有对抗经验,恍如身经百战,王府守卫不敌……”   金香边哭边说。   “来人大约有多少?”方琰沉声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日似乎没有不同,可若抬眼,便能瞧出他脸上的不同来。他平日里宛如琉璃一般华彩非凡的眼眸,今日却是黑沉沉的一片,幽寂如噬人的古潭,让人一眼望去忍不住心底生寒。   “袭击,包围,望风诸多分工,完全切断王府同外联络,总得算起来约莫有四五千人。”王府的侍卫跪地回禀道。   “四五千人?混入京城?京兆府竟完全不知……”方琰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他的眼眸谁也没有看,只低垂着看着地毯上繁复的纹路,“四五千人,经验老道,半个时辰不到,那便是安排丝毫不乱,秩序严谨。又是身经百战,功夫不俗……一时能满足这么多条件的,京城还真难找呢。”   他兀自说完,就立时向外走去。   他身边随从和王府的侍卫,见状都很是愣了一愣,见他提步越走越快,竟是向府外而去,随从们对视一眼,立时上前挡住方琰去路。   “王爷不可冲动,王爷如今便是前往虞府上又能如何?王爷手中没有足够兵力和虞将军抗衡!救不出王妃的!”随从们背上冒着汗,忍着头顶的压力,拱手阻拦方琰道。   “滚开!”方琰怒喝一声,提气飞身便走。   随从们不敢懈怠,连忙纵身而上,纠缠住方琰,“王爷,王爷就算紧张王妃,也当考虑清楚再行事啊!如今便是去虞国舅府上又能如何?王妃倘若不在虞府上呢?到时候虞家反咬王爷一口又该如何?便是在,王爷不带足够兵力前去,虞家能让王爷搜么?”   方琰凌空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随从,随从们不敢还手,死死抱住方琰的胳膊腿脚。方琰将他们一个个踢开,劝阻的声音却是一刻不停,“王爷,王爷冷静!王妃定然还平安无事,等着王爷相救,王爷冷静仔细考虑过才能将王妃救出,这样贸然闯去,对王妃没有半分好处,王爷!”   ☆、第281章 不在了   随从们被踢开就重新爬起来,拼尽力气拦住方琰,而此时的方琰,好似正在喷发中无法控制的火山,靠近他的人皆被他一掌接一掌的拍开。   “王爷,您不能去。不能去啊!您若是再遇到点儿什么,王妃怎么办?谁还能救王妃?”随从们在他耳边不断聒噪。   脚下更被随从们抱紧,宛如陷进不可自拔的泥潭之中。   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眼前是王府满目的狼藉,他的昕儿,他的昕儿如今如何了?可曾受伤,可还安好?他如何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何能够不去担忧,如何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去寻找她,如何能够平静下满是痛楚愤怒的心绪,安静坐下来,捋清思路?   “滚开——”他口中喃喃。反复只有这一句话。   为什么身边人如此可恨可憎?为何他们要阻拦他前去寻她救她的脚步?   方琰心头愤怒难以压制,忽而脖颈上猛的一痛,不知是哪个大胆的随从,竟敢朝他下手。   方琰心头闷痛,头上也是一阵眩晕,忽而直挺挺向后倒去。被围在他身边的随从们慌忙接住,随从们大惊失色的看着突然出现在王府里头的人。   “紫,紫阳真人。您,您这是干什么?”随从们抬着方琰,惊慌问道。   “他心绪不稳,这般发狂下去,会将自己逼疯的。”紫阳真人无奈说道。“先将他抬回去休息。我为他顺气,怒迷了心窍了。不及时遏制,走火入魔可不得了。”   随从们闻言,不敢耽搁,连忙将方琰抬进屋内。紫阳真人随后跟了进来,取出银针,为方琰行针,以稳心脉。   又以真气渡入他体内,梳理气血。   好一阵功夫。紫阳真人才松了一口气,十分疲惫的收手坐在一旁。   金香红着眼睛,脸上还挂着彩,在一旁抿嘴静默看着。   紫阳真人看她一眼,“我占卜有凶,一直不明凶从何来,不想竟是沈娘子。”   “我家娘子如今也不知怎样了?”金香一开口眼泪便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这时外头忽而一个身影飞快的闪到门口,将院中草木皆兵的侍卫们吓了一跳。待他停下来,才看清正是紫阳真人的徒弟,黄道士。   紫阳真人也听闻动静,缓声道:“进来吧。”   黄帅印在门口拱了拱手,门口的小丫鬟连忙打起帘子,他弯身走进,“我去探了虞泰府上,府上十分静谧,没有异状。”   紫阳真人微微点了点头,“将人藏在府上,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人多半不在京城。你且去打探着些,看看有没有线索,知道人被藏在哪儿,咱们也好心里有个数。”   黄帅印拱了拱手,又向里看了床上正安静躺着的方琰一眼,低声道:“齐王爷他,没事吧?”   紫阳真人摇了摇头,“你去吧。”亚每布巴。   黄帅印转身而去。   金香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床上的主子,上前道:“道长可有成算,我家娘子她……她现在情况如何?道长不是能测算占卜么?娘子她?”   紫阳真人微微摇头,“不必太过忧心,沈娘子是有灵气护体之人,必然会吉人天相的!”   金香闻言,好似寻到了莫大的安慰,瞪眼看着紫阳真人道:“真的么?我家娘子真的没事么?”   “否极泰来,得失由命。”紫阳真人所答非所问的喃喃说道。   “哥哥。”虞淼沉着脸,被人唤道了虞泰面前。   虞泰僵硬的脸上竟好似透出了几分笑意来,虽不明显,但那留着涎液的嘴角却是真的在微微上翘。   “三……三……”虞泰嘴角的涎液不住的滴落,口中却甚是激动的嚷道,声音竟比平日里都明晰了几分,纵然没有蹲身在他跟前,竟也能听到他的嗓音了。   “老爷好些了呢!真是好些了!这沈娘子真是有用,解铃还须系铃人,沈娘子还未制出解药,只是被带来,眼看老爷的情况就有好转呢!”管家站在虞泰身后,推着虞泰的椅子,面色激动,言语兴奋的说道。   虞泰瞪眼看着虞淼,嘴唇不断蠕动。   虞淼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迟疑片刻,才蹲下身来,将耳朵凑近兄长。   “你不错,哥哥没有看错你……你说三日,果然做到了!”虞泰在他耳边,不甚清晰的话语都不由透出欣喜的声调。   虞淼点了点头,“我只是尽力而为。”   “有你在,哥哥就可安心了,那沈娘子说出此病何解了么……她……她答应制解药了么?”虞泰更加急切的问道。   虞淼缓缓摇了摇头,“还没有,她……”虞淼停下话音,正过脸,认真看着兄长的面色,好似要从兄长这张僵硬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虞泰不自然的动了动嘴唇,“你想问什么?”   “她和她身边婢女,不断提及当年灵山之事,哥哥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灵山,究竟是怎么回事?”虞淼缓缓问道。   虞泰僵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的变化,但他的眼眸之中却流露出深深的不悦,“你不相信哥哥么……灵山……藏匿天下至宝……先帝,想要获取……那至宝已经威胁先帝安危……”   “可我却听说,灵山不过是与世无争的门派,只是流传灵山宝物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虞淼盯着哥哥的眼,缓缓说道。   “放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虞泰胸口剧烈的起伏,让他本就微弱的话音,更显得难以听清。   不过虞淼却是听得十分清楚,他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哥哥一直害怕家中男子活不过四十五岁的宿命……”   “是,这若是我的命……便也是你的命……我的命若是能改……你自然也可逃过……”虞泰不知是因气愤,还是因为急切,说话变得分外艰难起来,但他仍旧挣扎说道,“我若改不了,那便也是你的……死期!”   虞淼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虞泰嘴唇蠕蠕,虞淼却没有再弯下身子去听。虞泰眼中流露出气愤神情,虞淼却只是缓缓别开了视线,“哥哥且安心调理身体,待齐王妃想出办法,治好哥哥以后,我会带着哥哥一起远离京城,去往西北。那里虽苦寒,却天高地阔,哥哥一定会喜欢上那儿的。”   坐在有轮子椅子上的虞泰闻言,瞪大了惊讶的眼睛,他想要摇头反对,他想要大骂虞淼糊涂,可脖子动不了,声音更是只在嗓子眼儿里呜呜啦啦,宛如微弱的痰音一般,没有丝毫的气势。   虞泰又气又急,脸色都变了,“管……管家……”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发出这么一个声调来。   管家连忙俯身向前,将耳朵贴上前去,“是,老爷。”管家点了点头,“老爷说,他要亲自见见沈娘子,亲自来和沈娘子说。”   “哥哥还是安心养病吧。”虞淼摇头说道,“哥哥见她也没用。”   “虞淼……你……”虞泰嗓子里声音微弱,怨气浓重,但气势不足。   虞淼转身欲走,行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调头回来,半蹲在虞泰前头,抬头认真看着虞泰,“哥哥,我是你亲弟弟,这世上,没有谁比我跟您更亲,我从西北回来,就是为了救哥哥回来,不但要救哥哥的病,还要救哥哥的心。哥哥离开战场太久了,在京城这个肮脏的地方住的太久了,哥哥已经不是以前的哥哥了,我会帮您把以前那个虞家最顶天立地的男人找回来!”   说完,他才起身离开。   虞泰在他身后气的变的脸色,管家一下下抚着虞泰的心口,“老爷您别生气,大将军毕竟还年轻,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儿,言语天真,不可避免的,您还病着,怎么能跟他一般见识!等您好了,能好好站起来,好好说话了,好好说教大将军一顿,将大将军给骂醒了,骂明白了,他还不是一切都听老爷您的?”   不知是管家安抚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的手一下下扶着虞泰的心口让他顺气舒服,虞泰愤懑的脸色,总算好转了些,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微微闭了闭目。   管家缓缓推着虞泰的椅子,将他往回推去。   方琰后半夜才忽而醒过来,他翻身从床上坐起,守在屏风外头的小厮立时就一跃而起,小心翼翼的觑着里头的王爷,生怕王爷再像刚回来那会儿似的,不顾一切的冲去虞国舅府上。   紫阳真人交代了,若是王爷醒了,仍旧怒火攻心的话,就要赶忙喊他来,他就在离主院不远的院中守着。   在小厮目不转睛的注视中,方琰却并没有发狂,反而是在床上安静的坐了片刻,面上黑沉,亦如此时外头的天色,双唇紧抿,眸色深敛。   片刻的安静,不知他兀自想了什么,小厮正要松上一口气的时候,却见王爷忽而又起身向外走去。   小厮连忙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如今才四更天呢,王爷是要去哪儿?”   方琰并不开口,但他步子很快,小厮唯恐自己追不上,在后头又紧张又担忧,不由小跑的有些气喘吁吁。   前头的方琰却忽而停住脚步,“别跟着。”   小厮闻言吓了一跳,“王爷,王爷您可冷静啊,您现在就是算是闯了虞国舅府上,也救不出王妃呀?黄道士已经去探过了,王妃并不在虞国舅府上,被藏起来了,如今还不知藏在何处呢!王爷您……”   方琰却懒得听他废话,提步继续向前走去。   小厮不敢真的不跟,只是跟的稍远了些,小跑抹着额上的汗。眼见齐王并非出府,而是去了书房院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爷昏迷的时间,王府里的狼藉基本已经被收拾好了,可院子收拾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总重要的人不在了,原本会一直守候的人不在了,这院子跟空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小厮在书房外头,溜着墙根儿,缓缓坐下,大口的喘着气,心头无奈想到。   ☆、第282章 低头求助   方琰让随从将书房点的灯火通明,他立在书房桌案前,俯身奋笔疾书,面色凝重认真,捏着笔的手更是翻腕飞快。   才写了一页,便听啪的一声。他手中的狼毫,竟应声断了。一旁立着研磨的随从不由面露担忧,王爷仍旧心绪不宁,若是心头平静,怎会控制不好力道,将笔杆都捏断?要不要通知紫阳真人,再将王爷打晕一次?随从心下嘀咕,却忽闻头上传来声音道:“吾没事。”   随从猛然抬头,见王爷清冷凝重的目光正满是寒意的紧盯着他,“吾知道冲动救不了王妃,所以现在,吾没有冲动。”   随从连忙点了点头,“是。王爷没有冲动。”   方琰这才扔了手中断了的笔杆,又从笔架将取下一直笔来,蘸满了墨汁,提笔书写。   他就这么立在桌案边,自从醒了来到书房开始,一直到东方的天已经微微露出熹微晨光之色,他甚至动都没动,除了说那句“吾没事”以外。甚至连头都没有再抬起过,他的眼眸更是不曾离开过笔下的纸张。   长长的奏折,写了近几十页。   随从在一旁,心头直打鼓,王爷不会是换了一种方式发狂吧?先前是拳脚发狂。如今是奋笔发狂?   因太过担心。随从不由靠近一步,想看看王爷都写了些什么,可还没等他看清楚,便见王爷抬手扔了手中笔,面色清冷的转过身来看着他,“备朝服。”   “王爷要上朝?”随从一惊,王妃不见了,王爷真有心思去上朝么?   “你说呢?”方琰冷冷反问。   随从不敢再多言,连忙回身。吩咐书房外头伺候的小厮,去取王爷的朝服来。   方琰收起奏折,早饭也不曾用,便换过朝服,前往宫中而去。   路上他深思良久,手中更是紧紧的捏着那让他写了一夜的奏折。发狂的心情过去,他自己也十分清楚,仅凭王府的一点儿侍卫,根本不足以和虞淼的六千精骑抗衡。硬碰硬,他很可能非但救不出他的昕儿,还会害了她。   不管心中有多着急,他都必须冷静下来。必须,冷静。   在宣德殿外头站了一刻钟,捏着奏折的手都泛了白,他深吸一口气,还是独自去见了圣上。并呈上了奏折。   原本想要在朝会上,当众宣读奏折,可稳妥起见,他还是控制住了心中岩浆一般的愤怒,单独将奏折呈了上去。亚每休圾。   小皇帝翻阅着奏折,越看,眉头蹙的越紧,即便有有些生僻的字,他还不甚认识,却不影响他理解通篇奏折的意思,“叔叔历数了虞泰的一百多条罪状,是想?”   “圣上,虞泰作恶良多,不可姑息。”方琰咬牙切齿的说道。   小皇帝深深点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如今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么?叔叔如今有万全的把握,他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土崩瓦解,不足畏惧了?虞淼可是还在京中呢。”   “君是君,臣是臣。圣上的话,便是虞泰虞淼,亦不能反抗。如若不尊,便是谋逆大罪!其罪株连九族!”方琰冷声说道。   小皇帝抬眼,十分担忧的看着方琰,“叔叔说的,我自然知道,可是叔叔……他们想害的人一直都不是我,而是叔叔呀,若是他们针对叔叔,架空于我,叔叔手中没有兵权,又如何自保呢?”   方琰缓缓舔了舔嘴唇,“圣上可密令去西北,解除虞淼大将军职务,臣去说服公孙将军出兵,拿下虞泰虞淼,圣上只要朱批了虞泰罪状,即可。”   小皇帝犹豫片刻,忽而问道:“叔叔一向是有耐心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决定这么做?”   方琰缓缓抬头,迎着小皇帝探究的视线,沉默半晌,只说到:“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等下去了。”   小皇帝闻言十分诧异,上下打量着方琰。叔叔在他心中断然不是没有耐心,匆忙行事的人,低头看看手中长长的奏折,又不难发现,书写之人的焦灼急躁。叔叔究竟是怎么了?   小皇帝皱眉片刻,还是提笔站了朱砂墨,在奏折之上御笔朱批。并当即遣送密令前往西北。   方琰拿着圣上朱批的奏折,连朝会都没有参加,便立时出宫,前往公孙将军府上去。   公孙将军正在家中同妹妹下棋,听闻齐王登门,很是愣了一愣,“齐王来找我做什么?”   “过不了多久,你们就是连襟的关系了,王爷来寻你,多正常啊!”公孙兰笑嘻嘻的说道。   公孙陵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以为齐王不是这种会借着连襟来攀亲之人。这才毫无顾忌的向沈家提了亲。就算要利用这连襟的关系,如今沈四娘不是还没有过门的么?怎的也不至于如此等不及吧?   心下犹豫,他还是起身向会客厅前去。   公孙兰看着面前下到一半的棋局,侧脸看向外头哥哥渐渐远去的身影,忽而拍手起身,点着脚,脚步轻盈的也向外头而去。   “娘子这是要……”她身边丫鬟小声说道。   公孙兰立即比了噤声的手势,等哥哥走远,再尾随而上,悄悄的溜到了外院。   “齐王爷真是稀客,今日怎……”公孙陵话还没有说完,便瞧出方琰脸上异样,不由神色一禀,“王爷这是怎么了?怎的气色如此之差?”   方琰没有多言,只将袖中圣上朱批过的奏折拿了出来。   公孙陵皱着眉头,接过奏折,一页页翻看着。上头例数虞泰百条罪状,并非罗织罪名,许多罪状下头都有理有据,十分可信。公孙陵越看,眉头拧的越紧,待看个大概,忽而抬起头来,看着方琰道:“王爷为什么挑这个时候?”   方琰抿着唇,缓缓说道:“罪就是罪,什么时候,很重要么?”   公孙陵冷笑一声,“王爷莫要装糊涂,如今虞淼正在京中,并非全无防备,此时揭出虞泰的诸多罪行来,虞淼岂能甘愿认罪?”   “若要甘愿认罪,自然是不容易,不然也不需来找公孙将军了。”方琰说道。   “如今并非最合适的时机,”公孙陵摇头,“我知道虞泰并非什么仁义忠孝之人,但他如今已经不足畏惧,虞淼长年在西北,对京中事物不甚熟悉……”   “看着我同虞家人相互牵制,公孙将军觉得如此,对圣上是最稳妥的,是么?”方琰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说道。   公孙陵微微一愣,似没有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于是也只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公孙将军,只看到眼前相互牵制的好处,是没有人能威胁到圣上。可是公孙将军就没有站的更高些,看的更远些么?虞泰这么多年在做的是什么事?结党营私,聚敛钱财,买卖官职,玩弄朝政。虞家势力不除,朝堂难以稳固,政令难以实施,苛捐杂税让百姓痛苦不堪,国力难以提升。倘若没有虞泰从中作梗,上下通达,大梁的国力,必定能在短时间内,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方琰认真说道,“那才是正真利于百姓,利于整个大梁的好事。待圣上年长,可以交托在圣上手中的,乃是盛世大梁!公孙将军觉得,是为了维护一时的相互牵制,影响大梁的整体发展好?还是除灭了虞家,为大局着想好?”   公孙陵眯眼看着齐王爷,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齐王爷自然说的好听,好听话谁都会说。先皇帝可是想要将这大梁交给当今圣上的,倘若……”   公孙将军话没有说完,低头抿了一口茶,吹了吹茶叶沫子。他的意思太明显了,纵然他知道除掉了虞泰,灭了虞氏在朝堂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更有利于大梁的发展,但是为了防备方琰为谋一己私利,他不能帮助方琰灭了虞家。说到底就是一句话,他不相信方琰。   “齐王爷原本不必急的,您一步步稳扎稳打,不是走的很好么,如今虞国舅已经不行了,昔日维护在虞国舅身边的人正一点点被王爷瓦解蚕食。纵然虞将军回来了,一时不能撼动虞家的势力,打仗或许虞将军更行,但玩弄朝政,虞将军岂是王爷您的对手?”公孙陵轻笑了笑,“王爷本不必来寻我的。”   方琰微微垂了垂眼眸,他自然知道,一步一步来更为稳妥,若是他的昕儿在他身边,他谁也不会寻,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谋略,凭着自己的努力,也能达成理想。   可如今他等不起!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昕儿落在旁人手中,受尽威胁与折磨么?   “吾的王妃,被虞家人抓走了。”方琰低声说道。声音十分低沉轻微,好似他十分羞愧难当,更是痛心疾首,一句不长的话说出口,他的脸色却是瞬间煞白了。   公孙陵闻言,微微一愣,似是没有听清,但更像是处在震惊之中。   这是一道倩影却忽而从外头蹿了进来,“王爷说什么?谁?谁被谁抓走了?”   方琰缓缓抬头,看了突然闯入的公孙兰一眼。   公孙陵寒着脸呵斥道:“怎么学的规矩,这里是你能闯进来地方么?王爷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快退下去!”   公孙兰闻言,立时瞪着赤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昕娘被抓走了?昕娘被虞家人抓走了?哥哥,你没听见么?你怎么还有心思骂我?你没听见吗?”   公孙陵皱眉,低声喝道:“我听到了,我知道你同她关系好,但这不仅仅是私情的问题,更关系朝廷,关系民生,事关重大,你不懂,快下去!”   公孙兰非但没有退下,反而上前一步,怒瞪圆眼睛,紧紧看着自己的哥哥,“从小你就教我,做人要厚道,要知恩图报!人要有信义!可如今呢?你只记着你自己将军的身份,只考虑你自己的荣辱,你根本不顾别人!”   ☆、第283章 运道   公孙兰的话让她哥哥分外的生气,抬手推搡她出去,“王爷在此不要胡闹,你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   “我不要回头说,我现在就要说!”公孙兰却一把推开哥哥的手。“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这么长一段时间来,你的病都没有再犯过么?你就不好奇么?”   公孙陵闻言,神色微微一禀。   “别用你的小人之心来想别人了,哥哥!”公孙兰嘲讽冷笑道,“哥哥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一直都觉得哥哥的心胸比这天地还广阔,现在我才知道!哥哥是个小人!只有小人才会用自己狭隘的心去想别人!”   公孙兰吸了吸鼻子,眼眶越发红了。   “你不让昕娘给你看病,怕她以此来胁迫你,人家根本就不屑于此!她听闻我描述你发病可怜,念我是她好朋友,不忍我为哥哥痛惜,便瞒着我。瞒着哥哥,费尽心思,将可以治哥哥病的药掺入果酒之中,不动声色的为哥哥医治!人家拿这个来要挟你了么?人家要你知恩图报了么?”公孙兰说着哭起来,“你这小人!她甚至连我都瞒着,只说是送给我喝着玩儿的果酒!”   公孙陵眉头紧蹙,犹疑的看向妹妹。   公孙兰抬手抹了把眼,“你不管。我管!我拼死也要将昕娘救出来!你也别管我!就当我不是你妹妹!”   说完,她就要往外冲。公孙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手上力气大的公孙兰嗷嗷直叫。   “去你哪儿救人?就是拼死,也得知道如何拼死吧?整日就知道胡闹!”   “此事我并不知道。”方琰缓缓开口,“原来昕儿那般认真的亲自酿酒。是特地为公孙将军所酿啊?”   方琰说罢。缓缓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是我求了她,给哥哥看病,她又让四娘子过来打听哥哥有什么喜好,病情到何种地步之后,才酿的酒!”公孙兰说道,“我问了几次,她都不肯承认,只说是果酒。可往年这时候。哥哥必然已经犯了几次病了。今年却自从饮了那酒之后,就一次也没有犯过。”   公孙陵紧皱着眉头,仿佛被人揭了短似的,脸上不甚自在。   方琰却认真说道:“既然昕儿说不是,那便不是为了公孙将军的病所酿制,今日也不提此事。昕儿不会用感情来挟持任何人,吾也不会。吾今日来,就是为朝廷,为百姓,为大梁的大局来请公孙将军。”   公孙陵清了清嗓子,公孙兰狠狠白他一眼,想要从他手中拽出自己的手腕,却发现她的力气在哥哥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王爷既将话说道如此地步,我不妨也将话敞开了说。”公孙陵拽着自家妹妹上前一步,低声道,“就算我相信王爷,可神策军只有十几万人,且为的是京城安危。西北大军四十余万,皆听虞淼调遣,对虞淼忠心耿耿。倘若贸然用兵,激怒了虞淼,他调动四十万大军,反扑京城。且不说此战能不能赢。边疆动乱是一定的。西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倘若让突厥人发现大梁异动,趁势而下,那大梁面对的,可就是内忧外患的灭国之灾了。”   公孙陵说完,厅堂之内霎时一片安静。静的落针可闻。   树梢撕破寒风,发出呜呜宛如哭泣的声响。   方琰脸色十分难看,缓缓点了点头道:“此事,圣上亦有考虑,已经送出密令去往边疆。”   公孙陵眉头微动,哦了一声,“可有万全的把握?”   方琰抬头看他,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万全的把握?从京城送密令去往边疆,倘若半途遇到突发变故呢?倘若军营之中接到密令的副将拒不执行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一路往西北,千余里地,什么事情也不能说是万全把握。   这世上哪有不冒险就能成的事?   “王爷为了救王妃,便是灭国的威胁,也甘愿铤而走险么?”公孙陵低声问道。   公孙兰在一边,自然也听得十分清楚,但她脸上却有些懵懂的神情,“你说的一套一套的,我听不懂,你是不是找借口,就是不想救昕娘?哥哥,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你给我闭嘴!”公孙陵转过脸来,鲜少有这么凶对公孙兰说话的时候。   公孙兰被他吓了一跳,瘪瘪嘴,满面委屈。   公孙陵却是低声又道:“王爷不妨且先等等,探探风声,我愿同王爷一同摸查。”   方琰闻言,抬头看向公孙陵。   公孙陵点头道:“王爷若决意冒险,为一个信义,某便是抛出身家信命,也可与王爷共进退。只是神策军,并非属于某自己,乃是属于大梁,属于圣上,某不能让庙堂落于危险之中。”   他说完,终于松开公孙兰的手,十分郑重认真的朝方琰拱手躬身。   方琰闻言,静默的看着公孙陵,看着他郑重的躬身拱手,看着他不苟言笑肃然的表情。半晌,厅堂里都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就连满面委屈的公孙兰,都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她想救昕娘,非常想。可是若为了救昕娘自己,而要将大梁的朝堂,大梁的百姓至于危险之中,莫说她心有不忍,便是昕娘知道了,昕娘也一定不会同意的吧?昕娘最不喜欢拖累旁人,不喜欢看到旁人因她受危害。   忽而,齐王缓缓起身,抬手拍了拍公孙陵的肩膀,一语不发的向门外走去。   “王爷……”公孙兰开口唤住他。   齐王脚步微顿。   格外安静的厅堂,显得外头树梢发出的呜呜声格外明晰。   公孙兰看着齐王笔直却有些萧索落寞的背影,动了动嘴唇,觉得无论再怎么动听的安慰之语,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但她还是努力说道:“昕娘是好人,一定会没事的!”   方琰静默的点了点头,提步离开。   公孙陵的眉头一直皱的紧紧的,齐王离开,他的眉宇之间的川字也没有淡去,他忽而拽着公孙兰肩头的衣服道:“你站住。”   欲要离开的公孙兰转过身来,瞪眼看着他,“干什么?”   “那酒……真是像你说的那般?”   公孙兰气哼一声,“是不是,都喝进了你的肚子里!你问我干什么?放手!”   公孙陵一愣,不想妹妹这般凶悍,手不由放开,“我不过问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刚才你对我那是什么态度?当着外人的面,竟对我这般!你,你真是太讨厌了!”公孙兰甩开他的手,红着眼圈跑出厅堂。   公孙陵立在原地,表情有些沉重纠结。眼眸低垂,心头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城郊庄子上,沈五娘抬手打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笺来,细细看过,先是满面愤懑,看着看着,竟笑了起来。引得她身边的小丫鬟一阵的不解,“娘子又气又笑的,家里究竟是发生了好事,还是坏事?”   沈五娘又将信从头到尾再开了一片,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有好事,也有不好的事,不过好不好的,一开始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不是?总要往后看了,尽自己所能的往后走了,才知道究竟是好是歹。”   丫鬟满面不解。   沈五娘嘴角扬起轻笑,看了看身边丫鬟懵懂的表情,好似她此时的愉悦心情一定要迫不及待的找个人分享一般,她缓缓开口道:“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母亲终于可以看见那个女人,那个逼死了她的女人,也走上了绝路!自己做下的,终究要还的,谁也不能幸免!她欺辱我的母亲,让她得逞,这次终于惹了惹不起的人了吧?”   “是……齐王妃不好了?”丫鬟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五娘笑的十分美艳动人,点了点头道:“是不好了,大为不好!据闻,她不见了。虞将军还是动手了,是了,大姐姐害得可是他的亲兄长呢!他岂能不为自己的兄长讨回公道?”   丫鬟在一旁连连点头。   提及虞淼,沈五娘面上却是不自然起来。虞淼身为西北大将军,虽常年不在京城,但身份地位,不可小觑。他人又那般稳重刚毅,手段不凡。若是能得如此枕边人,此一生,大约就无忧了吧?倘若能为将军夫人,这世上也没有几人能小瞧她了。   那般浑厚有力的线条,那般刀刻雕琢的刚毅面孔,每每夜深人静时想起都不觉让人心跳砰然。可他!可他竟那般果决的拒绝了自己!一点情面都没有留!他竟叫自己滚……   沈五娘面上喜色,又清淡下来,“但不好的事情也有。”   丫鬟微微一愣,“不好的事情?”   “沈四娘那个样子,竟然勾引了公孙将军,如今已经回到家中,公孙将军已经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了。”沈五娘冷冷说道。亚每冬技。   她想要做将军夫人,被人无情拒绝,可那个无论身份,还是面容,亦或是旁的,没有一条比得上自己的沈四娘,居然被公孙将军提亲,这叫她如何能忍?   “四娘子不是先前被秦家纳了贵妾?后来又被送到齐王府了么?怎么如今又被公孙将军提亲?”小丫鬟在一旁不解问道。   沈五娘冷笑连连,点点头道:“你问得好,所以说,如今的好运只是一时的,且要往后走了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运!”   ☆、第284章 命途多舛   丫鬟看着五娘子的冷笑,不由觉得脖子上一阵阵的被寒气扫过,缩了缩脖子,她抿嘴没敢多问。   “收拾东西,咱们也准备回府。”沈五娘却是忽而说道。   “王妃虽然被抓了,可四娘子不是回到府上了么。先前发生的事情,她可都知道的,娘子如今回府……”小丫鬟满面担忧,“她可是被公孙家给提了亲的,娘子回去,定要受她的气吧?”   “我难道是赶着回去受气的么?既然决定回去,就是要回去看好戏的。”沈五娘笃定说道,“赶紧收拾,别那么多废话。”   丫鬟不敢再劝,连忙打点。   这是虞淼关着沈四娘的时候买下的院子,她们在这里除了一些随身之物,并一些银钱以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丫鬟很快便收拾好了。雇了临近的马车,扶着沈五娘,向城中赶去。   丫鬟不知道沈五娘是忽然改变了主意,还是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竟在城中寻了个客栈暂住了下来,并没有直接回到沈家。   并且还给了她银钱,叫她去打听公孙将军日常的出行规律。这她怎好打听?   许是运气好,小丫鬟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之时。听闻大两个采买菜蔬的婆子低声的说笑,说话间,无疑透露出他们是公孙将军府上之人。   小丫鬟连忙尾随上去,听了一一阵子之后,才往拽住了那个瘦的。往那人手中塞了银钱。婆子微微一愣,找了借口叫另一人先走,自己则慢下步子来,和沈五娘的丫鬟并行一处。   丫鬟从那瘦婆子说话采买上头,看出她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于是用银钱并不艰难的便打听出来娘子叫她打听的情况。   返回娘子身边之时,沈五娘十分高兴,随手赏了个簪子给她。   “娘子留着吧,娘子的首饰已经打赏出去不少。这都是夫人在的时候留给娘子的念想。”小丫鬟不受。   沈五娘笑了笑,“给你你就拿着,东西是死的,人才是活得,握着这些死物有什么用?”   丫鬟张了张口,虽是死物,可身为女儿,不当对自己已故母亲留下的东西格外珍重才是么?但看了看娘子神色,她还是明智的闭上了嘴。   公孙陵策马出行之时,忽而有个小丫鬟快步追在后头,气喘吁吁的朝他挥手。公孙陵一愣,勒马停下,回头看着那小丫鬟跑近,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小丫鬟,“你在追我?”   小丫鬟连连点头,却是喘息的说不出话来。   公孙陵无奈摇头,“若非街上人多,我并未跑快,你两条腿如何追的上?追我有何事?”   “我家,我家娘子想要……见见将军。”小丫鬟喘气说道。   公孙陵皱眉,“你家娘子?”   小丫鬟点头,“我家娘子姓沈。”   公孙陵面容一怔,四娘?四娘要见她?   “你家娘子在哪儿?”   小丫鬟遥遥一指,不远的一家茶楼上头,大冷的天,却是开着窗,窗边倚着一个倩丽的身影,淡青的袄裙,纤细的背影。   虽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不甚清楚,却也可分辨出,那身形的确似是沈四娘。   公孙陵的嘴角不由的就微微往上翘,多日不见,还真是想念她,昨夜梦里似乎还瞧见她低眉浅笑的样子,不想今日就能相见,真是心有灵犀。   公孙陵兜马回头,向那茶楼行去。亚场女技。   他在茶楼外头翻身下马,脚步飞快的就向二楼的雅间寻去。   立在门口,他却忽而有些紧张起来,原本以为,既然已经提了亲,成亲之前,他们定然是没有机会再见面的。不想她倒是先约了他?公孙陵心下激动,却又有些担忧,莫不是她也知道了齐王妃的事情,她同齐王妃的关系十分要好,自己能认识她,也是因着齐王妃的缘故。她若是替齐王妃开口,求他相救,他该如何说?   公孙陵一时站在门口踟蹰起来,随后追上了的小丫鬟见状一愣,仍旧是气喘吁吁道:“将军怎么不进去?”   雅间里的人似乎也听闻了外头动静,轻缓开口道:“将军?”   公孙陵心头一时骤然加速,将心横了一横,千军万马他都不怕,一个小娘子而已嘛,且日后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他怕什么!抬手推开了雅间的门。   那个伫立窗边的身影,纤细妩媚,便是厚厚的冬衣,也遮不住她窈窕的身段。   可公孙陵的眉头却是紧紧皱了起来,“你不是沈四娘!”   沈五娘回过头来,巧笑嫣然的看着他,“对,我是沈四娘的妹妹,五娘。”   公孙陵转身就要走。   “我寻将军,自然是要告诉将军有关四姐姐的事,将军真的一点都不想听么?”沈五娘开口道。   公孙陵的脚步微微迟疑,眉头轻蹙。   “看来公孙将军还是不够关心姐姐呢,竟连姐姐的事都不感兴趣。”沈五娘语气中有些挑衅的味道。   公孙陵转过身来,大步迈进雅间,在坐榻上跪坐下来,“你倒还敢出现,当初若不是你,五娘怎会遇险。我且听听,你今日又有何话要说,若不利四娘,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沈五娘缓缓点了点头,摆手叫丫鬟进来,并将门关上,“将军待四姐姐真好,四姐姐还未过门,将军就这般维护了。”   公孙陵不屑冷哼一声。   沈五娘轻笑,“将军不必着急,我既主动寻到将军,必然是有话要说的,无缘无故我寻将军做什么?这话,是为将军好,但换个角度来说,也是为我四姐姐好,四姐姐一时也许没有想清楚,日后后悔了才是麻烦。”   “什么后悔?什么麻烦?”公孙陵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沈五娘。   “公孙将军既然已经向我家提亲,想来对我四姐姐的过往也是十分了解的吧?”沈五娘抬眼看着公孙陵,问道。   公孙陵面上微微一僵,似是想到了以往她口中提及过的秦家。   “你……”   “四姐姐前年被三贤秦家的秦郎君纳了贵妾之事,外人不知,公孙将军不会也不知道吧?”沈五娘巧笑嫣然。   公孙陵的脸却是瞬间黑沉了下来。   “后来又被秦家转赠给齐王为妾,这件事将军定然是只晓得,我便不多说了。”沈五娘低头叹道,“我并非要拆自己姐姐的台,只是觉得老话说,好女不嫁二夫,姐姐命途多舛,先是在秦家为妾,后又到了王府为妾,如今却平步青云,竟要做了公孙家的主母,将军夫人了,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再有变故。”   “你住口。”公孙陵额头上的青筋已经不由迸出。   沈五娘却是仍旧开口道:“公孙将军如今不知,倘若是大婚以后才知道,难道不会对姐姐心怀芥蒂么?那时候再冷落了姐姐,叫姐姐孤独寂寞,倒不如,如今就说明白,想明白了,想来无论是对公孙将军,还是对姐姐都是十分公平的好事。”   “我叫你住口,你没听见?”公孙陵横眉倒竖看着沈五娘。   沈五娘点了点头,轻抿了下唇,低声道:“看来,公孙将军先前果然是不知道的呢,姐姐如此瞒着公孙将军,莫不是有骗婚之嫌?唉,姐姐也是不认命,一个出身不高的庶女而已,无论是秦家的贵妾,还是王府里的妾,都不算太低了,竟不满足,硬要做将军夫人……啧啧,不是命运弄人,是自己不认命才招来后患。”   公孙陵霍然起身,冷冷看着沈五娘,“你说完了么?”   沈五娘闭口,抬眼看着高大的公孙陵,他这般健硕的身形,又是俯视的姿态,很容易给人一种压迫之势,可在这压迫之势下,沈五娘心头却生出异样的情愫来。   为什么她想要做将军夫人,就被人嫌弃,沈四娘就那么好运的被人提亲?她心头愤愤难平,面上的表情却越发妩媚动人,朱红润泽的唇,微微勾起,朝公孙陵柔柔轻笑,“说完了,将军也不必太难过……”   公孙陵没等她话音落地,抬脚便踹翻了跟前的茶案。   茶案倒地,上头的茶碗,小碟子,咣当当滚在地上,小碟子里的点心也滚落一地。   茶案磕在地上的沉闷声响,更像是撞在了人的心头闷闷不快。   “说完了就闭上你的嘴!”公孙陵冷喝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雅间。   沈五娘妩媚妖娆的轻笑还挂在脸上,可屋子里已经没有了欣赏她这动人笑脸之人。沈五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分明比沈四娘那木头美得多,怎的她的命途就是压不过沈四娘呢?   “娘子……”丫鬟像是被吓傻了,呆了好一阵子才飞快上前,小心翼翼的立在沈五娘身边。   沈五娘也缓缓起身,“走吧,咱们该回家去了。”   “如今回去么?”小丫鬟看着满地狼藉,有些心惊的问道。   沈五娘转过脸来看着她,轻笑,“自然是如今回去了,如今还不回去,岂不是要错过好戏了么?你说倘若沈四娘又被公孙家里退亲,父亲他会是什么表情?沈四娘和她的安姨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沈四娘她会不会寻死觅活?呵呵,想想都叫人觉得快慰呀!”   丫鬟忐忑的点头,她想要提醒娘子,此时回去,怕是娘子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可是看着娘子脸上已经微微有些扭曲的笑容,她却什么都不敢多说,更不敢相劝。   ☆、第285章 撕扯   听闻沈五娘回来了,正在绣着大红盖头的沈四娘很是惊愕,“谁?你说谁回来了?”   丫鬟蹲了蹲身道:“回娘子话,是五娘子回来了!”   “她还有脸回来!”沈四娘啪的摔了手中的盖头,起身就要往外去。   安姨娘立时从一旁扑上来,拦住她的去路。“姐妹之间便是有什么不和,过去了就过去了,她已经好多日子都不见了,如今回来,你爹自会管教她的,你就别去了!”   “姨娘快让开,她这么多天不回来,旁人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我还不知道么?她不回来也就罢了,我只当家里从来没有过她这个姐妹!她如今,居然敢回来!看我不撕烂她的脸!姨娘看我头上,不是奇怪为什么少了一块头发么?”沈四娘说着话,眼中便蓄上了泪。一时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推搡着安姨娘就要往外冲。   安姨娘一阵惊愕,先前的事情沈四娘怕她担心,没有告诉她。此时听闻只觉匪夷所思。一晃神儿的功夫,沈四娘竟然已经摆脱了她,大步向院子外冲去,她心头一阵紧张。既担心女儿惹祸,又担心女儿受人欺负,面带焦急,搓了搓手,也连忙拽着袄裙向外走去。“老爷此时在府上么?快去寻老爷过来。别叫她们姐妹两人真的再打起来,我先去看着些。”   安姨娘身边的丫鬟连忙应声而去。亚场台划。   沈四娘冲进沈五娘的院子,见她正立在正房之中,指挥着丫鬟们,又是换屋里的陈设摆件,又是换门口的帘子,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非但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反倒笑容满满。颐指气使的神情仿佛比过去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四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跨进正房,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沈五娘的脸上。   力道之大,她自己的手心都火辣辣的,麻得厉害。   沈五娘的脸被狠狠的甩到一边,半晌咬着牙,没有侧过脸来,待她缓缓转回脸看着沈四娘的时候,脸上一个巴掌印子格外的清晰明显。   但她脸上却是挂着笑意的,“你还不是将军夫人呢,就已经如此嚣张了,你若是成了将军夫人,你眼中还有旁人么?”   “这跟我是什么人没有关系,你不是已经和虞家人勾结在一起了么?你不是帮着虞家人谋算自己的姐姐?背弃了沈家了么?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如何有脸回来?”沈四娘冷声呵斥道。   以往的沈四娘断然是没有这个胆气的,但在大姐姐身边生活的一段时间,跟着姐姐所经历种种,早已经让她不再是以往的那个沈四娘了。且如今,公孙家的提亲,显然更让她在沈家的地位不同往昔,连父亲见她之时,脸上都若有若无的带着些讨好的笑意。她的胆气自然比以前足的多。   “我当然有脸回来,姐姐都有脸一再的换了男人伺候,我怎的就没有脸回到自己家里来呢?”沈五娘笑盈盈的说道。   “你说什么?”沈四娘厉声道。   “怎么,姐姐能做,旁人不能说啊?”沈五娘笑说。   沈四娘猛的抬手,沈五娘这次却没有老实站着挨打,而是抬手握住了沈四娘的手腕,“给你打一次已经够了,你还打上瘾了不成?我说的那句不是实话?你自己有脸做,就不要怕旁人说!我帮着虞家怎么了?她能害了虞家人,我就不能帮虞家人么?总是你们能做,旁人不能做?这是何道理?你且看看如今如何?”   沈五娘甩开沈四娘的手,脸上露出得意的冷笑来。   沈四娘听出她话音有异,皱眉问道:“如今如何?”   沈五娘指挥着丫鬟将各式的饰品四下摆放,没有理会沈四娘。沈四娘抬手拽着她的衣衫,叫她面朝自己,“我不是问你呢?如今如何?”   沈五娘呵呵一笑,“四姐姐还不知道呀?大姐姐被虞家人抓走了呢!齐王府里没派人给你来送信啊?她已经做不了王妃了,不知道你的将军夫人会不会也半道上飞了?”   “你说什么?”沈四娘紧皱着眉头,只觉脑中一阵眩晕,“姐姐怎么了?”   “什么半道上飞了?!”门口传来一声怒喝,“说的这是什么话?!”   沈四娘和沈五娘立时转过身来,沈尚书正站在门口,板着脸,抿着唇,满目不悦的看着沈五娘。安姨娘立在沈尚书身边,唯唯诺诺。   沈五娘冷哼一声,没有开口。   “你一出去几日不回来,有你这般的大家闺秀么?既然出去了,就永远别再回来,你还是知道自己姓沈的么?我沈家没有你这般的女儿!”沈尚书怒喝道。   沈五娘脸上却意外的没有什么惧色,“父亲心里不要得意的太早,话也不要说的太满,日后还不知道要靠着哪个女儿呢!”   “我靠哪个女儿也不会靠着你!瞧瞧你的姐姐们,哪个不比你有出息!我原是最疼爱你,最看重于你,可如今你瞧瞧,你自己长成了什么样子?!”沈尚书怒道。   “我长成什么样子,不都是父亲教养出来的?且父亲如今说不靠我,日后果真不会后悔么?”沈五娘冷笑连连,“父亲是打算靠着谁呢?身为齐王妃的大姐姐?她尚且能不能自保都不知道呢?被公孙将军提亲的四姐姐?只是提亲而已,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有没有变故,谁又说得准?”   “你这是什么话?”沈尚书咬牙切齿,手掌都已经扬了起来。   沈五娘却将印有沈四娘巴掌印子的脸颊往前一送。看着她白净脸颊上赤红,且已经肿起来的巴掌印子,沈尚书终是收紧了手指,缓缓垂手下来。   “没什么意思,四姐姐的经历,父亲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以为这种事情能瞒得住公孙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五娘冷嘲说道。   “你做了什么?”沈四娘抬手攥住她的交领,“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沈五娘连连摇头,“好事都是大姐姐和四姐姐干的,我能干什么好事?我不过坐在这儿,看你们如何自取灭亡罢了!”   “说谁自取灭亡呢?那都是你的姐姐们!”沈尚书怒喝。   那都是沈家助力呀!女儿高嫁,最能得到实惠和好处的还不是娘家,还不是他?若是女儿都不好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一向听话懂事的沈五娘怎的出去一趟竟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般不让人省心,还只会惹他生气?   沈四娘却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你见过公孙将军了?”   沈五娘侧过脸看她,眼中颇有些意外,“四姐姐好聪明。”   沈四娘手上力道倏尔一松。沈五娘抚了抚被她抓过的领口向后退了一步,满面嘲讽的看着沈四娘。   沈四娘缓缓点头,眼中光彩已然暗淡下去,“你见过他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想来你也都说过了。没什么,这没什么,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是我的,便是拼尽了力气也得不到。何须争执?何须勉强?随缘吧……”   沈尚书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转过脸来问安姨娘,“这两个丫头,在说什么?”   安姨娘抿了抿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我不是问你话呢?”沈尚书扳着安姨娘的肩膀,使劲儿的摇晃。   “你说大姐姐被虞家人抓走了,是什么意思?”沈四娘顾不上为自己的姻缘伤怀,立时就追问道。   沈五娘笑了笑,“就是抓走了呗,还能有什么意思?”   沈四娘连连摇头,“不会的,大姐姐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让虞家人得逞?你一定是胡说!”   她说着就向外跑去。   “你在家中待嫁,哪儿也不许去!”沈尚书在她背后喊道。   沈五娘笑起来,“四姐姐自己都不报希望了,父亲倒还是信心满满。”   “什么意思?”沈尚书厉声喝问道。   沈四娘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   “你,你说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家画儿?我家画儿如何招你惹你,让你这般破坏她的姻缘?你母亲在的时候,她对母亲恭顺有加,你对她不敬,她只把自己的姐姐做成妹妹,在你身边处处顺着你!你母亲不在,她对你也一如既往,你为何就是见不得她好?”安姨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扑上前去,撕扯着沈五娘。   她担心的沈四娘和沈五娘姐妹两人厮打的场面没有发生,她身为姨娘,倒是和小娘子撕打的不可开交。   沈尚书在一旁看得眼都直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安姨娘,发起怒来,也是这般泼妇之状,这般让人骇然。   愣愣看了好一阵子,才从安姨娘的话中回过味儿来,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两人稍微一愣,丫鬟们才抓住机会,将两人拉开。   安姨娘和沈五娘都头发蓬乱,狼狈不堪,安姨娘脸上还挂了彩,沈五娘的指甲尖长,且心狠手狠,安姨娘不免就吃了亏。   “你,你这不是害她,你这是害我呀!”沈尚书气的浑身颤抖,指着沈五娘骂道,“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东西!将她,将她给我关进祠堂里,好好反思!”   沈五娘被丫鬟婆子拖着,给关进了祠堂中。   冬日的祠堂格外的清冷,没有地龙,没有暖炉,纵然她穿的厚厚的,也挡不住寒气从脚底下只往身上蔓延。   她跺跺脚,双手捧在脸前头,不断的呵着气。   可她心里却不后悔,她终于不用再装了,终于可以冷笑着看她们惊慌失措,看她们从高处跌下,摔得粉身碎骨!   她怕什么?父亲早晚会知道,他能靠得住的女儿,唯有她一个,旁人皆是靠不住的。   ☆、第286章 金屋藏娇   “娘子。”一个微小的声音,在祠堂门口低声喊道。   沈五娘一惊,回过头来,见自己身边的丫鬟,在祠堂门口小心翼翼的探头探脑。   她提步上前,来到祠堂门口。“你来做什么?”   小丫鬟往怀里一摸,飞快塞入她手中一个暖炉,又塞了一个纸包,隐隐有饭香从纸包中溢出,“娘子拿着,老爷说,不让厨房给娘子送饭吃,祠堂里冷,不吃饭如何受得住?”   沈五娘接过暖炉,却是将纸包又塞回丫鬟手中,“用不着,他能将我关上多久?很快就会知道我说的都对,要靠着我的时候。还能不将我放出去?”   “娘子……娘子何必跟自己过不起,何必一定惹了老爷,四娘子他们不高兴?”小丫鬟隐隐含了哭腔。   “哭什么哭?四娘子高兴了,我必不会高兴,看她如今惊慌失措,一无所有,又要失去一切的样子,我便是在祠堂里。我也高兴!行了,别哭丧着脸,赶紧回去!”沈五娘将小手炉揣进怀里,吩咐丫鬟道。   丫鬟看了看手里的纸包,又看五娘子嫌弃的神色。无奈的垂头。悄悄离开。   “姐姐呢?丹心呢?”沈四娘来到齐王府上,她在府上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府上的人都晓得她是谁,便迎了她进来。   可金香一看见她,就立时犯了愁。眼看她砸来的问题,她只能红着眼眶,无言以对。   沈四娘的肩膀立时就垮了下去,“是真的,竟是真的……”   金香默默看她。“原想瞒着四娘子的,竟还是让您知道了。”   沈四娘眼中含泪,脸色灰败,连连摇头,“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用?从来都是姐姐帮我,姐姐救我,如今姐姐遇险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姐姐……我没用,我真没用……姐姐怎么会有我这般没用的妹妹……”   “四娘子,您别这么说!”金香安抚她道,“王爷正在想办法,紫阳真人也说了,娘子是有灵力护体之人,吉人自有天相的,有天助娘子,娘子不会有事的!您别急,娘子会平安回来的!”   沈四娘连连点头,眼泪却是断了线一般往下掉,“姐姐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可心中的担忧和沉闷闷的难过却如何也忍不住,更不会被这几句话就抚平了。看沈四娘哭的伤心,金香眼中也是十分酸涩,可该留的泪,一早就流光了,如今更是知道,再哭也没有用,再哭也救不了娘子。   娘子说,人越是慌张越是焦急的时候,就越要冷静。如今不被焦灼打倒,冷静下来,才是正事。   被众人忧心的沈昕娘,此时正跪坐在茶案后头,敲碎了茶饼,捏一块茶饼来,细细的碾着,动作慢条斯理,却又赏心悦目。   丹心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如今,不是不能饮茶么?还碾了茶饼做什么?”   沈昕娘眼眸清淡,专注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动作,“不过是借着做事,叫自己心头平静,人若无所事事,心就没有着落,更容易多想而犯错。”   丹心似明似不明的点了点头。   沈昕娘却忽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细听些什么,忽而她平静的面色起了变化,黑白分明的眼眸之更是凝重了起来。   虞淼自从那日说,给她时间,叫她想出救虞泰的法子以后,竟真的没有再出现过。她和丹心被看管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衣食吃住都不用愁。日子倒也不难过,可眼下,情况似要变了。   直到声音在院子越发明显起来,丹心才愕然抬头,“怎么有马车轮子的声音?”   继而就听门口响起了男人的嗓音,“人就在这儿关着?”   门口的看守,却是没有应声。   “老爷,看来人就是在这儿关着了!”那男人又说道。   外头没有旁人的声响,只有那男子一人,像是在自说自话,“老爷来看看她,你们将门打开!”   门口的守卫却是没有人动。   男子冷笑道:“你们是虞将军的人,就不听老爷的吩咐么?要知道,虞将军在老爷面前,也是俯首听命的!老爷是虞将军嫡亲的兄长,你们不会连谁的话能听,都闹不清楚吧?”   门口的守卫目不斜视,更是动也不动。   男子有些气恼,“老爷,您看这……”   停了片刻,只听那男子字正腔圆,中气十足道:“来人,将他们给我拉开!在虞家,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敢拦老爷的路呢!”   外头双方立时动起手来。   丹心在屋内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道:“娘子,这,这是怎么个情况?”   沈昕娘微微抬眼,向外头看了看,门紧闭着,外头情形自然看不见。她缓缓摇了摇头,“人心不正,不能齐。”   丹心闻言一愣,皱着眉头,面上不甚明白。   虞泰带的人多,可虞淼留下的人手都是功夫不俗,且在沙场上常年历练之人,动起手来,一时胜负难分。   管家皱眉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虞泰已经气得变了脸色。旁人跟他作对也就罢了,自己千里迢迢召回来的弟弟也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岂不气煞了他!   他嘴唇蠕蠕,好似说着什么,可惜声音不大,场面一时又混乱不堪,更是没有人注意到他说的话。   管家低头,见他气的脸都变了色,这才注意到他嘴唇不停的动,连忙弯下身来,“老爷说什么?”   虞泰吩咐了两句,管家面现犹疑,眼见虞泰又向他瞪来,管家才连连点头,推着轮椅就向前冲去。   虞泰忽然亲自硬闯,叫两边人马都不曾想到,一时手忙脚乱。   “老爷自是要看看,看看虞将军的人能不能对老爷动手!”管家叫嚣着推着轮椅冲上前来。   虞淼留下的人皱眉,心里头念着将军的交代,又碍于虞泰的身份,正在为难之时,忽听一声,“让开——”   这声音是从虞泰背后传来的,冷硬带着风骨。   管家一愣,只觉后颈猛的凉了一凉,心惊胆战的缓缓回头去看,眼见虞淼正面沉如水的立在院门口。   “哥哥还是找到了,果然没有什么事,是能瞒过哥哥眼睛的。”虞淼缓缓走上前来。   混乱的场面,立时肃静下来,守在门口的人也躬身退到两旁。唯有树上的麻雀,叽喳叫上几声,在尘埃落定的院中,格外的明显。   虞泰动了动嘴,声音微弱,却在这寂静之中突现出来,“你寻到了沈娘子,却将她藏起,不容我见……亦不寻到解药,你……是何用心?”   虞淼听闻此言,愣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虽然脸上是笑着的,眼中却藏着痛苦神色,“哥哥居然会问我,是何用心,难道我的用心不是为了哥哥的么?我的用心是为了谁?哥哥竟真的信不过我……我自己的哥哥信不过我……”   他笑容在这冬日里头,越发苍凉起来。   虞泰僵硬的面孔上看不出表情,但他嘴唇似动了动,眸中隐含后悔,可身为长兄,他没有认错道歉的习惯,只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立时上前道:“大将军,老爷想见见那娘子。”   “就在里头。”虞淼停住笑声,冷然说道。   管家让人在台阶之上架了板子,推着虞泰上了门廊,虞泰随从上前将门推开。   虞泰被推进门的时候,沈昕娘依旧是原本胡坐的姿势,跟前摆着茶案,表情淡然的碾着茶饼。手边茶碗里已放了不少碾好的茶叶末子。   管家瞧见她淡然从容的神色,很是吃了一惊。从没见过被人挟持了,还能如此淡定的。   再看她身处的环境,管家冷笑了:“大将军这是逼迫人呢?还是款待人呢?在这种环境下住着,这位娘子想不出法子,也不奇怪了!”   虞泰的脸色也不好看,动了动唇道:“你藏着她,不让我见……就是这般款待她的?难怪柴房,角落阴冷屋子,寻遍,也找不到她人……若是不换了想法,寻到这厢房来……还真是被你藏的严实。”   虞泰声音很小,但房间里除了沈昕娘研磨茶叶的声音并无旁的杂音,他低微的声音也并非不能听见。   虞淼抿着唇,似乎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管家冷笑道:“大将军这莫不是,金屋藏娇呢?”   虞淼脸色微变,转过脸来,冷冷看着管家,管家被他这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往虞泰身边一藏,别开视线。   “这话说的不错……真是,金屋藏娇。”虞泰也嘶哑僵硬的说道。   沈昕娘一直从容不迫,贸然闯入房间的人,似乎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连面上淡然的表情,都没有变过一分。   “沈娘子莫不是……还在等着,齐王救你?”虞泰僵硬嘶哑的声音实在让人不舒服,他那直愣愣的视线更让人难受。亚场冬弟。   沈昕娘抬眼,淡然看着他。他的脖颈靠在背后硕大的枕囊上,若非有枕囊支撑,他的脖子似乎撑不起脑袋的重量。姿势僵硬而别扭,“虞国舅竟然还能说话,真让人意外。”   虞泰闻言,立时胸中气气闷,正是眼前的这小娘子,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原本身体十分康健,便是领兵打仗亦不在话下。可如今却真真是废人一个,她竟还感慨他能说话?好似他能说话,已是天大恩赐?!   “你……你……”虞泰脸色已变。   虞淼眼中有不忍,“齐王妃何必如此说话。”   “虞国舅放心,如今,你们虞家嫡出男子活不过四十五岁的话,定然会在你身上得以破除。”沈昕娘缓缓说道,“你不但能活过四十五,五十五,六十五,甚是活得过七十五也有可能,只看你愿不愿意了。”   ☆、第287章 受刑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虞泰压着嗓子,僵硬的说道,他声音不大,立在一旁的丹心甚至没有能听清,但六觉敏锐的沈昕娘却是听的十分清楚。   沈昕娘轻笑了笑。“虞国舅当年灭了灵山,不就是怕自己早死么?你一直追求的不就是,想要延年益寿,长命百岁么?如今,愿望达成了。”   “你,你说什么?”虞泰瞪眼看着沈昕娘,僵硬的视线片刻不移。   沈昕娘淡然笑了笑,“不过,是以如今这状态,长寿而已。”   虞泰闻言,情绪十分激动,似乎想从椅子上起身,想要狠狠扼住沈昕娘细长的脖颈。想要将自己满心的怒气发泄出来,可他动不了,并且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头面涨红充血,连嘴角都歪向一边,话也说不利索了。   “哥哥,哥哥莫急,会有办法的!”虞淼在一旁紧皱着眉头,抬手落在虞泰的肩膀上安抚他道。   “你会怕么?如此就怕了?等着你的远不止这些呢?你活着痛苦。死了也休想好过,灵山上那么多的无辜冤魂都在等着你呢!”沈昕娘缓缓说道。   “你住口!”虞淼皱眉呵斥道。   管家不断的拍着虞泰的胸口给他顺气,忙乱好半天,虞泰才缓过气来,满目愤恨的看着沈昕娘。“你害我如此。你定有办法……你以为,齐王他会来救你么?别做梦了……他没有担心你的安危,反倒是联络群臣党羽,借此机会参奏我!”虞泰歪着嘴角说道,说话间涎液不慎滴落,样子有些痴呆,让他原本狠厉的话,也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他做他当做的,没有什么不应该。”沈昕娘淡淡说道。   “是……他不急着救你。你若不老实交代,就等着死在这儿吧!或许你死了以前,还能听闻到他娶新王妃的消息!”虞泰喘息两口,“他为了参奏我,据说同蔡相走的很近,蔡家的女儿你还记得吧?”   沈昕娘垂着眼眸,并不说话,似乎对他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虞泰预想中的慌乱,紧张,急切,在她脸上一丝痕迹也看不到。   “沈娘子,倒是看得开?”虞泰能动的两根手指狠狠的抠在椅子的扶手上。   沈昕娘淡淡点头,“这有什么看不开,虞泰,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活下来,就是为了看你生不如死,如今已经看到了,我还有什么看不开呢?”   虞泰气的气喘吁吁,嘴唇蠕蠕却是说不出话来。   沈昕娘在一旁,淡然的完全不像是在受逼问,受胁迫的样子。   “将她带去用刑!我倒要看看……看看她嘴有多硬!骨头有多硬!快!”虞泰胸口剧烈的起伏说道。   虞淼脸上有不赞同神色,“哥哥,这样……”   “你想……说好话?替她?”虞泰僵硬的脖子想要转过来,看着弟弟,可显然这简单的动作他也办不到,目光仍旧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但这话,是对虞淼说的无疑。   虞淼双眉紧蹙,“毕竟是个小娘子,且看她脸色不甚好……”   “虞淼,你当她是你的座上宾?还是害你哥哥成这样的仇人?”虞泰气愤道。   虞淼抿着嘴,没有说话,看向沈昕娘的目光有些复杂。用刑的手段,他在西北大营,也并不陌生,有时候抓到突厥的探子,他虽不曾亲自动手,但也曾见过五花八门的刑具。想到要在这小娘子身上动刑,他心有不忍。   但见哥哥面上愤怒,和沈昕娘面上的一派淡然,他又说不出话来。   管家唤来手下人,将沈昕娘和丹心押走,从温暖舒适的厢房之中,到了一个阴暗冰冷的院子里。   前两日飘过雪,虽雪下得不大,但是地面泥泞潮湿,这院子似乎没有烧地龙,更没有暖炉,让人进到这院中都忍不住冷的直打哆嗦。   “进去。”随从推搡着沈昕娘和丹心。   丹心倒不甚担心自己,却是一直目光忐忑的望着沈昕娘,紧抿着的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娘子如今怀有身孕,若真的动刑,娘子受得了么?娘子腹中孩子受得了么?   “娘子……娘子……”丹心向后看了看,虞泰虞淼也跟着,但离得稍远,且这会儿,他们停下脚步,虞淼正在弯身给自己的哥哥拽了拽裹在椅子前头的狐裘披风,应当听不到她们的说话声,她更是压低了声音,“娘子若有拖延之计,先拖上一拖也好啊!娘子千万不要硬撑!娘子……”   沈昕娘这是在虞泰服用丹药,病发以后,第一次见到他,虽然先前已有推断,且紫阳真人和王爷都已经证实了她的推断,但皆不如自己亲眼看过的感触。   那个当年害死了师父,害死了灵山那么多无辜性命的人,那个嚣张跋扈不将旁人性命放在眼中的人,那个最是怕死,最是舍不得死的人,如今生不如死,这么苟延残喘挣扎偷生看着真叫人心头愉悦!   怕死,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娘子,您听到婢子的话了么?”丹心低声又问道。   “哼!少说废话!”押着丹心的随从冷喝一声,将丹心的手脚都绑在刑柱上。   沈昕娘也被人绑上了刑柱。   两人衣衫不厚,这刑房里阴森,寒气浓重,好似比刮着寒风的院子里更冰冷许多。   “娘子……”丹心想要再劝沈昕娘,可话还没出口,便瞧见虞淼一行已经入了刑房。   两个身量高壮的男人跟着一个身材矮小,面容阴狠的男子也在虞泰虞淼身后,进了刑房。   “沈氏,若你能老实交代,国舅爷并不想为难你,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得向前看,总揪着过不去方,对彼此都没有好处。灵山现在还剩下什么?就算你为当年的灵山众人报了仇又能怎样?你自己如今已经落得如此地步,一定要放着好日子不过?折腾的谁都过不好么?”管家立在虞泰的轮椅后头,看着沈昕娘冷冷说道。   沈昕娘淡然笑了笑,没有开口。   管家冷哼一声,“待会儿受了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说完,管家就转过头来冲那身量矮小的男子点了点头,那男子颔首,从身边壮汉手中接过一根细长的鞭子,若细看,不难发现,那鞭子上头处处带着细小的倒钩,映着不甚明亮的光线,尖锐的倒钩盈盈闪光。   这一鞭子下去,不知得勾下多少血肉来。   身量矮小的男子冷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细鞭,抬脚上前。   丹心见状,脊背上已经满是冷汗,牙齿在口中禁不住的打颤,“冲我来!你们冲我来!我家娘子乃是当今齐王妃!你们敢动我家王妃!我家王爷不会放过你们的!圣上也饶不了你们!”   虞泰僵硬的视线向丹心扫去。   被他盯着的丹心,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大蛇盯上了一般,可她嘴上却不示弱,“虞国舅,你为了自己一个人能活,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太后娘娘还在后宫里呢,虞氏一族还在晋阳呢!若是惹恼了我家王爷,便是你能活,你们虞氏一族还能活么?放了我家王妃!”   虞泰嗓子眼儿里,发出浑浊的笑声,像是咳不净的痰音一般。让人听来甚是不舒服。   虞淼的眉头微微蹙起,垂下的眼眸之中似有更多的顾虑。   “我怕他么?我行军打仗之时,他还是个毛孩子……”虞泰含混不清的说道。   丹心没听清出他说的什么,皱了皱眉头,担忧的侧脸看了看沈昕娘。   沈昕娘被绑在刑柱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不开口说话,更没有半分的挣扎,好似已经认命了一般,只是脸上一直挂着恬淡的笑意。   丹心自然不可能发现沈昕娘正在引动左手手掌上的阴阳泉眼的灵力,渡入小腹之中,护住腹中胎儿,她自己受些苦,忍些疼倒是不怕,她腹中的孩子,一定不能受伤。   “齐王妃,果真没有话要说?”虞淼忽而开口,缓缓问道,眼眸之中黑沉沉的,若有办法,他并不想将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若肯救我哥哥,先前我说过的话依旧作数,淼说到做到。”   沈昕娘和丹心都抬头看他。   连虞泰身后站着的管家都惊讶的抬头,紧紧盯着他。   坐在轮椅上的虞泰闻言更是惊讶,焦急说道:“你背着我,向她许下……什么承诺?我没有……答应过的……都做不得数!”   虞淼并没有看向哥哥,也没有理会哥哥的话。他只静静的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抿着唇,一直没有开口。   “哼……动手。”虞泰冷冷说道。   管家立时扬声吩咐,“听见没有,动手——”亚有吐巴。   啪——   狠狠一鞭子向沈昕娘甩了过去。沈昕娘微微阖目,专注精力护在小腹之上。她的孩子,她和方琰的孩子,她一定要护好。   “啊……”一声凄厉破碎的尖叫声,响彻这冰冷阴森的房间,直震的房间内众人的耳根都是疼的。   管家气愤看向丹心,啐了一口,“又没有打在你身上,你叫什么叫?”   丹心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娘子,娘子,别忍着了,若有办法,娘子就说吧,说吧!”   沈昕娘面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纵然被鞭子甩过的地方,衣服已经裂开,血涌了出来,可她除了面色比先前更白了几分,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一般。   远没有扯着嗓子嚎哭的丹心那般狼狈,那般惊心动魄。   管家闻言,点了点头,“沈氏,瞧见了没有?连你的丫鬟都比你明智!”   沈昕娘缓缓闭上眼眸,一言不发。   ☆、第288章 夜闯虞府   管家冲那动手的小个子男人点了点头,又一鞭子高高扬起,向着沈昕娘身上就狠狠甩了过来。   好似已经感觉到鞭子扬起,所带起的风。那擦着脸颊的痛楚清晰可辨,可身上的痛楚却迟迟未来临。   “大将军这是做什么?”管家犹疑喝问道。   丹心猛的睁开眼睛,侧脸向沈昕娘看过去。却见虞淼正站在那小个子男人跟前,恍如鹰爪一般强健有力的手,正紧握着那细长的鞭子。他身量高大精炼,竟将那小个子男人挡得几乎看不见。   “还不放手?”坐在轮椅上的虞泰声音低沉嘶哑的问道,音量不大,但在倏尔安静下来的刑房之中,还是能听得十分清楚的。   “哥哥……”虞淼缓缓开口,“她是个小娘子。”   好像忽然之间,这冰冷的刑房里,更冷了几分,寒风刺骨刮来,一站一坐,两个面容有几分相似的男人。神情都十分冷峻,亦如此时的空气。   四目相对,一个眼眸如苍鹰一般锐利,一个眼神僵硬疯狂蕴含怒气。   “虞淼,你要跟……自己的哥哥作对?”虞泰艰难问道,似乎不仅是开口说话艰难,更是这句话,让他心头难以忍受而艰难。   “不是。哥哥。”虞淼一把拽走小个子男人手中的细长鞭子,小个子男人原本不愿松手,竟被他拽的踉跄几下,险些跌倒,未免狼狈才勉强放了手。亚有长划。   那鞭子上尖利的倒钩刺入他的手掌皮肉。他却恍然未觉一般。面不改色。   “不是和我作对,你是想眼睁睁……看着我痛苦?”虞泰哑着嗓子问道。   虞淼扔下鞭子,手上细小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摇头,“哥哥总疑心重,我自然是希望哥哥好,旁人害了哥哥,必是我的仇人,哥哥容不下。我也定然容不下!只是这鞭刑,对小娘子不妥,她吃不住,问出结果前,就一命呜呼,岂不大为不妙?”   “大将军是信不过小的手法?小的刑讯逼供可是老手,断然不会拿捏不好力道,叫她招供前就送了命的!”那小个子男人在一旁甚是不满的说道。   虞淼却理都不曾理会他,只看着自己的哥哥道:“哥哥不妨将逼供之事交给我?”   “交给你?”虞泰嗓子眼儿里发出咕噜像是笑声一般的声响,“你下得了手?”   “为了哥哥的病,我如何下不了手?”虞淼看着他,“哥哥还是信不过弟弟?是不是?”   虞泰迟疑片刻,刑房之中阴冷,这片刻的寂静里,没有一丝声响,仿佛能听到众人砰砰然的心跳。   被绑在刑柱上的丹心,只觉心都要跳出胸口来,这虞将军,人看着不错,究竟是要救娘子?还是要向他哥哥表忠心啊?   丹心游移不定之时,虞泰却是先想好了,他含混说道:“好,可你若是问不出,我就要亲自来问了。”   虞淼点头应下,“哥哥放心,若我问不出,哥哥再让人动手,我必不相拦。”   虞泰哼了一声。   虞淼道:“来人,上夹棍。”   此次从外头进来的人脊背笔直,面色肃杀清冷,想来应该是虞淼的人。手里还拿着夹棍,夹棍随着他们迈步,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丹心一惊,“还以为虞将军是什么好人,原来也不过是个小人!卑鄙小人!娘子受不了鞭刑,就受得了这个了么?你……你不是人!你们放过娘子!放过娘子!”   丹心瞧见沈昕娘纤细修长的手指被套入夹棍之中,就已经吓得变了脸色,眼泪更是止不住的留下来。   这夹棍之刑,又比那鞭刑好到哪儿去了?虽然伤口可能不似鞭刑那般看起来骇人,可十指连心痛啊,娘子那般漂亮的手指,如何能忍得了这个?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耳中听到咯咯吱吱的声响,似是木棍狠狠夹着骨头,要将骨头夹断一般。   丹心想要挤干净眼里头的泪水,好看一看娘子脸色,可越是闭眼,眼泪越是多,视线之中一片泪痕。   “唔……”沈昕娘的一声痛吟,让丹心心头仿佛被利刃狠狠戳伤一般。   坐在轮椅上的虞泰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笑声,笑声难听至极,他僵硬的面上却好似多了几分满意和欣慰,“是我的弟弟,这狠劲儿,是咱们虞家人!”   虞淼微微闭了闭眼,面上没有表情。   虞泰咕噜咕噜的笑着,“走,这儿冷,且交给你了,我先回去,只等你的好消息。”   虞淼立时拱手,“哥哥放心。”   管家推着虞泰出了刑房,虞泰的人也都跟着缓缓出去。屋里屋外,院子里,尽都是虞淼的人时,他才立时开口道:“住手。”   沈昕娘的额上,身上,几乎尽被汗湿,她的头无力的微微垂下。   虞淼抬脚向她靠近一步,她气息已乱,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净白无暇的脸上扑簌滚落。   “怎么下这么狠的手?”虞淼低声喝问道。   行刑的两个男子立即躬身颔首答道:“将军放心,属下们控制着手法,虽疼,但不至于伤了骨头,用些消肿止痛的药,几日就能好。若是伤了骨头,这手才是废了。”   在一旁呜呜哭泣的丹心,闻言,深深愣住,抬头不可置信的向虞淼看过来。   虞淼却正专注的看着沈昕娘,“她怎么样了?”   “这娘子身体似不太好,已经疼昏过去。”虞淼的手下人低声说道。   “让人守好在院子外头,任何人不得靠近,偷偷请了大夫过来。”虞淼低声交代。并抬了抬下巴,让手下人上前,将沈昕娘从刑柱上放了下来。   丹心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虞淼真的只是为了应付他的哥哥?真的没有虞国舅那么坏?谢天谢地,真是老天保佑娘子,若是娘子好好的时候,这些人算得了什么?可如今,娘子肚子里还有小世子呢!小世子如何能受得了折返折磨?   夜色渐渐浓重。   一个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隐匿在夜色之中,翻身跃上高高的院墙,又纵身一跃,跳上了院墙边上一株高大的合欢树。   树叶已经掉光,光秃秃的枝桠上,那颀长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中,也不甚明显。   树下卧着一只大狗,从那身影跃上院墙的一瞬间,便已经瞧见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正要嚎叫之时,却仿佛感知到什么危险,又耷拉着耳朵,在墙根处老老实实的卧了下来。只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树上那身影,一声不吭。   树上的身影,冷冷收回落在那大狼狗身上的视线,见那狗老实,手上捏着的飞镖便没有掷出。   在树上观望片刻,他提气纵身而起,向院子深处掠去。   偌大的院中,错落的假山亭台,精致的楼回廊,一个个独立的小院落,在夜色之中安静的让人不由越发紧张。   高高的屋檐下挂着精致的灯笼,在有些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随着夜风,左右的摇晃。   那颀长的身影片刻不敢耽搁,从一个屋顶,无声无息,飞快的落上另一个屋顶。   原以为此行定然会遇到许多不顺,可竟意外的平静,甚至连一个巡夜也未遇上。整个大院,寂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那飘忽的灯笼映着光秃秃的树影,在地上乱晃,仿佛无声的鬼影一般。   那颀长的身影越发的深入,原本在边缘观望,若被发现,尚能及时退出,可格外的顺利,让他禁不住一再深入涉险。   他心中的焦躁急切在这静谧诡异的夜色之中,越发被放大了。   他飘忽落在房顶之上,倒挂于屋檐,透过门窗缝隙,向里探望。   忽而之间,锣声大作。   “有刺客——”   “来人呀,有刺客夜闯虞府啦——”   院子里须臾之间就被团团包围起来,先前还静谧无边的夜色,被一阵锣声叫醒,颀长的身影,原本在安静的夜色之中,片刻就陷入团团包围。   便是有人警醒,也不可能立时就将他包围。如此,只可能是这些人先前就已经埋伏好了,早就有所准备。   那颀长的身影,裹在紧身利落的黑衣之中,面上也被黑纱遮掩,只露出一双深邃焦灼的眼睛,在夜色之中,倒映着院中昏黄的灯烛之光,越发显得幽深黑沉。   “拿下刺客——”院中有人吩咐道。   立时便有数不清的守卫手持兵刃,飞身跃上那颀长的身影所在的房顶。   铮铮然的兵器声,彻底打破了深夜的宁静。那黑衣人动作极其干脆利落,功夫高超,众多守卫,根本近不得他的身。不断有人哀嚎着从房顶滚落。   可这些守卫却毫不退让,纵然知道不是对手,也没有胆怯的样子。   那颀长的身影纵身而去,却发现自己脱身不得,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守卫,正向此处涌来。难怪那些守卫纵然不敌也不慌不忙,他们是想用车轮战术,来拖住他。   晓是他功夫精锐,也抵挡不了对方人多,一人不敌,十人不敌,百人不敌……那更多人呢?   那黑衣人知道自己中计,跳入了埋伏,可此时想要脱身,却是难上加难。   铮铮然的兵器声越发的紧张急促,可涌向这里的人却并没有减少。   黑衣人似渐有疲态,守卫更仿佛是受了鼓舞,越战越勇。   黑衣人心下不好之时,忽而见包围圈外头,有人突围,向他靠拢而来。   那包围之人虽然人数众多,可忽而腹背受敌,像是一个浑圆的圈子被人撕破了一角,露出薄弱环节来。   被包围在正中的黑衣人立时抓住机会,突破那薄弱的一角,同忽从外头前来营救之人合为一处,顿时力量大增,包围的圈子难以固守,黑衣人纵身跃出了包围圈。   “先走——”那人推了黑衣人一把,让他先行离去,那人却留下为他断后。   黑衣人片刻迟疑,身边立时又冒出两人拽了他的衣袖,同他一起,纵身离开。   ☆、第289章 好人坏人   两人一边一个,像是生怕他还会调头回去一般,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一直离开虞国舅府上甚远,也不曾放手,更一路疾驰。一直到落入一个宽敞的院落之中,才松了口气,停了下来。   那颀长的身影,转过脸来,看着身边两人。   两人也着着黑衣,蒙着面,可是离着这般近,单从露出的眼睛和身形之上,也能辨认出是谁,“公孙将军,黄道长。”   两人立时躬身拱了拱手,扯去面上黑纱,不是公孙陵和黄帅印。又会是谁?   颀长的身影也拱手还礼,摘去面纱,昔日倾城的容貌,此时却有些颓唐,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生生沧桑许多。   “齐王爷!”两人异口同声唤道。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回头向浓重的夜色中看去,“你们去帮紫阳真人脱身出来吧……”   “不用帮,师父有办法的。”黄帅印担忧的看着齐王爷。缓缓说道,“王爷您……您怎会如此冲动?若非师父测算出您有危险,我们守在王府近旁,今晚只怕……”   方琰面色阴沉,深邃的眼眸之中唯有焦灼分外明显。   “虞家我早已经探过了。王妃不在这里。您怎的还……”黄帅印正说着,一旁的公孙陵拽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话音。   公孙陵拱手道:“王爷,我等都知道王爷心急王妃,我也已经派出人手,同黄道士四下查探,虞泰如今也不在府上,虞泰的身体情况,想来王爷也是晓得。去不了太远,只要耐心寻找,定然能找出他藏身之地,再攻其不备,定然能够救出王妃。”   方琰一直抿着唇没有说话,场面清冷下来,方琰才缓缓转过视线来看着公孙陵,“那你告诉我,耐心寻找,需要多久?”   公孙陵闻言,一时呐呐无语。   这个时间,谁能说得准?   “王爷放心,就算掘地三尺,我们也会将虞泰挖出来的!”黄帅印在一旁说道。   “昕儿等得了那么久么?”方琰缓缓问道,“昕儿腹中的孩子,等得了那么久么?虞泰是什么仁义之人吗?”   他的声音十分平缓,平缓的让人感觉不到他心绪的波动,可他的表情却让人心头一阵阵抽搐,那个意气风发,那个稳操胜券,好似万事都不放在心头的齐王爷哪里去了?   他的心似乎已经乱了,从齐王妃不见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乱了。   圣上送去西北的密令还没有着落,京城这边,虞淼虞泰以虞泰需要静养的原因闭门谢客,人更是根本不知藏在何处。   沈昕娘也下落不明,日子一天天捱过,可事情却仿佛进入死胡同一般,没有一点进展。   每日参奏虞泰的折子恍如雪花一般堆积上御案,可公孙陵却不敢轻易动兵。   方琰如何能够不急?若非太过焦急,他又怎会故意甩脱了随时跟着他的暗卫,只身潜入虞国舅府上。   三人僵持院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唯有凄冷的夜风,从三人耳畔吹过,冰冷萧索。   忽而有风中有异动,三人戒备望去,紫阳真人喘着粗气凌空而来,“甩掉他们真不容易,虞家竟留了那么多人在府上,料定了王爷会去呢!他们倒是猜得不错!王爷就想不到么?还一门心思往里钻!”   方琰沉着脸没有说话。   紫阳真人还要数落,公孙陵和黄帅印连忙拉住他,频频摇头。   紫阳真人轻叹一声,“知道王爷心系沈娘子,我们这些人,哪个不希望沈娘子平平安安的?王爷心里头急,行动就更不能急!越乱才越是趁了他们的意!沈娘子不似俗人,乃是有灵力护体,天道所佑之人,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王爷不必太过忧心,沈娘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哦,小世子也会平平安安的!”   方琰这才抬头,看向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郑重的点头,“贫道可不是信口开河,所说句句属实!王爷且安心!安心!”   方琰不发一语,转身就走。公孙陵连忙上前劝道:“夜深了,王爷先在我府上歇一歇,天亮再回去吧。”   方琰四下一看,才发现这宽敞的院子果然是公孙陵府上,便没有推辞,寻了房间,歇息下来。   看他眼中血丝,面上疲惫,公孙陵心下犹疑,他也不知是多久都没有睡过了?莫非是从齐王妃不见,到现在,他都一眼不曾合过?   公孙陵长叹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沈昕娘躺在冰冷的地上,十根手指都已经被上了药包了起来。   大夫半蹲在一旁,看着她身上的鞭伤有些迟疑,“这伤口……”   虞淼皱了皱眉,这伤口在前胸上,他们一群大男人给她包扎,着实不妥,可让她就这么伤着,似乎也十分不好。他朝一旁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立时上前,将仍旧绑在刑柱上的丹心也给解了下来。   丹心腿一软,就向地上趴去。   却见那大夫弯身拉过沈昕娘的手腕,“这娘子脸色甚是不好,我且切了脉,看看她还有何不妥。”   丹心闻言吓了一跳,顾不得站起来,手脚并用的就像那大夫爬了过去,不等大夫的指尖落在沈昕娘的手腕上,就一把推开那大夫,她被绑了良久,身上又酸又疼,这么一推,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大夫推开也就罢了,她自己更是一下子就跌趴在地,“别动我家娘子!”   “你这婢女,怎的好赖不分?”一旁随从忍不住呵斥道。   丹心翻身跪在沈昕娘身边,“你们将我家娘子打成这样,又假惺惺的给我加娘子医治,谁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你们都离我家娘子远点儿!远点儿!”亚有广才。   那大夫叹了一声,“我是大夫,救人乃是天职,不会害她,瞧她脸色不好,为她看脉,调理身子……”   “不用!不用你们假好心!”丹心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弓着身子,甚是防备的看着那大夫,寸步不让。   那大夫无奈的摇摇头,叹了一声,“真是糊涂!”   “听到没有,你这不是帮着你家娘子,你这是耽误你家娘子!”虞淼的随从也在一旁说道。   丹心却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们,一动不动。   “罢了,把伤药给她,都出去。”虞淼在一旁,沉声说道。   大夫自然不会违背虞淼的话,放下了伤药,交代丹心如何给沈昕娘用,便提着药香,缓缓出门。   那随从哼了一声,也退了出去。   丹心瞪了虞淼一眼,低下头来。虞淼的脚步在她身边停了片刻,叫丹心心跳甚是急促,但他却什么都没有问,更没有为难她,提步而出。   冰冷的刑房里头,只剩下疼昏过去的沈昕娘,和跪在她身边的丹心两人。   丹心小心翼翼的揭开她的上衣,将伤药上在她那狰狞的血道子上,原本一鞭子,且是那么细长的鞭子,打下来,远不止于伤的如此之重,可那细长的鞭子上却布满了尖利的倒钩,勾住皮肉撕扯下来,伤口就深了。   上药似有些刺激的疼,尖锐的痛楚,让昏迷中的沈昕娘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眼眸有些恍惚的看着跪在她身边的丹心,嘴唇轻轻动了动,“师姐?”   丹心一愣,手上的动作更是猛的顿住,“娘子是我啊!我是丹心!”   沈昕娘眸中有些冷愣怔的看了她片刻,幽幽叹了口气,是了,她怎么可能回到灵山,怎么可能回到过去,灵山的人都已经死完了,“哦,丹心。”   丹心连连点头,将药上好,又将她那破了的衣服裹好,并将自己外头的衣服,脱了下来,裹在沈昕娘身上,“这里头冷,娘子多穿些。”   沈昕娘微微摇了摇头,“我不怕冷。”   “娘子,别硬撑着了!”丹心小声说道。   沈昕娘微微摇了摇头,却是瞧见自己的十根手指已经被包裹了起来,“这是?”   “是虞将军。”丹心低声说道。   “他这人倒是有意思。”沈昕娘轻叹,“放不下亲情,又放不下自己做人的信念和原则,心里头矛盾挣扎,做不了坏人,又算不上好人,不累么?”   “娘子,别管他累不累了,娘子如今可怎么办?”丹心焦急问道,“娘子自己硬撑,可万一让虞国舅知道……娘子有孕……只怕他那般狠心之人,不会叫小世子平安……”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丹心靠近她道:“适才虞将军带了大夫过来,为娘子包扎了手上的伤,那大夫说,娘子脸色极差,要为娘子切脉……险些就瞒不住了!”   沈昕娘面上微微一寒。   丹心咬着下唇,“娘子若是有办法,就……就先告诉他们吧?这般硬碰硬,如今吃亏的不是娘子么?娘子说好的,一定要先保全自己呢?”   “并非我不肯说,没有办法而已。”沈昕娘摇了摇头。   “那……那怎么办?”丹心急的抓耳挠腮,“那下次他们再逼供,就叫他们打婢子,婢子身体好,不怕疼!千万不能伤了娘子腹中性命啊!”   沈昕娘忽而抬手捂住丹心的嘴,丹心一愣,见沈昕娘侧耳,像是在听外头的动静,便没有动,没有作声。   片刻之后,沈昕娘才放开掩在丹心脸上的手。   “外头有人偷听么?”丹心紧张问道,“婢子声音算不算大?他们听到了么?”   沈昕娘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   丹心越发坐立不安起来,她搓着手,将沈昕娘从冰凉的地板上扶了起来,“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冷冰冰的,娘子不能坐在地上呀?这可怎么办?”   “没事。”沈昕娘说道。   “那不行!”丹心想了想,自己往地上一坐,“娘子靠着婢子歇会儿?地上太凉,寒气入体,如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昕娘摇了摇头。   外头却忽有脚步声而来。丹心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护食的老母鸡一般,伸手挡在沈昕娘跟前,忐忑不安的看着门口。   ☆、第290章 弱点   紧闭的房门一动,一个举着灯烛的身影从门外迈步进来。   丹心皱着眉,“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门外头站着虞淼,和那个去而复返的大夫。大夫闻言,摸了摸白胡子,没有说话。   虞淼更是紧抿着唇。唇线冷硬,看不出喜怒。亚住司巴。   沈昕娘见状,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挡在她跟前的丹心,也跟着后退,姿势防备,却又明白知道,自己这点防御,在虞淼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一只手都能轻松掐死自己。   虞淼抬脚上前,“王妃,身体不好么?”   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看着他,“我很好。”   “是么?”虞淼轻缓问了一声。没待沈昕娘再开口,他忽而脚步一动,瞬息之间,像一道飞快掠过的影子,还未让人看清,便闪身到丹心身后,抬手封住丹心穴道,并在沈昕娘反抗之前。也封住了她的穴道。   沈昕娘只觉身上一麻,便半分力气也使不出了,想要挣扎,反抗,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   虞淼亲自上手将她扶到墙边。挨着墙坐了下来。   “我在外头,似乎听到了什么秘密。”虞淼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沈昕娘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他,虞淼也侧脸看她,四目相对,同样明澈的眼睛里,藏着不同的情绪,一个略有些惊慌失措,一个沉稳安定。   不过此时,惊慌失措的是平日里一向淡然的沈昕娘。   虞淼霍然起身。看向大夫道:“麻烦大夫了。”   年迈的大夫上前,拉过沈昕娘的手腕。   沈昕娘想要反抗,不想叫他搭手在自己手腕上,更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酸酸麻麻的感觉让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年迈的大夫温热的指尖还是落在了她细白的手腕上。大夫微微闭目,细察着她的脉象。   如今她怀有身孕,已经两个月了,便不是紫阳真人那般高手,只要通晓脉象,就不难察觉她怀有身孕之事吧?   看来,真的是瞒不住了。   大夫细察半晌,收回手去,缓缓起身,冲虞淼点了点头。   丹心脸上涌现出绝望表情,若是娘子腹中的小世子保不住,便是娘子能等到王爷来救那一日,娘子和王爷也会痛彻心扉的吧?   她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却见虞淼忽而上前,弯身抱起坐在墙角的沈昕娘。   丹心瞪大眼睛,想要跳起来质问,他要把娘子怎么样,可浑身酸麻,连舌头都是绵软无力的,话都说不出口。   “将她也带过来。”虞淼在经过丹心身边时,忽而开口说道。   他身边随从立时应声,弯身拽起丹心,扛在肩头,跟在虞淼后头,大步向院子外头走去。   丹心被倒扛在肩上,脑袋向下,看不清下头道路,更看不清四下房舍,血都冲到脑门儿上,头上又涨又晕,只觉被人扛着走了好一段的路程,忽而身上一阵温暖,立时就被人从肩头甩了下来。   屁股被摔在地上,却不甚疼,她伸手去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能动了,自己屁股底下更是厚厚的地毯,既绵软,又十分的温暖,地毯铺就的地板下头定然烧着地龙呢!屋子里温暖的恍如春天一般。   她抬头看去,见虞淼弯身十分小心的将沈昕娘放在床上,又立时后退了几步避嫌,冷眼看着主仆两人,“好生呆着。”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虞将军。”沈昕娘坐在温暖的床上,侧过脸来唤住他。   虞淼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转身,只将脊背对着沈昕娘,“我说了你救我哥哥,我就放你走,你若执意不救,我不能……放你离开。”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同阴冷肃杀的刑房相比,这里恍如天宫一般,温暖,舒适,精致华丽。甚至比先前他们所住的屋子还要好。   “娘子,”丹心掐了自己一下,疼的她嘶了一声,接着却是傻呵呵的笑了,“婢子不是做梦,这虞将军,人还真不错!原以为,原以为他知道了娘子秘密……会对娘子不利,不曾想……”   丹心话没说完,又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沈昕娘点了点头,“他只想救虞泰,不想害人。可是救虞泰,本就是在害人,虞泰若是恢复如初,不知道还要做下多少危害无辜,危害百姓之事。他只顾亲情,从来没有客观的看一看这事情,没有客观的看一看虞泰这人。”   丹心闻言连连点头,“太顾着自己的私情了,不过那是他哥哥嘛,可能兄弟两人以前关系特别好吧。”   见沈昕娘不说话,丹心笑嘻嘻的揉了揉鼻子,身上温暖起来,她忍不住打个了喷嚏。   “刑房那么冷,我不打喷嚏,到了温暖的地方倒是忍不住!他虽糊涂,可他不是说要将虞国舅带到西北去么?若是有他看着虞国舅,虞国舅也就不能再做坏事了吧?若是王爷不能及时找到娘子,娘子是不是有办法……”   不等丹心将话说完,沈昕娘就摇头道:“我真的没有办法。”   丹心张了张嘴,叹了一声,上前扶着沈昕娘在柔软的被褥上躺了下来,“娘子先睡一觉吧,连婢子都一问再问,只怕他们也是不相信娘子会真的没有办法。”   沈昕娘闭上眼睛,未在说话。   不知虞淼将她从刑房带回,如何向虞泰交代。他们虽为兄弟,可虞泰此人,明显疑心太重,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未必信得过。唯有将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   若是他再来……   沈昕娘呼吸渐渐平稳,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手心温暖着小腹,腹中似乎也透出格外的暖意来,温暖她的手。   沈昕娘这一觉睡的格外的漫长,一直睡的错过了两顿饭,都不知。   丹心见她睡的熟,并不想打搅她,她还记得以往金香跟她说过的话,说娘子这般修行之人,最需要的不是五谷杂粮,而是修养精神。   院子里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这才将床上躺着的沈昕娘惊醒过来。   丹心立时快步到门口,从门缝里向外窥探。   “不好了娘子!”她转过脸来,惊慌看向从床上坐起的沈昕娘,“虞国舅闯进来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眼眸微垂,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她的双手都拢在小腹前头,无形之中便是防守的姿态。   院子里嘈杂的声音离门口越来越近。   丹心已经从门口退回到沈昕娘身边,手心里直往外头冒着汗,心头更是起伏不定。   “砰——”的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   管家推着轮椅,进到屋内。   “呵,果真在此呢!”管家冷笑道,“老爷您说的不错,您走了,这沈娘子就不会受苦了,大将军虽然人瞧起来铁面无私的,这心肠可是柔软得很!”   虞泰僵硬的脸上,表情并不好看,他嘶哑着低微的嗓音道:“去,将虞淼找来。”   管家闻言,立时扬声吩咐。   虞泰冷冷看着沈昕娘,眼眸之中尽是嘲讽意味,“难怪告诉你,齐王不在乎你,利用你的事情,参奏与我,你不甚在意。便是告诉你,他和蔡家走的近,或许不久就有蔡家娘子接替你王妃的位置,你也不甚在意,原来,你早就已经勾搭上新的依靠了!呵呵呵!”   沈昕娘转过脸来,冷冷看着虞泰,淡然的眼眸中没有愠怒,“这般说,让你心里很痛快么?”   虞泰神情微滞,不过他本就呆板僵硬的脸上也看不出多少变化。   “误解我,对你来说没什么。这般想自己的弟弟,会让你心里更好受么?”沈昕娘似乎十分好奇的认真问道。   虞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   外头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破屋里头尴尬的宁静。   “哥哥。”虞淼高大精炼的身形出现在屋子里,宽敞舒适的房间,气氛骤然更加紧张起来。   “虞淼,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虞泰声音很低,但不妨碍离他很近的虞淼听清楚。   “哥哥莫急,”虞淼缓缓抬头,看了沈昕娘一眼,慢慢说道,“我知道了她的弱点,不用再对她用刑,也能让她老实交代。”   丹心和沈昕娘闻言,立时都变了脸色。丹心更是脚步慌乱的来到床边,挡在沈昕娘跟前。   先前还同娘子说,这虞淼不是像他哥哥那般坏的人!先前还以为,他知道了娘子怀有身孕的事,会对娘子留情!没有想到!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丹心的心砰砰乱跳,龇牙看着虞家兄弟两人,好似他们只要上前一步,她就要豁出命去。   虞泰倒是口气轻松,“弱点?什么弱点,这么好用?那你……还耽搁什么?”   虞泰十分低微的音量,在这安静又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显得十分清晰,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虞淼点点头,“只等哥哥来,随时都能逼她开口。”   “你不是人!”丹心指着虞淼破口大骂,“原你为你比你的哥哥有人性!真是错看了你!你那里是个人!你根本禽肉不如!”   丹心骂的十分难听,尖利的嗓音,只怕屋子外头的人都能听得十分清楚。   虞淼紧紧盯着丹心,眼眸之中似有怒意翻滚,丹心此时却连害怕都顾不上,指着他的鼻子不断叫骂,“你们都是丧了良心的!不得好死!你们敢威胁我家娘子!我……我和你们拼命!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让你们百病缠身,痛不欲生!”   ☆、第291章 放饵套狼   虞淼没有开口制止丹心的叫骂,虞泰想要开口奈何他不能动,勉强能说话,但声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压得过丹心。连管家都听着这骂声,变了脸色。   虞淼却忽而转身对外头道:“来人,擒下这婢女。”   丹心被外头冲进来的人架住了胳膊。堵上了嘴,她嘴里呜呜叫着,虽然不能在痛快叫骂,脚却也是不安生,左右踢着架住她的随从,只是她的拳脚,对那两个大男人来说,恍如挠痒一般,他们连制止都不曾,更不曾躲避,就那么安然受着。   “放了我的婢女,她什么都不知道。”床上的沈昕娘蹙眉,冷冷说道。   “哥哥以为如何?”虞淼忽而问道。   沈昕娘闻言。垂下眼眸,似是明白了什么,心中飞快做着计较。   坐在轮椅上的虞泰,却是迟疑片刻才缓缓问道:“她的弱点,就是她这婢女?”   “她的婢女跟着她,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不曾背叛,为了她。更是随时都能豁出性命去。对一个失去了众多亲朋,经历过灭门之灾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忠贞不渝的情谊更珍贵的了。”虞淼的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缓缓说道,“不知道哥哥。能不能明白?”   虞泰愣了片刻。变了口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明不明白?提什么……灭门之灾?我……我当年那么做……难道不是为了先皇?不是为了虞家?是为了我自己吗?难道……你就不是虞家人么?”   虞淼微微垂着头,没有接话。   “我领兵同先帝……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在家里玩儿泥巴呢!”虞泰越说越生气。   虞淼却连连点头道:“哥哥说的不错,所以,淼此生最佩服,最敬仰的就是哥哥。淼小的时候是看着哥哥的荣耀,听着哥哥的传说长大的。哥哥在淼心中,恍如不可冒犯的神祗一般存在。哥哥是我心中战神一般的人物。”   虞淼说着轻笑起来,垂下的眼眸之中藏着旁人看不到的痛惜,遗憾。   那个战神一般不可侵犯,不可冒犯的人物,已经变了,已经面目全非,再也不是曾经的样子了。   “你知道就好……”虞泰哼道。   “哥哥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想来定然会明白她们主仆之间这种根深蒂固的情谊,所以,”虞淼又看了丹心一眼,“与其折磨一个不怕死的小娘子,倒不如折磨她的婢女,倒更容易让她妥协。”   感觉到丹心不再挣扎踢打,口中也不再呜呜乱叫,架着她的随从放开了手。   先前还暴躁不已的丹心,此时却是安安静静的站着,定定的看着虞淼,眼眸之中含着氤氲的水汽,神情十分复杂,却没有继续叫骂。   “是将她带到刑房,还是就在这里?”虞淼问道。   虞泰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扭曲的笑容来,“就在这儿,让她亲眼看着,看着自己的婢女,如何因为她的不说,而遭受折磨!”   沈昕娘缓缓摇头,“与她无关的,为何要伤害无辜之人呢?你如今这一切不过是自作自受,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们之间了断就好,何必牵涉旁人……”   沈昕娘垂着头,一面摇头,一面有气无力的说道。好似眼睁睁的看着丹心受折磨,让她无比痛心疾首,更是不堪忍受。情绪远没有她自己受刑之时,那么冷静淡然。   “便是连累无辜之人,沈娘子依旧什么都不肯说么?”立在虞泰轮椅后头的管家开口说道,“沈娘子何必揪着过去的事情不肯放?是仇是怨的也已经这么久了,沈娘子的身份,也今非昔比,还有什么放不下?”   沈昕娘垂着头,痛心疾首,手按在心口处,一言不发。   虞淼的手下人已经拿来了刑具,昨日她体验过的夹棍,鞭子,以及她没有体验过的甚至见都没见过的各种不知用途的刑具,单是看起来,都叫人心头生寒。   丹心在一旁,单薄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但神色却十分的平静,甚至隐藏些许庆幸。   她的眼神更是有意无意的看向虞淼,这人真是让人看不清……不过只要他没有说出娘子怀有身孕之事就好,若是叫虞泰这般心狠手辣,没有底线的人知道了,娘子还不知要受到何种折磨。   虞泰见丹心淡然,忽而面孔扭曲的笑了起来,“这些刑具不好……”   虞淼手下之人微微一愣,抬眼看向虞淼。   虞淼转过身,缓缓说道,“哥哥,这里能找到的刑具,也唯有这些了。”   虞泰却是缓缓闭了闭眼睛,僵硬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不止这些……这里,有远比这些刑具更好的刑法……”   沈昕娘闻言,猛然间抬起头来,目光有些不可置信,更有些惊恐的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虞泰。   “沈娘子也想到了……是么?”虞泰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偏执的喜悦,面孔扭曲的说道,“看来这方法不错,**上的疼痛,如何比得上心里的疼?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才是虽难以忍受的吧?”   沈昕娘面色变得愈发苍白,连唇上都退去了血色。   “沈娘子不要怪我……这领悟,乃是沈娘子教会我的……”虞泰冷哼了一声,僵直的眼眸之中,是无穷无尽的恨意。   “哥哥说什么?”虞淼黑着脸,打断了虞泰的话。   “这里不缺男人……去寻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这小丫头不是嚣张的很么?看起来也嫩得很……”虞泰嘴角露出狰狞笑意。   吓得丹心腿一软,若非身边有两人架着她的胳膊,她立时就要跌坐在地上去。   “等等。”沈昕娘立时开口。   虞淼垂眸看着她。   虞泰那僵硬的面孔,此时显得越发丑陋,越发让人无法直视。亚介反号。   “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可以一试。”沈昕娘十分艰难,似带着难以言说的不情愿,“你们放过我的婢女,我可以先试试看。”   “你这小娘子……年岁不大,可素来狡猾……”虞泰声音低微的说道。   “我和我的婢女都在你们手中,我能耍什么花样?你们先放开她,我说可以一试,便就可以。至于能不能好,我暂且不敢保证,但对身体绝无害处……”沈昕娘似乎说的极为不情愿,但看着丹心,她眼中的坚强似乎在一点点破裂,一点点被瓦解。   “娘子不用,婢子不过贱命一条,与其被人玷污,不如婢子现下就报答娘子恩情!”丹心挣脱开捂在她嘴上的手,话音未落,一头就向一旁的柱子撞去。   她身边两个人钳住她的胳膊,自然不会让她如愿。丹心挣脱不过,无力的垂着脑袋,嚎哭着。   虞淼回过头,看着兄长的面色,见兄长嘴唇蠕蠕,但丹心嚎哭的声音遮盖了兄长的话音,他只好弯身附耳过去,听着兄长吩咐,继而连连点头。   “沈娘子既然愿意试试,我便相信沈娘子一次。若是你敢耍花样,莫说是你的婢女,便是你……”虞淼皱了皱眉头,兄长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他身姿僵直片刻,轻咳一声,“你且说说,有何办法值得一试?若是可行,今日便先放过你的婢女。”   “王爷一直想要交好公孙将军,想来虞国舅是知晓的。听闻公孙将军身患隐疾,我特地在家中酿有葡萄酒,并非一般酒品,乃是上品药酒,可医治百病,便是没有病之人,时常饮用,亦能强身健体,效果显著。”沈昕娘缓缓说道,“那酒如今还剩下不少,虞将军可派人前去带回,给虞国舅试试。”   坐在轮椅上的虞泰冷哼一声,嘴唇动了动,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管家附耳过去,点了点头,清嗓子说道:“既是药酒,又是沈娘子亲自酿制的,何必去取以前的,沈娘子再酿就是。”   沈昕娘转过脸来,看着管家,那神情恍如看着一个白痴,“重新酿制?管家莫不是以为那药酒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东西?既是能治公孙将军的隐疾,又能医治百病,你以为所用药材,酿制工艺,都是随随便便说酿就酿的么?若那药酒如此廉价如此易得,何以用那药酒交好公孙将军?”   虞泰僵硬的脸上带出些犹疑神色,沈昕娘说的话,他以为,很有道理,可却又不敢轻信她的话。   “且酿制也非一日两日的功夫,我能等,你们也愿意等么?”沈昕娘缓缓问道,“我若是想拖延,才更应当叫你们备齐材料,再开始吧?单是酿酒所用葡萄,你们准备起来,就需花费不少时间了。”   今日晴好,但外头依旧寒风凛冽,京城已经飘了一场小雪,如今想要寻新鲜的葡萄,莫说是最适宜酿酒的山葡萄,便是一般的葡萄,从南方寻到,运过来,也的确需要费上不少的力气,说不定他们葡萄还没有寻到,齐王已经寻到了他们藏身之处,那才是麻烦。   虞泰闭了闭眼,表示同意。   虞淼缓缓问道:“酒藏在哪里?”   “王府主院正房一旁的暖里,想来能将人劫走的虞将军如今对王府的格局也不算陌生了吧?”她虽脸色不好,语气更颇为讽刺。   虞淼脸上不甚好看,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的嘲讽,抬手对架着丹心的两人挥了挥,“放开她吧。”   ☆、第292章 张良计与过墙梯   两人一松手,丹心立即跌趴在地,半跪着迅速爬到床边,“娘子娘子……”   她抬手紧握住沈昕娘的手,她手凉的宛如冰块一般,且止不住的在颤抖。   沈昕娘也反握住她的手。更戒备的看向虞泰虞淼兄弟两人,“能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答应过的,也希望你们能做到!”   虞泰哼了一声。   虞淼倒是缓缓点头,“沈娘子放心。”   说完,他看了管家一眼。管家连忙垂下眼睛,推着虞泰的轮椅,出了沈昕娘的房间。   虞淼行到门口,回头看着沈昕娘主仆二人,眼眸锐利深邃,像是能看透人的内心,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开口。   沈昕娘也皱着眉头,在他提步离开之前,用很小的声音道:“谢谢。”   谢谢他将她们从阴冷潮湿的刑房之中救出,谢谢他隐瞒了她怀有身孕的秘密,谢谢他虽然极力想要救治他的哥哥,却还紧守着做人的底线和良知……   虞淼脚步微顿,却没有再回头的提步离开。   至于他们会安排多少人前往齐王府,会如何安排窃出葡萄酒的事宜。她自然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关注这些事。   “娘子,那些酒,真的有用么?”丹心终于从惊慌失措中平静下来以后,偷偷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不会有用的。他的病,无药可解。”   “那……”丹心惊恐瞪大眼睛,“那他们试过以后……该,该怎么办?”   “我说了,只是试试看,并没有保证一定有用。”沈昕娘说道,“且我早就告诉他们,他的病治不了,是他们一直不死心。一直不信。”   丹心惊慌点了点头,不住的搓着手,“早知是如此,娘子应该告诉他们,让他们备齐药材,让他们自己准备酿酒所用的葡萄,这么一来,能耽误很多的时间呢,也可以尽量拖延到王爷来救咱们!”   沈昕娘却是看着丹心道,“这里,你还没住够么?”   丹心一愣,赶忙摇头,“够了够了,怎么可能不够,我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早想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还在王府里,一切都是以往的样子……”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这般担惊受怕没有自由的日子,她片时片刻都不想在继续下去,可不是没有办法么?   想到这儿,她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沈昕娘,惊讶的微微张了张嘴,又十分谨慎的向外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道:“娘子是故意的?”   沈昕娘挑了挑眉梢,“你说呢?”   丹心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破涕为笑,虽心中仍旧担忧,可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之光,她连连点头,自言自语般,“娘子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娘子一定会有办法,果然是!娘子一定你能救咱们出去,一定能!”   沈昕娘轻轻勾着嘴角笑了笑,希望能吧,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至于有没有用,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夜幕深沉。   冬日的夜里十分的宁静,屋子外头只有凛冽的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梢的声音。屋里头的人围着暖炉,搓着手,低声轻语。   齐王府的书房里,温了香茶,可坐着的几人都没有闲情逸致好好品一品这香茶,反而面色凝重,眉宇紧蹙。   “我已经暗中寻过了京城附近能藏住人的地方,皆没有收获。”黄帅印低声说道。   公孙陵也点头,“城中能藏下人的地方不少,可一点踪迹不漏,却是不可能,我连城内的寺庙道观全都派人查访过了……也没有收获。”   方琰垂眸听着,手里捏着精致的茶碗,可以看到茶碗里头的茶水微微颤抖,亦如他此时的心情,看似平静,实际暗潮汹涌。   紫阳真人轻咳一声,“虞泰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们离开太远,一定就在京城附近,如今没有寻到,一定是我们忽略了什么,再仔细些……”   方琰猛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他们总是叫他等,叫他冷静,叫他沉住气。可是他连昕儿如今在哪儿,如今情况如何都不知道,恍如被人蒙了眼睛的瞎子一般,他如何能沉的住气?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手中精致的茶碗却忽而应声碎裂,茶水也随着碎裂的瓷片淌了他满手满袖子。   公孙陵和黄帅印都诧异转过脸看着他,不由有些担忧,“王爷……”   紫阳真人却蹙起眉头来,伸手拽住方琰被茶水打湿的手,“王爷适才的力道,不应当会将茶杯捏碎才是啊?”   方琰想要收回手,却被紫阳真人攥着腕子,捏的十分紧。   “一时不慎罢了。”方琰有些心烦意乱的说道。   紫阳真人却是摇了摇头,“不,不,不是王爷一时不慎,这是个兆头。”   方琰眼眸微凝,抬眼看向紫阳真人。   公孙陵一早就认识紫阳真人,晓得他的本事,但此时却觉得他有些道士们普遍存在的毛病——神神叨叨。   “哪里是什么兆头,他心急王妃,一时不慎,手劲儿太大,才会……”   公孙陵的话还没有说完,紫阳真人就掐着指头算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算着什么。公孙陵还要再说话,黄帅印却冲他摇了摇头。   “师父正在测算,不要打扰。”   见方琰都未曾出言反对,公孙陵只好也抿着唇,不再开口。   紫阳真人忽而收回手,脊背挺的笔直,眼中还带有些许不明了的神色。   “道长可算出什么来了?”公孙陵无奈的问道,语气中并不带半分期待。   方琰和黄帅印看向紫阳真人的眼神,则认真谨慎许多。   紫阳真人忽的站起身,“有转机!快随我来!”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便见他身形极快的向书房外头掠去。三人不好耽搁,也连忙随他回去,连挂在一旁的外衣都不曾套上。方琰更是连被茶水打湿的手都不曾来得及擦干。   紫阳真人身形极快。   公孙陵忍不住嘀咕道:“转机在哪儿呢?”   紫阳真人的动作却忽而慢了下来,“就在王府正院。”   方琰和黄帅印闻言,皆是一脸的莫名和怔然。   只有公孙陵不以为然的咧了咧嘴角,“紫阳真人医术不错,这占卜测算不甚精通吧,王府正院里,哪里来的转机?若是王府里头就能有转机,咱们还整日里的京城内外明察暗访做什么?直接派人将王府死死守住不就行了?”   “恰恰相反!”紫阳真人低缓说道,“外实内虚,才能诱敌深入。”   公孙陵皱了皱眉头。   四人脚步轻微,借着夜色隐匿着身形,向王府正院行去。好似他们不是睁大光明的在王府之中,而是夜探旁人家的府邸一般。   半晌黄帅印才反应过来,“师父,咱们不是在齐王府么?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大摇大摆,也不会有人拦着咱们啊?”   他低沉的话音刚落,紫阳真人就飞身越过院墙,入了正院。   三人立时也跟着他飞身入王府正院。亚介页才。   正院之中,除了一地月光树影,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   公孙陵正要嘲笑紫阳真人神经兮兮,装神弄鬼,却忽而听闻方琰轻喝了一声,“暖!”   三人立时都随着他的声音向暖的方向看去。   暖的门虚掩着,静谧无声。   方琰翻身上前,一把拉开暖的门,月光透过门窗,落进暖里头。   “酒没了!”方琰说道。   “大半夜的谁没事儿来偷几坛子酒?”公孙陵撇了撇嘴角,“且王府的守卫未免也太松懈了吧,连偷酒的小毛贼都拦不住?”   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神情一愣。   王府的守卫,定然不会那么没用,一般的小毛贼绝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不惊动王府守卫的情况之下,窃走酒坛。且这是齐王府邸,一般的小毛贼,也没有胆量夜闯齐王府——只为偷酒。   “人跑了!”黄帅印反应过来,惊道。   “跑不了!”紫阳真人摸了摸胡子,口中不知念着什么飞身而起,向着东北方向追去。   方琰和公孙陵也立时提气跟上,一行四人在屋顶树梢间飞快掠过。宛如夜色之中,寂寂无声掠过天幕的大鸟一般。   既然不是小毛贼,那么能夜探王府而不被发觉,并且只为了偷几坛子酒的人,立时就能锁定在很小的范围内。   再有紫阳真人玄乎其玄的测算推断,几人心中此时都是既激动又忐忑。只期盼着是紫阳真人所说的转机,又担心一切只是空欢喜一场。   紫阳真人一直追在最前头,后头的三人跟着他的方向,却并没有看到他所追踪的人身在何处。   “师父,人是不是已经跟丢了?”黄帅印有些担忧的问道。   这自然也是此时方琰和公孙陵心中的担忧。   紫阳真人却没有回答,速度更是不快不慢,像是故意要和人保持着距离,可是他保持的距离似乎太远,旁人根本没能发现他究竟是在追踪着什么。   四人渐渐从东北方向出了京城,出京城以后,紫阳真人的速度便快了几分,一直向着东北而去。   纵然四人功夫不弱,可这么一路追下来,除了道法高深的紫阳真人还气色尚好以外,另外三人都有些疲惫。   众人脚下的路已经从平缓变得崎岖,且已经入了山林。   “这是骊山方向!”公孙陵不由喃喃道。   待紫阳真人眺望着远方,停下之时,公孙陵和方琰倏尔变了脸色。   “骊山行宫!”公孙陵的口中,诧异吐出这几个字来。   “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师父,咱们追了一夜,追的就是您说的转机么?那转机究竟在哪儿啊?”黄帅印挠着头,喘着气,低声问道。   方琰轻叹一声,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滚,他微微有些干裂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居然藏在骊山行宫,真是没想到。”   ☆、第293章 遥相呼应 【为2500钻石加更】   “他们竟这么大的胆子,藏在皇家的地方!难怪我们在京城内外寻遍了,都没有找到!谁能想到?谁能想到?!竟是藏在这里!”公孙陵反复感慨道。   紫阳真人摸着胡子,点了点头,“不错,应当就是这里了!”   公孙陵和黄帅印闻言。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时闪身来到方琰身边,好似要防备着他随时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方琰却微微眯起眼睛,远远眺望着建在山中被树林掩映的骊山行宫,异常冷静的开口问道:“道长可有什么办法确认,昕儿是否真的在此?”   这般冷静的言语,这般镇定的语气,叫防备中的公孙陵和黄帅印皆是愣了一愣。   紫阳真人眯着眼睛想了想,“是应该确认一下,如今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推断而已,即便虞泰在此,沈娘子也未必就一定被藏在此处。用什么办法能确认一下呢?”   眼看此时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想要潜入行宫之中窥探是不能的,莫说行宫地方众多,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探的过来,且他们既然敢住在行宫之中,必然是已经控制了行宫内外,此时天都快亮了,潜入进去,无疑自投罗网。   “什么办法……什么办法……”紫阳真人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或可一试!”   他猛的瞪眼,从怀中摸出一只葫芦来。   “师父想到办法了?”黄帅印好奇看向师父。   方琰和公孙陵也都分外谨慎的盯着紫阳真人。   见紫阳真人拔开葫芦上的塞子,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不断的摇晃着葫芦。   方琰和公孙陵皱眉,好奇正要开口相问。他在这儿晃葫芦。怎的就能得知里头是不是藏着沈昕娘?若又是他们道士那套占卜之术,也未必靠得住吧?   还未来的及开口相问,便听得黄帅印惊呼一声,“灵气波动!”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依旧念念有词。   见另外两人不解,黄帅印转过脸来解释,“这葫芦及葫芦里的灵水,乃是沈娘子的宝物,没有符篆或是葫芦塞子那个封印来遮掩灵水。便会有强烈的灵气波动,但凡修道之人,在一定距离内都能感觉得到!”   公孙陵觉得这说法是在玄乎,可见方琰却是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信服。他不晓得方琰当初在灵山生活良久,对修道之事,比他接触的更深更多。   “这距离够近么?”方琰担忧问道。   “再靠近,只怕会被人发现,慎重起见,这里就够了。”紫阳真人缓缓说道。   等了一阵子,紫阳真人塞上塞子,收起了葫芦,盘腿坐在树上,闭目像是在感知什么。几人静静等着,昏暗的山林里,渐渐亮了起来,鸟儿婉转的歌唱清晨的来临。   沈昕娘忽的从床上坐起,她眼眸虽一直紧闭,可她并未睡着。   躺在脚踏上的丹心被她吓了一跳,“娘子,怎么了?”   “来了。”沈昕娘语气极为轻快,似乎是自从被人抓来,到现在,最为轻快的一次。纵然她脸上依旧淡淡的,并无什么笑意。可是丹心却恍惚觉得,娘子的心情一定很不错。   “谁来了?”丹心瞪眼,小心翼翼的问道,“是虞将军来了?还是……”   沈昕娘却忽而对丹心道:“你去门口守着,一旦有响动,立刻提醒我!”   丹心微微一愣,不明白娘子要做什么,可是听从娘子的话已经是她的习惯,她并未多问,便从脚踏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口,侧耳留意着外头丁点儿的动静。   沈昕娘翻身跃下床榻,来到翘头案边,拿过翘头案上的茶壶,心中默默念着“太极生两仪……”   引动灵泉水,缓缓注入茶壶之中。   巨大的灵气波动萦绕在她周围,又四下蔓延开去。   她白皙的脸上,嘴角微微上翘。心中不知不觉竟生出些尘埃落定的感觉来。上天厚待她,果真叫她心想事成了。倘若取葡萄酒之事,并未能引起方琰注意,而虞泰服用之后,也不见起色,只怕她真的保不住丹心,最后也保不住自己。   而如今……一切似乎都光亮了起来,他们寻来了!那灵气的波动她分明能清晰的感觉到,是来自于最纯澈的灵泉水,而流落在外头的灵泉水,唯有紫阳真人手中那只葫芦里有。   “娘子!”丹心惊呼一声。   沈昕娘立时收手,将翘头案上那茶壶中的水,又倒回她左手掌上召唤出的阴阳泉眼之中。三两步来到床边坐定。   丹心刚从门口退离,门便被人一把推开了。   “沈娘子起的真早。”立在门口的管家微微一愣,笑着说道。   “知道早,还这般不敲门就推门而入,规矩学的真是不怎么样!你家主子怎么就把你留在身边的?”丹心冷哼一声,不屑说道。   “小丫头,昨日的事儿还没有将你吓坏呀?你还敢如此嚣张?信不信现在我就将你扔到那群男人中间?他们可不会怜香惜玉的!”管家咧着嘴角,阴森森笑道。亚介私亡。   丹心脸上立时一阵红,一阵白,“你,你小人!你无耻!”   “看来管家的身份是比虞将军还高呢?虞将军说过的话,在管家面前都是不作数的?管家一句话,虞将军都要靠边站了?”沈昕娘淡淡问道。   管家闻言,吓得腿微微一软,“沈氏!你别信口胡说,挑拨离间!”   沈昕娘微微垂了眼眸,“虞将军昨日说过什么,想来管家比我还清楚,管家今日一早,就来威胁我的丫鬟,不是将虞将军的话扔在一边,是什么?”   管家咧了咧嘴,牙疼一般,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哼了一声,“沈娘子走吧,国舅爷有请!待会儿国舅爷面前看您还如何嚣张?”   沈昕娘缓缓起身,淡然看了管家一眼,“好似嚣张的人,一直都是管家吧?”   管家龇牙,丹心扶着沈昕娘已经走到门口,门外守着的人都看着,管家生怕再于沈昕娘面前吃瘪,便赶忙闭上嘴,不再吱声挑衅。   外头还很冷,天也只是刚蒙蒙亮,虽然时辰不早了,但冬日里没事儿时候,谁都不愿起的太早。虞泰一个病人,却生生这么早就起来,可见他心中急切,只怕是昨夜里头都未必安睡了。   沈昕娘被丹心扶着,跟着管家,穿过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院落,才来到虞泰所住院中。这院子格局颇为大气,奢华。沈昕娘倒是一时想不出身在何处,只盼着适才她引动泉水,所出灵气,能让外头人感知到。   虞泰瞧见沈昕娘来了,神情果然越发激动起来,他僵直的脸上,瞪大一双眼睛,眼睛中依稀可见赤红的血丝。   “唔,唔唔!”虞泰焦急说道,可太过激动急切,反倒让他越发说不出话来。   管家不愧是长久伺候在虞泰身边的人,纵然没有听清楚,却也明白虞泰想要做什么。连忙上前,从桌案上的一只精致的小坛子中倒出一碗香气四溢的美酒来。又笑嘻嘻的将酒送到沈昕娘面前,“沈氏,这就是你说的酒,照你说的,这酒无论是有病还是没病的人,喝了都是极好的,包治百病,强身健体。”   沈昕娘垂眸看了看管家手中的酒碗。   “那便请沈娘子先试上一试吧?”管家笑容阴测测的又将碗向前送了几分。   上次的丹药,乃是张铭之同陆北试了而已,这次从沈昕娘手中得来的东西,非得要她亲自试了,虞泰才能安心。   丹心侧脸看了看沈昕娘,王爷有交代,说娘子怀有身孕,不宜饮酒,所以这葡萄酒自从酿出来以后,娘子一滴都没有碰过,如今这……   丹心犹豫片刻,忽而猛的上前,一把从管家手中将酒碗抢了过来,仰面咕咚咕咚将葡萄酒倒入口中,末了又用袖子抹了抹嘴,“真是不识货,王府里头大家争着抢着都喝不到这美酒呢,若是哪日主子能赏下来一碗半碗的,不得美上好几天?”   管家愣愣看着丹心,丹心将空碗又塞回管家手中,“你若不信,再来个两碗三碗的也使得!”   丹心嘻嘻一笑,还砸吧了一下嘴,好似在回味这悠长的酒香。   管家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回头去看虞泰的神色,虞泰表情僵硬,嘴唇动了动,管家连忙上前,附耳过去,听他吩咐,点了点头,又倒了一碗酒,再次送到沈昕娘面前。   “沈氏,这酒是你酿制的,你不会,不敢喝吧?”管家盯着沈昕娘白皙无暇的脸,满是小心谨慎,“你若不喝,便是这酒有问题,那昨日的承诺便做不得数,你的婢女……哼哼!”   丹心脸色气的煞白,抬手指着管家的鼻子就要骂,沈昕娘抬手拦住她,缓缓摇了摇头,“我自己酿制的酒,自然没有什么喝不得的。”   “娘子不善饮酒,这酒平日里,就是和王爷一起用的时候,娘子也只是看着王爷品……”丹心轻轻拽了拽沈昕娘的衣袖,不是说饮酒对腹中的胎儿不好么?娘子难道要为了证明这酒,为了要维护她?而罔顾腹中孩子了么?   丹心一时满心愧疚,自己来,非但没有能帮着娘子,难道还要一再拖累娘子么?心头忍不住自责,她的眼眶一时也酸涩起来。   沈昕娘反握了握她的手,“别担心,没事,虽不善饮酒,并不是不能饮酒。”   丹心闻言一愣,却见娘子已经伸手从管家手中接过酒碗来。   ☆、第294章 烦心事   管家和坐在轮椅上的虞泰都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沈昕娘,盯紧了她的每一个动作。   沈昕娘在心中默默念着心诀,碗靠近唇边,在手中缓缓倾斜。她的喉头有节奏的一动一动,仿佛在吞咽着碗中的酒水。酒香四溢之中,没有人能发现那细微的异样,酒流到她的左手掌上,然后倏尔,莫名不见了,她有着浅浅阴阳太极图痕迹的左手,甚至都不曾被打湿,依旧干燥如故,那酒恍若瞬间就被蒸发了。   沈昕娘低头,抬手将已经空了的碗扔给管家,管家慌忙接住,仔细瞧了瞧,“老爷。她是喝完了。”   “哼,真是小人之心,这酒又不是给你们酿的,你们带回来以后,娘子更是碰都没有碰过,小心到这种程度,你也真是怕死怕到极致了!”丹心在一旁小声说道。   虞泰僵直的视线瞬间就瞪向她,若是他此时还能动。丹心必定活不到下一刻。   可惜他动不了,所以站在沈昕娘身边的丹心,只是被管家呵斥了一声,“住口!小心你的舌头!”   丹心冷哼一声,“这酒不但公孙将军府上有。我家王爷也十分喜欢。李夫人,蔡老夫人尝过了都备了厚礼,以向我家娘子讨要,你当我家娘子愿意给你呢?”   虞泰微微闭了闭眼眸,管家这才让人看着,送沈昕娘同丹心回去。同时又命人去请大夫来,他虽见沈昕娘喝了,却仍旧是不够放心,在沈昕娘手中吃了亏。如今定要百般验证了才能安心。   沈昕娘被送回屋子里,仍旧有人盯着她,看她是否会有不适症状。   东方已经露出半边红彤彤的朝阳。   紫阳真人倏尔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满面喜色道:“沈娘子就在这里!”   黄帅印也连连点头,“师父,我也感觉到有强烈灵气波动,定然是王妃回应我们!”   公孙陵闻言,闪身挡在方琰跟前,唯恐他太过急切激动,控制不住自己,立时向骊山行宫中冲去。他们四人,便是武功再怎么高强,就这么只身冲进去,莫说获胜的把握,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两说。   公孙陵防备之中,方琰竟只是捏紧了拳头,脚步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般,竟没有冲动的向前迈动一步。   不禁公孙陵有些意外,就连一旁站着的黄帅印都诧异的看向方琰,“王爷,您……您听见我师父的话了么?”   方琰闻言,却是抬头,眼眸深邃的望着树林掩映之下的骊山行宫,沉默半晌,忽而转身就走。   这叫公孙陵和黄帅印半晌都没有摸着头脑。   “怎么个意思?”公孙陵问道,“先前冲动的拦都拦不住,现在不用咱们拦,他自己倒是先走了?”   紫阳真人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走吧,王爷此时冷静的很,不用你们拦,他先前犯险,只因为不知道沈娘子身在何处。心里头没着没落,如今知道沈娘子确实在此处,要做的事情自然是冷静下来,以图救出沈娘子了。还有什么好冲动的?”   黄帅印点了点头,“师父您说得好有道理!”   公孙陵哼了一声,也连忙纵身跟上。   方琰速度很快,一路上都没有回头跟他们说话,直到进了京城,他才低声回头道:“且到王府商议。”   公孙陵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黄帅印拖走,“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人都找到了,将军还有什么可推却的?”   “谁说我要推却了?”公孙陵不满的哼了一声,“小看人是不是?”   四人先后入了王府大门,方琰脚步不停的向书房行去,紫阳真人在他后头。   黄帅印和公孙陵更是跟在紫阳真人身后,两人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还有些拉拉扯扯的。   忽而公孙陵神情一滞,猛的抬手推开黄帅印,侧脸向垂花门处的影壁方向看过去。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正从车上拿马凳下来。影壁后头绕出几个明丽的倩影来,走在最前头的便是他夜夜难寐之时,闭目便能瞧见再熟悉不过的纤细身影。   “四娘子放心,王爷一直都不遗余力的在想办法救娘子,娘子定能平安回来,一有消息,婢子会第一时间让人告诉四娘子知道!”金香在沈四娘身边,低声说道。   沈四娘点了点头,像是察觉到那正注视着她的视线,她不由抬头望来,四目相对。公孙陵的视线专注而灼热,瞬息不移。   沈四娘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立时便转开视线,脚步都微微有些凌乱的快行了几步,来到马车边上,飞快的踏上马凳,上了马车。更像是有人在她身后追着,忙不迭的叫丫鬟关上马车门。   “四娘子……”金香愣了一愣,瞧见不远处站着的公孙陵和黄帅印,连忙蹲身行了礼,“四娘子且安心回去。”   马车里嗯了一声,“我改日再来。”沈四娘的声音带着些许异样的情绪。   车夫抖着缰绳,正要御马而去。不料公孙陵却忽然上前,拦住了马车,“等一等。”   他声音十分洪亮,连马儿似乎都被吓了一跳。车里的人是何反应,却是瞧不见。   “四娘子……”公孙陵两步来到马车窗外,眼眸定定望着车窗帘子,“我……我见到了沈五娘。”   公孙陵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他提这件事干什么?他分明想说的不是这些的!但沈四娘的话像是一直压在他心头上的大石,他一个人竟没有力气搬开。问出这问题虽然他有些尴尬和后悔,可心头却是莫名的轻松了些许。   或许她能够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解释的话,他心里也会好受很多吧?   马车里寂静无声,像是根本没有人坐在里头。   公孙陵等了片刻,黄帅印在不远处急的抓耳挠腮,“公孙将军?公孙将军!”   公孙陵却是看都不看他,只紧紧盯着马车车窗。   “知道了。”马车里头终于传来那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却是冷冷淡淡的,和想象中,记忆中又是那么的不一样。   “我……我……她说……”公孙陵紧皱着眉头,言语十分艰难。   “她或许没有说错,我以为将军提亲之时,已经悉知妾身过往,并非有意相瞒,妾身先前和秦家是有过牵扯,若有辱将军威名,还望将军海涵!”马车里传出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是说着平常的小事一般。   公孙陵心头却好似挨了一记闷捶,疼的他呼吸都有些艰难。   “好在如今还不迟,将军退婚,也都还来得及。”话音落地,似有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听不甚清,“走吧。”   马车里头的声音,好似已经淡漠至极。   一句走吧,他们似乎就从此是路人,再也没有牵扯,更没有牵扯的必要。   什么叫如今还不迟?什么叫退婚也来得及?她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公孙陵立在马车的后头,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捏紧了拳头。   黄帅印见马车已走,连忙上前拉住公孙陵,“我说将军,您磨蹭什么?咱们赶紧去商量,如何救人才是紧要!”   却见公孙陵的面色一直不好,直到进了齐王爷的书房,仍旧黑沉着一张脸。   “藏身骊山行宫,便是有所仗势,我们不清楚骊山行宫里头,他们兵力如何,不好贸然闯入。且昕儿在里头,更需我们有十足把握才好。”方琰缓缓说道。   紫阳真人和黄帅印都连连点头,三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公孙陵的身上。   公孙陵微微一愣,回过神来,“都看着我作甚?”   “公孙将军,如今能不能救沈娘子,并趁势瓦解虞氏的影响力,就看您的态度了!”黄帅印在一旁,十分熟络的拍着公孙陵的肩头说道。   公孙陵抖肩,震开他的手,眉头微蹙,“你们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公孙将军如此精神不振,可不像是一位将军当有的?”黄帅印在一旁揶揄说道。   紫阳真人冲黄帅印哼了一声,“莫要乱说,公孙将军或是有自己的考量呢?”   紫阳真人的话,倒是叫公孙陵一阵的不好意思,他哪里有什么考量,适才只顾着想马车里头传出几句轻飘飘,好似不甚在意的话了。   连齐王爷的分析,他都没有听得。   “呃,王爷说的都对,我赞成王爷说法。”公孙陵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亚介丰血。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公孙将军英明,且有魄力,那就按将军说的办吧!”   公孙陵一愣,他说什么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叫按他说的办了?   “事不宜迟,免得拖延再生变故,烦请将军今日便回到丰裕口大营,调动五万兵力直接从丰裕口出发,包围骊山行宫。”方琰说道。   公孙陵瞪眼,还未开口。   紫阳真人便在一旁道:“也唯有公孙将军才能有如此魄力,倘若是旁人,未必能成事,但既是公孙将军首肯,那必定能平安救出沈娘子!”   这一口一个高帽子带的!公孙陵只剩下瞪眼的份儿,他现在能回过头来,拆了给他搭的这么高的台子么?   ☆、第295章 包围骊山行宫   “多谢公孙将军。”方琰竟十分认真诚恳的向他拱手行礼。   公孙陵唯有起身还礼,“不敢当,某必定尽力而为,一是为救齐王妃,二是为铲除虞氏祸害。”   说完,他还狠狠瞪了紫阳真人一眼。他们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了,也算交情不浅,这紫阳真人同齐王妃才认识多久?竟帮着齐王,齐王妃来算计他?   “那便不耽搁吧,咱们分头行动,明晚骊山行宫外头,以孔明灯为号!”紫阳真人全然不看公孙陵控诉的目光,捋着胡子缓缓说道。   “好!师父放心,我等定好生准备!”黄帅印立时应声道。   完全没有给公孙陵留反驳的机会。   公孙陵抬眼看了齐王一眼,齐王那深邃的眼眸之中,溢满藏不住的急切和担忧。他轻叹一声,转身出了书房门。   公孙陵回到自己府邸,便连忙让人收拾东西。以回丰裕口大营,调遣兵力。   公孙兰闻讯而来,“哥哥是不是已经探查到什么?是不是有昕娘的消息了?她如今在哪儿?她还好么?”   公孙陵皱着眉头没有应声。   “哥哥?人家不是在问你话么?”公孙兰掐腰,提高了音量道。   公孙陵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同沈四娘认识多久?”   公孙兰闻言微微一愣,不是在说昕娘么?怎么又问起四娘来了?   “认识昕娘的时候便认识了,怎么了?昕娘现在的下落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回丰裕口,是不是要准备去救昕娘?带上我。我也要去!”公孙兰认真说道。   “那她的过往你又知道多少?”公孙陵看着自己的妹妹问道。   公孙兰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说的还是四娘子,“多少知道些,如今不是要救昕娘么?怎么哥哥一直在问四娘的事?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明白。你直接问她不就是了?”   “她和秦家。三贤秦家的秦郎君,是什么关系?”公孙陵却没有理会妹妹的话,自顾自问道。   “秦冉?”公孙兰哦了一声,“我在宫里见过秦冉,他还主动上前,向四娘打招呼来着,不过四娘似乎很不想见到他,十分躲避。那秦冉像个登徒子一般,哥哥日后若是遇见了。得好好替四娘教训那个秦冉!”   “她以前是秦郎君的贵妾?后来又被秦郎君送到齐王妃做妾?”公孙陵缓缓说道。   公孙兰闻言,彻底惊住,瞪大了眼睛,忽而猛拍了面前矮几一巴掌,震得矮几上的杯盘都跳了起来,“谁说的这般混账话?哥哥竟然也信?!四娘子岂会是那种人?若是那般,四娘子……岂会,岂会……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这种话你也信么?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四娘子住在王府里,是因为她爹对她不好,她家那个沈五娘,她妹妹,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对四娘子也欺辱颇多,所以,昕娘才留了她在王府住着!哥哥你的脑袋是被驴给提了么……”   “放肆!”公孙陵大喝一声,“怎么同我说话呢?”   公孙兰瘪瘪嘴,“是你先说不该说的话……”   “就算她在王府的事情,并非像我听来那般。但你也说了,她确实是认识秦家郎君的……”公孙陵皱着眉头,眼眸之中似有痛苦神色,“那她和秦家的过往……”   公孙兰皱眉看着哥哥,“哥哥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她的过往怎么了?谁还不能有个过往了?哥哥遇见的是如今的她,喜欢的也是如今的她,没有过往,她还是如今的四娘么?真不明白,我一向英明果断的哥哥,现在是怎么了?”   公孙陵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来没有说话,他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似乎这件事让他十分头痛。   “哥哥究竟在担心什么?怕她的过往会对哥哥有什么影响?怕她不是你所见到的,你所以为的样子?”公孙兰犹疑问道,“还是怕她的过往会辱没了哥哥大将军的名声?”   “自然不是。”公孙陵摇头。   公孙兰看他面色纠结痛苦,轻叹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哥哥放心吧,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妹妹,我最体贴最心疼的人也是你!哥哥若是不喜欢四娘子了,去退婚就是了,反正如今也还来得及。不过就让人家背负个被退婚的坏名声么?这也没什么,昕娘度量大,四娘想来也不差,他们定然不会心存怨念的。就算是因为哥哥的缘故,日后疏远我,我也不在意,毕竟,你才是我亲哥哥嘛。”   公孙陵冷哼一声,抬手推开公孙兰,“去,走远点儿,别在我眼前碍事!我不是你亲哥,你的胳膊肘都不知道拐到哪儿去了!”   公孙兰嘻嘻一笑,猛的一抬手肘,刚好撞在公孙陵肋下软肉上,“你看,不是拐向哥哥的么?”   “去去去,赶快走,别在我眼前烦我!”公孙陵将她推远了几分。   公孙兰扮了个鬼脸儿,跳出了公孙陵的房间。   公孙陵身边随从前来拱手禀报,一切都已打点好。公孙陵点了点头,瞒着妹妹,离开府上,前往丰裕口而去。   营救齐王妃的事情,仍旧是危险重重,她一个小女子,他如何能让她跟着去冒险?   公孙陵挑选了精锐部队五万余人,已经整顿好。   方琰纵马飞驰而来,带来另一半虎符,同公孙陵手中虎符合二为一,调动军队,直扑骊山行宫方向。   两厢距离不算太远,除了少量干粮,清水,兵器,五万余人,轻装上阵,辎重等物都不需带,行进非常迅速,且安静不易察觉。   大军赶到骊山北麓之时,恰是夜色浓重,人最是犯困松懈之时。   按照计划,紫阳真人和黄帅印,应该比他们先到,并且应该在他们赶到之前,打探了骊山行宫里头的情况如何,在适宜攻击之时,放出信号来,里应外合,攻入骊山行宫。   可此时骊山行宫之中,一片安宁,什么信号和征兆都没有。   带着兵马的方琰和公孙陵都十分冷静,且沉得住气,并没有在信号来临之前,轻举妄动,五万余众,更是谨遵公孙陵的指挥,悄悄包围骊山行宫外围。   忽而一只红色的天灯摇摇晃晃从骊山行宫里头随风而起,飘向上空。   公孙陵立时让人放哨箭,四面围攻。   骊山行宫外头,战声打响。喊杀之声片刻便响彻骊山宁静的夜空。   方琰功夫高超,没有在外围耽搁,他要趁着骊山里头的人混乱不备之时,找到他的昕儿,他要抓紧一切时间救出他的昕儿。   “怎么回事?”住在虞泰隔壁房间里的管家翻身而起,“外头什么声音?”   “有人攻入骊山行宫了——”外头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叫之声。   管家连忙翻身而起,两只脚的鞋子穿反了,都不自知,慌慌张张的向外跑去,却见身量精炼高壮的虞淼不知何时已经来了虞泰的院子,并已经将沉睡中的虞泰唤醒,放在了轮椅之上,他亲自推着轮椅,准备撤离。   “唔,唔唔唔……”虞泰的嘴不停的动着,因太过激动,嘴角都向一边狠狠歪去,涎液滴落在胸口上,却也没人顾得上给他擦上一擦。   “唔……虞淼,虞淼……”虞泰见外头似乎兵荒马乱,不知是何处的战火,已经映红了骊山行宫的一片天幕,“停下,停下……”   虞淼皱着眉头,行下飞快的脚步,“哥哥,骊山行宫被包围了,他们人太多,反扑不可能,咱们必须在他们攻进来之前,离开这里。”   虞泰急的变了脸色,“不走,不走……”亚尤圣血。   “哥哥!”虞淼有些气急。   “带上沈娘子!带上沈氏!带上她!”虞泰歪着嘴角,艰难说道。   虞淼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会有人不动声色,且一下子出兵如此之多,包围骊山行宫,目的在明显不过,是为了救那娘子而来。   “她不是已经给了哥哥药酒了么?”虞淼皱眉说道。   “还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不能,不能……放她走!”虞泰气的简直要从轮椅上蹦起来。   “哥哥别急,你们先带哥哥走,我去带上齐王妃!”虞淼吩咐身边手下人道。   管家忙不迭的上前,“大将军放心,小人定会好好守在老爷身边的!”   待虞淼刚纵身而去,管家便赶忙推着轮椅道:“走走走,咱们先走,大将军定会带了人,平安脱身的!快快!”   外头战事刚一打响之时,虞泰安排守在沈昕娘房外,盯着沈昕娘的人就有些慌,打听了外头情况,立时便要向沈昕娘房间里头冲。若是能冲出去,自然能将她带走,若是真冲不出去,也能挟持了她以脱身。   可几人刚冲进去,就不禁愣住了。   那个白日里还弱不禁风的女子,此时竟手握一并桃木剑,面容冰冷肃杀,宛如收割性命的阎罗一般,阴森森的看着他们。   “她不过是装腔作势!给我上!拿下她,老爷必有重赏!”领头叫嚣说道。   ☆、第296章 遇难成祥   沈昕娘将精力灌注在桃木剑上,见几人蜂拥而上,立时灵活翻飞,一脚踹开一个,看似钝拙的桃木剑更是十分锋利的刺穿了一人肩胛骨。   哀嚎声乍然响起。   几人都被沈昕娘这利落且有些诡异的剑法所惊住,沈昕娘眼眸深邃。映着屋檐底下的灯光,显得格外清冷,没有半分娇柔软弱。   其实她此时几乎已经用完了所积蓄起来的全部力量,不过想要一开始就震住这些人,以求拖延时间。   倘若此次真的被带走,方琰再想救她,只怕就更难了。   且那药酒用上一段时间,虞泰就会发现,并没有作用,拖延不了多长时间。此次机会,是她们脱身的最后机会。   丹心躲在屋内的屏风后头,一点声音不敢发出,唯恐再拖累了娘子。娘子不是道法发挥不出么?适才那几下子。倒是颇有怀有身子以前的风范了!娘子莫不是已经恢复了?   连丹心都没有看出她不过是强撑。   “给我拿下她!她没多少力气!”领头人见自己人马都有些胆怯,便厉声喝道。   四下人握着剑,一步步小心翼翼的靠近沈昕娘。   沈昕娘动了动手腕,手中的桃木剑也随之灵活晃了晃。四下靠近之人边颇有些忌惮的退了一步,瞪眼不敢上前。   那分明看起来十分钝拙的木头剑,刺穿同伴肩胛骨的时候,连丁点凝滞都不曾有,简直比玄铁利刃还要锋利!这小娘子分明有妖术在身!贸然靠近。下一个受伤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亚尤叨技。   “她不过是装相,强弩之末,谁能拿下她,国舅爷重重有赏!”领头为鼓舞士气,又大喝一声。   “你们的命有几条?别有钱没命花。”沈昕娘轻缓说道。冰冷的声音比领头的怒喝更直抵人心。   忽而墙外一个精炼健硕的身影飞掠而来。宛如鹰爪一般的手指,直抓向沈昕娘。   沈昕娘见状,立时飞身后退,可那人的速度明显比她快了很多。   沈昕娘还未能退入屋内,他便已经近在眼前。   四目相对,他锐利如苍鹰一般的目光叫人无可躲避,“原以为不过是驱邪镇宅的木头剑,果真如此厉害?”   沈昕娘反手将桃木剑架在他脖子上,“将军要不要试试?”   虞淼勾着嘴角冷笑了笑。另一只手扼上她的咽喉,“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   沈昕娘微微蹙眉。   “你一身两命,我不想要你的命。”虞淼在她耳边,声音十分轻微的说道。   沈昕娘神情一滞。   “我只想救我哥哥,所以我要带你走。”虞淼说罢,拽着沈昕娘飞身而起,追向虞泰离开的方向。   沈昕娘轻咬了咬下唇,默默念动心诀,引出灵泉水,趁虞淼不备打湿自己的衣衫。只盼着紫阳真人或是黄道长能及时察觉,来得及赶过来。   “竖子哪里逃!”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   耳边寒风呼啸,一个深紫色的身影利落的翻身,挡住虞淼去路。   “放下沈娘子!且可饶你一命,如若不从,便纳命来!”握手桃木剑的紫阳真人,冷面喝道。平日里笑眯眯的紫阳真人冷下脸来的时候竟是如此骇人。   虞淼却不曾理会他言语,没有废话,直接出手,直取紫阳真人面门。   紫阳真人挥手从袖管里弹出一张符篆来,符篆立时迎着虞淼的手飞上前去。   蓄满力道的一掌打在符篆之上,仿佛打进了棉花里,而赫赫生风的桃木剑更是向他而来。   此时沈昕娘还在虞淼手中,他若是将沈昕娘拉过来挡在自己跟前,紫阳真人必定束手束脚,顾及颇多。   可他竟有意将沈昕娘避开紫阳真人的桃木剑剑锋,好似生怕那剑气会无辜伤她。   沈昕娘微微蹙眉,趁着紫阳真人和虞淼过招之时,努力的将力量积蓄在右手手掌之上。   纵然虞淼没有将她挡在身前之意,但紫阳真人仍旧有所顾及,不了解虞淼的品性,不敢贸然下手太重,唯恐真的伤了沈娘子。   忽见方琰亦飞身前来,先于大军,直接攻入骊山行宫内部。   瞧见被虞淼挟持在怀的沈昕娘,他立时眼都红了,飞身而上,一掌拍向虞淼肩头。   此时虞淼伸手就可以扼住沈昕娘命脉,亦或是将沈昕娘往跟前一挡,方琰收手必定自损气息,他挟持沈昕娘也可平安脱身。   可虞淼竟像是本能的将沈昕娘放开,傻乎乎的抬掌迎着方琰的掌力而上。   沈昕娘蓄满全身力气的右手手掌还没派上用场,就被推开到一边。   虞淼接住方琰一掌,内力浑厚的他震得方琰退了一步。方琰顾不上和他纠缠,立时闪身到沈昕娘身边。虞淼回头看了方琰及沈昕娘一眼。   紫阳真人在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呵呵冷笑,“我们都来了,你就休想再逃了!”   言毕,飞身而上,桃木剑在空中变幻莫测,密不透风的让人寻不出破绽来。   虞淼打了个响亮的呼哨,立时临近的院中正在同人缠抖的侍卫,纷纷闻声而来,护在虞淼身边,向紫阳真人击去。   方琰护着沈昕娘退远,他一双赤红的眼睛更是紧紧盯在沈昕娘身上,片刻不离。   虞淼有了帮手,声势迅猛,但并未反扑方琰,只是在手下护送掩护之下,纵身而去。   紫阳真人立时带人前去追赶。公孙陵带着大队人马,也乘胜追击,擒获藏身于骊山行宫的不少兵力。   但虞泰和虞淼兄弟两人还未被擒获。   “娘子……”丹心从屏风后头爬出来,跌跌撞撞的跑到沈昕娘跟前,“生怕拖累娘子,婢子只能没有用的藏在屋子里头,眼睁睁看着娘子在外拼杀,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人各有职责,你做的很好。”   方琰听闻她气息有些紊乱微弱,连忙横抱起她,逆着大军方向出了骊山行宫。   “我带你回家。”他在她耳边说道。   沈昕娘点头,方琰抱着她,缓缓向行宫之外走去,丹心抹着眼睛,耳边是喊杀之声,可心头却宁静一片,好似漂泊风暴中的孤舟,终于回到了遮风挡雨的港湾。   方琰的脚步异常的稳健,沈昕娘在他怀中,竟有些困倦。迷迷糊糊不知是何时上了马车,更不知何时回到了齐王府。待听到细微的说话声,她缓缓睁开眼睛,侧耳听了一阵子。   “虞家兄弟两人都没有找到,虞国舅逃的早,虞将军虽走得晚,可有人断后,他速度又极快,应是藏身骊山之中,公孙将军还在搜索。”是黄帅印的声音。   方琰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众位辛苦了。”   “王爷,王妃尚好吧?”黄帅印问道。   方琰点了点头,“还好。”   黄帅印闻言轻笑,“我师父不会说错的,我师父说了王妃乃是有灵力护体之人,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王妃定然是好好的,王爷且放心吧!”   方琰勾了勾嘴角,微微颔首。   黄帅印拱手,“那便不打扰王爷,待有新的情况再来向王爷禀报。”   方琰点头,让黄帅印退走。他向里间走来,抬头便瞧见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睁着,“醒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   方琰面上一阵痛惜,“你受伤了。”   沈昕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仍旧缠着纱布裹着药,不过是已经新换过的纱布,她竟睡着了,在方琰怀中睡的那么沉,什么时候换了药她都不曾知道。   “手没事,只是外伤,没有伤到骨头,还能握剑,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裹得这般严实。”   方琰在床边坐下,抬手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放在他宽大粗糙的手掌心上,“手上的伤没事,那身上的伤呢?”   沈昕娘低头,胸前的鞭伤,他也知晓了,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已经平安回来了,那些便都不算什么了。”   “我后悔了。”方琰忽而开口说道,“不该留着虞泰的命,我一早就该不择手段不顾惜一切的要了他的命,何至于让你受害如此。”   沈昕娘轻笑,“谁也不曾预知后事,当初我只觉得让他直接死了,实在太过便宜他。且你直接让他死了,远在西北大营里,掌握四十万大军的虞淼就会善罢甘休么?”   方琰垂着眼眸,看着她裹着严严实实的手指,没有说话。   沈昕娘轻缓道:“你没有听闻紫阳真人说,我乃是有灵力护体,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之人么?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谁说就一定不会是好事呢?”   “好事?”方琰薄唇轻启,两个字辗转在唇齿之间,尽是痛惜。   沈昕娘却认真的点点头,“虞淼对他这个哥哥,感情还是很深的。可他有自己做人的原则,虞泰的许多做法,他并不认同,兄弟之间的感情一再受到挑战,再深的感情,没有相互体谅,也迟早都会耗干,到那时候,虞家才是真的再无翻身之力了。”   方琰微微点头,“把这些留给我来操心,你什么都不要想了,安心养好身体。”   他的粗糙的大手,缓缓伏在她被子下头的小腹之上,似要感受出那里另一个生命的跳动。   “你说过,你要做个好母亲的。”   沈昕娘点头,“我会努力的。他现在很好,你放心。”   方琰终于轻笑。   ☆、第297章 大厦倾覆   搜索持续了一夜,到第二日晌午时候,公孙将军才从骊山返回京中。见到方琰之时,他垂着头,无奈的摇了摇,“找不到。他们在骊山里头藏了起来,一时半会儿的,一点儿踪迹线索都没有。”   山里头藏个人容易,想要找个人可不是容易的事。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既然藏着不出来,就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公孙陵闻言一愣,“王爷已经决定如今下手了么?”   方琰抬眼看着公孙陵,“都已经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顾忌?是到最后对决的时刻了。”   公孙陵沉默半晌,缓缓点头,“虞泰虞淼,竟然藏身皇帝行宫,其心可诛。圣上召见抗旨不遵,如今更不知去向,实乃大罪。”   方琰点头,“你且派人将虞家包围,吾奏请圣上,搜查虞家。”   公孙陵点头而去。   方琰又去看了沈昕娘,方才放心前往宫中。   齐王府如今守卫增加了一倍多,将整个王府守得铁桶一般。   沈昕娘回来的消息。旁人还不知晓,怕她受人打扰,且让她安心休息休息,几日不见,她好似消瘦了些。脸色也没有先前好了。   纵然她自己说没事。方琰又如何能相信她是真的没事。   方琰前往宫中奏请圣上下旨之时,沈昕娘睡够了便起来,让人备了浴桶温水沐浴。   看着胸前尚未痊愈,留着血痂子的伤口,沈昕娘念动心诀,引白泉水从胸口缓缓流过。只见那白泉水流过的地方,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血痂剥落,光洁的皮肤上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细腻如初。   她解开手上缠着的纱布,将手也沁入水中,红肿的手指上缠绕着清凉舒爽的感觉,那肿痛渐渐消散。   她闭目静静等待了片刻,再睁开眼睛之时,手上的红肿已然退去。纤长的手指,仿佛从未受过夹棍蹂躏,依旧完好如美玉葱白。有些事情也不必一直瞒着他,虽未明说,想来如此,他终究可以相信,她是真的没事了吧?   引出黑泉水,落入浴桶之中,黑泉水遇水不散,并在水中飞快旋转,从她身上汲取污物。随着黑泉水汲取的污物越来愈多,她身上好似被洗去了疲惫,洗去了郁郁不快,整个人都越发有朝气和活力来。   虽没有铜镜,她瞧不见自己如今面色,但浑身的活力已经能感受出,她现在比刚回来的时候,生机勃勃的仿佛换了一个人般。   她纵身跃出浴桶,抬手击在那飞快旋转的黑泉水之上,浴桶中的污物,散落开来,黑泉水也混沌而散。   她披上衣服,金香丹心赶过来伺候。瞧见她都是微微一愣,“娘子沐浴之后,精神好似好了许多,连脸色都好了!”   “是呢,水汽氤氲的,脸上也有血色了,之前面上一片苍白,真叫人担心。”金香哽咽说道,“丹心姐姐一直还在娘子身边,婢子却是这么多日都不见娘子,婢子真恨自己,竟还不如丹心姐姐有用,能陪在娘子身边,能看着娘子……”   一直觉得自己没本事,对金香羡慕不已的丹心听闻此言,顿时心生自豪,“什么叫竟还不如我有用?你本来就不如我!不然我怎能称得一声姐姐?”   金香闻言,气笑,“是是,丹心姐姐最有用,丹心姐姐最厉害!”   沈昕娘轻摇了摇头,“都有用,你们也不必相互羡慕了,各有其职,各司其职就是最好。娘子我饿了,丹心在这儿伺候着,金香去做饭可好?”   金香微微一愣。   丹心立即笑道:“那她可是要哭了,她连什么时候该放什么菜都不晓得!”   说完,丹心嘻嘻一笑,福了福身子,快步退了出去,前往灶间做饭。   “近来我不在府上的时候,可有什么事发生?”沈昕娘歪进软榻之中,靠着硕大的斑丝隐囊,缓缓问道。   金香垂眸想了想,“四娘子来了两次,第二次还遇上了公孙将军。”   沈昕娘点了点头,金香却有些欲言又止。   见沈昕娘不解望来,金香赶忙开口道:“公孙将军和四娘子的反应,看上去有些奇怪,瞧见公孙将军来,四娘子飞快就上了车,公孙将军将车拦下来,两人说了什么,婢子已经退远,没有听清楚,但见公孙将军面色不好,会不会是他和四娘子的事,又起了什么变故?”   沈昕娘点了点头,“可听说有什么变故?若是事情有变,怕是沈尚书最先坐不住?”   “倒也没有听说,沈家也没有什么反应,听闻沈五娘回来了,刚回来就被关进了祠堂里。”金香低声说道,“四娘子和沈五娘还闹了一场,具体因为什么,四娘子没说,婢子也不敢多问。”   沈昕娘轻笑了笑,“听闻我被虞家人抓走了,她就忙不迭的蹦出来了,以为一切都会按照她想的发展么。”   “娘子既然回来了,便教训教训那沈五娘才是,娘子何曾亏待过她?纵然朱氏不好,可娘子从未因为朱氏的缘故,牵累她,真心将她也当妹妹一般,可她哪里感念过娘子的姐妹情谊!真真恩将仇报!”金香气愤不已。   “她觉得朱氏是我逼死的,心中自然是将我当做了仇人。”沈昕娘摇头道,“怎么盼着我不好,都不奇怪。”   金香哼了一声,“朱氏分明是自作孽不可活,关娘子什么事?偏偏碰死在娘子房间里头,真是让人晦气!她竟还有脸将娘子当仇人?”   “人总会美化自己的行为,将错都推到旁人的身上来维护自己。”沈昕娘说道,“她已经被关进祠堂,那便不说她了,她还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四娘既然知道我被掳走的消息,还是快些送信过去,叫她知道我已经平安回来,免得多担心。”   金香点头应下。“还有公孙娘子那里,也日日派人来问呢。”   沈昕娘点点头,让她派人去送信。   方琰以虞家兄弟二人私自占据行宫,其心不轨,奏请圣上严惩虞家兄弟,并奏请搜查虞家。   圣上自然当即立批,折子下到内,公孙将军早就包围在虞家外头,没有耽搁多久,便拿到圣旨,闯入一直在京城,几乎是不可一世般存在的虞国舅府上。   府上还留有家仆守卫,但此时在神策军带有圣旨搜查之下,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只能乖乖的被人驱赶到角落里头,眼看着大厦倾倒,只在瞬息之间。   神策军整日在丰裕口都是洒脱惯了的,搜查起来的时候,动作亦十分粗野,那蜀绣的屏风,汝瓷的摆件,在他们搜查之下,倒得倒,碎的碎,虞家家仆直看的心惊肉跳,心疼不已。   可当公孙将军搜出重要物件之时,虞家家仆才知道,摔碎了的汝瓷,摔坏的屏风算个屁呀!皆抵不上公孙将军搜出这一个物件儿能给虞家带来的伤害。   虞家这次,怕是真的要倒了!   当从虞家搜出这东西呈到宫中,送到圣上面前的时候,不止是圣上,朝野亦是震动不已。   那漆盘上叠的整整齐齐的,竟是明黄的龙袍!   大臣家中私藏龙袍,且看着尺寸,应当是恰合虞泰身形的,这乃是谋逆之罪,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听着这一消息,且如今又不见了虞泰兄弟,朝堂之上人心动荡,所有先前跟虞家关系密切之人,纷纷跳出来参奏虞泰罪行,忙不迭的要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身在京城的虞家家眷,及家仆都被拿入大牢,空当的牢房立时便充盈起来,牢中狱卒们可是乐开了,这可是想当初见一面都难如登天的权贵,说倒,也不过朝夕之间就倒了,果真是人生无常啊。   谋逆大罪,别说在京城的虞家家眷难逃其罪,便是在晋阳的虞家本家,也是不能幸免,旁人可以划清和虞家的界限,他们血脉亲情可是划不清的,圣上下令,将虞家族家之人,全部押解入京城受审。   远在晋阳的太守郭肃和陈提辖,早就等着这一日呢,待圣上指令传来之时,虞家人一个都别想跑!   有那消息灵通的,以为自己能在政令布下之前,逃脱的,却不知陈提辖一早就盯着他们呢,敢逃的,二话不说,先打断腿,再将人拿下。   晋阳虞家哀哭一片,晋阳长久受虞家所害的百姓们却是兴高采烈,竟搭台子,请戏班子唱起了大戏,欢天喜地好似过年一般。   对虞家来说不是好事,可对受虞家迫害欺压的晋阳百姓来说,虞家倒台,无疑是这几十年来遇见的最好的事儿了!   外头风云突变,就连宫中也不安宁。   虞太后听闻这些事情,惊得几乎坐不住,“我还没死呢!我还是太后呢,他们这是要翻了天了?”   “娘娘,这都是前朝的事儿,您伸不上手啊,您若不管不问尚且还好,您若是过问了,怕是连您都……”她身边女官连连劝诫。   “我都如何?我乃是太后,他是圣上却也要叫我一声母后,他还能连我也问罪不成?”虞氏怒喝道。   “太后娘娘,谋逆之罪,莫说您不是圣上的生母,便是您就是圣上生母,是外戚亲厚还是皇权亲厚?太后娘娘想不明白么?”女官见太后犯糊涂,忍不住厉声说道。   太后被她呵斥之声,惊得一愣,瞪眼看着女官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呵斥到哀家头上来了?虞家倒了哀家还没倒呢?皇上还没有责问哀家,你一个宫女,就责问起哀家来了?”   女官连忙跪地,深吸一口气道:“太后娘娘息怒,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娘娘犯险。”   “哀家犯险?这世上,谁能让哀家遇险?这世上,还有比哀家更尊贵的人么?哀家倒要看看……”虞氏高昂着她骄傲的头颅,话未说完,却被人打断。   “母后自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没有谁能排在母后前头。”小皇帝背着手,被众人簇拥而来。亚尤序亡。   虞氏闻言一惊,看向小皇帝的时候,骤然间发现,小皇帝好似突然之间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被宫人抱在怀里,随她说什么听什么,她稍微大点儿声音,就会被吓得眼中含泪的小孩儿了。   他站在一众宫人前头,虽身量不算高,却已经初见那种君临天下的王者之势了。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的感觉。   这还是她记忆中那个畏首畏尾的小男孩儿么?一身龙袍在他稍有些稚嫩的身上,竟也那般的妥帖,那般明媚耀眼。   虞氏愣愣的站着,恍惚之间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小皇帝。   “母后比朕更尊贵,母后的兄长也自认被朕更尊贵,这世上,怕是最为尊贵的姓,不是新安皇族方氏,而是你晋阳虞氏了吧?”小皇帝似笑非笑的说道。   虞氏闻言,似有些站不稳,倒退了一步,踩着自己的裙裾险些跌倒。   “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虞氏一族,可当不起……”   “当不起?做得起?朕虽并非母后亲生,可一直将母后当做是自己的生母一般,恭敬孝顺,更将虞国舅当做是自己的长辈一般信赖倚靠,可母后看看,你们虞家是如何回报于朕的?如何对待朕的信赖倚重的?”小皇帝忽而面色冷凝,一把推倒身后宫人奉着的漆盘,上头的龙袍随漆盘掉落在地上,明黄的颜色鲜艳刺目。   太后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龙袍,哥哥的心思,她怎么会不知道?哥哥想要把持朝政,哥哥想要架空小皇帝,让他永远都做个无知无用的傀儡,这天下便尽在他们虞家人手中。   可是哥哥也知道名不正言不顺,他能借着小皇帝发号施令,却永远不能坐上那皇位,地上那龙袍刺痛了她的眼睛。这龙袍究竟是有人陷害,还是确实是哥哥所藏,已经不重要了。   哥哥的心思,早已经昭然若揭,哥哥若是不病,便是家里藏了十件八件的龙袍,也没有人敢上门去搜。可是哥哥病倒了,如今哥哥和弟弟都不知去向,虞家的顶梁支柱一下子倒了两根,大厦倾覆,墙倒众人推,虞家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太后面色灰白,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哀家一直在宫中,家中的事情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同哀家无关……”   原想要维护虞家的太后娘娘,此时却不知怎的有些惧怕这年岁并不大的小皇帝,莫说维护之言,便是为自己辩解之言,都说的不甚顺畅。   小皇帝笑着点了点头,“母后自然是同此事无关的,母后整日在深宫之中,从来不参与朝堂之事,母后深谙为妇人之道,如何会行如此不当之举?母后更不会徇私舞弊,想来虞家人如此行事,也是深深伤了母后的心,母后既嫁入方家,就早已是方家的人,虞家不顾惜母后,母后也当不要为虞家人伤心才是。若看到母后伤心,朕亦是不安难过。”   “是,皇上放心。”虞氏颔首道,“虞家是虞家,哀家是哀家。”   “有母后这话,朕便安心了。”小皇帝笑了笑,“母后养好身体,在这隆福宫中安心住着,断然不会因为虞家的过犯,就牵连母后的!母后平日里所用一应照旧,不可懈怠。不过未免虞家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前来烦扰母后,隆福宫宫人不得随意进出。”   虞氏闻言一惊,瞪眼看向小皇帝,这是要将她软禁在宫中?   “母后觉得如何?”小皇帝倒还主动问她。   “这……”   “虞家人如此不顾及母后,做下此等忤逆犯上,大逆不道的事,母后定然不会为其说话的是么?”小皇帝笑脸一派天真。   但此时还以为他是真的天真的话,那虞氏也是傻到家了,“是,娘家如此,实在让哀家寒心。可……”   “嗯,母后也如此想,甚好。那母后就安心在宫中静养吧,母后且放心,日后不会有那烦心的事再来母后耳边,烦扰母后的。”小皇帝点头说道。   虞氏心中大怒,嘴上却说不出什么来,小皇帝竟将她的退路都堵上,句句是为她考虑,句句是他恭顺孝敬,她若驳斥了他的话,倒是她这做母后的不知轻重!   待小皇帝带着宫人,一行浩浩荡荡的出去,并命人将隆福宫封锁起来,不得随意进出,虞氏才抚着心口怒嚎起来,“他这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是他的母后,他竟敢,竟敢如此对我!”   “太后娘娘息怒……外头都是圣上的人呢……”女官小声劝道。   虞氏扶着心口,只觉胸中憋闷至极,“先帝爷还在天上看着他呢!他就敢如此对我……”   女官不由偷偷看了太后一眼,太后若是真以为先帝爷在天上看着,那虞家如此行事,如此谋算方家权势江山,先帝爷只怕早就容不下了吧?   唔,说不得虞家今日落到此种田地,还就真是先帝爷在天有灵呢……女官不由偷偷朝天上拜了拜,再不多说一句。   骊山密密匝匝的林子里,虞泰被随从背在背上,行走飞快。   天寒地冻,他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知被这树林里密匝的树枝子给刮出了多少的破洞来,幸而依旧暖和,且背着他的随从背上也不断有暖流,温暖着他。   只是这公孙陵的神策军实在叫人讨厌,他都已经深入骊山,从北麓深入山中,却不见那神策军退兵,仍旧在山中搜索。他们每日不得不变换地方,不敢在一处久待。他手脚不能动,被随从们轮换背着赶路,连好生歇一歇的机会都没有,实在疲累。   “找到虞淼留下的记号没有?”虞泰在随从背上,缓缓问道。   随从冲管家摇了摇头,管家轻叹一声,“老爷莫急,这神策军在骊山里头到处搜索,大将军也不知身在何处,或许没往这个方向走也说不定,若是往这方向走了,咱们定能遇上的,老爷千万别急。”   虞泰僵直的视线看了管家一眼,管家越发强调,他心头越发急躁起来,“逃出骊山行宫,除了往这个方向逃,还能往哪儿去?”   “骊山这么大,哪儿也有可能啊,老爷……”管家叹了口气。   正要再劝,前头忽有人影一晃。   一众逃出来的随从,顿时一惊,立时将虞泰护在中间,四下看去,甚是防备。   “是虞淼?”虞国舅声音本就低微,此时又压低了声音问,只有背着他的随从听闻道了。随从悄悄摇头,“只怕不是……”   周围寂静无声,偶有一声寒鸦啼叫也让人心惊胆战。   若是神策军追来了,定然不会是一晃而过,若是大将军,也不会躲避不现身。这一晃而过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人?或者……根本不是人?是骊山里头的什么凶兽?   众人心下揣测着,不由的往一块儿里挤,相互寻找依靠,以壮胆量。   “是国舅爷?”   众人头顶忽然传来问话的声音,不由大惊,皆抬头向上看去。   便见一个身影,忽而从高处翩然落下,一席衣衫随风鼓起,颇有些仙风道骨。   众人立时扬起兵器,将虞泰护在中间。   “拜见国舅爷!多日不见,不曾想国舅爷已经成如今模样,实在另贫道伤心!”从树梢乘风落下的人拱手说道。   众人见状,心下松了一口气,有认识的人狐疑道:“这不是张道长么?”   管家闻言,拨开前头挡着的众人,向来者看去,“张铭之!你还敢出现!若不你——”   “管家,若不是你耽搁,将我摒除在国舅府外,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张铭之倒是先发制人,厉声斥责管家,并抬眼看向被随从背在背上的虞国舅,“国舅爷,良久不见,贫道一直惦记国舅爷身体,听闻国舅爷身体不好,贫道焦急不已,可惜一直不能见国舅爷,在抓沈娘子的时候,贫道甘愿出力,却险些被虞大将军斩杀,实在冤枉啊!”   被随从背在背上的虞泰,想要抬头看看张铭之说话间的神态嘴脸,却是脖子僵硬,动也不能动,只好艰难开口道:“张道长怎么会在此处现身?”   “贫道一直心系国舅爷,因为国舅爷是遭沈娘子所害,贫道也是被那沈娘子所算计,才同国舅爷之间生出嫌隙,所以贫道一直欲除沈娘子而后快,沈娘子被虞大将军带走之后,贫道就跟至骊山外头,遍寻不见,后来神策军前来被贫道尾随上来,才寻到国舅爷下落!”张铭之解释说道。   “张道长也看到了,如今我不过是这步田地,便是想要向张道长问罪,也不可能,张道长还现身作甚?”虞泰缓缓问道。   张铭之摸了摸下巴,“国舅爷如此就放弃了么?贫道以为,国舅爷的命途远不止如此!”   虞泰听闻,心中惊喜非常,他也觉得自己命途不止如此,他应当更加好命才是!先帝爷在的时候,还对他忍让几分,如今的一群毛孩子就想把他彻底斗倒?做梦!他只是还没找到虞淼而已,等他找到了虞淼,他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沈昕娘不是说,他死不了么?便是浑身僵直不能动,也死不了,四十五,五十五,六十五,只要他愿意,他就能活下去!既然如此,他就可以卷土重来!   “张道长这么说,是来帮我的?”虞泰问道。   张铭之立即点头,诚恳拱手道:“贫道一向对国舅爷十分敬重,且忠心耿耿,先前因为沈娘子的暗算设计,才让贫道同国舅爷误会丛生,如今若是能得国舅爷谅解,贫道必定回到国舅爷身边,效忠国舅爷,肝脑涂地!”   “好,好,好。”虞泰连说三遍,“你有此心,我铭记心中。在我已经落魄之时……还能寻到我……帮我的人,我……我虞泰铭感五内!至死不忘!”   张铭之谦卑的拱手躬身,“谢国舅爷信任。”   他等这么一个机会等的真是辛苦,其实早在神策军来之前,他就已经通过灵力的波动,寻到了骊山行宫,也偷偷刺探过,虽然是在外围,却也猜到了虞泰等人,及沈娘子正是藏在行宫里头。可有那个甚是讨厌道士,恨不得除道士而后快的虞大将军在,他不敢贸然上前,唯有一直留意,以寻机会好重新接近虞国舅。   如今这虞国舅落了单,和虞将军分开的时机,果真是天在助他!   “有了张道长相助,咱们必定能更顺利的寻到虞淼。”虞国舅有些高兴的说道。   张铭之却微微蹙了眉头,寻到虞将军?让虞将军好腾出手来杀他么?上次他是为了帮助虞将军抓住沈娘子而现身,就险些被虞淼给砍了脑袋,如今让他去找虞淼,岂不是自讨苦吃?   “骊山如此之大,国舅爷如今行动不便,虞将军却是速度非凡,国舅爷去寻虞将军,倒不如等着虞将军来寻到国舅爷呀!”张铭之一面觑着虞国舅的面色,一面试探说道。   “他先送了我出来,折返回去去抓沈氏……可,沈氏被救……他也不知去向……也不知他如今,是何情况……”虞泰有些担忧的说道。   张铭之皱眉想了想,“国舅爷如此居于被动地位,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占据主动!将情形逆转!”   虞泰闻言,微微一愣。管家也微微长了嘴,“张道长倒是说得轻松!如今神策军在后头紧追不舍,咱们能逃脱已经是万幸,如何还占据主动地位?”   张铭之呵呵一笑,“贫道不是来了么?贫道来,就是为了帮助国舅爷的!”   “你……你有办法?”虞泰有些激动的问道。   张铭之重重的点了点头,“只要国舅爷肯相信贫道,贫道就有办法帮助国舅爷摆脱困境,不但更够摆脱被人追逐仓皇逃命的境况,还能让国舅爷变被动为主动,攻其不备!”   众人一听这话,虽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但气势立时就被提升不少,离开骊山行宫以后的奔走逃命,实在叫他们苦不堪言,若能摆脱此时困境,自然是再好不过。   “快快说来!”虞泰也十分激动道。   张铭之微微一笑,提步上前,随从立时让开,让他几步到了虞泰身边,他在虞泰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连距离很近的管家都没能听清楚。   管家便不悦皱眉,“如今跟在国舅爷身边的都是对国舅爷忠心耿耿的人,都是自己人,张道长这是防备着谁呢?”   他言语之中似有些不满,不满与张铭之将他摒除在外。当初张从国舅爷府上逃走,乃是因为他要抓张,他担心张铭之如今仍旧对他心怀怨对。   不料张铭之还没有开口,虞国舅倒是先呵斥道:“事情还未成……岂能宣之于口?真是整日呆在宅内……没有见识!”   管家闻言,委屈至极,却不敢当面反驳。张铭之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他生生从那笑容中看出几分讽刺之意。   张铭之指挥一行众人从骊山深处,绕道向外行去。   神策军还在外围搜索,管家不由大惊,可被随从背在背上的虞国舅却没有开口,像是十分认同张铭之,随从们也都紧跟着张铭之的脚步而行。管家立即从说一不二的位置上,被挤到了说话没人听的尴尬地步。   虞国舅尚未被寻到,虞淼也并未被擒获。五万神策军还未从骊山撤离,虞家已经天翻地覆。   朝夕之间,朝堂似乎已经变了天了。   而一直被关在祠堂里的沈五娘,却对外头形势不甚清楚,她裹紧了肩上的披风,这祠堂也是该修缮了,这么冷的天,连个暖炉都没有,夜里她躺在几个蒲团之上,裹着不厚的被子几乎夜夜都被冻醒。   “娘子,娘子!”丫鬟熟悉的声音从祠堂门口传了进来。   沈五娘立即快步来到祠堂门口,几乎是从丫鬟手中将热汤饭给抢过来的,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现在几乎是渴盼着丫鬟来给她送饭,虽是粗茶淡饭,但起码是热乎的汤饭,一口热汤下肚,好似冻僵的整个人都找到些活力来。   “爹爹还没有说,什么时候将我放出去么?”沈五娘一面狼吞虎咽,一面问丫鬟道。   丫鬟摇了摇头,垂着眼眸,她不敢说,老爷怕是已经将五娘子给忘在这儿了。以往她来送饭的时候,还会有人看着管着,如今除了守着祠堂院门的婆子会向她要好处,旁人已经懒得理会她了。   以前相熟的小姐妹们,都劝她赶紧走怜姨娘或是安姨娘的路子,离五娘子远着点儿,不然跟着五娘子,没有好下场。   丫鬟却惦念着主仆一场的情谊,不忍看五娘子挨饿受冻。   “那公孙家呢?前来退婚了没有?”五娘子一面吸溜吸溜的喝着热汤,满面享受,一面讽刺问道。   但更讽刺的似乎是丫鬟给的答案,“没有……”   五娘子闻言一愣,抬眼看向丫鬟,“你说什么?”   “公孙家……没有人来退婚。”丫鬟小声说道。   沈五娘皱着眉头,手里捧着的汤都忘了喝,“这不可能!没有男人会不介意的!她先前是被秦家纳了,后来又伺候齐王,她……她怎么可能还笼络得了公孙将军的心?”   丫鬟轻叹一声,“娘子,你快些吃,吃饱了,婢子还得去扫院子呢……”   “你扫什么院子?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扫院子这种三等丫鬟做的活儿,什么时候会落到你的头上?你休要搪塞我!”沈五娘气咻咻道。   丫鬟垂着头,“娘子不在,婢子若是不听怜姨娘的吩咐,怜姨娘就要将婢子赶出沈家去……”   沈五娘一阵错愕,“她,她也欺人太甚了吧……”   “娘子还不知道,齐王妃回来了,虞家已经倒了,如今满府上的人都敬着同齐王妃要好的四娘子呢……便是公孙家退了婚,四娘子也断然不会受冷落……听闻已经有人打听着四娘子,想要向沈家提亲呢,不过是老爷已经应下了公孙将军家里,提亲的人才没有话说了……”丫鬟低声说道。   沈五娘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连连摇头,“这不可能,你骗我的,怎么会这样呢?她不是被虞国舅虞将军给抓走了么?怎么可能还叫她活着回来?她怎么可能还能回来?虞家倒了?虞将军都回来了,虞家怎么会倒呢?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倒了?没人站在朝中说话就是倒了么?抄家灭族才叫倒!没有抄家灭族,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你懂什么……”   “是抄家了呀!听说连晋阳的虞家祖家都给抄了,晋阳的虞家宗族被押解京城,要受审呢!”丫鬟僵着脸说道,“娘子,您快醒醒吧,找老爷认错,找四娘子说说好话,四娘子心善,定然不会记恨娘子的,说不定还能帮着娘子说情!借着齐王妃的光,娘子也能嫁个好人家!”   丫鬟一面劝着,一面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沈五娘却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她的丫鬟,“你哭什么哭?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说,你究竟是被谁给收买了?四娘?还是沈昕娘?你被她们收买了来害我!”   说完,她自己也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热汤饭,哗啦一声,她将手里的汤碗摔在祠堂门口。   丫鬟惊愕抬头看她。   “你想害死我对不对?汤里,饭菜里,她们下了毒对不对?”沈五娘情绪有些失控的叫了起来。   丫鬟大惊失色,“娘子你说什么?嘘嘘,别惊动了外头的人!婢子没有,婢子怎么会害娘子?”   ☆、第298章 连闺蜜都没得做   沈五娘却伸手推开她,“滚,你给我滚,都给我滚远点,我谁也不求,我为什么要向她们低头?为什么一直需要低头的都是我?她们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没完呢!你就想害死我了?”   “娘子。你说什么呀?”丫鬟见沈五娘癫狂的神色,十分害怕,怕她出事,又怕她惊叫起来,引来了旁人。想要安抚沈五娘,却被她张牙舞爪的逼退了几步,根本靠不得近前。   “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都是骗我的!”沈五娘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丫鬟问道。   丫鬟连连摇头,“真的娘子,婢子说的都是真的,娘子一定要冷静下来呀!听闻老爷都去了齐王府两趟,送了好些地契给齐王妃。生怕齐王妃不肯收下……”   老爷最是爱钱,若是能连地契都送给齐王妃,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丫鬟不甚明白,沈五娘心里却明白得很,当初虞将军来见爹爹,想从爹爹这儿找到机会,抓走沈昕娘的时候,送来了很多地契。   如今虞家若是真倒了。查抄起虞家的账目来,虞家的地契在爹爹手里,爹爹自然也会被牵连,她那个无情无义的姐姐,不会顾惜沈家是她娘家的情谊。只会整垮沈家。父亲这才会拿了地契去走她的路子。   这么说来。丫鬟说的都是真的了,虞家是真的倒了,沈昕娘是真的回来了。   她完了,完了……   沈五娘忽而不再张牙舞爪,不再叫嚣,浑身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娘子……”   “听闻五娘子闹腾?闹什么呢?”祠堂院门口,忽而传来一声质问,音调十分讽刺。   丫鬟心头猛的一紧,抬头向院门口看去。只见是安姨娘和沈四娘,缓步走来,丫鬟紧张的微微颤抖着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开口。   沈五娘一看见沈四娘,仿佛立时受了刺激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沈四娘的鼻子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生的玩意儿,也敢骑到我头上来了?我便是没有了母亲也比你高贵!”   安姨娘一听这话,立时变了脸色,“五娘子说什么呢?”   沈五娘这才转脸看向安姨娘,“我说什么,你听不懂么?我说她是个贱妾生的,卑贱的玩意儿!你能怎样……”   她话音未落,一向孱弱的安姨娘竟然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你娘害了先夫人之前,也不过是个卑贱的妾而已,你也是个妾生的!你记清楚了!”   安姨娘嗓音一反常态的尖利,气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目光恶狠狠的瞪着沈五娘,沈五娘上次在她脸上抓出的伤都还未痊愈。还带着略略血痂的脸上,满含怒气,更显的狰狞骇人。   竟将沈五娘给吓了一跳,一时没有敢还口,更不敢还手。   “你……你竟然打我……你……”她捂着自己的脸,有些胆怯的退了一步。   安姨娘冷笑,“我打你又如何?你再口出狂言,对自己的姐姐言辞不敬,我撕烂你的嘴!”   “你原来的恭顺,懦弱根本就是装得,你这个粗陋卑劣的泼妇!”沈五娘小声咒骂道。   安姨娘冷哼一声,“你有胆再说一遍,我就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泼妇!现在你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依仗?谁还是你的依仗?连老爷都不管你了,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几时?”   “他再不管我,我也是他的女儿!”沈五娘梗着脖子,强壮镇定的说道。   安姨娘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你是他的女儿,昕娘也好似他的女儿,昕娘如今是高攀不得的齐王妃,我家四娘也快成将军夫人了,你这个不懂事,不知轻重,和虞家人牵扯不清的女儿,你以为他还会将你放在眼里?”   沈五娘颤抖着肩膀,瞪着安姨娘,被逼的说不出话来。   沈四娘听闻将军夫人几个字,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跟这个不知所谓的人说这些做什么?凭白招惹自己生闲气,走吧姨娘!”   “我不生气,说出来,就是让她生气!让她明白自己的好日子早已经到头了,如今是家里头仁慈,让她还有个祠堂可以住,若是不念及血脉亲情,立时就能将她赶出沈家去!”安姨娘平日里是十分忍让的性子,若非被沈五娘气得很了,断然不会如此。   沈四娘摇了摇头,拽着安姨娘的衣袖,往外走,“我还要去探望姐姐,姨娘不是说要同我挑些礼物么?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   安姨娘这才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你爹爹说了,要选上好的礼物,还给我了一本册子,叫你给你姐姐捎过去。”   见沈四娘根本就不理会她,更是仿若没有看到她一般,眼睛里丝毫没有她的分量,沈五娘立时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你给我站住,沈四娘!你以为我不好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么!你以为你的将军夫人能做的稳么?你不过是骗来的将军夫人!别人不知道你那些肮脏事儿,你自己也不知道么?我都嫌你脏!嫌你脏!公孙将军不会嫌弃你么?你就算是骗来个将军夫人做做,你能做的了几天?你那些见不得人的过去!你当没人知道么?”   安姨娘闻言立时要跳起,转身就要回去和沈五娘撕扯。   沈四娘却是一把攥住安姨娘的胳膊,“让她骂吧。”   “她骂的这般难听,简直疯狗一般!”安姨娘气的满面涨红。   沈四娘缓缓点头,“姨娘说的是,所以狗咬你一口,你不能回去咬狗啊。”   “你说什么?沈四娘,你给我滚回来!你说谁是狗?你骂谁?”沈五娘在祠堂里又蹦又叫嚣。   但沈四娘只是淡然的拽着安姨娘,缓步离开。原来看着别人疯狂叫骂,看着别人失态,自己云淡风轻是这般美妙的感受。难怪姐姐总是一脸淡然,仿佛万物不能扰心。   姐姐给她的又何止是无忧的生活,姐姐教会她的一种不受俗事所扰的玄妙心境。   “你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对不对?”出了祠堂院子老远,安姨娘才在沈四娘耳边,低声问道。   沈四娘停下脚步,看着安姨娘,“姨娘不用担心,万事随缘吧,我会过得很好的。”   安姨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好了,我还要去看姐姐,去的晚了不好。”沈四娘拍了拍她的手背,让人装好了礼物,便上了马车,前往齐王府而去。   至于沈五娘的癫狂叫骂,对她来说,不过衣衫上的浮尘,抖一抖就没了。亚匠阵技。   “四娘子来了!”金香丹心笑着打起帘子。   “姐姐!”沈四娘快步上前,瞧见沈昕娘面色红润,气色比先前好似还好上了许多,心下这才略略安定,“姐姐总算平安回来了。”   说着,她的眼里就湿润起来,还带出了浓浓的鼻音。   沈昕娘点点头,“不哭,我知道自己定能平安回来的。”   沈四娘连连点头,“是,姐姐是有灵力护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之人,一定会万事平安的。”   “怎么你们都知道了,这可是我密不外传的绝技呀?”沈昕娘轻笑说道。   几个丫鬟和沈四娘闻言都掩口轻笑,原本最不爱玩笑的沈昕娘如今也能同她们开个小玩笑了。越发随和,让人容易亲近起来。   正在说笑,忽听外头有丫鬟禀道,公孙家小娘子求见。   沈四娘闻言,竟像是惊得跳起来,左右看着就要寻地方躲避。很是有些紧张仓皇的样子。   丹心和金香忍不住笑,“四娘子又不是不认得公孙娘子,便是日后要成姑嫂,先前的闺中情谊也是不变的,怎么这么着急着要躲呢?”   沈四娘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极为不自然的笑来,她心中酸涩,却不想在姐姐刚回来,刚好上一点的时候就拿出来烦扰姐姐。反正公孙家若是退婚,也瞒不住姐姐,早晚要知道的,不若晚点知道。   “我还是躲一躲的好!”沈四娘说道。   金香看了沈昕娘一眼,起身道:“也不必躲远,您就在屏风后头避一避吧,相互都不是外人。”   “是啊,日后成了公孙娘子的嫂嫂,倒是比咱们更亲近呢,人家才是一家人。”丹心也在一旁取笑道。   沈四娘心头酸楚,嘴上却是什么都没说,只跟着金香往屏风后头躲去。   沈昕娘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淡然的落在沈四娘的脸上,观察着她的神情脸色。   待沈四娘躲好,金香出来,公孙兰恰被小丫鬟给引了进来。   “昕娘!”公孙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上下看着沈昕娘,“万幸万幸,你一点儿事都没有,哥哥跟我说的时候,我心头还是突突的跳,全然不能放心,当即就想来看你,可哥哥说,你需要休息,旁人最好是不要打扰,这才耽搁了几日。”   沈昕娘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多谢挂怀,公孙娘子请坐。”   公孙兰点点头,在刚撤去沈四娘茶碗的茶案后头跪坐下来,“昕娘不必担心,哥哥仍旧派人在骊山北麓寻找虞家兄弟,敢这么害昕娘,必定不能饶过他们。晋阳的虞家人,也都在押入京城的路上,虞家已经不行了,墙倒众人推,如今朝中上下都是参奏虞家的折子,先前同虞家关系最要好的人,如今参奏起来才最是凶猛……”   公孙兰着着呵呵一笑,抿了口茶。   沈昕娘微微颔首。   “这些事,昕娘定是比我更清楚,我倒拿来在昕娘面前卖弄。真是班门弄斧了。”公孙兰半不好意思的说道。   沈昕娘微微摇头,“我并不清楚,王爷没有提及。”   公孙兰点点头,“王爷定然是怕昕娘操心,那我也不提这些了,反正已经过了去!他们也决然逃不了!当初昕娘刚不见那会儿,可真是急死我了,我……生怕……呸呸,说了不提,我还提。”   金香和丹心笑着给公孙兰面前的茶案上放了茶点。她连忙捏过一块茶点放入口中,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一面吃着茶点,她一面想起另一件事情来,也恰能转移一下话题,“对了,昕娘你知道么?沈家的沈五娘回来了,她怎么还有脸回来?且她回来之前,竟想办法见到了我哥哥!不知对我哥哥说了什么混账话,我哥哥回来竟问我,三贤秦家的秦郎君是怎么回事……我,我骂了他几句,也不知他想明白没有。”   金香丹心闻言,惊异的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偷偷向屏风里头望去,难怪听闻公孙娘子来了,她忙着要躲,竟然是发生了这事儿。   金香更是知道那日公孙将军拦下了四娘子的马车,说不定就是提及了此事,也难怪四娘子尴尬至极。   “那个沈五娘,真不是个东西,心思都不是正的!不知究竟对哥哥说了什么,哥哥问起我四娘子的过去,”公孙兰说道,“不过是一点点过去,谁没有个过去,一个大男人,如此斤斤计较,实在和我以前眼中的哥哥不一样。都怪那沈五娘的挑唆,若让我当面见了她,我的拳头可要好好问问她,有她这么当人家妹妹的么?”   沈昕娘好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垂眸安静的听着公孙兰一个人说,半晌,她才轻叹一声,“是我顾虑不周,让四娘受委屈,也让公孙将军心存疑虑了。”   公孙兰闻言住口,瞪眼看向沈昕娘。   “四娘是有些过去,可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四娘也不是秦家人,就像她不是王府里的人一样,她一直都是她自己。但倘若这些过去,让公孙将军觉得有损颜面,如今礼未成,公孙将军大可退婚,我们定无二话。”沈昕娘看着公孙兰,十分认真恳切的说道。   公孙兰一阵错愕,怎么都已经说道退婚的程度上了?她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拒绝,却忽而想到这是哥哥的事情,哥哥的心思,她并不是全懂,哥哥向她询问起四娘过去时候的神情仿佛还历历在目,或许哥哥真的是不想将这亲事继续下去了?   那她若拒绝,硬逼着哥哥将亲事应承下去,无论是对哥哥,还是对沈四娘来说,都是一桩痛苦无比,决然不会幸福的事情。   “这事说起来,也是因为咱们在中间撮合而起,能不能就这么了了,可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昕娘一向坚强我是知道的,四娘子却最是柔柔弱弱,这件事若是不成,不知道会如何打击了四娘子呢……”公孙兰叹息说道。   躲在屏风后头的人,此时却怎的也忍不住,忽而就从屏风后头快步出来,双手紧握,目不转睛的盯着公孙兰,“姐姐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那些过去,确实存在,不是我想要抹去就能抹去的。我并非有意隐瞒公孙将军,只是觉得不值一提,但既然沈五娘已经将事情说出来,那便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此对双方也是公平,没有过去经历的种种,四娘也绝非今日的四娘。辱没了公孙将军,还望将军海涵,公孙家若是要退婚,四娘绝无二话!”沈四娘说完,还对公孙兰深深福了一礼。   公孙兰瞪大眼睛错愕看着她,“四娘,你……你……”   沈四娘娘垂着头,面色不好,嘴唇也是紧抿着,好像多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场面一时有些冷凝,这般当面锣对面鼓的,昔日的闺中密友,话说到如此程度,也着实让人尴尬至极。   “或许这就是个错误的开始,既是错,还是早日了断为好。”沈四娘又说道,“不必碍着姐姐和齐王爷的面子,而委屈将军自己,四娘就是四娘,便是事不成,无论是王爷同姐姐,还是四娘,都不会心怀怨对。”   说完,她又冲沈昕娘福了福。   “今日已经探望过姐姐,见姐姐气色尚好,四娘心中亦可以暂安了,姐姐好生照养身体,妹妹改日再来探望姐姐!”说罢,她就向门口退去。   金香丹心,不知所措的看向沈昕娘,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开始高高兴兴的说着话,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场面就变成这个样子。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沈昕娘微微颔首,金香连忙去送沈四娘离开。   公孙兰尴尬的站在那儿,看着门帘子落下,看着沈四娘纤细窈窕的身影被隔绝在帘子外头,好似她们之间的姑嫂缘分就这么被割断了。也许不仅仅是这一份姑嫂之间的缘分,日后闺中密友也不知还有没有可能做?   日后彼此相见,也定会想起过往的纠葛尴尬吧?分明就是怪沈五娘那个小蹄子!若没有沈五娘从中搅合,哥哥和四娘子定能琴瑟和鸣的!   公孙兰捏着拳头冷哼了一声,“改日我定要去沈家府上,去见见那沈五娘,看看她究竟是何妨妖孽,竟在我们两府之间兴风作浪!”   沈昕娘却是抬头认真看着公孙兰道:“适才,我的话,公孙娘子听明白了么?”   公孙兰一愣。   “沈四娘一直到都是她自己,但过往也是过往,不可抹去,公孙将军若是心怀芥蒂,对他们彼此都不好,退婚还是早日提上议程的好。”沈昕娘缓缓说道。   公孙兰脸上一阵尴尬,“昕娘,这……”   “你不必觉得难过,不必抱歉,是我一开始没有考虑清楚而疏忽,叫旁人有空子可钻,”沈昕娘说,“但事已至此,还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   公孙兰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同哥哥说的。”   说完这话以后,好长一阵子,两人都找不到话说,厅堂里安静至极,连丁点的声响都不曾有,越发叫气氛显得凝滞而尴尬。   公孙兰搓着手心,她本是来看望沈昕娘的,却不想一场探望竟要将哥哥的婚事都给探没了,她和昕娘和四娘的闺中情谊也探的如此尴尬。   “那……那我先回去了。”公孙兰僵硬的起身说道。   沈昕娘起身相送,微微颔首。   公孙兰口中微苦,来的时候她满心欢喜,心里头是甜甜的,总觉得,能将昕娘救回,哥哥多少也有些功劳在里头,不说是能还了昕娘给哥哥治病的恩情了,起码那种亏欠的感觉略少了些,可如今,反倒心头愈发觉得对不起人家来。   公孙兰不知道自己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府上的,回到府上,就四处寻找哥哥,最终在校场找到了哥哥,大冷的天,哥哥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衣,且单衣后背尽湿透了,贴在他坚挺的脊梁上,不断的往外冒着热气。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大冷的天,小心要着凉了!”公孙兰在校场边上大叫道。   公孙陵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理会,手中的长枪仍旧使得虎虎生风。   “哥哥,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公孙兰大喊道。   公孙陵仍旧将长枪舞得游龙一般,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公孙兰的声音。校场之上寒风阵阵,公孙陵和他手中长枪好似破开寒风的利箭一般。且看他神态,颇有些不顾一切的架势。   公孙兰在齐王府里,就已经忍着自己的情绪,回到自己家中又看到哥哥这般态度,自是忍无可忍,竟立时飞身上前,纤细敏捷的身影挡在哥哥的长枪前头。   公孙陵立时一惊,反手收枪,气息倒逆,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枪尾支在地上,才堪堪站稳,“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这么大冷的天,你发什么疯?你才是不要命了!”公孙兰立时吼了回去,气势比他更足,“我有话跟你说!你来!”   公孙陵不欲理会她,公孙兰走了两步见哥哥没有跟上来,停住脚步,忍不住气哼了一声,“你若是不想娶人家,又没人逼着你,你这幅受了气的样子给谁看?”   公孙陵闻言,忽而抬头,瞪眼看她,气咻咻道:“你说什么?”   “我从齐王府回来,见到了昕娘也见到了四娘子,你若想听,就跟我回屋里头说话,你若不想听,就当我没来找过你!”公孙兰说完,也不再看他反应,提步就走。   公孙陵这才将手中长枪往一旁一扔,飞身上前,接过随从递上的衣服,随意的搭在背上,追着公孙兰的脚步而去。   屋里子烧着地龙,十分的暖和,公孙陵索性又将外衣扔在一旁,皱着眉头紧盯着公孙兰,“你想说什么?”   公孙兰看他一眼,“我想说什么?哥哥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那日你问我那奇奇怪怪的问题,后来就没有再深究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说出来让我知道知道?怎么说我和四娘子也是闺中密友一场,哥哥不说清楚,倒叫我日后都没脸见她了。”   公孙陵皱着眉头,语气不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哥哥的意思还不明显么?不就是嫌弃人家的过往么?我去问了,人也说了,是有过秦家那么一段儿破事儿,也并非故意瞒着你,不过是觉得不值一提,都过去了,你若介意,觉得给你这公孙将军脸上抹了黑,人家绝不纠缠,只等着你上门退亲!”公孙兰掐腰说道,口气神态完全看不出她是公孙家的人,到好似她和沈四娘才是亲姐妹一般。   公孙陵的眉头宛如打成了死结,皱的紧巴巴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显示了他隐忍的怒气,他并未开口。   “怎么婆婆妈妈的?你怎么想的,给个痛快话?”公孙兰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   公孙陵忽而转过视线,认真看着她,“这话,是沈四娘说的?”   公孙兰一愣,“嗯?”   “只等我上门退亲的话,是沈四娘说的?”公孙陵又问道。   公孙兰不由也皱起了眉头,“你不是介意她和秦家的过往么?”   “别扯秦家,我就问你,这话是不是她说的?”公孙陵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   公孙兰被他吼得十分莫名,“怎么能不扯秦家,你不过去的坎儿不就是秦家么?人家已经承认了,是跟秦家有那么点儿过往,你还被孙家退过亲呢,人家不也没计较……”   公孙兰低着头,低声的嘀咕道。   公孙陵却是愤然的猛拍了一下面前案几。猛的一声响,将公孙兰吓得险些跳起来,她瞪眼看向哥哥,不明白他究竟是发什么邪火。   莫非是人家不纠缠,同意退婚,也让他觉得不爽?这未免也太难伺候了点吧?   “哥哥……”   “我知道了。”公孙陵不耐烦的应了一声,提着自己的外衣就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身上都汗湿了,冷风一吹,必然要受寒,你且换了衣服再说啊?”公孙兰追在他身后啰嗦道。   公孙陵却只是伸手微微一摆,头也不回的就出了院门。   他提着一坛子酒,飞身上马,将身后跟着的随从都撵了回去,只身一人骑着马向府外狂奔而去。他御马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头上,天冷,街上行人不多,挑担的贩夫走卒都裹紧了大衣,缩着脖子,连叫卖都懒得叫。   他好似随着马儿的脚步,漫无目的的走,可不知怎的,那马像是自己认识路一般,竟晃晃荡荡的走到了齐王府近处,待他反应过来之时,连忙拽着缰绳,让马调头。   他脑中冒出的是那日在府上,他没打招呼就闯进妹妹待客的小花厅,第一次见到沈四娘的情形。   不过匆匆一面,竟好似每一个细节都刻进了脑海深处,经久不忘。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垂眸自嘲般哼了一声。   她如今已经不再齐王府上了,自己来这儿做什么?   不知是那马能感知他的心情,还是他有意无意的提拉缰绳,让马走了他心中所想的路,马蹄踢踢踏踏的,竟朝着沈家的方向而去。   公孙陵坐在马背上,在沈家外头溜溜达达转了两圈,可沈家门口,除了几个家仆进出几次,再无人出来。   哪里会有那么巧?想遇上就能遇上她?   公孙陵忍不住嘲笑自己,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他,他不过随口问了问秦家的事,人家张口就让他退婚,还说了两次!他徒然在此不甘心什么?   “驾——”公孙陵猛抽了一下马背,马儿嘶叫一声,扬蹄狂奔。朝城南一路疾驰。   公孙陵猛拽缰绳,长叹一声,在一人身边骤然停下之时,将身边那人吓了一跳。   “嘿,公孙将军!可是把贫道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儿?”黄帅印笑嘻嘻的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公孙陵。   公孙陵拉长着脸,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好酒,来尝尝?”   黄帅印上下打量他一眼,嘿嘿一乐,“专程到城南来请我喝酒?”   公孙陵哼了一声,“来不来?”   黄帅印点头,“有好酒,自然来!”   公孙陵不再废话,打马而去。   黄帅印在他身后,提气飞身追上,“你跑慢点儿,跑慢点儿!南市有个食肆,饭菜做得不错,南市上有行人,别将马骑得那么快……”   “啰嗦。”公孙陵咕哝了一句,但还是将马速减缓了下来。两人在南市寻了食肆坐下,下酒菜还没上,公孙陵便将酒坛子打开,给两人各倒了一碗酒。   浓浓的酒香和着甜腻腻的果香弥漫开来。两人原本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之中,但这酒香四溢,食肆里的食客们便都寻香望了过来。   黄帅印接触到众人打探的视线,吸了吸鼻子,忍不住低声道:“早知是这般好酒,该换个大气些的食肆,要个雅间的!”   公孙陵摇了摇头,端起面前酒碗,一口就灌了下去,“要什么雅间,喝酒,就要在人多的地方,洒脱,热闹!”   黄帅印皱眉看他,却见他立时又给自己倒上一碗,也不招呼黄帅印,自己仰面又将酒灌下去。   菜还没上,他已经一连灌了三碗酒了。周遭食客都是一脸暴殄天物的表情看着两人,这般酒香四溢的美酒,应当小口小口的细品才不浪费吧?哪有他这般喝法的!啧啧叹息之声,四下窃窃响起。   在众人关注之中,黄帅印一脸的不自在,“将军,你有心事?”   “咱们私下里一起喝酒,我不是将军,你也不是黄道长,黄兄弟!来来,废话少说,你也尝尝这酒,原本我不舍得,这是我珍藏的最后一坛,喝了这一坛,便再也没有了!再也……没了!”公孙陵说完,脸上有些愣愣的出神,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很快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手又给黄帅印倒了一碗酒。   “究竟是怎么了?”下酒菜上了,黄帅印一面给夹着菜,一面小声问道。   公孙陵摇了摇头,“莫问,喝酒,什么都莫问!”   黄帅印不禁担忧的点了点头,仰面灌下一碗酒,酒香绵长,甘甜又微微带着些辛辣,在喉间回味无穷,这酒好似人生,叫人一时间,不由感慨良多,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待从酒香中回过神来,见公孙陵又在朝自己酒碗中添酒,抬手将酒坛子夺了过来。   “这酒,不是这么喝的!”黄帅印瞪眼说道,“这般好酒,如此牛饮,实在浪费,你若想要饮酒,我陪你就是!小二,打一壶酒!”   说完,他将那只剩下小半坛子的酒又给封了起来,摇头啧啧,感慨浪费。   公孙陵的目光落在那酒坛子上头,酒坛子上仿佛映出了他同那纤细娇柔的女子,一次次见面的情形,映出她那含羞带怯,又妩媚非凡的面孔。他晃了晃脑袋,酒坛子上只映出他颓唐微红的脸颊。   他长叹一声别过脸去,“是浪费,可留着又能怎样?”   黄帅印将酒坛子在自己身边放好,将小二打来的酒给公孙陵倒了一大碗,呵呵一笑,“公孙兄也会有烦心之事啊?不如说来我听听,我道行不到家,没有师父那般厉害,但替人解字算命还是有点本事的!”   公孙陵苦笑两声,端着酒碗,也不拘什么酒,仍旧是咕咕咚咚就下了肚,放下酒碗,他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味儿!解不解的,我自己能看不明白么?”   黄帅印皱着眉头,在想他究竟说的是酒,还是他的心事?   公孙陵也不理会他,更不管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般一碗接一碗的猛喝。   不多时的功夫,两人身边已经堆了不少的酒坛子了。   “公孙兄真是海量。”就连黄帅印脸上都是一片酡红,“你想把自己灌醉了好把什么事情抛在脑后?”   公孙陵摇着头,“若是能抛得开的,还叫烦恼么?”   黄帅印呵呵的笑,“庸人才自扰,像公孙兄这般人物,遇着解不开的问题之时,不是应当一往无前的寻找办法的么?怎么就在这里借酒浇愁起来?这是那无用庸人才会做的事儿呢!”   公孙陵连连摇头,“我就是无用庸人。”   黄帅印瞪了瞪眼,忽而哈哈大笑起来,“这话你敢让别人听见?明日圣上就撤了你的职!”   公孙陵打了个酒嗝,“那我真是一无是处了,原本就混在男人堆里,不明白这小女子的心思,如今连军营都混不下去,看来我只能喝酒了。”   他端着碗又要灌酒,黄帅印却忽而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怎么个意思?你这般灌酒,是因为一个小女子?”   公孙陵一把甩开他的手,“你一个修道之人,说了你也不懂,去去!”   “我怎么就不懂了?修道,乃是修天地万物自然之道,这男女之事难道超脱自然之外了么?你说来,我为你解解惑,或许就帮你了解了那小女子的心思呢?”黄帅印乐呵呵的问道。   公孙陵并不理会他,只兀自灌酒。   “别光顾着喝,你说说,说说?”黄帅印夺过他的酒碗。   公孙陵不由抬手按了按额角,“我心中有她,想要对她好,想要娶她,可因为一点旧事,我不过问问,只是想让这点过去莫要成了旁人中伤她的污点,我问问有错么?可她就一再的提及让我退婚,退婚!我并非看不开过去,并非揪着一点就是不能释怀,我从旁人口中听闻,虽然心中是有些不痛快,可并不是不肯听她的解释啊?一再提及退婚,她心中只怕是没有我!一点分量也没有!”   ☆、第299章 五娘的下场   黄帅印闻言呵呵的笑,上下打量跪坐的公孙陵一眼,“你这般体格,怎会没有分量,分量不要太重啊!”   公孙陵哼了一声,“解惑。你解个鸟的惑,只知取笑我!”   听闻他竟说出粗话来,黄帅印抬眼看他,见他不仅脸颊上尽被酒染红,便是眼睛都红了。黄帅印连忙收起嬉笑神色,认真说道:“你既然已经向人家提了亲,又真心想对人好,便只管将人娶进门来就是,不管心里有你没你,你一样对她好!我就不信那小娘子的心是铁做的?便是玄铁,也有捂热的时候吧?”   公孙陵瞪眼看他。亚坑状号。   “你别不服气,你照做,明日就去请了媒人上门请期。人小娘子只要不主动退婚,便是心里有你,若是没有,为何要答应?”黄帅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   公孙陵皱着眉头,含含混混的嗯了一声。   “要我说,定是你态度不明,让人家小娘子误会你放不下那点儿过去!你若真是放不下,也别扭扭捏捏。直接退婚了事,这种事情,难道吃亏的会是你?你装什么委屈?”黄帅印一会儿安慰,一会儿又嘲讽道。   公孙陵瞪眼,“我是那般没有度量的人么?便是一开始多少有点介怀。但……但早已想开!我认识的便是现在的她。要娶的也是现在的她,若没有过去,何来如今?”   黄帅印连连点头,“这不就对了?你就照我说的,明日就请了媒人,你同媒人一道,上门请期,你看那小娘子,一准儿的高兴!”   公孙陵还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果真?会不会太仓促?”   “你都不年轻了,耽搁到如今,还嫌仓促?是心里仓促?还想再多看看?”黄帅印笑嘻嘻问道。   公孙陵摇头,“自然不是,我一眼就看准了她的,就是她,再无旁人!”   “这不就成了,既如此,心里头已经认定了的,哪里有什么仓促不仓促!真是俗人,看不开的俗人!”黄帅印笑着,亲自给他添了一碗酒。   公孙陵看着黄帅印脸上的笑,好似心头霍然拨开云雾,见了光明,人虽然喝了不少酒,却觉得脑中甚是清明,比没喝酒的时候更加清明,“黄兄说的不错!说的有理!就照你说的办!”   说完,一仰脖子,将碗中酒倒入口中,霍得起身,大步向食肆外头走去。   “公孙兄,你干什么去?”   公孙陵回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去准备,明日请期得好生准备一下。”   说罢,也不看黄帅印的反应,大步流星的离开食肆。只留下黄帅印一个人,对着一案子的菜肴,他腿边还放着公孙陵带来那只酒坛子,只是满满的酒坛子,此时只剩下了小半坛的酒。   “酒也不要了,我被你拽来,如今也被扔下!”黄帅印一个人嘟囔着,将那精致的酒坛子抱在怀中,“这酒香,我嗅到过,在王府里就有,这酒坛子我也见过。美酒岂能不配佳肴?这食肆里的饭菜,总是少了些味道,唯有她的手艺,才能配得上这美酒,才能堪称佳肴!”   说完,他兀自的摇头轻笑,一个人看起来傻呵呵的。   “开解你,我倒是能说,可我自己呢?师父说的对,修道之人,修的就是自然之道,不能超脱于世外,世俗也是自然之物。”   他醉后之言,含含糊糊,从怀中摸出一串钱来扔在案几上,怀中的酒坛子却是抱得紧紧的,跌跌撞撞的向食肆外头走去。   公孙将军亲自同媒人来家中请期,沈家上下仿佛过节一般喜庆。从主子到下人,没有一个人脸上不是喜气洋洋的。还未过年,便仿佛已经到了年下。   就连守在祠堂外头的婆子们,都因为多得了安姨娘的赏钱,而不断的说着吉祥话,笑声都比平日里高亢许多。   被关在祠堂里头的沈五娘惊疑不定,可婆子们根本不理会她,她也懒得同这些边边角角,没有身份的婆子们说话。一直等到她身边那个不离不弃的丫鬟,前来给她送饭的时候,她才有机会问,“家里出什么喜事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敢开口。   “不是问你话呢?”沈五娘有些不悦。   “没,没什么喜事……不,不是什么大事。”丫鬟忙低头说道。   沈五娘冷哼一声,“如今,连你也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么?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连你都要瞒着我么?旁人不告诉我也罢了,如今连你都变了心了,忙着去讨好别人,还来我跟前做什么?反正我已经是被遗忘在祠堂里的人了……”   “娘子别这么说!”丫鬟连忙摇头,面上为难,“不是婢子要瞒着娘子,乃是……乃是怕娘子伤心。”   “我伤心?我伤什么心?如今已经这样了,还能比现在更不好过么?你且放心,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伤心了!”沈五娘叹了一口气,满不在乎的说道。   “公孙将军带着媒人,上门请期了。老爷正高兴呢,要留着公孙将军晌午在家里用饭。”丫鬟小声说道。   沈五娘闻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瞪大一双眼睛,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丫鬟一张一合的嘴。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却是将丫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沈五娘抱着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公孙将军怎么可能还会来?怎么可能还要娶她,她给公孙将军灌了什么**汤了?让人这么围着她转?她这个妖女,这个妖女!”   沈五娘尖叫着就往祠堂外冲去。   丫鬟骤然受了惊吓,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五娘子飞快冲出去的背影,连五娘子的衣角都没摸着。   五娘子受了刺激,动作倒是比平日里灵敏许多,完全看不出这段日子受委屈的样子,两个守在祠堂外头的婆子,竟拦不下她。   两人粗手粗脚,原本力气应该比沈五娘大许多,可她发起狂来,两人合力也不是她的对手。   甩开了两个婆子,其中一个还被她一脚踹翻在地上,她高叫着“撕烂那妖女的脸”,就向沈四娘的院子里冲了过去。   这可将沈家的家仆们给吓坏了,拦不敢硬拦,一个发了狂的人,硬拦她,谁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事?却又不敢不拦,贵客还在家中呢,倘若惊扰了贵客,坏了四娘子的好事,老爷不剥了他们的皮才怪!   有那机灵的,让人小心着发狂的沈五娘,就忙不迭的去找管家通知老爷。   沈尚书正在花厅里同公孙将军和媒人坐着说话,管家突然从外头进来,沈尚书正要斥责,管家慌忙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沈尚书立时变了脸色,“将军稍坐,某去去就来。”   “沈尚书请便。”公孙陵脸上哪里还看得见前一日的颓唐,浓眉大眼写满了意气奋发。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不是黄道士一番话,他只怕还在庸人自扰!如今只要将她娶进门来,好好待她就是,何须猜来猜去,自寻烦恼!   “怎么回事?”沈尚书大喝一声,“让她发什么疯?还不将人擒住?让她伤了四娘子,你们谁赔得起?嗯?”   沈尚书一声呵斥,院中的家仆这才纷纷动了起来,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沈五娘牢牢擒住。   沈五娘目眦欲裂的看着被众人簇拥,保护在后头的沈四娘,尖声骂道:“沈昕是个妖女,你跟着她,定然是学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妖术,这才迷惑了公孙将军,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该被人杀,被人烧了的妖女!一个迷惑了当今齐王,一个又魅惑公孙将军,这大梁就要被你们玩弄鼓掌之间了!”   沈尚书闻言,吓得脸都白了,“快快!快捂上她的嘴!让她说什么疯话?她疯了,疯了!这是要害死我们沈家呀!快将她绑起来!嘴堵上,这疯子是要杀人的,你们听见了没有?决计不能放开她,放开她就要杀人的!”   有沈尚书的吩咐,家仆们自然不再手下留情,立即将沈五娘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嘴也拿破布塞得紧紧的。   沈四娘在众人簇拥之下,只冷眼看着这一切。   “好了,你受惊吓了,回头让怜姨娘将那血燕给你炖了汤好好补养补养!莫要将她的疯话放在心上!”沈尚书露出分外慈祥的笑脸安慰沈四娘道,“你们也都不要将五娘子的疯话放心上,疯言疯语岂能当真?若是再让我听到谁议论五娘的疯话,我定严惩不贷!”   家仆们纷纷应声。   沈五娘眼中尽是憋的通红的血丝,奋力的挣扎,可她百般挣扎,也不过是让身上的绳子困得更紧了些,徒劳无功。   沈四娘缓步走到她面前,“你看到了么?我什么都没有争。你不是看不起我么?不是嫌弃我只是个庶女么?可你瞧瞧今日父亲对你我的不同态度?你甘心了么?”   沈五娘发出呜呜的声音,可嘴上的破布撑的她牙根都是疼的,脸颊也酸痛酸痛,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四娘轻叹一声,“争来争去一场空,你母亲的死,没让你看明白,你倒是走上了她那般老路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便是爬也爬完吧!”   说完,沈四娘挥了挥手,“她这般疯样子,再给老祖宗们看见了不好,要惹得老祖宗们在泉下也不能安心的,祠堂就不用去了,将她关进柴房里,等父亲送走了公孙将军,在向父亲询问如何安置她吧。”   沈五娘呜呜乱叫,可真的只是徒劳,她被绑着,两个婆子不费什么力气的就将她拖走。   ☆、第300章 忠心   沈家上下一片喜气,可此时龙武军将军营帐里气氛却十分的诡异。   偌大的营帐中,没有一点声响,像是营帐之中寂静无人一般,可营帐之中,分明立着十几个将领。并一行形色狼狈之人。   “多日不见,众位还好?”坐在轮椅上的虞泰缓缓张口,嘴目光僵硬,但话音响亮,声音浑厚,倒是同他好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营帐中的将领又僵了片刻,纷纷拱手,“承蒙将军惦记,我等很好,听闻将军病倒,我等焦心不已,不曾想……还能见到将军。”   “你们还称我一声将军,我受之有愧呀!”虞泰蠕动着嘴唇。嘴虽然张开不大,可声音却十分洪亮清晰。   众位将领闻言,纷纷拱手,“不管外头怎么说,我等都是认定了将军的!”   “不管外头怎么说?”虞泰发出呵呵的笑声,“我听闻,我府上已经被查抄了,我的家人都被下了大牢。我的族人,也在押解京城的路上……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你们还认为我是你们的将军么?”   “此事必定是有误会的,将军。您随先皇征战沙场之时。如今的齐王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儿呢!可自从他回来以后,就想方设法的打击将军!”忽有一位将领,义愤填膺的说道,“我等不能服气,也并不相信他所说,只是一直不知将军下落,我等想要效力,苦于无门啊!”   虞泰长叹一声,他似乎想要配合着话音来点点头。可惜脖子僵硬,并不能动,他只蠕动着嘴唇说道:“众位将领都是耳聪目明之人。齐王当年被送出京城,送往封地,就是其母怀有夺嫡之心!先皇帝年迈之时,心软,思念弟弟,才将他千里迢迢的召回。岂料他不仅不知感念先帝仁义之心,却仍旧贼心不死,知道我忠心辅佐幼帝,便一直想要排挤我!好独揽大权!我岂能让他如意?岂料他手段如此阴狠,我这病,就是拜他同他那会妖术的王妃所赐!”   虞泰面孔僵硬,却义正言辞,说的众位将领不禁纷纷摇头了叹息。亚坑讨弟。   “先帝临终,将幼帝同朝堂托付于我,我便是死,也不甘心看着齐王独揽大权,欺负圣上年幼,架空当今圣上!那我岂不是有负先帝所托?我死了也无颜面见先帝呀!”虞泰声音洪亮,且满是痛楚的感慨道,若是此时在配上几滴痛惜的泪水,则效果更好了。不过他面上僵硬,并没有什么表情,“我如今虽然已经是废人一个,但庆幸众位将领还能认我这个人,倘若众位将领还愿听我调遣,我便是赔上这剩下的半条残命,也定要救当今圣上于危难之中,决不让齐王那小人得逞!”   众位将领闻言,十分感动,纷纷拱手表态,“我等愿终生追随将军!”   虞泰想要点头以示肯定,奈何脖子僵硬动不了,唯有轻叹一声,“好好好,我定不负众位将领所望,定瓦解齐王对圣上控制,救出圣上!”   见他僵硬的脸上似有疲惫之色,众位将领,纵然有许多话想说,但还是拱手纷纷退了出去,并将主将营帐留给了虞泰,并他所带的一众人。   待将领们都躬身退出,虞泰身边众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管家叹道:“妈呀,真怕看出点儿什么来!”   “能看出什么?”站在虞泰轮椅后头的张铭之冷笑一声,“管家也太信不过贫道了吧?贫道跟随将军多年,模仿将军的声音,焉能出错?”   “张道长……竟还有此……绝技!”坐在轮椅上的虞泰也不禁感慨,“莫说他们……连我,都有些……紧张……”   虞泰的话音十分微弱,同刚才中气十足说话的,分明就是两个人。他的目光也落在张铭之的肚子上,“这腹语,人人……都能学么?”   张铭之打量虞泰眼神,谦逊笑了笑,“是人人都能学,不过也需几分天赋,更需勤学苦练,我幼时家中请了会口技的先生,也会腹语,我便是从小学从小练的。一般人就算能唇不动而发声,也不会有如此效果。”   虞泰闭了闭眼,没有追问下去。一番奔波逃命,适才又精神高度集中的应付一众将领,生怕露出些许破绽来,精神已经耗费殆尽,此时他只想好好的躺一躺,睡上一觉,从行宫,到骊山奔命,再到回到龙武军大营……这一段日子过的,简直比几十年都累。   次日他睡醒之时,大营外头已经只剩下守卫兵力,其余全都去练兵场操练去了,虽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可龙武军的操练却不曾有一日的懈怠。   张铭之将特地为虞泰做的小锅饭,呈上来,粥煮的糯软,易于吞咽。虞泰看见那小瓷碗,和小瓷碗里头精致的粥时,神情有片刻的愣怔,好似回到了以前,他虽病倒,但还住在国舅府上的时候,虽然并未时隔太久,可以一切都不同了,如今连国舅府都没有了,国舅府的大门外,定然贴着醒目的封条,他的家中,定然已经被翻得底朝天了,不过短短不足一月的光景,却仿佛隔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像说什么,口中的汤却顺着他的嘴角滴落。   张铭之眼疾手快,立时拿帕子接住,擦干净,以免尴尬。   虞泰深深看了张铭之一眼,“幸而有……张道长!”   张铭之轻笑了笑,“所谓患难见真情,贫道对国舅爷忠心耿耿,便是一时有误解,贫道相信国舅爷定是有看清楚贫道真心的一日,果然就让贫道等来这一日了。”   虞泰嗯了一声,垂眸吞咽着糯软的粥。   “国舅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听闻神策军还没有从骊山撤回,他们是还没有死心呢,且晋阳虞家被押解入京的族人,怕是用不了多久也就到京城了吧?”张铭之低声问道。   虞泰没说话。   张铭之打量他神色,低声道:“贫道倒是有些想法……”   说完,他就看着虞泰的神色,抿了口。   虞泰又费力的咽了两口汤,才抬起僵直的视线盯着他,“你我已不是外人,我便是信不过谁……也信的过张道长……道长有话……尽管说。”   “齐王同公孙将军,不寻到国舅爷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了,且国舅爷落得如今这地步,又岂能饶的过他们?不若趁着此时,他们没有防备之时,先派龙武军,将齐王和公孙将军抓来,只要拿下他们,神策军失了将军,小皇帝不足为惧,谢将军优柔寡断,便没有人能阻挡国舅爷了!”张铭之低声说道。   虞泰闻言,没有作声。   “国舅爷有何顾虑?”张铭之缓缓问。   “龙武军……虽精锐之师……不过才八万众,不敌神策军……姓谢的是个滑头……一直同我,同齐王都不亲近……但保不准他什么时候会跳出来咬人一口……没有万全的把握……”虞泰闭目,没有说下去。   “国舅爷是领兵作战的将军,应当比贫道更加明白,很多时候,时机是不可延误的!远比人多人少更为重要!”张铭之有些急。   虞泰却是轻哼了一声,“去,将那药酒拿来……”   张铭之皱眉,起身从管家那里取了药酒来,喂虞泰喝下。   这药酒似乎有用,又似乎没有,有用乃是,喝了药酒会让他觉得浑身舒畅,从里到外似乎都十分的愉悦,可他不能动的地方仍旧不能动,连话都仍旧说不利索,病更像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国舅爷来到龙武军中,不是为了对抗齐王公孙将军,难道只是来躲避的么?这里岂能是长久之计?”张铭之仍旧不死心的劝说着。   “去将吕左将请来,我有话对他讲。”虞泰艰难说道。   张铭之站着没动,“是将军对他讲?还是让贫道‘替’将军对他讲?”   倚在床榻上的虞泰闻言一怔,他如今真真是废人一个,连同人好好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一切都需借助身边这些人。是了,他自然是不能多耽搁,他必须尽快医治好自己,一日两日,摄于自己昔日余威,这些人还能忠于自己,时日长了,他却一直不好的话?身边还能有人忠心不变么?   “自然是要劳烦张道长。”虞泰心头十分不悦,但僵硬的脸上并不显。   “那还请将军将要说的话,先告诉贫道吧。”张铭之拱手。   如今虞泰做什么都离不开他,甚至连说什么,怎么说都得同他商量。不知怎的,张铭之竟有些喜欢如今这样子,喜欢虞泰如今这病的几乎同个废人一般的样子了。   龙武军吕左将被寻了来,十分恭敬的朝虞泰拱手。   “麻烦吕左将,我那弟弟虞淼,为了救我脱身,如今还被困在骊山之中,未免他被神策军找到,被齐王陷害,请吕将派人将他寻回!”虞泰朗声说道,声音十分客气。   吕左将闻言,连忙躬身应下,“西北大将军也被困在骊山了?眼看如今就要落雪了,西北大将军倘若不能及时出来,只怕大雪封山后,性命危矣!”   虞泰长叹一声,“若非为了救我,他何至于此……”   “都是被那居心叵测的齐王爷所害!公孙将军乃是先帝爷留下,为扶持圣上的,真没想到,竟然会同齐王勾结一气!实在愧对先帝,唯有国舅爷,才是一片赤胆忠心!”吕左将铿锵说道。   虞泰叹了一声,“一切都拜托吕将军了!”   “国舅爷放心,末将必定想尽办法,寻到虞将军带回!”吕左将拱手说道。   ☆、第301章 推诿龟缩   “他会在林中留下不明眼的记号,是我们以前说好的……”虞泰又细说一番。   吕左将见虞国舅同他说话的时候,支开了许多旁的人,唯有那立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人,一直不曾离开,全程听着他们说话。倒也不多发一言,想来是国舅爷心腹中的心腹,便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轮椅后头的张铭之冲那吕左将颔首,吕左将还了一礼,躬身退出。   “张道长……必不多想……急于寻他回来……并非信不过道长。”营帐里没有旁人,虞泰缓缓说道,声音微弱,可他知道张铭之定然听得清,“他手握四十万大军,才是我们取胜的保障!”   “国舅爷放心,贫道明白,不敢妄自揣测国舅爷的心思,更不敢心怀不忿。”张铭之恭敬说道。不过究竟是不是口是心非,他脸上却是看不出,“只是,想来国舅爷比旁人更清楚虞将军的秉性,虞将军当初连捉拿沈娘子的时候都会手下留情,今日要动用他手中四十万大军,他……会同意么?”   虞淼那么讨厌道士,上一次若非他溜得快。说不定已经死在虞淼手中,虞淼回来,他们能安然共处才怪!   虞泰微微有些气喘,“越大越不像话……越大越不服管教,不听话!不过这次……由不得他不听。龙武军中。说了算的是我!”   张铭之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来。   吕将军悄悄派人潜入了骊山之中,眼看着这阴沉沉的天,天上的云积蓄了厚厚的几层,若是要落雪,怕是一场大雪呀!大雪封了山,山里寻不到吃的,燃不了火,又逃不出来,岂不真的要冻死山中?   既要避开巡山的神策军。又要寻找那不明眼的记号,也是将这一众的龙武军给为难的不行。   幸而他们的配备军需,从来都是足足的,平日里操练也不曾懈怠过,能称之为精锐之师,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虽严寒困难,却并没有人抱怨,众人倒是齐心协力,为寻找那记号,救出遭了“奸党”齐王陷害,忠心为圣上,忠心为朝堂的虞国舅的亲弟弟。   “趁着天冷,神策军找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找到,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有所懈怠的时候,咱们加把劲儿,先于他们找到,就能救出虞大将军,也算是对虞国舅的报效。”吕左将鼓励士气道。   他亲自带人前来,可见他对虞泰之忠心。   “将军,将军且看,这可是那记号?”忽有手下兵吏小声禀报。   吕左将立即上前查看,见树根处,十分隐蔽的记号,皱着眉头微微点头,“就是这记号!四下寻找!”   寻出一个记号来,便说明虞淼确实是经过过这里的,众人立时受到鼓舞,第二个,第三个记号,也飞快的被找了出来。   他们寻着记号表明的方向,迅速追了过去。   天色阴沉,寒风阵阵。   垂了厚厚棉帘,烧着地龙的屋里子却十分暖和。   “明日就要下雪了吧?”丹心笑嘻嘻的问沈昕娘道,“娘子掐指一算,比钦天监算的还准。”   “不用我算,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沈昕娘轻笑。   “婢子哪里会算,不过是乱猜的!”丹心咧了咧嘴,“不过有件事儿,不用算,我也知道,大过年的,这可真是喜事儿啊!”   “什么喜事儿?丹心姐姐有婆家了?”金香捧着新鲜的瓜果,掀帘子进来,带进来一阵的冷风,不过门口的腊梅花的香味,也随着寒风,被吹了进来。   丹心啐了她一口,“我才不要婆家,我是要跟着娘子的,你耐不住,倒是好好求了娘子,让娘子为你留意着才是!”   金香笑嘻嘻的还要打趣她。丹心立时张口打断,“我说的喜事是沈家的事儿!”   “婚期已经定下了,公孙家和沈家不是都送了帖子过来说了,四娘子还写了信来,这都知道的事儿!也确实是值得高兴的大喜事儿,四娘子这姻缘,还真是好事多磨,不过也总算是磋磨到头儿了!”金香笑着说道。   “是沈五娘!”丹心掐腰,“你总在娘子面前打断我,显得你比我能说是不是?”   金香笑道:“没有没有,丹心姐姐自然是最能说的,我不会动口,只会动手!”她亮了亮拳头。   丹心立时向沈昕娘身边跪坐几分,“娘子你看她,越来越没规矩了!”   “沈五娘怎么了?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沈昕娘垂眸看着丹心问道。   “娘子都说了是小道消息,自然是从小道之上听来的。”丹心笑说道,“听闻沈五娘在公孙将军前去请期的时候闹了一场,本想搅黄四娘子的好事儿,却惹怒了沈老爷,沈老爷将她发落到柴房,那一向懦弱的安姨娘可是真受不了了,不知怎的和沈家掌事儿的怜姨娘连成一气,说服了沈老爷,将沈五娘送回吴兴老家去呢!”   “吴兴,平县。”沈昕娘缓缓念道。   丹心笑着点头,金香却在一旁拽了拽她的袖子,朝她使眼色。丹心这才注意到,娘子白皙无暇的脸上,似乎有些许的怅然,却并没有笑意。   “娘子……”丹心轻轻唤道。   沈昕娘垂眸,“又是远远的扔回老家,和当年的沈昕娘又有什么不同?”   “娘子,”丹心心头有些紧张,她不该说这些的,倒惹得娘子不快,“都过去了,娘子莫想了。婢子不该多言的。”   沈昕娘摇了摇头,“无妨,我并不记得那些事。倒也叫她尝尝沈昕娘所经历过的人情冷暖,没有什么不好。不必管她了,四娘大婚,还缺什么不缺?沈家人手若是不够,将王府里的人指派过去些。”   金香在一旁连忙应了。   丹心在她耳边低声嘀咕道:“果然还是你会说,不说就是会说,我才是最笨的……”   “好了,娘子又没怪你。”金香低声安慰了她一句。   齐王爷回来的时候,外头似乎就已经开始飘雪了,还未下大,零星细碎的雪沫子。亚坑来号。   虽是小雪,京城里头的百姓已经高兴起来,瑞雪兆丰年,百姓们只盼着雪下得大些,更大些才好。   此时还身在骊山山中的人可不这么想。   “动作快些,眼看要下雪了,下雪路滑,更不好出山!”吕左将吩咐道。   忽而一个身影,从高处的树枝上飞身而下,身姿矫健宛如苍鹰,动作迅猛跃至吕左将身后,一把匕首锋利冰凉的刀刃就贴在吕左将的咽喉之上。   “都别动。”吕左将身后的人冷冷说道。   众人大惊,他们都没发觉这人,更不知道这人藏在何处,竟然能在众多兵吏中,一下就擒住他们的将领,可见其功夫手段之高超。   因自己的将领都被人胁迫,这些龙武军一时不敢妄动,立时又有几人,从远处奔袭而来,搜了兵吏们的身,拽出腰牌来。   “将军,并非神策军,乃是龙武军!”随后而来的人,朝擒住吕左将的人拱手说道。   “可是西北大将军,虞大将军?”吕左将立时问道,“我乃是虞国舅派来,救虞将军出山的呀!”   “哥哥?”虞淼微微一愣,“哥哥去龙武军营了?”   吕左将连连点头,“眼看就要下雪,大将军再不出山,大雪封山,便是神策军找不到将军,将军也会被困在骊山之中,无法逃出啊!”   “哥哥可好?”虞淼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只兀自问道。   吕左将垂眸,长叹一声,“国舅爷被齐王奸党所害,又能好到哪里去?齐王诬陷忠心耿耿的虞国舅有谋逆之心,并设计陷害让人从国舅爷府上搜出龙袍,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有谋逆之心的是他齐王!架空当今圣上的也是齐王!哼!我等不会被他所蒙蔽,必当效力国舅爷!”   虞淼抬眼,锐利的眼神落在吕左将的身上。   “虞大将军还是快些同末将去见国舅爷吧?国舅爷很是担心您呢,他如今身体不好,还是莫要叫他再挂怀了。”吕左将说道。   虞淼站在原地,却是没有动,半晌也未再开口,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眼看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越来越大,吕左将不禁有些着急,低声催促着。   虞淼却是抬手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们对哥哥这般忠心不二,我也能放心了,哥哥既然眷恋京城这土地,我贸然带他去西北,他定会怨恨与我……罢了。”   说完,他收起匕首,提步要走。   吕左将立时闪身,挡在他跟前,“虞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虞国舅对先帝,对圣上忠心耿耿,要救圣上与危难之中,虞将军更应该责无旁贷才是,怎的您竟甘愿龟缩在边境?”   虞淼皱眉,冷冷看着吕左将。   吕左将却义正言辞道:“**夫,我可能比不过将军您,可是我有一片赤胆忠心!如今圣上受齐王奸党的胁迫利用,朝廷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将军岂能推诿?”   “赤胆忠心?推诿?”虞淼冷笑两声,“说的真好。”   ☆、第302章 兄弟谋算   吕左将直愣愣看着他,“虞将军莫笑,这话无甚可笑,将军若是觉得末将能力不够,十分可笑,末将甘心。可将军若是笑末将这一片忠心,恕末将不能认同。”   虞淼连连点头,“好好,你忠心,哥哥也忠心,只有我在推诿,在逃避。”   他说完话,仍旧要走。这可惹恼了前来寻他救他的吕左将。吕左将猛然抽刀,横在他面前,“大丈夫,身担要职,岂能当逃兵?岂能辜负圣上信任?你若承认自己不过是个懦夫,不配为西北大将军,不配领兵西北大军,我就放你走!若是不肯。就踩着我的尸体走!”   虞淼皱眉看了看吕左将,却见他脸上神情,十分认真,并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两人不由僵持住,雪花在两人身边纷纷扬扬的落下,两边人马,一时不敢妄动,只安静的看着越下越大的雪中,两人就那么对持着。   “你虽然蠢,但说的对。”虞淼忽而开口道,“我肩负着责任,如何能够逃避?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   吕左将皱眉看着他,对他骂自己蠢心头不由有几分愤然,可并没有沉不住气。   “走吧,我跟你去见哥哥。”虞淼说道。   吕左将对他突然转变态度,微微有些诧异。但他肯配合着回去,自然比双方动起手来要好得多。   “虞将军留在骊山一直不走,不就是担忧国舅爷么?国舅爷如今情况确实不好,您便是要离开京城,也该见过了国舅爷,同兄长辞别了再走的。”吕左将为缓和气氛般,慢声说道。   虞淼点了点头,“是该辞别。”   “国舅爷,”暖和的营帐中,有先行回来的兵吏来报,“寻到虞将军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站在虞泰身后的张铭之嗯了一声,那兵吏微微一愣。抬眼向张铭之看去。   张铭之立即换了腹语道;“知道了,退下吧。”   “吕将军还有一句话,要禀告。”兵吏拱手说道。   “什么话?”   “吕将军说,虞大将军一开始不肯回来,执意要走,吕将军一番激将才将他逼回来的。”兵吏禀报道,“吕将军请国舅爷有所准备。”   虞泰动了动嘴,他身后传来一声,“知道了,退下吧。”   小兵吏又看了张铭之一眼,这才退出营帐。   虞泰僵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一旁的管家看了虞泰的面色,又转向张铭之道:“张道长两番失误。是成心的吧?”   “管家这是什么意思?军营之中,可容不得你信口胡言!”张铭之斥他道。   管家冷笑一声,“我信口胡言?张道长难道不是想要借此机会,暗示旁人你在国舅爷身边地位之意?叫旁人以为,你的指令就是国舅爷的指令,潜移默化,倒是不需要国舅爷开口,你就可全权代劳了?”   “休要……胡说……”坐在轮椅上,十分僵硬的虞泰艰难开口。   管家微微一愣,先前分明瞧见国舅爷眼眸之中有怒意,怎的竟会帮张铭之说话?   张铭之闻言笑了笑,“国舅爷明鉴,贫道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没有半点虚言。”   虞泰嗯了一声,“先不说这些……虞淼马上要回来。还有要事要准备。”   “是,国舅爷!”张铭之拱手,冷冷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缩着脖子,呐呐不语,让到一旁。   虞淼进得温暖的营帐之中,抬眼便瞧见坐在轮椅之上,定定看他的哥哥。   他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哥哥就是这般僵直的样子,可那个时候,他满心的痛惜,愤怒,恨不得立时杀了那个害哥哥成这个样子之人。   可如今,亲眼看了这么多,亲耳听了这么多,又亲身经历这么多以后,他的心境,似乎和当初回来的时候十分不同了。   他竟不由想起了齐王妃的一句话,哥哥这病,真的是齐王妃的丹药所害的么?或者这就是天意呢?或者真的是天谴所致呢?   “你……回来了……”虞泰艰难开口。   虞淼半跪行礼,“是,哥哥,我回来了。”   “受苦了。”虞泰嗓音嘶哑微弱,这一句话饱涵深情,叫人不禁鼻子一酸。   “不苦,这不算什么。”虞淼摇了摇头,哥哥叫他起来,他却没有起身,仍旧半跪在地上,“哥哥同我去西北吧,只要回到西北,齐王便是抓住了虞家族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仍旧会放了他们的。哥哥远离京城,也不用在为这些事情烦扰……”   “你当……他会甘心……他恨不得除我而后快……他恨不得虞家灭门……他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虞泰气道,胸中怒气让他说话气息不稳,像是被呛了一般。   管家连忙上前为他抚着心口,“大将军,莫要惹老爷生气了,老爷如今的身子经的住气么?老爷听闻寻到大将军,立即让军营之中备下饭菜,说大将军在骊山之中辛苦了,要让大将军好好歇歇,好好吃上一顿饱饭,老爷这做哥哥的心情,大将军可能体谅一二?”   管家说的十分可怜,虞淼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一旁桌案上放着的丰盛饭菜,一时口中苦涩,无法开口。   “哥哥……”   “日后再说……你刚回来,山中苦寒……别的话,先放放……我们兄弟两人,多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了?”虞泰僵直的视线看着他,分明想要将话说的温情一点,可他僵硬扭曲的面孔,微弱嘶哑的声音,一点温情也没有。   虞淼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好,那就吃过饭再说。”   虞泰嗯了一声,管家将他推到桌案边,他如今能吃的不过是一些稀软的汤饭,那些的菜肴虽色香味具有,他却只能看,不能吃,眼看着虞淼动作迅速的大口吃着饭,他不由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虞淼不想慢吞吞的吃,只想快些将这一顿饭结束,便有些狼吞虎咽。   虞泰的嘴角不时有汤汁滴落,却是吃的十分缓慢。   待管家放下碗的时候,虞淼早已经吃饱了。   “哥哥,我有话同哥哥说。”虞淼转过脸来,看着虞泰。   虞泰道:“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你们先退远些。”   虞泰吩咐完,管家等人,有些退到了帐外,有些则退远了几步,并未出营帐。   “哥哥先说吧。”虞淼低垂着眼眸。   “如今齐王将你我兄弟逼入死路……他,他……根本就没有留活命的机会……你不要傻了……回西北能活么?”虞泰僵硬说道。   “哥哥放心,只要回到西北,定然没有人能伤的了哥哥。”虞淼皱眉认真说道,“且虞家宗族,如今皆被迁至京城,只要我们回到西北,西北大军握于你我兄弟二人手中,任他齐王有再大本事,也不敢轻举妄动。哥哥,富贵由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哥哥何必贪念京城……”   “住、住口!你……”虞泰被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真是傻,你去了西北……大权都握在齐王手中……你以为你西北大将军的位子……坐的稳么……这么多年来,你在西北……不问朝中事事,让若不是有我在朝中……为你谋划,你以为你如今还是西北大将军么?”   这么几句话,将虞淼说的一文不值,好似他在西北的声名威望尽数都被抹杀,自己身上的一切不过是哥哥谋划来的结果。   虞淼垂着眼眸,没有争辩,也没有说话。   他原想告诉哥哥,他虽不才,但起码西北的大将们对他是忠心不二的,不说眼中只有他没有皇帝,也差不多就是那般样子了,他们只要回到西北,便是皇帝下令要他们性命,也是不能。   可是哥哥的几句话,让他口中泛起苦涩,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如今之计,乃是趁着西北大军对你仍旧忠心耿耿之时,调令大军反扑京城,如今京城受齐王掌控的不过是公孙将军手中的一只神策军而已。只要你我兄弟联手,齐王绝不是对手。”虞泰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几乎耗尽了力气,气喘吁吁,十分虚弱。   虞淼却只是低垂着头,不置一词。   “你……你……听到没?”虞泰气喘问道。   虞淼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哥哥,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   虞泰瞪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哥哥这般人物,想来不用弟弟说,也明白的,西北大军乃是防备突厥入侵我大梁的屏障,倘若调动西北大军,让突厥发现大梁国中异动,必然趁机南下。如今正是冬季,突厥正是缺吃少粮,不断滋扰我边境,掠夺边境百姓的时候。”虞淼说话间,眼中有痛惜神色,“这个时候调令军队,突厥人兵强马壮,又迫于饥寒,必定抓住机会,大肆烧杀抢掠。百姓危矣,江山危矣。哥哥觉得,如此情况之下,即便赢了齐王,又有什么意义?”   虞泰良久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虞淼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以为自己这般话,或许能够唤醒那个曾经挥斥方遒,曾经洒脱无世俗羁绊的战神哥哥。可忽而之间,他眼中的哥哥竟有了重影,影影绰绰的,分明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哥哥,却是看不甚清楚了。以贞双亡。   他心中大惊,猛的掐向自己的大腿,“哥哥?”   ☆、第303章 反目   “管、管家——”虞泰费力唤了一声。   退到不远处的管家连忙快步走上前来,垂头恭敬却隐含笑意的说道:“大将军,老爷也是迫不得已,知道您性子拗,都是亲兄弟,若是闹僵了。倒是伤了彼此的感情,这才出此下策,您若是能体谅老爷一番苦心,老爷何至于此?”   “哥哥竟对我下药?”虞淼头重脚轻的冷笑道,伸手就要挥开靠近他的管家,可他却发现自己竟使不出力气,这么一挥手,用力不稳,将自己带倒,摔趴在毡地上,“我以为哥哥真的是念及旧情,怀想昔日,借着这一顿饭,也想想我们曾经种种,不曾想。连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连我们的曾经,都成了哥哥可以利用的东西!哥哥,你变了……真的变了,你不是曾经的那个不畏生死的大将了!你再也不是了!”   虞淼说话间,竟带上了些鼻音,好似心中昔日的英雄,终于土崩瓦解,心里头那个伟岸的形象一下子沉入淤泥之中,再不复昔日光辉。   管家伸手在他身上摩挲,他虽厌恶至极,却无力反抗,难怪哥哥的饭吃的那般缓慢,难怪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之中流露出羡慕来……原来一切不过是算计!连他这个弟弟,亲弟弟他都能算计。这世上还有谁是他不能算计的?   心头瞬息间,变得比外头纷飞飘落的雪还要冷,一切的温情好似兜头被泼了一盆冰水,自己先前说的话,先前怀有的期冀,也变得越发的讽刺。   他是真傻,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可以劝得哥哥回心转意!   “老爷,帅印和兵符!”管家从他怀中搜出了两样重要的物件,呈着扭转局面的至宝一般,呈到了虞泰面前。   虞泰僵直的眼眸之中迸发出耀眼的光彩来,他嘴唇蠕蠕,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听他幽幽叹了一声。“将他,绑起来。”   管家立时招呼营中随从,虞泰一开始就是打算好的,所以营帐之中,根本没有留下虞淼的人,皆是虞泰心腹。   虞淼以为见自己的哥哥,何须防备?他从一开始就未防备,从未多想过自己的哥哥,便是两人意见不合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兄弟两人之间,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他们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啊?便是旁人皆可算计。他们也会是背对背相互依靠,相互信任的人。   没想到,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旁人还未对他怎样,最先算计了他的竟是他最最相信,仰望了多年的人!   虞淼被绑了起来,并堵上了嘴,看管在虞泰的营帐之中。   这里是龙武军的营帐,虞淼所带之人,料想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花来,虞泰心头恍若看到阴云之外的希望和光明。   只待张铭之带来最关键的东西了。   等了几乎大半夜,也不见张铭之回来,管家喃喃的说道:“这张道长不会是跑了吧?”   没有人理会他,他又自言自语道:“或是拿不到东西,没有脸再来见老爷了?也是。换做是我,做下了这诸多的错事,也不会有脸再来见老爷!”   絮絮叨叨,明里暗里数落着张铭之的不是。直到虞泰十分不满的哼了一声,“没有他那么大本事,就莫说那么多无用的话……”   管家闻言一愣,连忙点头,“是是,小的心里没底,这才自言自语了几句,是不是小的惊扰了老爷睡觉了?”   虞泰僵硬的视线看都没看他,“你不就是……说给我听的么?”   管家张口结舌。   “好了,你的忠心……我知道。”虞泰缓缓说道,“但现在……是用着他的时候……”   管家连忙点头,“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日后再不多言了。”   虞泰这才闭上了眼睛,可他还未歇上多久,意识都还十分清明,没有坠入梦乡之时,便听到外头有动静。   不多时,营帐里便进来一人。   管家快步走到前帐,“道长怎的回来的这么慢?倒是叫国舅爷好等!”   张铭之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以为被神策军封锁起来的府邸,是那么好混进去的?若是觉得张某无能,管家怎的不走这一趟呢?”   管家讪讪一笑。   张铭之已经进了内帐,“国舅爷,这是贫道所找到的几封未被神策军收起来的,虞大将军的亲笔家书!”   虞泰被管家从床上扶着,坐了起来,身体僵硬不能动,但睁开的眼睛中却露出狂喜,“是,是,的确是他的亲笔书信……接下来……还靠张道长!”   张铭之拱了拱手,忽而侧脸,恰看到被绑得结结实实,扔在营帐角落里头,身量精壮的虞淼。   夜虽然已经快要结束,凌晨人最是困倦的时候,可角落里那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却瞪得分外大,定定看着他。他朝角落里的虞淼龇牙一笑,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当初那个要杀了他的人,如今不还是成了他的阶下之囚?这风水呀,总是轮流着转的。   张铭之心中得意,来到桌案边,模仿着虞淼的笔迹,写下一封书信来。   模仿另一个人的笔迹不甚容易,但张铭之这人,却颇有些偏执的劲儿,一点不像,立即毁掉重来,若不让自己满意,他便一动不动,一口茶水都不去碰,全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虞泰都用过了早饭的时候,他终于满面红光的拿着一封信来到虞泰面前,将书信亮在虞泰眼前头。   虞泰仔细看了几眼,闭了闭眼眸,“像,太像了,连我都区别不出!”   “用军营密信的特制墨水所写,待墨迹全干,字迹就看不见了。”张铭之缓缓说道。   “张道长办事……我最是省心,此大事若成……张道长,便是国师!”虞泰僵硬的声音里,透出狂喜的味道。以贞华技。   张铭之的脸,也瞬间亮了起来。   只有被绑在角落的那个人,满面痛苦神色,布满红血丝的眼中是不可置信和悔恨。他若没有从西北回来,他若没有这般不防备的相信自己的哥哥,他若没有放过那臭道士,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那封信的内容他不用看也知道,需要用的上他的帅印和兵符的信,定然是让边疆将士调动兵马的调令。倘若因为他这一路走来的过失,让边疆的百姓落于危难之中,甚至让大梁都陷于危难,他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又有何脸面见泉下虞家列祖列宗?   哥哥执迷不悟至此!   眼看着信和兵符被送走,虞淼气的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可他使不出力气,更挣脱不了身上的绳索,只能静默无声的坐在角落里,任凭愧疚将自己淹没。   虞泰似乎对这个弟弟也是十分的伤心失望,竟一连两三日都没有让人给虞淼送吃送喝。   虞淼被扔在角落,满面颓唐,无声无息,好像已经被绝望和愧疚打倒,生无可恋一般。忽而营帐外头的动静,才让他猛的睁开了双眼,侧耳细听。   营帐外头动静越发大了起来,好似听到有人喊着“圣上驾到——圣上前来巡视军营——”   小皇帝来了?   虞淼大惊。   小皇帝怎么会突然来到龙武军军营?他可知道想要取他而代之的虞泰就在龙武军军营之中?他可会在此遇险?   颓唐倒地,像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虞淼忽而翻身挣扎坐起,可不知那顿饭里,哥哥究竟下了什么药,这么两三日都过去了,药效竟然还没有退。他仍旧没有力气挣脱身上的捆绑。   营帐中的虞泰管家等人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管家正要命人去打探。   忽而吕左将快步进来,“国舅爷藏着莫动,圣上,齐王及公孙将军带了众多神策军前来,说是圣上要巡视龙武军,或有让龙武军和神策军比试排兵布阵的意思。国舅爷只管好生待着,末将们定然不会叫齐王来此营中!”   虞泰没吱声,因为张铭之此时没有在他身后站着。   管家连忙躬身点头,“多谢吕将军,我等定会照顾好国舅爷,外头的事情,就拜托吕将军了!”   吕左将拱手退出。   管家紧张的不行,“小皇帝来了?齐王爷来了?会不会……会不会是走漏了什么风声?他们已经知道国舅爷在此了?”   虞泰僵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混沌的眼睛里透出些狰狞,嘴唇蠕蠕,吐出的话更叫人心寒:“怕什么……不行,就硬拼。”   管家心头却觉得不对味儿,硬拼?靠什么硬拼?靠着八万龙武军和小皇帝硬拼?管家的目光落在虞国舅身上,虞国舅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他可没有忘了,虞国舅拉拢龙武军的将领们,让将领们信服与他时,说的话乃是为了救小皇帝于危难,不负先皇的信任和托付。这才让那些将领们十分感动,仍旧尊他为大将。   倘若虞国舅凭着如今这幅样子,公然和小皇帝作对,露出自己的谋反之心来,还会有多少人站在他身边,为他冲锋陷阵?   “一直听闻龙武军乃是保卫皇城的精锐之师,龙武军所用军资物品也是最多最好的,可朕从未见过龙武军的气概,不免遗憾,今日朕特来看看,众位将领不必刻意,仍旧照平日的样子操练就是。”小皇帝站在众位将领面前,他虽身量不高,仍旧未脱去稚嫩的身上,却明显能看出王者之势来。仿佛浑然天成的气势,在他幼小的身子上,显得越发的高大伟岸。   众位将领虽心中十分意外,但仍旧拱手应是,召集部下带兵到练兵场上去。   ☆、第304章 山呼万岁   不免有人心中在猜测着,是否是国舅爷来到龙武军中的消息有所走漏。可偷偷向小皇帝和齐王脸上看去,又什么都看不出。   若是坐实了虞国舅谋反的罪名,他们窝藏虞国舅,便是同罪论处,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谋逆的罪,乃是要株连的。知道实情的将领,心头不免忐忑不安。   有的甚至私下商议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拿住齐王爷,叫他不能再挟持小皇帝,也趁此时机,洗去虞国舅身上谋反的罪名。   可眼看齐王一直走在小皇帝身后,他虽身为小皇帝的叔叔,可小皇帝同他说话的时候,他都十分恭敬的俯首听音,脸上半分的倨傲都没有,一言一行恪守规矩。如此这般,是齐王爷太善于在人前伪装?不露出他架空小皇帝的真实面目?还是虞国舅所说……是有所偏颇呢?   不管这些将领们私底下如何猜测,有齐王爷。公孙将军和为数不少的神策军跟着,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听命将龙武大军都召集到练兵场上。   练兵场上乌压压的一片人头,龙武军一向军纪严明,纵然八万人是个不小的数目,可练兵场上安安静静,除了脚步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响,及一阵阵的风声,一点杂音都没有。   小皇帝不由赞许的点了点头,“甚好,齐王以为呢?”   跟在小皇帝身后的方琰也躬身点头道:“龙武军军纪严明,果然名不虚传。”   纵然雪大,天寒地冻,可龙武军一眼望去,没有一个人缩手缩脚,畏惧这寒天的。   小皇帝笑了笑。“龙武军乃圣祖皇帝亲自带出来的兵马,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小皇帝说话声音不小,站在队伍最前头的将领,及兵吏们,听闻此言,不由站的更加笔直,一脸的骄傲自豪。   “龙武军是朕的亲兵,也是对朕最为忠心的大军,朕虽然是第一次到龙武军的军营之中来,可见到众位大将亲兵,便觉得甚是亲切,心头澎湃激荡,仿佛早已和众位熟识。虽未亲眼所见,但仿佛能领略到当年圣祖皇帝带领亲兵作战的英姿!”小皇帝语气十分激昂的说道。   下头能听得见的将领和士兵们听闻此言,心头也激荡澎湃起来,“吾等效忠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头听不见的人,瞧见前头人行礼,也都纷纷跟着行礼,山呼万岁。   其声音整齐响亮,仿佛瞬息间地动山摇。   躲在营帐之中的虞泰和管家一众,几乎吓得魂不附体,“这是怎么回事儿?”   虞泰闭了闭眼,“无事。”   他僵硬的脸上没有表情,所以人看起来还算镇定。   小皇帝笑着让众人平身,“朕一向将虞国舅当做父皇留给朕的左膀右臂。当做朕最信得过的依靠,可朕渐渐长大,虞国舅对朕愈发不恭不敬,在虞国舅私自霸占骊山行宫之前,朕还不甚清楚,虞国舅对朕态度如此,究竟是何原因,只以为,是朕行为有失妥当,朕每日三省吾身,唯恐辜负天下人。直到出了骊山行宫的事儿,又从虞国舅府上搜出龙袍来,朕才明白……”   小皇帝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偌大的练兵场,八万与人的阵地。一眼仿佛望不到边,但此时万籁俱静,唯有小皇帝一声轻叹,回荡在天地之间,回荡在这一片茫茫白雪之间。   “原来朕怎么做都不对,朕只要在虞国舅上头这皇位上坐着就是不对!”小皇帝忽而大喝一声。   吓得前头众位将领猛的一惊,不料想他这么幼的身体里,会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怒气。   有将领忍不住想要替虞国舅辩白,可还未等他开口,小皇帝便又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高高的看台之上,眺望着仿佛绵延到天际的龙武军,大喊道:“朕知道,你们乃是朕的亲兵!龙武军忠于圣祖皇帝,你们在加入龙武军那一日起,就立誓忠于父皇,忠于朕!你们曾经的大将他怀有谋逆之心!但龙武军不会被他所蒙蔽,你们的心,乃是向着朕的,是不是?”   小皇帝的声音自然不可能让八万人都听到,但似乎是事先就已经安排好的人,在小皇帝喊完话之后,立即在好几个方向同时响起宦官们的喊话声,他们重复着小皇帝适才的话,声音虽略有些尖利,却嘹亮至极。   回荡在练兵场的每一个角落,八万人不管身居阵形何处,都能够听闻的清清楚楚。   排山倒海的一声高呼“是——”,响彻天际。强烈的震荡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头。   前头站着的将士们,甚是还不清楚,小皇帝这么安排,究竟是要做什么的时候,只听小皇帝又开口。问出了今日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好,朕再多问一句,如今心中仍旧相信虞泰,忠于虞泰的人,向左迈出一步来!”小皇帝大喝一声,“忠于朕的,就站在原地!”   那分布在阵营边边角角的宦官们立时重复小皇帝的话,练兵场上一阵惊愕骚动。但并没有人相左迈步。   他们是龙武军,是皇帝亲兵,适才皇帝的一番话,强烈激起他们心头忠君之念,心潮正在激荡澎湃之时,谁会说自己是忠于虞泰的?   “如今你们已经表明自己的立场,你们让朕看到你们的忠心,朕便相信你们,定然不会受虞泰蒙蔽,不会窝藏虞泰,不会党同虞泰谋逆。”小皇帝笑着说道,他的目光扫过站在最前头的一排将领。   众位知情的将领,不由心头坠坠,仿佛自己的心中的秘密,十分不堪的大白于天下一般。以贞刚巴。   几个宦官重复了小皇帝的话音之后,练兵场上又是一阵山呼忠心之声。   前头的将领们,声音则要低微很多。   小皇帝朝公孙将军点了点头,公孙将军立时挥了挥背在身后的小旗子,分布于练兵场个个角落的宦官们纵马回来。   小皇帝却并没离开,反而是走下看台,缓缓踱步与众位将领跟前,他身后紧紧跟着齐王和公孙陵。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方琰和公孙陵都是浑身戒备的状态,唯恐这些大将们会对圣上不利。   小皇帝此时声音压低了许多,轻缓问道:“朕知道,众位将领跟着虞国舅征战,出生入死,乃是有感情在的。想来也比一般的兵士们,更加相信虞国舅。莫说你们,朕原本也是最相信他,最最倚重他的。”   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面上尽是无奈和痛惜的表情。   “可人心总是会变的,人心不足蛇吞象,虞国舅走到今日这地步,朕心里也很难受。你们众位将领,不妨也再表个态,你们若是相信虞国舅的,便向左一步走。”小皇帝说道,“凡向左走的,你们若是帮了虞国舅,藏匿了他,朕可因为你们立场不同,而不再追究你们的罪责。”   小皇帝说完,便转过身去,好似静等着他们表态。   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皆紧紧皱着眉头。八万龙武军面前,适才龙武军们已经表明了立场,表明了忠心,也等于认定了虞国舅的谋反之罪。他们此时向左走,说自己是相信虞国舅的,不等于和圣上唱反调,和八万龙武军唱反调么?   只怕不用圣上出手,不用神策军出手,仅是后头这八万龙武军,就能将他们碾为肉泥。   将领们相互交换了眼神,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他们中间地位最高的人上前一步道:“我等效忠圣上,先前不明真相,确实被奸人所蒙蔽,如今已经看明白,自知有罪,还望圣上责罚!”   说完,便带头在小皇帝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一众将领闻言,纷纷跪地。   小皇帝连忙转过身来,上前亲自扶起跪在最前头那将领,“赵将军快快请起!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赵将军被小皇帝扶起,眉头紧蹙,动了动嘴唇,低声道:“虞国舅……谋逆罪臣虞泰,确实在龙武军大营之中,圣上稍后,末将定为圣上擒来这谋逆罪人!”   小皇帝含笑微微点头。   赵将军带几员副将立时就向主帅营帐飞跑而去,虽然是他们窝藏了虞泰,但此时若是他们将虞泰擒来,也算是将功赎罪了吧?不求日后还能闻达,起码不至被牵连满门。   可他们不晓得,吕左将瞧见势头不对的时候,已经偷偷从练兵场上溜走,悄悄率先赶回主帐,将练兵场上的事情简略告诉了虞泰。   “国舅爷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吕左将焦急说道。   虞淼坐在角落里,瞪着眼睛,心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管家闻言就慌了,立时让随从背起虞泰来,面色紧张的发白,向帐外而去。   “放心走,我掩护,定然不会让虞国舅被他们抓住!”吕左将说道。   军营中守卫还不清楚练兵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吕左将亲自护送一行人离开,行色十分匆忙。   虞泰已经顾不上等张铭之回来,更顾不上管那个被他绑着堵住嘴扔在角落里头,不听话的弟弟,他一个人能逃出升天,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了。   ☆、第305章 告别过去   赵将军带着人赶来主帐之时,吕左将已经将人送走,手持长枪,立在主帐前头。   “吕左将,这是做什么?”赵将军喝道。   吕左将面容肃穆,手持长枪。伫立风雪之中,身形挺拔一动不动,赵将军等人围上前来,他只轻叹一声,“虞国舅曾有恩于我,又赏识提拔我,对我更有知遇之恩,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   “糊涂!”赵将军骂道,“你私自送他走,就不是让他送死了么?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能走到哪儿去?既是做下这错事,便理应受到惩罚!”   吕左将红着眼睛,瞪着赵将军等人,“尔等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尔等不过是怕受到牵连!怕死之辈焉能懂我一片拳拳之心?!”   “你的一片拳拳之心?你的心是向着圣上。还是向着虞国舅的?圣上今日的态度,你还看不出来么?事实究竟是像虞国舅说的那般,齐王挟持圣上以号令朝政?还是像圣上自己说的那般,乃是虞国舅与图谋不轨?你是心盲眼也盲不成?”赵将军不愿对吕左将动手,怒斥他道。   吕左将闭目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懂……”   赵将军气急冷笑,“我不懂,我们这些人都不懂,只有你懂,只有你是有仁义,我们都是大奸大恶,大逆不道的人?!”   吕将军闻言,冷喝一声,“废话什么,要动手便动手!”   说完手中长枪翻转。划破风雪,枪头向着众人,枪上红缨随风雪飞扬。   “昔日我们并肩作战,今日我们竟要刀剑相向,吕左将,你为了自己心中那一点假仁假义,真的要如此么?”赵将军问道。   周遭将领们都纷纷出言劝告吕左将,让他看清楚虞泰先前说过的话,皆不过是骗他们的话,要谋逆的人根本不是齐王,而是他自己。   可吕左将置若罔闻,根本水火不侵般认定了要保虞泰。   赵将军忍无可忍,飞身而上。和吕左将缠斗起来。吕左将功夫不弱,可赵将军亦是好手。其他人见两人缠斗,赵将军并不想取吕左将性命,只是要将他逼开营帐门口。吕左将被逼的一退,其余人等立时便闯进营帐之中。   营帐之中哪里还有虞泰的身影,莫说虞泰,就恋虞泰身边的那些随从都全然不见了。   “赵将军,不好了!虞泰已经逃走了!”营帐里头的将领们焦急喊道。   赵将军一听,心下一凉,手上更是带出怒气来,劈手夺过吕左将手中长枪,枪尾狠狠击在吕左将的头上,反手一拉。收回长枪,将枪身一转,长枪的枪头立时向吕左将咽喉飞扑而去。   “将军!将军!”一旁众位将领惊诧高呼。   赵将军怒气满面,可最后一刻,长枪枪头堪堪停在吕左将咽喉不到一寸处。   枪头在颤抖,枪头对着的吕左将亦在颤抖。   赵将军看他片刻,抬手扔了长枪,“将他拿下,交给圣上发落!”说完,他转身进了营帐,只见营帐中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他们要抓之人的影子?   赵将军立时派出人去追击,或还能将人抓回来。   “圣上……”赵将军带着将领们向练兵场的途中,便遇上了回来的小皇帝和齐王一行,赵将军等人立时跪地请罪。“虞泰他……他跑了……”   “跑了?”小皇帝皱眉问了一句。   “龙武军中竟有这般叛徒,是龙武军的耻辱,求圣上责罚!”赵将军拱手说道,“末将已经派出人去追击,定要将他捉拿回来。”   小皇帝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相信他跑不了的,终会自取灭亡。”   赵将军等将领连忙叩首应是。   小皇帝迈步向先前藏匿了虞泰的营帐走去,“这是主将营帐啊?”   他话音似笑非笑的,让龙武军一众将领,脸上发烫。   小皇帝像是没有发现他们的窘状,身边宦官上前打开营帐帐门,小皇帝提步进去。方琰等人也跟在小皇帝后头,进了营帐。   这时候营帐里间才猛的传出声响来。以纵池血。   方琰立时护在小皇帝身前,跟进帐内的赵将军等人也是一愣,“什么东西?”   赵将军身边副将冲进里间去看,适才他们只是为了寻找虞泰一众,见营中空了,便没有细看,立时着急出去禀报,此时再进得里间,才在角落之中看到了那个被绑的结结实实,连嘴都给堵上了的虞大将军。   副将很是一愣,连忙上前让人将虞淼抬了出来。   外头人瞧见被绑成这般样子的虞淼,大为惊异,齐王命人给虞淼松绑,拽下他口中破布。   虞淼只觉得下颌,以及整张嘴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疼,下巴几乎合不上了。   “虞将军,是被谁给绑了起来了?”方琰缓声问道。   虞淼动了动嘴,话却说不出口,嘴巴是疼的,下颌是疼的,舌头更是僵硬而疼,心头的别扭和难过更是不用说了。哥哥要利用他的时候,就不惜将他从西北召回,他为及时赶回来看顾哥哥,几乎昼夜不停疲于奔波。哥哥要利用他手中兵权之时,就不惜在他的饭碗之中下药,以亲情惑他。可当有性命之危时,哥哥竟然毫不犹豫的撇下他,连松绑都不曾,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等死。   最后给自己松了绑的,竟然是哥哥视为仇敌的齐王。回头想想,人生真是讽刺。   半晌,虞淼的嘴终于找回些感觉,终于能说话时,他才含混不清的开口道:“是兄长虞泰。”   方琰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惊异之色,大为惊异的是赵将军等人。   “兄长虞泰,为打击齐王,公孙将军,命我调回西北大军,某不能同意,兄长便在饭菜中下药,趁某不备,夺走某身上帅印兵符,伪造某笔迹,送调令到西北去。”虞淼垂着眼眸,说话间,已经不再有痛惜的声音了。   如今他若还对哥哥抱有幻想,还对这份兄弟之谊不曾绝望,那他的心一定是金刚石打造的。   赵将军等人闻言大惊,片刻之后,忍不住噗通跪地。   营帐中的龙武军将领,跪下了一片,“圣上……吾等酿成大错了!”   小皇帝求助的看向方琰,按照叔叔教的,果然收效甚好,可是,他们似乎仍旧晚了一步?   不等方琰开口,那个还未从长久的捆绑中恢复力气的虞淼倒是先说道:“臣愿为圣上追回那调令,绝不会让西北大军在此时妄动。此时天寒地冻,正是突厥侵犯我边境加剧之时,倘若西北大军有异动,必定会让突厥人发现!突厥人若趁此时机,大举进犯我边境,边境危矣!”   赵将军等人跪在地上,脑袋低垂,倘若事情真倒了那一地步,他们亦难辞其咎,身为将军将士,非但不能保家卫国,反而害得边境百姓受苦受难,他们也真是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公孙将军?”方琰侧脸唤道。   公孙陵立时拱手,“王爷放心,我派人去追。”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营帐,去吩咐人手。   虞淼却是摇了摇头,“大兄为迷惑我,让旁人去送信,可他身边那道士也几乎是同时不见了,想来真正的调令一定是在那道士手中,旁人未必是他的对手,我愿亲自前去,将他追回,将调令拿回!”   虞淼说着,精炼健硕的身形便跪在了小皇帝面前,“还请圣上给臣一个挽回的机会!”   小皇帝皱着眉头,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同样是姓虞的家伙。这般让他去,又会不会是放虎归山?倘若他并不是为了追回调令,而是直接就此跑了,回到西北大营又该如何是好?   “圣上!王爷!臣绝不赞同兄长做法,兄长提及此事之时,我们兄弟两人就大为争执,若非如此,臣也不会被绑成如此。在兄长设计暗算于臣的时候,在兄长独自逃命的时候,兄长言明谋逆之时,他在我心中便已经不再是我们虞家的人了,更不是我的兄长了……虞家世代忠心,断然没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虞淼叩首说道。   言辞之间,他虽神态平静,但心绪一点都不平静,锐利的眼眸之中更是波涛翻滚,胸口剧烈起伏。   “那你,若是不回来,又该如何?”小皇帝忽而言明了说道。   虞淼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小皇帝会问的这么直白,“臣追回调令,定然向圣上请罪。臣之罪责,无可推诿。且虞家家眷宗亲,皆在京中,淼怎可将宗亲至于水火而一人苟活于世?”   他说完,又郑重叩首,只求圣上能相信他,给他这么一个亲自将信追回来的机会。   小皇帝紧皱着眉头,不等方琰开口,小皇帝倒是先点了头,“好,暂且相信你。”   方琰微微一愣,但只轻轻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并未反对圣上的意思。   “叩谢圣上信任!”虞淼有些激动。   能亲自了解这些事,对他来说,似乎意义非凡。好似他亲手给过去画上了一个句号,亲手埋葬了这段兄弟之情。他和过去的虞淼,和过去的虞家,都不同了。   ☆、第306章 追击   他起身之时,脚步踉跄,险些栽倒。   方琰伸手扶住了他,“虞将军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虞淼站直,对方琰拱了拱手。“那药古怪,药力竟经久不退。”   “如此,虞将军可有把握,能将书信追回?”方琰缓缓问道。   虞淼皱了皱眉头,如今这情形,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尴尬,他心中急切非常,可身体却跟不上。只怕他便是拼出了性命,追上了那道士,对持起来,也未必是那道士的对手。   “虞将军若是真有心报效圣上,挽回过失,便虽吾来。”方琰说道。   虞淼心中甚急,可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没有慌着立时出发,倒是跟着圣上齐王一道离开了龙武军。恭送圣上之后,又跟到了齐王府。   方琰原本是想让紫阳真人来给虞淼想想办法,不想沈昕娘听闻以后,随手扔出一坛酒来,“喝了就好,何须麻烦。”   方琰双手接过酒坛,“昕儿如此有把握?”   沈昕娘看着方琰恍如琉璃一般的眼眸,玩笑道,“旁人都知道你娶了个厉害的王妃,你却不知我本事?”以纵庄血。   方琰将酒交给虞淼,虞淼略微迟疑便仰脖子将酒咕咕咚咚的灌下了肚。继而翻身上马,打马奔出京城。   他丹田之中似乎有一股热流,从丹田一点点向外蔓延。力量在一点点恢复,纵马狂奔,疲惫却在一丝丝褪去。   难怪哥哥当初说什么都不肯放齐王妃走,这齐王妃果真不凡。不过人心术要正。哥哥那般……罢了,如今便是见面,只怕这一声哥哥,他也已经叫不出口了。   “驾——”   他用力夹了马腹,好似要跑的快些,更快些,将那些烦恼,那些恼人的过去都抛在身后,像身后扬起的沙尘那般随风而去吧。   他御马狂奔着,忽而身后也传来打马狂奔的声音,似是追着他而来。   虞淼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骑在马上的人正是公孙将军。   他略减缓了马速,公孙陵便立时追了上来。两人并行,“紫阳真人说,虞将军一人,未必能夺得下张铭之手中书信,要我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马儿跑的飞快,他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幸而虞淼耳力不错,听得清楚,拽着缰绳于马上对他略略拱手,“多谢。”   他心中明白,公孙将军帮他倒在其次,看着他才是主要,但能将话说的这般客气,已经是照顾了他的面子。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哥哥,他被人怀疑,也在情理之中。虞淼心中泛苦,便越发想要快些追上那臭道士,夺回书信来,以证明自己绝对和虞泰那谋逆之人不同。   “娘子给了那虞将军药酒,解了虞将军身上的药力,就不担心那虞将军会逃走么?”金香心头一直带着疑惑,“他若是借此机会,逃回了西北大营,岂不是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沈昕娘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还未开口,一旁的丹心倒是忍不住说道:“虞将军和虞泰是不一样的!他们虽是兄弟,却不是一类人!”   “你又知道?”金香瞪眼看着丹心。   “我自然知道,当时我和娘子被抓去。虞泰几次要威胁娘子,都是虞将军斡旋,他不是虞泰那种没有道德信义之人!”丹心认真说道。   金香自然不信,却见沈昕娘也微微点头。   “人跟人之间,这信字最难,圣上和王爷既然愿意信他,给他机会,对他来讲,如再造之恩一般,他是骄傲之人,定然不会辜负。势必借着这次机会,洗刷身上的污点。不愿背负这些骂名。”   “这么说来,他倒是会比旁人更尽心尽力了?”金香嘀咕道。   “金香倒是操心国事得很!”丹心在一旁取笑她。   金香连忙摇头,“丹心姐姐可莫要给我脸上贴金了,我哪里懂得什么叫国事,不过是觉得,这事情是该有个了断了,娘子当年的恩怨,如今的纠葛,总要画上个句号,日后的日子,方能过的稳妥!”   此话一出,厅堂之中猛然一静,两丫鬟的目光都落在沈昕娘的身上。   谋算了这么久,一步一步走来,其中艰辛危险,再没有人比两个丫鬟更清楚了,从灵山的私仇,到国之大计,恩怨纠葛,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天让人心头轻松过。   如今若是能将调令追回,那逃走的虞泰,便再没有依仗了,真真穷途末路,再也不能威胁娘子了。   他那般废物的模样,又能苟延残喘多少时日?娘子的大仇,终于算是报了!   沈昕娘却只是安静的垂着头,缓缓翻着手中的书册,还未尘埃落定,大仇便不算报了。大仇不报,她心头一日不能轻松。   饮下沈昕娘所给之酒的虞淼,像是喝了鸡血一般,完全不知疲惫,就算不吃不喝不歇,他身上都好似有用不完的力量。   他这才知道,齐王妃的酒,绝不止是解了他身上的药力那么简单。   沈昕娘帮他,就是帮自己,这个道理,再显然不过。   公孙陵虽有疲惫,但并不是京中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丰裕口大营虽不若西北苦寒,他也是实打实的将军,自然没有道理被虞淼给比下去,两人在马背上,仿佛较了劲儿一般,没谁说一声累。   “按着他离开的时间,估摸着如今应该赶到九龙县了。”两人商议着,将马速放缓,公孙陵从怀中摸出舆图来,两人估算一番,决定这一晚上歇在九龙县上。   两人投宿客栈,虞淼躺在床上,本是奔波之中,难得的一个休息机会,应当好好睡上一觉才是,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黑夜之中,瞪着眼,看着床帐帐顶,默默出神。   忽而隔壁房间之中似有动静,他立时警醒,侧耳细听,可这会儿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毛手毛脚的!”紫阳真人将符篆贴在墙上,呵斥黄帅印一声。   黄帅印挠头一笑,一脸的风尘仆仆,“我跟师父已经追上他的脚步,明日他会走西城门出城,一开城门你们就出去,能在城外十几里外的树林子一带追上他。”   公孙陵连连点头,“放心。”   “你们只管夺了信去,他便是脱身也不必追。”紫阳真人交代道。   公孙陵哦了一声,等待紫阳真人解释,却见他师徒二人破窗而去,飞快似鬼魅一般的身影,在凄寒大雪漫漫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公孙陵关窗躺下,虞淼听了半晌,再未听到什么,不知不觉陷入沉睡之中。   仿佛刚刚睡着,便听得门口有当当敲门之声,“虞将军?可醒了?”   是公孙陵的声音,虞淼翻身而起,两步来到门口,外头天色还未大亮,果真早得很。   “走,快些上路,今日必能追到他!”公孙陵脸上挂着微笑说道。这几日奔波相处,他倒是对这虞淼生出些好感来。   原以为他同那虞泰无甚不同,可看他一路追赶,全神贯注不显疲惫,势必要追回调令的态势,便看出他和他那哥哥品性上的不同来。   虞淼点了点头,转身回去,拽上自己外头的大氅披上,快步和公孙陵下了楼梯,两人牵马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恰逢公鸡啼明,城门大开。   城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虞淼忽而靠近公孙陵道:“你说我们要追那道士,会不会就混在这人群中?”   公孙陵闻言蹙眉,按着昨晚紫阳真人和黄道士的话来说,那张铭之此时定然在人群里,但此时等着出城门的人不少,若是争执起来,只怕要伤了无辜百姓。   他侧过脸,看了看虞淼,压低了声音道:“不急,出城再说。”   虞淼微微蹙眉,点了点头。   城门一开,百姓们立时涌向城外。   公孙陵和虞淼也跟着人潮出来城门,到了路广人稀的地方,两人翻身上马,打马疾驰。   公孙陵记着黄道士说那城外十几里外的树林子,狂奔而去。虞淼见他恍如看到目标一般的狂奔,夹紧马腹,尾随在后头。   眼看已经追出十来里地,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走。   公孙陵怀疑黄道士给的消息不准确的时候,忽见道旁林中似有人影一晃而过,速度很快。   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却见虞淼也正诧异的望着林子,“公孙将军可瞧见什么了?”   “是他!”公孙陵凭直觉说道,两人立时纵身而起,脚踏在马背上,借势翻身跃入林中。   寻着那黑影的方向追踪而去。   那黑影似也十分疲惫,速度虽快,但公孙陵和虞淼更快,两人包抄上,一前一后,挡住那身影的去路,并断他退路。   “张铭之!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虞泰已经被擒获,虞将军更不是你们一丘之貉,你以为你的奸计还能得逞?”公孙陵挡在前头,厉声呵斥道。   被挡住去路的张铭之缓缓抬起头来,冲公孙陵冷冷一笑,“你们两个岂能拦得住我?”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手中拿着伪造的手迹,以为借此就能调动西北大军,你的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虞淼嘲讽说道。   张铭之回头斜了他一眼,“你也是姓虞的,虞泰是你哥哥,你竟背弃自己的兄长,帮着齐王,齐王给了你什么好处?嗯?”   “我并非帮着齐王,我乃终于我自己的心,我忠于圣上,他日泉下见到虞家列祖列宗的时候,我不至无颜面对,就已足以。哥哥有他的私心,我不能赞同,他做下的过犯,他日必定后悔!”虞淼坚定说道。   ☆、第307章 逆转   张铭之冷哼一声,似十分不屑。   “你乃修道之人,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良心上难道不会受到谴责么?”公孙陵冷冷问道,“你夜夜究竟如何安睡?就不怕天道轮回,上天看不过去。降罚于你么?”   张铭之垂眸冷哼一声,忽而从袖中捻出符篆,抬手将符篆掷向两人。   两人拔剑,飞身而上。那符篆迎风变大,似要将两人拖延于符篆之后,他好借以脱身。   可不知怎的,那符篆飞到半空中,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拦阻,竟不能再变大,符篆上的道法似也被破除,两人的剑刃划破符篆,剑尖向着张铭之面上而来。以纵来才。   张铭之立时也拔出佩剑,口中念念有词,身形极快,剑招凌厉。   铮铮的兵器相撞之声。剑身上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三人林间缠斗,树上的雪扑簌被震落下来。   张铭之一开始还占据上风,可公孙陵虞淼两人配合愈发默契,竟将他逼得节节败退,使不上力气。   眼看张铭之就要被两人擒获之时,他忽的从怀中抽出一封信笺扔了出来,“给你们信!”   忽而被扔出的信,分散了两人注意力,公孙陵翻身去接信,张铭之又弹出一张符篆,击向虞淼。虞淼躲过符篆之时,张铭之翻身向树林深处藏匿而去。   虞淼正要去追,公孙陵却是唤住他,“虞将军看看,这可是那密信?”   虞淼停下来。伸手接过信笺,放在鼻下仔细嗅了嗅,“是特制的墨水所写,需配以药水方能显现。”他抖手打开信,信上并无墨迹,他点了点头。   确认后,将信交给公孙陵,他握着剑仍要向林中追去,公孙陵却是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虞将军不必追了,同我一道进宫,向圣上复命吧。”   虞淼看着张铭之消失在树林深处的身影,皱紧了眉头。抬手指向林中深处,“如何能这般放过他?留着这种臭道士,岂不是祸害?”   公孙陵点了点头,“不必担心,圣上王爷自有安排!走走,咱们只管带了信回京复命就是。”   虞淼眼中尽是疑惑,公孙陵却笑了笑,拽着他向林子外头走去,脸上一丝担忧也不曾有。   虞淼忽而想起昨晚临睡前,公孙陵房中那一声异动。或者他们这一路上,还有旁的人跟着?只是他不曾察觉?能跟着他们,还不被他察觉的,那功夫也是高妙至极了!   虞淼不知道。紫阳真人和黄帅印,并非是跟着他们,而是走在他们前头测算追踪张铭之行迹,并留下记号给公孙陵。将逼迫张铭之交出密信的任务留给虞淼,似乎有成全虞淼想要亲手挽回过失的用意,另外,紫阳真人和黄帅印更有别的任务在身。   张铭之摆脱公孙陵和虞淼之后,就一路向树林深处逃去,绕道另一条路上后,竟反向往回赶。   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人一直在跟着他。   “师父,咱们会不会跟的太远了些,将人跟丢了怎么办?”黄帅印总是忍不住问道。   紫阳真人抬手敲他的脑袋,“对师父这般没有信心么?”   黄帅印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不是,师父,徒儿对师父自然是有信心的,只是怕这张铭之太狡猾,万一再让他逃了,可真真是个祸害,他曾经做过哪些坏事,不提我不知道的,单是我知道清楚的,让他死上百次,也不亏!”   紫阳真人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了闭眼眸,“若非因着沈娘子,让我遇见你,你如今不知是不是还在跟着他为非作歹?明知他做的是坏事,你竟然还能一口一个师兄的叫……”   “师父!”黄帅印立即打断紫阳真人的话,满面愧疚羞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师父就不要提了!”   紫阳真人摇了摇头,“罢了,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了的,若没有你误信他人,也许沈娘子的计划尚不能这么快的顺利完成,也许虞泰如今,还是好好的人一个……这真是塞翁失马。”   黄帅印微微一愣,不好意思的笑笑,“师父这话是安慰徒儿?”   紫阳真人却猛的将眼睛一瞪,伸手拦住了黄帅印往前赶的脚步。   黄帅印一惊,屏气凝声。   紫阳真人抬手在两人身上拍上符篆,以隐匿两人气息,缓缓向张铭之的方向追去。   “是被他发现了?”黄帅印小心翼翼的在师父耳边问道。   紫阳真人摇头,嘴角却勾出笑意来,“咱们一路跟着张铭之,可不就是为了做最后的了解么?如今,时候到了!”   黄帅印脸上有激动神色,恨不得立时冲上前去,可师父却步步谨慎,更将他生生压在后头,不叫他靠的太近,跟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这件事情可算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紫阳真人同黄帅印缓缓靠近,因有符篆遮掩气息,两人更是步步小心谨慎,并未被旁人察觉。   只见又奔逃了两日的张铭之停下脚步,往京城西郊外的密林之中打了声呼哨。等了一阵子,林中也传出呼哨和他应和。这呼哨声来来往往几次之后,林中便传来仓促忙乱的脚步声。   黄帅印瞪眼看去,却见林中出来的一行,十分狼狈的人,正是虞国舅府上管家随从,以及被随从背在背上的虞泰。   黄帅印立时就红了眼睛,要往前冲。   紫阳真人狠狠拽住他,冲他摇了摇头。   “师父,现在不去,还等什么?”黄帅印对紫阳真人比口型道。   紫阳真人镇定的摇头,“你且等着看!”   黄帅印皱眉,不明白师父让他等着看什么,可知道师父说的话定然是不会有错的,便只好耐下性子等着。   张铭之等一行人走近之后,才抬脚向前走了几步。   管家立时问道:“道长回来的这么快,是信已经送到了么?道长莫不是会那传说中缩地成寸的神功?”   张铭之摇了摇头,“管家真是高看某。”   虞泰听他这话音十分奇怪,眼显犹疑防备。   管家也蹙紧了眉头,“既然不是,那张道长不去送信,调头回来,寻国舅爷作甚?”   张铭之冷笑了笑,“你们这些人,傻不傻?竟一直忠心不变的跟着这么一个废人?他如今还能给你们什么?高官厚禄?丰衣足食?看看你们自己,看看他吧?他如今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他的家人族人,就要被满门抄斩了!你们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不曾想到张铭之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管家大惊失色,一众的随从都变了脸色。   唯一没有变脸色的,是被随从被在背上的虞泰,他因脸上太过僵硬而面无表情,唯有他那一双僵直的眼眸之中,尽是恼怒。   “张……张……我……枉我……信任你……你……你……”虞泰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声音更是微弱至极。   “看到没有,如今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你们若是放下他,就连一个四五岁的孩童,都能轻易杀了他!你们对他的忠心不过是迫于他昔日的淫威,和一种早已养成潜移默化的习惯。从来没有想过,如今情形已经变了,对他忠心,非但不能带给你们好处,反而会连累了你们及你们的亲眷,跟着他,就是一条死路!”张铭之眯眼,带着几分威胁的说道。   “你为何……要……背叛我?”虞泰似乎感觉到人心浮动,便挣扎看向张铭之。   张铭之笑了笑,“国舅爷不是一直最明白,人与人之间就是相互利用,互利互惠,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么?这话是不是您交给我的?”   虞泰哆嗦着嘴唇,气的说不出话来。   张铭之却没有多少耐心,忽而抽出长剑,指向众人,“想要活命的,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执迷不悟,我的剑也不会嫌你命长。”   他话音刚落,立时便有随从退了几步,向要走,可看了看管家,和剩下一步未动的随从,又有些犹豫。   张铭之哼了一声,飞身而上,立在最前头的随从,还未来得及从喉间发出惨呼惊叫,立时便轰然倒地,脑袋咕噜噜滚向一旁,仿佛为了印证张铭之的剑刃有多么锋利一般。   剩下之人立即惊得面无血色,有那心思不坚定的,见了血,当下不再犹豫,调头就跑。   密林之中传出一阵鸟儿惊飞之声,虞泰身边立着的人,瞬间就少了一大半。唯有管家并五六个随从,还未弃他而去,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几人面上都十分难看。   “我数五声,你们若是还不离开,便是誓死忠于昔日的国舅爷,那我便成全你们,叫你们同他一起下地狱!”张铭之说着,就开始倒数。   有人蹙眉,心头已开始动摇,那倒数的数字,仿佛在念着自己的死期,他们这些人不是张铭之的对手,张铭之昔日在国舅爷府上的地位,他们心中是清楚的,国舅爷对张铭之最为看重依赖,今日连张铭之都可以背叛国舅爷,他们曾经受到的那些恩惠又算得了什么?   数到二的时候,又有三人调头跑走。   先前跑走的人不是都没有被追杀么?他们走了就走了,走了就是活路,留下来才是死路一条。   虞泰气的越发急躁,却越发说不出话来,“张……你……畜牲……”   ☆、第308章 了结   眼看他身边只剩下管家和另外两个随从,一个是将他背在背上的,另一个,扶着他僵硬的脊背。除了虞泰,三人都双目赤红的看着张铭之。   “你为何不去送信?若是将西北大军调回,齐王同公孙将军又算得了什么?国舅爷必定能取胜。沈氏只要没有齐王这依靠,难道会不救治国舅爷么?张道长不是最明白的人?此时怎么犯起了糊涂?”管家厉声问道,若非如此,在国舅爷深陷骊山之时,张铭之又怎会主动跳出来相救?   张铭之却是摇了摇头,“我本也是这么想,这么谋划的。如果事情真的能照着这般发展,国舅爷就还是有大用处的人,我定然不会背叛。”   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管家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那,那如今?”   “如今虞将军被放出来,怕是已经恨极了国舅爷,四十万大军到底是听他调遣,他如今已经不同国舅爷站在一般立场。说不定心中也要杀国舅而后快!试问国舅爷还有什么依仗?龙武军全军已经悉知国舅爷谋逆的真面目,和国舅爷划清界限。虞将军也不再念着兄弟情义,国舅爷如今真真是众叛亲离,自己又是废人一个。”张铭之低头,声声笑了起来,“真是可悲,可笑至极。”   管家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被随从背在背上的虞泰,又看了看兀自笑个不停的张铭之,心头恍如被一盆冰水浇上,瞬间冰冷至极,再无一点妄念了。   他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   “我不会……就这么完了……不会……”虞泰不死心的说道。   “自然是完了,那封伪造的书信被虞将军亲自追回,如今虞将军也已经同公孙将军。同齐王站在一条壕沟里!没有人再同你一心了!”张铭之抬手指着虞泰的鼻子道。   虞泰嘴唇疯狂的动着,可是嗓子里除了呜呜的声响,再发不出别的声音。   管家忽而拱手道:“国舅爷,您珍重。”   说完,调头就跑。   那两个随从见状,也不再守着了,扔下被背在背上僵硬的虞泰,掉头向密林深处跑去。   张铭之却是抬手掷出手中的长剑,长剑飞快扑向管家后心。   只听噗的一声——管家立时僵在原地,低头看了看从自己心口贯穿出来的剑尖,晃了两晃,轰然倒地。   张铭之口中念念有词,飞身上前。将管家后心穿入的长剑拔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被扔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狼狈不堪的虞泰。   “昔日你多么威风啊,你手握着大军,身边有众多人簇拥讨好,莫说旁人,就是皇帝都要敬着你,听你的。”张铭之呵呵的笑,“如今呢?再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动不能动,说不能说,你瞪我?你也只剩下瞪我的力气了吧?看看你身边的人?大难临头。还不是将你扔下,各自逃命?临死了,守在你身边的人,还是只有我,只有我一个呀!”   虞泰躺在厚厚的雪地之上,雪濡湿了他的衣服,冰寒之气,透过衣服,渗透在他身上。他瞪眼看着张铭之,仿佛是索命的阎罗一般。   忽而他眼中像是出现了幻象,张铭之的身后又站起一个人来,那人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浑身插满了羽箭,身上的肉稀烂,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整个头都已经碎裂,五官不明,脑浆混着血水四下流淌,可他竟能一步步靠近自己。   虞泰僵硬的躺在地上,想要大叫,想要躲避,可他嗓子里发不出声音,身体更是动都动不了,他看向张铭之一张一合的嘴,想要告诉张铭之,看看身后,看看身后!可张铭之只兀自说着话,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心头甚至有些庆幸此时此刻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此,还有张铭之陪着他。   可他的庆幸还未从心头冒出太多,却忽见那个恐怖的身影,经穿过张铭之的身体,径直向他走来。那一双满是鲜血,看不出皮肉骨骼的手,猛的向他的脖子掐了过来。   一股冰凉的触感,紧紧扼住他的咽喉!更多了!更多这样的“人”向他蜂拥而来。   这些人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像是从密林中跑出来的,数不清的身影,一个接一个的向他涌来,他们口中滴着血,他们嘴里呢喃着他的名字,他们有些人被砍掉了半颗脑袋,有些人身体都只剩下了一半,却都摇摇晃晃的向他扑来,一个个,像是想要争抢着生吞了他,要将他撕裂。   这里不是京城之外的西郊,这里是灵山!是灵山!虞泰心头猛的一惊,他觉得自己回到了灵山,他看到了那年在他率军铁蹄踏过,不留活口的灵山。   这些向他扑来的“人”尽都是死在灵山的冤魂,他们在他耳边一声声念叨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虞泰想要挥动自己的手臂,以驱赶这些向他涌来的冤魂,他想要张口大叫,呵斥他们退开,他感受到自己心中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害怕,他这一生几乎没有怕过什么。可此时心头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倒,他终于明白了,终于承认了,原来他们说的都对,他怕死,他无比的怕死,他眷恋这世上的一切,他不想失去。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一无所有的境地,他仍旧怕死怕的不行。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昔日死在他的屠刀之下的冤魂会回来向他寻仇。   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说,他认为那都是无能懦弱的人来哄自己的。可现在,他信了,他真的信了。   “国舅爷?虞国舅?虞泰?”张铭之伸手拍打着虞泰僵硬的面颊。   他脸上没有一丝的皱纹,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鼻腔里的呼吸却是戛然而止。眼眸中的瞳孔亦是瞬间放大……   张铭之皱紧了眉头,喃喃自语道:“不会吧……虞国舅?虞国舅?醒醒?醒醒呀?你以为装死我就能放过你?若不是你还有点儿用处,我都懒得赶回来这么远来寻你!”   可不管张铭之如何呼唤,回应他的只有穿过树林的瑟瑟寒风,以及寒风从树枝上吹落的碎雪。   那躺在地上僵直的人,渐渐变得冷硬,瞪大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再不能给他一丝半点的响应,连嘴唇的蠕蠕都没有了。   张铭之伸手摸向虞泰的心口,那里已经渐渐变得冰冷,了无跳动。   “呸——”张铭之啐了一口,“跑了这么远回来,以为能挖你的活心!听闻你是服用灵山丹药所致的僵直,但你毕竟身上有返老还童之状,乃是你运化不了灵山真气,才会自受其害,我若取了你的活心,必能炼制出极品丹药来!你……你真是连最后的一点儿用都没了,废物废物!”   张铭之气恼的起身,伸脚猛踢虞泰的身体。   黄帅印拽了拽师父的衣袖,“师父真是高明,若不是师父拦着我上前,咱们哪里能看到这么精彩的狗咬狗?”   紫阳真人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盯着张铭之的背影。   黄帅印搓了搓手,“师父,现在是时候去寻他了吧,我和他的旧账,总要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他说完,便揭下自己身上的符篆,向张铭之靠近而去。   从怀中摸出匕首,打算将虞泰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挖出来的张铭之,像是突然间察觉了什么,猛然一跃而起,四下看去,“谁?谁在那儿?”   黄帅印手握长剑,从密林中飞身而出,“我!张铭之,咱们之间,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张铭之看到黄帅印,不屑冷笑,可他的嘴角还未扬起太高的弧度,便看见从黄帅印身后走出的紫阳真人,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一个黄帅印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可若是加上黄帅印的师父呢?   张铭之飞快的收起匕首,拔出长剑,横在身前,谨慎的退了一步,看着师徒两人,“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早就了解了么?如今还有什么?”   黄帅印哼了一声,“早就了结了?你想的美!你骗了我,骗我误解师父,骗我跟在你身边作恶多端,今日我不禁要为自己讨个公道,更要为那些无辜受你迫害的人来讨个公道!”   张铭之握着剑,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早就说过,你受骗,不能怪旁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蠢!是你要轻信旁人!你所做的那些事,你更没有什么话可说,我握着你的手去做了么?我提着你的脑袋去做了么?还不是你自己去做的?”   黄帅印大叫一声,怒气冲天的就要上前。   紫阳真人却伸手拽住他,冷冷看着张铭之道:“你们之间是一笔糊涂账,不必再算,咱们之间却是要好好清算一番。”   张铭之正要问,他们之间有什么好算的,可是话音还未出口,紫阳真人却已经飞速出手。   紫阳真人手中看似钝拙的桃木剑,夹着凌厉凄寒的声势,向自己面门飞扑而来。以团医弟。   他甚至来不及弹出袖中藏好的符篆,那桃木剑已经逼至面门,桃木剑上的肃杀之气,生生逼他胆中生寒。   ☆、第309章 求情   他翻身向后,紫阳真人却步步紧逼。   张铭之在紫阳真人面前,好似功力尽数都被压制,所有的举动他好似都能提前预知。黄帅印怎么说,也做了自己的师弟好一段时间,对他的功夫路数。知道的清楚,紫阳真人名声在外,据说极有天赋,从黄帅印身上悉知自己套路,并不奇怪。   张铭之颇受压制,越发急躁,人一急,便更加容易露出破绽来。   紫阳真人却是一直从容淡定,他的破绽,被紫阳真人适时抓住,伸手间寒气逼人的桃木剑顿时挑飞了他手中长剑。   钝拙的桃木剑逼至他的咽喉。   “等等!我自是不知你的对手,可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好清算的?”张铭之挣扎说道。   紫阳真人却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猛的向前一送,热血扑面而来,他左手捏出一张符篆。符篆上好似带着真气聚成的屏障,将热乎乎腥气扑鼻的血尽数挡在屏障之外。   那桃木剑倒是锋利至极,亦或是紫阳真人用力过猛。   他原想割破张铭之咽喉也就罢了,谁知那桃木剑竟从张铭之的脖子上生生划过,将他整个脑袋,齐齐切了下来。   他的脖子里还在往外喷着血,脑袋已经咕噜噜滚向一边。   紫阳真人收手后退,张铭之那没了头的身体,轰然倒地。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清算的?”紫阳真人冷哼了一声,“你骗走我的徒弟,我徒弟身上所受奇毒,乃是你所下,你故意离间我们师徒,你以为那傻小子至今看不明白,我也看不明白么?你早该死了!”   黄帅印这才飞身上前,“师父……”   紫阳真人扬了扬手中的桃木剑。那原本染满血色的桃木剑此时却干干净净,像是从未沾染过一丝半点的血污,“沈娘子的桃木剑果然非凡品!这是灵器吧?第一次用,用不惯,这才失手将他脑袋都切下来的!”   黄帅印看了师父一眼,却只点头道:“该切,该切……”   紫阳真人提步去看了躺在雪地上,瞪着眼,一动不动的虞泰,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蹲下身来,仔细看了虞泰放大的瞳孔,僵硬的表情。摇头感慨道:“谁会想到叱咤一生,风云一世的虞国舅,最后竟然是吓死的!只怕说出来都没有人信!”   黄帅印踩着地上一大片被血染红的雪,净白的雪已经变成深红的颜色,并渐渐融化,他上前提起张明之掉落在地上的头,提到眼前的位置,瞪眼看了看,“两清了,你走好,我不恨你了。”   紫阳真人比划了比划,似乎在犹豫究竟是带着虞泰的尸体走,还是将他的脑袋切下来带走。回头看了一眼提着张铭之脑袋的徒弟后,下定了决心,伸手挥出沈昕娘借给他用的桃木剑,将虞泰的脑袋切了下来,并弹出几张符篆到虞泰的身上。   虞泰僵直的身体忽而被符篆点燃,紫阳真人后退了一步,虞泰的尸体,烈烈燃烧起来,过了不多时,便已经烧成了灰烬。   “走吧,”紫阳真人招呼黄帅印道,“回京复命。”   黄帅印看了看张铭之倒在血泊之中没了头的尸体,也从袖中弹出符篆来,将他的身体点燃,“师父。我不恨了。”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好,好,这是悟到了……”   两人各自提着一颗脑袋,在林中的雪地里踏雪而行,黄帅印看了师父一眼,忍不住问道:“师父为何一定要借用齐王妃的桃木剑?师父的剑不是好好的么?”   紫阳真人抿着唇,好半晌都没说话,黄帅印正琢磨着师父是没有听清自己的问题,还是不想回答的时候,却听闻师父开口道:“沈娘子的道法一时停滞不前,当然如今怀有身孕自是不必说,可她若心结不破,便是生产之后,亦难有突破,唯有破了心结,方能前行。”   黄帅印皱着眉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用王妃的剑杀了虞泰,王妃的心结就能破了么?”   紫阳真人难以置信的看了黄帅印一眼,哼了一声,“肤浅,我当年究竟是怎么收了你这么笨的徒弟的?”   黄帅印抽了抽嘴角,终是没有跟自己的师父争辩。   两人将虞泰和张铭之的脑袋交给齐王。   齐王将头颅呈上朝堂。   猛然见到这么两颗死人头,朝中武将面色尚好,那一群文臣,立时不少都两腿发软,站立不住。更有些,甚至朝堂之上就连声呕吐起来。   虞泰已经伏诛的消息,让朝堂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这种诡异的安静,像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宁静,宁静之中似乎酝酿着更大的波涛。   不过那都是朝堂之事,没有身在朝堂之中的人,自然不必顾及那么多。   比如此时的紫阳真人和黄道长,就不会考虑那些,他们正在齐王府上,绘声绘色的向齐王妃讲述当日诛杀虞泰及张铭之的情形。   “他不是被我杀的,也不是被张铭之所杀,乃是吓死的!”紫阳真人郑重的瞪眼说道,“心跳骤停,瞳孔瞬间放大,肝胆俱裂,真真吓破胆而死。”以团欢巴。   守在沈昕娘身边的金香和丹心忍不住一阵唏嘘,“他也会吓死?可真是怕死怕到极致了!当初娘子被掳走关在骊山行宫的时候,早知就多吓唬吓唬他,说不定还能早些将他吓死,也不用再费上这么多的功夫了!”   紫阳真人却是蹙眉,神色不明的看着一直没有开口的沈昕娘。   “沈娘子?”紫阳真人轻唤了一声,“沈娘子可能想到,他是因何被吓死?”   沈昕娘恍惚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看着紫阳真人,紫阳真人花白的胡子,花白的眉发,顿时都可爱起来,沈昕娘点了点头,“我知道……知道。”   她说了两遍之后,忽而起身,快步来到厅堂外头,仰面看着外头放晴的天空,天空湛蓝,仿佛不是冬日里的天,天上阳光刺眼,却也明媚非凡。   “师父,师父——你看到了么?他死了!徒儿没有杀他——他被自己害死!他死于自己亲手所造下的孽……他死了,肝胆俱裂而死……”   沈昕娘仰望着天空,高声说道,一反她平日里淡然宠辱不惊的姿态。   厅堂里的丫鬟,和紫阳真人师徒都惊诧的瞪眼看着她。   耳边忽而响起她的笑声,笑声直破云霄。   她从未这般朗声大笑过,她从前不会笑,会笑了以后,真个人都明媚了,可也只是浅浅的笑,笑意到眼角便停住。这种放声大笑,真真是这些人认识她以来的第一次。   她的笑声让追出来的丹心金香都忍不住鼻头酸涩,想要上前劝她,却都又迈不动脚步。   娘子从来都是淡淡的,从来不曾这般肆意的宣泄自己的心绪感情,她既然想要笑,就让她这般放肆的大笑一次吧,她们就不要上前碍事了。   金香和丹心又都退回到厅堂之中。   沈昕娘的笑声缓缓停了下来。丹心摸了摸眼角,觉得娘子虽然声音在笑,但脸上一定是像自己一样,泪流的满面,可是娘子转过身的时候,她才瞧见,娘子脸上干干的,半点泪痕都没有。   丹心和金香不由松了一口气,上了年纪的妈妈们常说,孕中妇人情绪过激不好,娘子并未又哭又笑,便算不得过激吧?   紫阳真人面上却更添担忧,见沈昕娘缓步走回厅堂,他不由开口问道:“王妃心头可曾轻松了?”   沈昕娘缓缓点头,“多谢道长,我心里的包袱已经放下了。”   紫阳真人点头,“这仇,报了?”   沈昕娘点头,“报了。”   “虞泰死了,虞家的人还都在牢里关着,连虞泰的亲弟弟虞将军也都还在大牢里押着,虞家的族人都还未被发落。沈娘子心里已经可以不计较了?”紫阳真人问道。   沈昕娘点头,“是,这些事情我都不会去计较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心怀不满。”   紫阳真人点点头,“那贫道有一事相求。”   “道长请讲,何须如此客气?”沈昕娘轻笑说道。   紫阳真人看她一眼,认真开口,“如今朝堂上的人都闭口不言虞家的事情,连对虞家的族人如何处理还未有定论,但日后势必有一场争执!到纷争四起的时候,贫道求沈娘子为虞家的人说情,免于虞家满门抄斩。”   沈昕娘闻言一愣。   连后头站着的金香和丹心都瞪眼愣住。   沈昕娘一时没有开口,像是被他这个请求为难住。丹心有些看不下去般开口,“道长,你这请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我家王妃不求圣上将他们满门抄斩,已经是够仁义了,你还让我加娘子去救他们?让他们免于责罚?真是……真是痴心妄想!”   紫阳真人看着沈昕娘,“娘子也是这般以为么?”   沈昕娘垂眸,缓缓开口,“道长好意,乃是为让妾身解开昔日心中旧结,可……”   她觉得自己做不到,灵山几千条人命,无辜枉死,虞家的人都是虞泰的亲人,他一个人的命,哪里够赔给灵山众多无辜冤魂?就是要让他也家破人亡,就是让他也尽是所有。虞家的人,虽未参与当年之事,但也算不得无辜!她做不到,为仇人的亲人去求情。   ☆、第310章 他的承诺   紫阳真人缓缓摇了摇头,“并非只是为了让沈娘子解开心中旧结,乃是,让娘子心怀仁爱,懂得宽仁,学会博爱。娘子天资非凡。又有不凡经历,更是身怀灵气,需得有一颗宽容仁爱的心,博大的胸襟,方能造福于世。”   “我并没有那么高远的理想。”沈昕娘摇头说道。   丹心在一旁争辩,“我家王妃还不算胸襟博大?那这世上也就没有胸襟博大的人了!我家娘子不怕人误解,不怕人诋毁,依旧为人考虑,善待与人,已经够了!那虞家的人,乃是娘子的仇人!娘子饶过了他们也就罢了,若是还要去救,不是宽仁,是傻!是迂腐!”   紫阳真人看着沈昕娘,“娘子身怀异能。本就比旁人负有更多的责任,无可推诿。真正的宽仁,不是可以善待善待你的人,乃是可以善待所有的人,包括曾经伤害过你的人。虞泰作恶良多,死有余辜,幸而不是死在娘子手中,乃是天收了他的命去。他的亲族,他的家人,就真的是不可饶恕的么?若他们真是大奸大恶,自有律法惩处!娘子的心里,不该已经给他们定罪。”   “道长不必说了。”沈昕娘白皙的脸上,一片淡然,没有仇恨怨怒,也没有适才的爽朗大笑,“我不会怨恨他们。也不会为他们求情,我只看律法决断。律法若是觉得他们该死,我坦然受之。律法若是觉得他们可以饶恕,我亦坦然受之,绝不横加干涉。如此,道长觉得够么?”   紫阳真人定定看着她,还要开口之时,他那蠢笨不争气的徒弟,却忽而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道:“师父,师父,咱们来,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的么?师父怎么只字不提啊?”   紫阳真人回头看了黄帅印一眼。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总算是没有将满屋子人皆十分排斥的话题继续下去,反而捋了捋胡子,厚着脸皮道:“呃,时辰不早了,我们师徒连日奔波,也是累得很,就吃了饭再走吧!”   黄帅印连忙跟着点头而笑。丹心哼了一声。   沈昕娘却淡笑着点头,“丹心,去准备。”   丹心福身,退出厅堂之外。   黄帅印师徒也跟了出来,紫阳真人像是要数落黄帅印什么。他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丹心身边,“丹心姐姐!有劳,有劳,您上次做的那个金铃炙味道真是好,让人念念不忘,今日可能再做一次,叫我们饱一饱口福?”   丹心冷哼一声,狠狠白了他一眼,“想吃?想吃自己去买啊!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给你做?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不是你的仇人,没有灭了你的满门,你就站在这儿,以道德仁义之名。大放厥词!我家娘子做到如此,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倘若换了旁人,不定怎么求着王爷求着圣上,让灭了虞家满门的!真是,这一番假仁假义大道理说的,我若是能做的主,立时就将你们赶出王府去!还能留你吃饭!呸!美得你!”   丹心句句都是冲着黄帅印在骂,可就连黄帅印也知道她指桑骂槐的在数落师父。   站在不远处的紫阳真人,虽然须发花白,但耳聪目明,自然听得十分清楚,他只微微摇了摇头,并未和丹心一般见识。   “去去去,别挡着我的路!”丹心怒斥黄帅印道。   黄帅印连忙陪着笑脸,“丹心姐姐别生气!别生气!城南玄玉观里头有一片红梅,如今开的正好看,改日我给丹心姐姐折一枝来?”   “谁要你的红梅?走开!”丹心皱眉怒瞪着黄帅印,“还想不想吃饭了?”   黄帅印这才侧身让开,丹心大步走向灶房,再未回头看他一眼。黄帅印轻叹一声,幽怨的看着师父,“我及时拦着师父,还是这般待遇,若是让师父一直说下去,只怕这顿饭就别想了。”   紫阳真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瞧瞧你那出息!”   黄帅印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师父莫不是忘了,当初是谁一定要赖在王府混吃混喝的?”   “师父用意深远,你焉能明白?”紫阳真人高深莫测的摸着胡子说道。   黄帅印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上前低声道:“沈娘子能不能看开,能不能做到师父口中的仁义,真的会影响她修为的提升?那师父怎的不将这些话告诉沈娘子呢?”   “若是为了修为,而故作宽仁,那还是真的宽仁么?”紫阳真人敲他的头,“你跟在为师身边这么长时间,怎的一点都没学聪明?”   黄帅印挠头憨憨的笑。   朝堂之中似乎维持着风平浪静,京城各处张灯结彩,喜迎新年。   沈家和公孙将军府上,更是忙碌非凡,过年是一,还有一更重要的是家中主子,喜事将近。   齐王府里,相对就平淡许多,各处都添置了喜庆的摆件,屋檐下的灯笼都换成了大红崭新的。自从王妃怀有身孕,府里各处就都停了熏香,如今年下,为了添些氛围,各个屋子里都插了幽香扑鼻的腊梅花。   嫩黄的花瓣盈盈润润,吐露寒香,沁人心脾的味道真叫人喜欢。   “娘子,这花摆在这儿如何?”丹心剪好了花枝,插进瓶子里,换了几个地方,她都不甚满意,终于忍不住问正在翻看书册的沈昕娘。   沈昕娘抬头正要回答,金香从外头,掀帘子进来,“娘子,宫里来了位嬷嬷,要请娘子入宫。”   正捧着花瓶的丹心闻言一愣,惊诧道:“为什么要请娘子入宫?如今……如今还有谁敢谋算娘子么?”   金香摇头,“不是,嬷嬷说,是圣上亲自遣她来!”   丹心仍旧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眸中尽是惊疑不定,这实在不能怪她,乃是沈昕娘没有一次进宫是平平顺顺的,哪次进宫都得或大或小的出点儿事儿,方能了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几日的黄历上都写着不宜入宫。   “娘子!”丹心放下花瓶,也顾不得研究这花瓶究竟摆在何处最合适了,担忧上前,“娘子要进宫么?娘子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   沈昕娘倒不甚担忧,“去见见宫里来的嬷嬷吧,既然是圣上亲自遣人来,必不会是坏事。”   丹心和金香跟在她身后,去了厅堂。   嬷嬷正坐在厅堂里喝茶,见王妃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嬷嬷不必多礼。”沈昕娘缓声道。   嬷嬷恭敬开口:“见过王妃,王妃万安!圣上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王妃,说想念王妃,可这些日子,宫里头也是一派忙乱,如今总算是了了一桩大事,宫中也安定下来。这不,圣上便更是放不下王妃,遣了奴婢来接王妃入宫。”   沈昕娘笑了笑,“多谢圣上百忙之中记挂。”   “王妃这一身已经十分得体,也不用再麻烦更衣,这便入宫吧,圣上正眼巴巴等着王妃呢!”老嬷嬷笑着说道。   沈昕娘垂眸笑了笑,丹心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衣角,想要提醒她拒绝。   可沈昕娘想到那个年幼的小皇帝,想到第一次在冯家见他,他眼眸纯净的说“你的眼睛真漂亮”。想到自己在宫中被太后算计,他奋不顾身的扑到自己身边。想到他病倒之时孤独可怜的情形,拒绝的话便在舌尖打了个转,咽了回去,“好,府上有些新鲜的果蔬,宫中虽不缺,带给圣上倒也是一番心意。”   嬷嬷闻言,十分高兴,连连点头,吩咐随行的宫人收好,请了沈昕娘上了马车,前往宫中而去。   丹心金香都硬要陪在身边,那嬷嬷也没有说什么,脸上更没有半分不情愿,仿佛只要将沈昕娘请进宫中,她的差事就算完成的非常漂亮。   沈昕娘不是第一次入宫,却是第一次这般平平顺顺没有任何波折的就入了宫,见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正坐在紫宸殿里,殿内温暖如春,摆了数瓶新鲜的腊梅花,矮几上还摆了许多精致的小点心,连坐榻上的斑丝隐囊都是极为崭新的。   见到沈昕娘入殿,小皇帝立时起身,不等沈昕娘行礼,就快步来到她面前,“沈娘子可不许多礼!”   小皇帝说话间笑意盈盈,整张小脸儿带着非凡的光彩,认真的看着沈昕娘。   “圣上长高了。”沈昕娘见小皇帝面色认真,就未坚持行礼,微微笑着说道。   小皇帝连连点头,“是,连日日见我的嬷嬷都说,我的身量长得快,沈娘子许久都未见我了,自然更容易看出我长高了!我不仅长高了,曾经答应沈娘子的话,今日也终于实现了!”   沈昕娘微笑着看他。   “沈娘子忘记了?”小皇帝微微撅起嘴,似有些不高兴,但他很快就又笑起来,“没关系,沈娘子不记得,我记得就好!我答应过沈娘子,日后定要让沈娘子可以平平安安随意进出宫闱,再不必担心有人会对沈娘子不利,如今,终于实现了。”以团在血。   沈昕娘轻笑,“圣上竟还记得。”   是他病了那时候,她来宫中看他,他对她说过的话。他那时病着,年岁也不大,竟真的将这话记在心里了。   “记得记得,自然应当记得!”小皇帝点头说道,他伸手拉着沈昕娘的手,让她在坐榻上坐下,他也不去坐尊者的上座,竟就在她对面跪坐下来,将矮几上的点心推给沈昕娘,“沈娘子尝尝,这是宫里头的御厨做的点心,虽不比不得沈娘子的手艺,却也算是有些味道,这段日子,我叫他们勤练,越发做的拿手起来,快尝尝!”   沈昕娘轻笑,纤细如葱白一般的手指,捏起一块点心来放入口中,浓浓的香味,还带着略略的奶香,口感丰富而饱满,沈昕娘忍不住连连点头,“真不错。”   “加了羊奶的,沈娘子喜欢么?”小皇帝等着一双明净纯澈的眼睛,问道。   沈昕娘点头,“喜欢,近来食欲不佳,难得尝到这么合口味的点心。”   小皇帝一听,大受鼓舞,高兴异常,立时转身对伺候的宫人吩咐道:“赏!做了这点心的御厨重赏!”   宫人连忙躬身应下。   “沈娘子怎的食欲不佳?可是王府的厨子不尽心?”小皇帝问道。   一旁的丹心瞪眼,她哪里不尽心了?娘子有孕,食欲自然时好时坏的,这有什么奇怪?!   小皇帝却是分外认真道:“既然王府里的饭不合口味,沈娘子便日日都来宫里吧!宫里的御厨们不敢不尽心的!”   ☆、第311章 时光绵延,岁月静好   丹心忍不住要掐腰瞪眼,她身边的金香连忙掐她。这可是宫里,不是王府,她面前的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乃是当今圣上,惹怒了当今圣上。只怕娘子也保不住她。丹心被金香掐的一疼,也立即醒过神来,撇了撇嘴,暗自提醒自己,莫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只怕不妥,妾身岂能时常出入宫中?王府的厨子很好,是妾身有时挑嘴。”沈昕娘缓缓说道,口气十分亲昵,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   小皇帝却撅了嘴,满面不情愿,“沈娘子以前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么?如今宫中已经没有人能威胁沈娘子安危,我总算能说了算的时候,沈娘子却不愿意进宫看我了么?”   他说的十分委屈,小脸儿之上也尽是愁云密布。   正怀着身孕。满心慈母之情的沈昕娘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蹙在一起的眉头,安慰道:“不是的,不是不愿意……”   “既然沈娘子愿意,那就没有不妥!如今我连这话都做不得主,那打倒了虞国舅又有什么意义?”小皇帝立即笑着抬手握住沈昕娘的手,“我自打第一次见到沈娘子,就好像见到我的母亲一般,其实,我已经不记得我母亲了,身边人都说,我母亲身体不好,生下我以后不能亲自照养,父皇便让虞氏养着我。”   沈昕娘微微一愣,不想小皇帝竟会突然提起这些。   “虞氏她想来从不曾真心将我当做她的孩子来看待,我只隐约记得乳母的样子,隐约记得那个经常抱着我。逗我笑的宫女。可她们后来都被虞氏寻了错处生生打死。我身边亲厚之人越来越少。我越长大,便越发记不得她们的样子。”小皇帝口中说出的话叫人心疼,可他脸上竟带着平静,超乎年龄的平静,没有怨气,没有恼恨,只有让人怅然的惋惜。   “圣上……”沈昕娘反握了握他的手,“都过去了,我也不记得母亲。”   小皇帝点了点头,“可我总算是比沈娘子幸运,我见到沈娘子,心里头就有种见到自己母亲一般的感觉。那日在冯家,沈娘子为我炖了一碗梨盅。我到现在念念不忘,如今我稍微一咳嗽,他们就炖梨盅给我喝,可总也没有沈娘子那日炖出的味道了。”   沈昕娘轻笑,一时间,殿内温情暖暖,竟完全不像圣上与臣子,竟真的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和纯孝的孩子。   熟知圣上的宫人们忍不住偷偷抹着眼睛,莫看圣上尊贵,这尊贵之人身后也有旁人看不到的心酸苦辣。小皇帝刚出生,就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那虞氏不甘心,最恨人家说她生不出孩子。如何会真心对待旁人所出。   她一直没有身孕,她若真的有孕,小皇帝能不能活到如今,尚不能知呢。   “沈娘子常来宫中看我可好?”小皇帝瞪着一双纯澈的眼睛,巴巴的看着沈昕娘,“宫里头太大,太冷清,富丽堂皇却没有多少温情,唯有在叔叔和沈娘子身边,我尚能觉得温暖,可是叔叔太忙,沈娘子常来陪我,我定不会胡闹,不会烦扰你,就是让我知道。身边有关心我的人一直陪着我,可好?”   这样的话,这样一个孩子,让她如何忍心拒绝?   沈昕娘轻笑着缓缓点头,“好。”以巨尤圾。   小皇帝立即喜笑颜开,低头喃喃,仿佛轻唤了一声母亲,聊以自慰。只是他不敢叫人听见,也不能叫人听见。   沈娘子一直在宫里待了很久,临走还亲自给小皇帝炖了一碗梨盅,以解他长久的思念。   小皇帝捧着梨盅,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一般,连喝都不舍得。他乃是九五之尊,生来就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什么都不缺,可这一碗梨盅却仿佛比皇宫里的任何珍宝都更为珍贵,叫他珍视至极。   宫人劝他说,日后齐王妃会常常来,他若喜欢,便常常都能喝到,再放就凉了,倒是辜负了齐王妃的一片心意,小皇帝这才忙不迭的喝了梨盅。   听闻齐王妃入宫,还叫人带了不少的新鲜果蔬,他更是高兴不已,亲自看过,才让人将果蔬送到御膳房中,要精心做了给他吃。当晚,晚膳更是只肯用齐王妃送来的食材所做的饭,平日里十分挑食的他,竟将齐王妃送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还赞不绝口的赏赐了御膳房的厨子。   沈昕娘回到府上不久,方琰也从宫中回来,可瞧他神情,却颇有些郁郁,眉宇之间写着浅浅的川字,像是怕她担心一般,嘴角倒是挂着浅笑,眼眸中挥之不去的愁绪未被浅笑遮掩。   沈昕娘起身,给他倒了一碗茶,净白的茶碗,温热的茶水,袅袅茶香,她奉至他面前。   方琰忙接过茶碗来,握住她纤细莹白的手,“听闻你也进宫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圣上召见。”   “圣上年幼丧母,便是生母还在的时候,他也未养在生母身边。我瞧他看你之时,颇有种孩子一般的依赖。”方琰缓缓说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我知道。圣上说,日后要常常召我进宫陪他,我能去么?”   方琰闻言轻笑,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挂在耳后,“你若不嫌麻烦,自然能去,何须问我呢?”   沈昕娘点了点头,“我当时已经答应圣上,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你说过,我们之间应当最是坦诚相待,不需隐瞒的。”   方琰知她意有所指,轻叹道,“还是被昕儿发现了?原本不想让这些事情烦扰昕儿的。”   沈昕娘拉着他的手在软榻上坐下,“知道你不想让我烦心,只愿我每天开心轻松的过,可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看你眉宇不展,我却不知缘故,难道不会更加担忧着急么?”   方琰轻笑点头,“昕儿说的是,不过……是因为虞家的事,所以……”   沈昕娘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对她来说,此时的虞家已经是路人一般。   见她仍旧看着自己,方琰才缓缓说道:“如今朝堂之上,渐起两种声音,一种主张虞家亲族皆是死罪,虞泰谋反大逆不道,其宗族不能豁免。另一种则主张斩杀与此事直接相关之人,其余人罪不至死,抄家流放已足以。”   沈昕娘点了点头。   方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但半晌都未听闻她开口,他不禁问道:“那昕儿的意思呢?”   沈昕娘轻笑一声,“问我做什么?”   “事关虞家,昕儿没有想法么?”方琰缓缓问道。   沈昕娘却是摇头,“这是朝堂之事,我乃内宅妇人,不懂,亦不能妄自评说。”   “昕儿什么时候学会如此谦逊了?”   “我一向都很谦虚的!”   此言一出,两人都不由笑了。方琰伸手刮了下她灵巧的鼻尖,幽幽轻叹,将她拢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不谈朝堂之事,只说说你的想法,你希望如何处置虞家之人?”   沈昕娘朱唇轻启,却忽而想到什么,并未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反倒是问道:“那你呢?你更支持那种主张?”   方琰低头看着窝在他胸前的沈昕娘,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昕娘半晌不闻他回答,抬头看他,“不好说么?”   “没有,”方琰轻轻摇头,“怕与你意见不同,惹你生气。”   沈昕娘闻言忽的坐直了身子,轻笑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是如何想的了?那你倒说说?”   方琰深邃的眼眸之中好似沉敛了众多的光华,一时间,眸中艳光潋滟,他却谨慎至极,“昕儿一向是宽容之人,但当年灵山惨状,乃是你心头不可磨灭的伤痛,这一切皆是虞泰一手造成,所以……”   沈昕娘定定看着他。   方琰只好继续说道:“所以,为报当年血海深仇,昕儿是希望虞家人尽都伏诛的吧?”   沈昕娘哦了一声,认真看着他道:“原来你是主张从轻发落虞家之人的。”   方琰眉宇轻蹙,点了点头,心中竟有些忐忑的看着沈昕娘,她如今怀有身孕,据说怀有身孕的妇人情绪不稳,他这番话,会不会让她生气发怒?   却见她脸上淡淡的,似乎十分不在意,“你说的不错,当年的事情,在我心中的确不可磨灭,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虞泰看到他们虞家之人也血流成河,像当年灵山无辜枉死的众人那样。但如今虞泰已经死了,再杀他的家人,又有何意义呢?我不反对株连的主张,也不排斥你的想法。”   方琰看着她。   她轻笑道:“虞家的人死不死,同我有什么关系?”   方琰微微苦笑,“你不在意,就好。”   他抬手,仍旧将她拥入怀中,为不可闻的叹息。   两人似乎都刻意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之后再未提及。   第二日小皇帝果然又派了人来到齐王府,接齐王妃入宫。   沈昕娘怀有身孕,不过如今还未显怀,也不算辛苦。又有金香丹心从旁精心照料,倒也没什么影响。   她到宫中之时,小皇帝正在读书,听闻她的脚步声,抬头看她一眼,冲她笑了笑,遍继续俯首读书。沈昕娘也不打扰她,兀自寻了本书,坐下,信手翻着。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细小的微尘在阳光里下翻飞舞弄,一室墨香茶香,恬淡静好。   明黄色稍显稚嫩的身影和纤细窈窕的身影,各自安坐,翻着书册,时光仿佛也被拉长了,在这静好室内,缓下它着急的脚步。   ☆、第312章 争执   小皇帝读书的声音,渐渐微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举目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沈昕娘,她恬淡静好的脸上,不知怎的就流露出慈母的光华。让他眷恋的移不开视线。   他一早就盼着能这般和她相处,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这么简简单单的呆在一处,便觉得有温情四下蔓延。以往还怕宫中会有人对她不利,如今终于没有了这般顾虑。   沈昕娘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抬起头来,对他轻柔一笑,恍惚间,他觉得母亲就该是这般样子。坐在一室阳光里,燃着温暖的地龙,扬着温柔的笑脸。   “沈娘子昨夜睡得好么?”小皇帝顽皮一笑,随口问道。   沈昕娘点点头,“谢圣上挂怀,妾身睡的很好。”   小皇帝揉了揉额角。嘟嘴撒娇一般道:“可我睡的不好,读书头都有些昏昏沉沉呢。”   果然见沈昕娘起身,缓步离开自己的位置,来到他身边,微微有些凉意的纤细手指落在他的额角,轻轻的为他揉着,“圣上怎的没有睡好呢?是不是屋里太热,盖得被子太厚了?”   就是这样细微的体贴和关怀,像是最最亲近的母子一般,没有皇家的冷漠和客气疏离。像是书中书写的母慈子孝,小皇帝心头暖意融融,微微摇头道:“不是,我有烦心事。”   沈昕娘闻言忍不住笑,“圣上也会有烦心事么?是什么烦心之事?”   小皇帝嘟了嘟嘴,“我就不能有烦心事了么?沈娘子以为我还是那个少不知事的幼童么?我已经长大了!”   沈昕娘点头而笑,“是长大了。”   “蔡相陆先生等人。执意应当严惩虞氏一族,可叔叔却觉得,虞泰虽有谋逆之罪,但他的族人并不知情,罪不至死,从一开始的安安静静,到现在的争执不下,扰的我亦不能安睡。”小皇帝露出头疼的表情来。   沈昕娘放在他额角的手,忽而停住,像是忘了动。   又是这个问题,昨夜里方琰已经提及了此事,今日圣上再次提及,看来这件事情在朝堂之上反响颇大。争执十分激烈。   “圣上是如何想的呢?”沈昕娘收手,立在一旁问道。   小皇帝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垂眸思量犹豫说道,“我本应该听叔叔的,叔叔自然处处都是为我好,可是……可是虞泰几次三番迫害沈娘子,对朕也一直不尊敬,朕的生母辞世,虞泰也难逃干系!他以为自己一死了之,他的这些过犯就可以既往不咎了么?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一个人死还不够,他所做下的乃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之事,朕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族人!也要让天下人看看。谋逆,是个什么下场!”   小皇帝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个年幼的孩子,他的表情神态,凌厉威严,浑身的气势让人不能直视。   “倘若朕轻饶了他们,岂不让天下人看轻了谋逆之事?岂不人人都敢怀有造反之心?”小皇帝霍然起身,铿锵有力且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在心中非常不赞成齐王的意见,他是想要诛杀虞氏一族的。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虞泰犯得是谋逆的罪,圣上年纪小却也懂得维护自己王者的威严,要重惩,也无可厚非。   沈昕娘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沈娘子以为呢?”小皇帝轻轻问道。   圣上同她说话的时候,一般很少用“朕”。总是以“我”自称,以示亲近。可适才那几句话,却句句是朕,可见他对此事的强烈态度。   沈昕娘缓声道:“也许王爷没有能体会到圣上的心情,只觉此时,虞家族人不知情,所以难免有些无辜……”   “沈娘子也是支持叔叔的?”小皇帝忽而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她,像是对她的回答十分的伤心,分外想要得到她的支持一般。   沈昕娘抿唇,不再多言。   “沈娘子心中是体谅叔叔,还是更能体谅我呢?”小皇帝抬手攥住她的手问道。   这话叫沈昕娘如何回答?齐王乃是她的夫,圣上是君,她不体谅谁,都是不对。   “妾身内宅妇人,不懂朝堂之事。”沈昕娘摇头。   “不论朝事,我同沈娘子说的也不是国事,只咱们私底下说说,沈娘子的心更向着谁一点?是向着叔叔,还是向着我?”小皇帝嘟着嘴,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好似从母亲手中抢糖吃的孩子,谁抢到的糖多,谁就有母亲更多的关爱一般。   沈娘子有些无奈,“妾身……”   “圣上——”外头宫人脚步急匆匆的迈进殿中,“齐王同蔡相等大臣,在勤政殿争执不下,请圣上前去。”   宫人突然打断小皇帝的纠缠,让沈昕娘不由松了一口气。   小皇帝却皱了皱鼻子,“还没有争出结论,朕去有什么用?还不是瞪眼看着他们争?”   宫人躬身,也不多说话。   小皇帝哼了一声,知道自己不能不去,便是走个过场,他也得在场,甩了甩袖子,似乎十分不耐,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沈昕娘说话的时候,却是带着笑脸的,“沈娘子莫急着走,我去看看就回来!昨日他们在西海湖里抓了一条大鱼,漂亮得很,待会儿我带娘子去看!”   小皇帝说完,也不等沈昕娘回答,便大步迈出了殿门,往勤政殿而去。   蔡相等人正在同齐王身后大臣相争,齐王倒是垂眸立着,一语不发。   今日一大早,他便去牢中见过了虞淼。虞淼模样颓唐,一双锐利的眼睛,却是精光乍现。   虞淼身形精炼健硕,便是在牢中亦是脊背笔直,气宇不减,却在听闻他说,虞氏一族,可能要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浑身一震,缓缓朝他跪了下来。   “齐王爷,他做这些事情,莫说虞家的族人,连我都是回来京城以后才略知一二,族人怎可能知道?如此,岂不是要牵连无辜?我不想为自己辩白,他是我的兄长,他有这样的过犯,我死不冤,可虞家族人,就算借着我二人之势,在晋阳作风嚣张,却也罪不至死啊?”虞淼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眸,竟蓄上隐隐泪光,“求齐王饶他们不死……”   虞淼理所当然甘愿赴死的态度,让他有几分意外,在虞泰扔下虞淼在龙武军军营之中,独自逃命,虞淼亲自请命去追回书信的时候,他就明白虞淼和虞泰虽是兄弟却是非常不同的两个人。虞泰有谋逆之心,虞淼却绝对没有。   虞泰虽然想要把持朝政,但将方家的江山更名换姓改朝换代,他还没有这个胆量,他自知此事难成。那龙袍自然不是虞泰收在家中的,虞泰性格谨慎,如何会留这么大的把柄给人抓?龙袍究竟怎么回事——他知,公孙将军知,圣上亦知。   就算虞淼不知道,但虞淼不会猜不到。   虞淼当初亲自追回书信,他以为虞淼会借此请求将功抵过免他死罪。可不曾想,虞淼一句不提,如今谈及要被诛杀,一句为自己的辩解之言都没有。   他对虞淼这个人,还是十分欣赏的。听闻公孙陵对虞淼的印象也不错。   虞泰在京城,坐享荣华富贵多年,可虞淼却并未借着享受什么,而是一直在苦寒的西北军营之中,一呆就是近十年。对抗突厥,镇守边疆,从未有怨言。原本想借此时机,除掉他的齐王如今却是想要尽自己所能的留下他的命来。   “齐王?”忽而有人在齐王面前轻唤一声。   方琰从回忆中抬起头来,“圣上。”   小皇帝笑了笑,“齐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臣在想,虞大将军在西北边疆,这么多年来,可曾有过不可饶恕的过犯。”方琰缓缓说道。   小皇帝一听,嘴角的笑意便浅了几分,缓缓点了点头,向上座走去。   蔡相言道:“虞将军自己虽未有大的过犯,但虞泰谋反之罪,罪不可赦,国法家规不可违背,谋逆大罪,按着律法,理当满门抄斩,不留余患。臣实在想不明白,齐王爷身为堂堂王爷,怎的就想要为这些谋反余孽辩驳求情?”以巨匠扛。   方琰看了蔡相一眼,缓声道:“因为他们虽为虞氏族人,但并非什么余孽。虞泰心怀谋逆,难道会告知这些族人么?他们在虞泰谋逆之事上,又曾有过什么作为?未曾参与过的事情,却要被扣上一顶罪孽的帽子,委实不公。”   “齐王爷要为虞氏一族讨公道,这话听来真是可笑。”蔡相身后的大臣,冷哼一声。   “如今突厥在我西北边境虎视眈眈,滋扰不断,若无西北大军为屏障,突厥人大举南下,我大梁损失不可估量。虞将军驻守西北,一直兢兢业业,且追回调兵令,立有功劳,念起功劳,更知道他同那谋逆的虞泰并非同党,乃是大义灭亲的忠义之臣,如此忠于朝廷,忠于圣上的将军却还要被抄斩满门,只怕另将士们寒心,另天下百姓寒心。”方琰垂眸,十分郑重的说道。   “齐王莫要偷换概念!”蔡相反驳,“要诛杀的这些人,乃是谋逆罪臣虞泰的家眷,怎的在齐王口中摇身一变,就成了忠君爱国的忠义之臣的家人了?齐王这不是避重就轻么?”   ☆、第313章 宽仁   小皇帝坐在上头,看着两厢争执不下,一语不发。   陆淳也立在皇帝一旁,脊背挺得笔直,微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一番争执弄得勤政殿里头气氛十分灼热,两厢人谁也不能说服谁,各有各的道理,小皇帝听了一阵子,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露出些疲态来。   陆淳立即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道:“圣上已经疲累,齐王,及众卿不若整理了奏章,再呈上来?”   众人看小皇帝疲惫之色,不好再争下去,只好俯首恭送圣上。   陆淳跟在小皇帝身后,出了勤政殿。   “圣上似乎主意已定?”陆淳一面走着,一面缓声问道。   小皇帝摇了摇头,“陆先生最是明白朕的心意。何必多问呢?”   陆淳却是拱了拱手道:“圣上既然心意以明,适才何不在众臣面前讲明,反倒叫他们争执不下?”   小皇帝轻叹一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陆淳,“先生,齐王乃是朕的叔叔,他自从回来,就一直在帮朕,不禁在政事之上对朕多有教导,在生活上,亦是十分关怀,朕不想让叔叔伤心,让叔叔以为朕长大了,不听话了。”   陆淳缓缓点了点头,“圣上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齐王真心待圣上,当会觉得高兴,必不会生气。”   小皇帝却是叹了一声,“可朕也希望叔叔高兴啊,若是叔叔知道朕的想法和他不同,定然不会高兴的。”   陆淳皱了皱眉头,“齐王怎的竟妇人之仁起来?这国法家规,岂能任意更改?谋逆之罪,本就当株连!否则何以威慑?”   小皇帝点了点头,但面上仍旧没有轻松之色,“朕并不想当面驳斥叔叔。不想公然反对他,倒叫叔叔失了面子。”   陆淳拱手道:“臣会知会蔡相等人,叫他们坚持信念,他们联合众臣,恼恨虞家的不在少数,联合起来声音不可谓不大,齐王不会视而不见的,不需圣上出面,叫齐王妥协,方能两全。”   小皇帝这才点头而笑,“那便全靠陆先生了。”   陆淳拱手,“为圣上效力,为朝廷效力。是臣本分。”   小皇帝一脱身,便忙不迭的回头来寻沈昕娘。决口不提前朝之事,只缠着沈昕娘又是看鱼,又是给他讲故事,还将果盘里的橘子塞入沈昕娘怀中,“沈娘子给我剥橘子吃。”   哪里还能瞧见适才同陆淳说话时那种精明持重,分明是撒娇耍赖的顽童。   沈昕娘无奈的笑,亲手给他剥了橘子,将橘子掰成一瓣瓣,拿银签字扎了,喂给他吃。   小皇帝笑容满面,这橘子生生甜到了心里头,多年来缺失的温情,好似终于被弥补填充,幸福之感溢满胸怀。   与小皇帝的幸福相反。齐王爷此时可是一点都不幸福。   支持虞氏一族满门抄斩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而相信虞氏族人无辜,相信虞淼非虞泰同类的人却越来越少。   他的本意不仅仅是要救下虞氏一族,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救出牢中以为自己必死的虞淼。可倘若虞氏族人都不能放过,那放过虞淼简直天方夜谭。   反对的声音,让他觉出怪异。   虞家人罪不至死,这是显而易见的,蔡相陆淳等人古板严苛,认定人情不能左右律法,也倒罢了,但支持他们的声音越发响亮,这就很有问题了。   这些声音背后似乎藏着旁人的刻意操纵,他只担心陆淳蔡相不过是借机被人利用了。   只是这想法也是他偶然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还不足为人所道。他需要有人鼎力支持他的主张,且还需要是强有力,说话有分量之人的支持。   公孙陵此时正忙着自己的婚事,圣上又准了他的假,叫他不需上朝面圣。他帮言不多。   沈昕娘这日从宫中回来的时候,方琰正在家中,倒是比她回来的更早些。   “今日不忙?”沈昕娘惊异问道。   方琰苦笑一声,“忙,忙着争执吵闹,耳根都不得清净,还不如回到府上来,清静清静。”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没有说话,小皇帝那日的话,或是有意告诉她他的心意,是不是有意要借她的口,让方琰明白小皇帝的意思,不在坚持自己的主张,还未可知。   小皇帝毕竟年幼,沈昕娘倒是不愿将小皇帝想的那般迂回婉转有心计,她只愿如眼睛看到那般,他是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不说我的烦心事,你在宫中如何?可还习惯?”方琰握住她的手,“陪着圣上,圣上毕竟年幼,有没有累着你?若是辛苦,我改日禀明圣上,叫你不必劳累。”   沈昕娘连忙下意识的摇头,“不用,不累。”   方琰错愕看她,“这么着急拒绝?”   沈昕娘轻笑,“总是要带孩子的,圣上也不过是个大孩子,权当提前练习了。其实也不累,圣上还是很用功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读书,我不过在一旁坐着陪他,他不会闹我,你不必担心。”   方琰点了点头。   “倒是……”沈昕娘犹豫之下,还是觉得当说出来,“你有没有想过,圣上已经不是你刚回来那会儿,被虞泰拿捏在手中的小孩子了?他也在长大,也在不断的学习,也许会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想法?而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听你的,事事都赞同与你?”   方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昕儿,意有所指?”   沈昕娘回望着他,“字面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方琰抿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他是该长大,我不过是他叔叔,早晚都会将这朝政交还给他,将这一切都交还到他手里,不会一直把持不放。昕儿多虑了,他如今还年幼,我是不能放心任他决断,待他再长大些,再成熟些,我难道会眷恋着这一点权势么?”   沈昕娘见他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暗示,便更为直白的问道:“那倘若在这件事情上,圣上的意见和你相左,圣上是支持蔡相陆先生的主张,想要诛杀虞氏一族呢?你也要反对吗?”   方琰闻言,微微一愣,“圣上的意见?圣上对你说什么了?”   沈昕娘定定看着他,“你先回答我的话。”以巨阵技。   方琰紧蹙着眉头,“这件事情不简单,事到如今,我愈发觉得这事情背后藏着阴谋。”   沈昕娘一愣,“阴谋?什么阴谋?想要架空圣上,一直蹦跶不断的虞泰已经死了,便是他想要耍阴谋,也是不能了。”   “若是旁人想要利用这件事呢?”方琰缓声问道。   沈昕娘眯眼,“目的何在?”   “或为搅乱朝纲,或者其他……”方琰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你也说不清楚,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且还是没有什么凭据的猜测。”沈昕娘轻笑着说道。   方琰却忽而抬起头看着她,“也算是直觉。我来分析与你,这世上的事,多为辩证而存在,就像支持和反对的声音,俱存在并不奇怪。谋逆的罪,却是有先例株连,但亦有先例仁政从宽。虞氏一族,多属无辜,虞泰一人罪责,不至于要斩杀这么多人,流放亦可,严惩亦可。可偏偏另一种声音,坚持要让全族诛灭,这声音越发响亮,这便有些不合常理。”   沈昕娘狐疑看他。   方琰继续分析道:“假设虞家一族尽被诛杀,其中大多都是无辜被牵连的人,这些人亦有亲眷,他们的亲眷会不会恼恨?他们亲眷更有亲眷,恼恨会不会扩散?倘若事态进一步扩大,让西北大军得知虞淼本是忠心耿耿为圣上,不惜和自己的亲哥哥反目,大义灭亲也要忠于朝廷,最终却落得个被斩首的下场,你说会有多少人寒心?他们在西北边疆,还能一心一意的防御外敌,戍守边境么?”   沈昕娘不由皱起了眉头,“你想的会不会,太严重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方琰轻叹道,“仁义之师无敌,仁义之君无敌。”   若是诛杀这么多无辜之人,并且连对抗虞泰立有功劳的虞淼都被诛杀,确实显得圣上不够仁义,圣上还如此年幼,就让人觉得他弑杀的话,实在大为不好。   “我常常能进宫中,常常能见到圣上。”沈昕娘忽而说道,“圣上有时也同我说起这件事。”   方琰猛的抬头看向沈昕娘,“昕儿愿意为虞家人说情?”   沈昕娘闻言,忽而有些愣怔。她有些想要笑,当初紫阳真人说,要她为虞家无辜之人求情,求圣上赦免之时,她还觉得紫阳真人不知所谓,强人所难。   不曾想,今时今日,她竟会主动说出这话来,她的意思,不就是要为虞家族人求情么?   她竟要为仇人的亲眷求情了。   这真是昔日想都不会想的事,也难怪方琰会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她。   “我是为了帮你。”沈昕娘转开视线,语气淡然的说道,“虞家人死不死,同我有什么关系?”   方琰忍不住有笑意浮上嘴角,伸手紧紧抱住她,“好,为了帮我。谢谢你,昕儿。也谢谢你终于能解开心结。”   沈昕娘轻叹一声,“师父不喜欢杀戮,我这么做,师父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会的。”方琰重重点头。   圣上派人来接沈昕娘入宫,几乎真是一日不耽搁,比朝会还积极。   沈昕娘在他读书的地方,翻着书册,忽而念道:“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 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这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正在读书,听闻沈昕娘的问题,便停了下来,狐疑的看着她。她从不会在他读书的时候打断他,今日反常,定然事出有因。   ☆、第314章 乱点鸳鸯谱   小皇帝仔细想了想沈昕娘所念,“出自《孟子`离娄上》孟子强调仁政,言以仁义可得天下,天下以仁得以安定。夏商周三代所以得天下,是由于仁;他们所以失天下,是由于不仁。国家衰败、兴盛、生存、灭亡的原因。也是这样。天子不仁,不能保住天下;诸侯不仁,不能保住国家;卿大夫不仁,不能保住宗庙;士人和百姓不仁,不能保住自身。如果害怕死亡,却又乐意干不仁的事,这就像害怕喝醉却硬要多喝酒一样。”   他说完,若有所思的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也面带笑容的看着他,“圣上解释的真好。”   小皇帝却低头看了看桌案,缓缓抬头道:“沈娘子觉得,朕若是诛杀了虞氏一族,就是不仁的表现么?”   沈昕娘摇头而笑,“妾身不懂国事。”   小皇帝皱着眉头,面上不悦,“那虞泰罪不可恕。当初几次陷沈娘子与危难之中,宫里头的太后娘娘几次想要了沈娘子的命,众目睽睽之下,扫娘子颜面,朕……朕不想轻饶他们!”   “妾身如今不是好好的么?”沈昕娘道,“妾身是圣上的子民,圣上关爱妾身,妾身感动非常。但虞家族人亦是圣上子民,虞泰谋逆之罪,是其一人罪责,其家人虽有罪,却罪不至死,若是皆被诛杀,难免让人惧怕苛政,百姓议论圣上没有仁爱。”   小皇帝可怜巴巴看她,像是不能相信。“你竟为他们求情,我以为我杀了他们,你会高兴……”   沈昕娘缓缓摇头。   不曾想,小皇帝立时就改口道:“你不愿我杀他们,我便听你的,我不在意旁人议论,也不怜惜虞家那些罪人,我不过是不愿看到你伤心,不愿看到你对我失望罢了。”   小皇帝说完,便大步出了读书的大殿,宫人忙不迭的在后头跟上。   沈昕娘身边伺候的丹心金香都瞪着眼,“怎么也不吩咐一声,就将娘子扔在这儿了?”   金香低声嘀咕道:“莫不是圣上生气了?小孩子的脾气嘛……”   丹心瞪眼。“还说让我说话小心,祸从口出,你又说了什么?”   金香吐了吐舌头,“适才那一番话,不就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言么?”   小皇帝可听不到金香丹心对他的议论,他寻到帝师陆淳,十分认真的说道:“朕不忍心沈娘子伤心,虞家宗亲族人,察明各自罪责,没有直接参与虞泰谋反,便饶其死罪吧。”   陆淳闻言一阵惊异,“圣上?”   小皇帝却摆了摆手,“先生不必多说。朕心里很明白,先生和蔡相说的有理,齐王说的也有道理,杀了他们,还是饶了他们的死罪,皆有利弊,若是从仁义出发,是当饶了他们死罪的。沈娘子喜欢仁义之君,朕便要做仁义的君主。”   陆淳听闻此言,大为惊诧,一个沈娘子而已,竟对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圣上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圣上言仁义,确是不错,臣惭愧。”陆淳拱手说道,“可律法之上……”   “律法之外。尚有人情。”小皇帝缓缓道,“直系亲眷,处死,宗族论罪流放,轻者流一千五百里,重则流两千五百里。”   陆淳看了小皇帝一眼,“圣上心意已决了?”   “君无戏言,朕虽年幼,就不是君了?”小皇帝反问道。   陆淳连忙拱手,躬身。   圣上之意很快传达下来,蔡相等人都十分错愕。但圣意已决,自然不好多说。   原想着这下齐王等人要心满意足,得意非凡了,却不想齐王对这个结果,却仍旧是不满意。   因为那个大义灭亲的虞淼,仍旧在被斩杀之列,未能幸免。   “圣上,虞淼于夺回调令,挽回局面立有功劳,不可一概论之。”齐王当众说道,“且如今朝廷正是需要人才之际,虞淼既有忠心,又有率领大军的将帅之才,这般处死,实在令人惋惜。古人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圣上有如此忠心耿耿的有才之将,竟要这般无辜处死么?”   蔡相等人直瞪眼,不是当初齐王想要搬倒虞氏兄弟的时候了?那时候可不见齐王这般为虞家人说好话呀?   “虽一将难求,也得是真正忠心的大将。虞淼的嫡亲兄长乃是大逆不道之人,虞淼对其兄长情深意重,当初追回调令,不过是知道其兄已经是穷途末路,或是迂回拖延之计,心中藏着对朝廷的不满,对圣上的不满,若是将其放出,无异于放虎归山!”   蔡相的这种论调,立时也得到不少人支持。   方琰摇头,“这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之言,橘生淮南淮北尚有不同,更可况是两个活生生各有思想的人?且同为刀,至于幼子手中,便是刀具,至于壮汉手中,便是凶器乎?”   蔡相等人自然不能服气,便转而攻击虞淼并非朝廷不可或缺的人才。   这正中齐王下怀,他似乎就在这儿等着蔡相等人呢。   “蔡相不信,虞淼乃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人才,仅凭吾一家之词,自然难以使人信服。”方琰轻笑说道,“若是虞淼能够证明此言,相信众位大臣必能心服口服。”   蔡相等人皱眉看着齐王,不明白他要如何证明此言。   方琰却是转而问道:“众位大臣以为,公孙将军领兵如何?”   “先帝爷曾亲赞过公孙将军虽年轻,却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自然是好的。”蔡相身后的大臣说道。   蔡相立时觉得不好,好似掉进了齐王设好的套里了。可这话的确是先皇说过的,若是反驳,倒是对先皇不敬。他瞪眼看着齐王,等着寻出他的破绽。   “那便请公孙将军,同虞淼各自领兵,于沙盘拟战,攻守城池。若虞淼不敌,臣必不再多言求情。若虞淼能胜,且求圣上念其有将功赎罪的行为,饶其死罪。”方琰拱手向小皇帝说道。   小皇帝瞪眼,还能这样?   蔡相眼眸一转,立时道:“听闻公孙将军同齐王私交不错,若齐王以人情请公孙将军手下留情,假意失手又当如何?”   公孙陵休假不在朝上,若是在,必定要喷蔡相一脸,他公孙陵行的正坐得端,岂是蔡相口中小人?   “甚是,甚是……”蔡相身后的不少大臣立时连声附和。   齐王微微蹙眉,“那蔡相还有何良策?”   蔡相抬手摸了摸飘逸的胡子,轻咳一声,“沙盘拟战不是不可,但公孙将军若是输了不罚,恐不能尽心竭力!”   “当罚,输了自然当罚!”蔡相身后的大臣们忙不迭的附和道。   幸而是公孙陵不在场,他若是在场,非要气的喷出一口血来。无缘无故的,将他牵扯进来也就罢了,还得挨罚?他才是这场争执中,最最无辜的人吧?   “蔡相要如何罚?”齐王挑眉问道。   蔡相摸着胡子笑了笑,转过身对圣上拱手道:“听闻公孙将军尤为珍视他家中妹妹,不若令公孙将军输了,就将其妹嫁于虞淼为妻,立为惩戒,如此,公孙将军必定不遗余力,我等方能信服。”   此言一出,朝堂一静。   就连蔡相身后那些连声附和之人,此时都没有开口。许多过犯律例尚有言,不累及妻子,公孙将军啥也没干,不过是因其有将帅之才而被拽了出来,竟要将自己的妹妹都赔上了,果然是没有比他更无辜的人了!   估计公孙陵如果在这儿,此时定双目含泪无语凝噎,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小皇帝却点点头,“此言有理。”   “圣上不可!”齐王连忙反驳,“从无这般道理,公孙将军及其妹皆未有过犯,旁人姻缘之事,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混于朝堂之上,比试之间?甚是不妥!”   “那便不在朝堂上说。”小皇帝立即起身道,“退朝,齐王蔡相来勤政殿,同朕私下里说。”   小皇帝嘻嘻一笑,率先走出朝会。   众臣目瞪口呆,却也是好躬身退出。   朝会殿上,只剩下蔡相和齐王瞪眼,“蔡相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这般当真妥当?”   蔡相哼了一声,“是齐王爷硬要扯上无辜之人,且这法子虽然听起来不妥,但细想想,也确实是好法子,公孙将军若是舍不得妹妹,便是有齐王相求,也定当不遗余力的打败虞淼。若是虞淼真像齐王所言,那般‘一将难求’,公孙将军输了妹妹,也不吃大亏。虞淼那般厉害,还怕日后不得重用?公孙家的小娘子,从将军妹妹扶摇直上,成了将军夫人,不也可喜可贺?”   蔡相摸着他飘逸的胡子,呵呵笑着,提步向勤政殿而去。   方琰皱着眉头,原本有把握的事情,如今看来倒是荆棘丛生,迈步之间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的怅然。   “现下便是私底下说了,”小皇帝笑着说道,“私底下来说,不必那么一本正经,朕觉得这法子不错!也是考验两位将军真本事的机会。虞将军若胜,不但可留有性命在,且能抱得美人归。若败,就是一命呜呼。朕是给了他机会的!如此,不论是虞家人,还是天下人,都不能说朕没有仁心了吧?”以估找亡。   “那公孙将军岂不无辜?公孙家的小娘子更是无妄之灾。”方琰慢腾腾说道。   “则能是灾呢?”小皇帝立即瞪眼道,“她那般冒冒失失莽撞的性格,一般人怕也是降她不住,唯有能赢了她哥哥的人,才能与其齐家!一举两得!解决了她姻缘的问题,公孙将军当跪谢朕才是!”   ☆、第315章 吃亏不吃亏   齐王和蔡相都不由看向小皇帝,有些不甚明白,这小皇帝怎会对公孙家的小娘子如此有成见?   小皇帝却是还念念不忘那次前去玄玉观,让沈娘子险些遇险,就是公孙兰的馊主意,原本他难得出宫一次。难得同沈娘子好好见面,大好的时光,难得的机会,尽被公孙兰给破坏了,叫他连沈娘子亲手做的饭菜都没能尝上一口,就惶惶回了宫。这怨气,他自然是记恨到如今。   那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紫阳真人,此时正在玄玉观中,观着被雪水洗练过后的翠竹,捋着胡子连连点头,“听闻圣上将虞家宗族被牵连之人流放千里,饶去死罪,乃是沈娘子的功劳,甚好甚好。”   黄帅印在他身后的空地上,正比划着师父新给他做的桃木剑。闻言,收起剑,道:“可王妃身边的丹心姑娘说,王妃并非可怜虞家的人,不过是不想王爷为难,如此求情,也是为了王爷。那这般,沈娘子的道法,还有可能精进么?”以估页圾。   “能为仇人的亲眷求情,已经说明她心胸之宽广,一般人难以做到,便是初衷并非是直接为了虞家人,但说明她的道德之上,以比昔日更上一个台阶。”紫阳真人微笑说道,“这便是天地之道,大道之道。”   黄帅印挠头。不甚明白。   紫阳真人看了他一眼,又解释道:“孟子曰,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明白么?”   黄帅印实诚的摇了摇头,“不甚明白。”   紫阳真人轻叹一声,“你不明白,我明白而不能做到,沈娘子却能顺从本心为之,道之始也。”   同紫阳真人道可道的欣慰不同,正在为哥哥的大婚准备的不亦乐乎的公孙兰,听闻自己的婚事就要有着落的时候,立时勃然大怒。   “他算那根葱?凭什么赢了哥哥就能娶我?凭什么?”   一旁亲近的丫鬟连忙上前提醒,“娘子。娘子!您可别喊了!这是圣上的旨意,您这般喊叫,岂不是对圣上不满么?”   公孙兰气的柳眉倒竖,“我就是不满……”   公孙陵怒喝她一声,“休要胡言!”   “我胡言?”公孙兰立即万分委屈的瘪嘴,“哥哥的意思是,让我就这么嫁给一个我从不认识,从未谋面的谋逆之人么?哥哥的义肝忠胆哪里去了?让你的亲妹子嫁给一个谋反的人,你不觉得臊得慌啊?”   “他不是谋逆之人,谋逆的是他哥哥。”   “那有什么区别?都是姓虞的!都是一家子人!”公孙兰鼓着嘴嚷道。   公孙陵扶着额头,苦叹一声,“我同他一道去追回密信的时候,尚觉得这人不错。不像是他哥哥那般。可为何如今有了这消息,想要要将我唯一的妹妹嫁给他,我心里就这么难受呢?”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难受吧?不是我胡言!这事儿根本就不妥当!”公孙兰立即掐腰说道。   “圣上的裁决,轮得到你说妥当不妥当?!”公孙陵哼了一声。   公孙兰撇了撇嘴,“我怎么得罪他了?竟要这般坑害我!”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你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么?”公孙陵紧皱着眉头,既对妹妹的态度不满,又对这件事情本身甚是不满意。   公孙兰浑不在意的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嫁的,哥哥若是输了,我就……我就削发当尼姑去!”   一旁公孙兰的小丫鬟人不住偷笑,“娘子莫要削发当尼姑,没了头发多不好看,还是去当道姑好。还不用削发!”   公孙兰瞪了丫鬟一眼,丫鬟掩口偷笑。   她倒也未生气,捧着下巴,好似认真思量丫鬟的话,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昕娘似乎就很懂道士那一套,回头我去问问昕娘,当了道姑是不是就可以不嫁人了?”   公孙陵无奈长叹,“你别胡闹啊!圣上下了旨了,你又闹这一出,不是不给圣上脸面么?”   “他让我嫁给一个谋逆罪臣的弟弟,给我留脸面了么?再说,那虞淼多大年纪了?不比哥哥年少吧?让我嫁那么老的男子?我才不嫁!”公孙兰冷哼道。   “哥哥老么?”公孙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略有些扎手的胡茬,四娘不会嫌她老吧?   “哥哥当然老了!”公孙兰白了他一眼,起身向外头走去,“我不管,你只能赢,不能输,你若是输了,我就出家当道姑去!”   公孙陵皱着眉头,叹了一声,还未让愁绪爬满脸,就见自己身边的随从捧着一身大红的衣裳,满面笑意的跑了进来。   “将军,新郎官的喜服改好了,您再试试合身不合?”   公孙陵看着那大红的衣服,心头一时心驰神往。可想到自己终于娶得心仪的小娘子了,妹妹却不能随心的嫁个如意郎君,他这心头又颇为不是滋味。   他摆手道,“定是合身了,拿下去吧,我去书房待会儿,别让人来扰。”说完就起身向书房走去。   捧着喜服的随从很是愣了一愣,将军这态度,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先前做好了喜服送来的时候,将军试了一遍又一遍,分明十分合身,将军却非要说,腰身太宽,显露不出他高大挺拔、巍峨非凡、苍劲如松的身材气度,硬是要拿去再改。这又改好了,以为将军一定忙不迭的要试上好几遍的时候,将军却连多看一眼都不曾?他家将军这心思变得也太快了!   公孙陵前往书房,将以前早就翻旧了的兵书又翻了出来,一本一本皱眉苦读着,分明是烂熟与心的东西,此时要和人沙盘对持的时候,不知怎的,心头就是纷乱非常,一点把握都没有。   圣上已经言明旨意,方琰便来到牢中,一是探望虞淼,二是将这件事告诉虞淼知道,让他也好有所准备。   “多谢齐王百般为某争取。”虞淼在牢中,十分郑重恭敬的拱手对齐王道,“淼本已抱着必死的心,只要圣上能同意给虞家宗族留一条生路,淼已心满意足,绝不敢奢望更多!虽不舍西北大军,但淼自知罪重,不敢抱有幻想……”   说完,他眼眶有些湿润的笑着看向齐王,嘴唇动了动,感激的话,却多说不出,好似怎么说都显得矫情,而他却是不屑矫情的人。   “你不必多言,能不能活命,还要看你自己。我虽为你争取机会,却是看重你的才干,若是输给公孙将军,也没有人能再帮的了你。公孙将军最是疼爱他那妹妹,想来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齐王缓缓说道。   虞淼点了点头,“战场之上,似然不能徇私情。不过……让淼娶公孙家小娘子……这,对公孙娘子,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他还记得那个被蒙了头,绑了手,却在地上打着滚,一定要用自己换沈四娘离开的小姑娘。此时想到她当时作为,不知为何,心头竟暖暖的。若是能娶一个这般洒脱大义的小娘子,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吧?可那小娘子,她会愿意么?   齐王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是蔡相的主意,圣上毕竟年幼,但圣上既然已经首肯,便一时没有回旋的余地,先摆脱了眼前的危机,旁的,日后再说吧。”   虞淼点了点头,心中竟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并不只是期待活命的机会。   “还有一条,你若能顺利回到西北,朝廷便要从西北大军中,陆续调回二十万来,一部分分散到各地方军队之中,另一部分要充盈入京城守军。”方琰缓缓说道。   虞淼闻言微微一愣,但立时明白过来,当年征战突厥,带大军往西北而去,将突厥逐出西北边境以后,大军一直没有调回,乃是哥哥在京中控制大局。西北放着那么多的兵力,圣上自然什么时候都不能安心。如今没有哥哥把持着朝政,西北大军也是该减员了。   “理当如此!”虞淼颔首应道。   沈昕娘得知了消息没多久,公孙兰便真的来到王府里。   “昕娘,你说我若是出家做了道姑,那虞淼就不能娶我了吧?”公孙兰跪坐在茶案后头,两手都按在茶案上,上身向前半倾着,瞪眼问道。   沈昕娘轻笑,“是不能,可圣上的面子,不是也被扫尽了么?”   “哼,我的面子上哪儿找回来?”公孙兰小声抱怨道。   沈昕娘垂眸想了想,语气十分诚恳又认真的说,“可是这件事细想起来,你并不吃亏啊。”   公孙兰闻言之时,正在端着茶碗吃茶,一口茶未咽下去,倒是被呛的不轻,连连咳嗽起来,茶水险些从鼻孔里喷出。   她的丫鬟和丹心都连忙上前给她抚背,递帕子。   “昕娘,你没瞧见我都急成什么样子了?就莫要打趣我了!”公孙兰总算缓过气来,苦笑说道。   沈昕娘却是摇了摇头,“不是打趣,我真这么想的。”   “嗯?”公孙兰皱眉,“那你说说看?我怎么就不吃亏了?”   “他若输了,自然是配不上你,也证明了公孙将军在作战之上,比西北大将军都要厉害,这声望自是要更高上一筹。”沈昕娘缓缓说道,“可他若是赢了,不是证明比你家哥哥还要厉害?如今比你家哥哥都厉害的人,又要成为你的夫君了,左右这最厉害的将军都是你至亲之人,你吃什么亏?”   ☆、第316章 攻守城池   公孙兰闻言,瞪大眼睛,默默无语的看着沈昕娘,“事情,还能这么理解?”   丹心金香都在一旁忍笑。   “我嫁人,又不是为了打仗的。他厉不厉害关我什么事?我……唉!”她扶额,皱起一张小脸儿。   “如今便就这么想着吧,事情也不是就成了定局的。”沈昕娘安慰她道。   公孙兰听话听音,立时面上一喜,翻身坐好,瞪眼看着沈昕娘,“不是已成定局,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件事也未必是他赢了我就一定要嫁?”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抬手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   公孙兰眼中立时迸发出光彩来,几乎兴奋的要从坐榻上跃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昕娘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就知道我不会那么倒霉!嘿嘿。果然是,来找昕娘果然是没错的,我那哥哥就只知道骂我!什么忙都帮不了!”   “这话可不对,结果如何,公孙将军才是最重要的人呢!”沈昕娘抿了口红枣茶,缓缓说道。   如今不过拖延之计,能拖延蔡相一帮人,给虞淼留出活命的机会来就是。至于姻缘能不能成,日后总会有变数,虞淼人品不差,容貌俱佳,或许日后公孙兰不会如此排斥,岂不更成良缘?   安抚了公孙兰,沈昕娘也未再多言,只提醒她,这话千万莫要在公孙陵面前提及。   公孙兰忙不迭的应下。“我又不傻,让他心中担忧,竭尽全力的拼杀,争取赢的漂漂亮亮才是正经事儿!”   沙盘攻守之战开始之时。   沈昕娘,公孙兰都被请入宫中。沈昕娘这段时间,几乎日日都会被接进宫来,宫里的宫人大多知道,如今这齐王妃,并非太后,却胜似太后。太后被禁足在隆福宫,圣上几乎不去探望。沈娘子却日日得圣上依赖信任,宫人们自然对沈昕娘恭敬无比。   公孙兰跟着她,等候在偏殿之中。虽不若先前那般苦恼,却仍旧坐立难安。   正殿此时,更是剑拔弩张。   一个偌大的沙盘,模拟西北边疆的地形,一方是大梁军队,一方是突厥人。两厢对持,气氛凝重。   除了正在对持的公孙陵,和刚从牢里头提出来的虞淼,观战之人更是阵容强大。   圣上虽年幼,却瞪眼看的十分认真。   小皇帝身边立着齐王和帝师陆淳,陆淳下手立着蔡相,正屏气宁声,捋着飘逸的胡子。紧盯战局。   齐王下手更站了一个身量结实,年逾不惑,浓眉络腮胡的男子。   男子气度不凡,脊背笔直,身上的气势倒是和正在对峙的两位将军十分相似。只是面生些,与在场众人并不常见。   “谢将军觉得这两人怎样?”小皇帝忍不住问道。   那面生年逾不惑的男人摸了摸络腮胡,含笑谦逊道:“且看看,如今成败言之尚早。”   小皇帝哦了一声,也不再问。   偏殿之中,公孙兰坐立难安,索性就从坐榻上起身,在殿中花纹富丽的地毯上踱来踱去。   “公孙娘子喝口茶,婢子去打听了,说是一时半会儿比不出结果来的!”丹心奉着茶碗道。   公孙兰摆了摆手,眉头紧蹙。“我哪有心情喝茶?放着吧!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圣上,齐王,陆先生,蔡相都在里头看着呢,听闻为了今日沙盘对战,就连深居简出十分低调的谢将军,都被专程请了来,有这么几位在里头坐镇,那消息自然是传不出来的!”金香在沈昕娘身边说道。   “你不必急了,结果如何,急与不急,都改变不了什么。”沈昕娘缓声道。   公孙兰转过脸来,看了神色淡然的沈昕娘一眼,嘟嘴道:“若是此时攸关的不是我的姻缘,而是四娘子的,昕娘你也这么说么?”   这句话,听来却又几分撒娇抱怨的意味。   金香和丹心都忍不住微微一愣。沈昕娘却点了点头道:“若是四娘,我也是这话。”   公孙兰嘟了嘟嘴,而后又轻轻一笑,“原来我在昕娘心中,也跟亲妹妹一样?”   沈昕娘抬眼看着她,思虑片刻,认真的点了点头,“是。”   公孙兰立时又高兴起来,“有你这话,我就安心了,你对自己的妹妹,必然是竭尽所能的庇护的!”   沈昕娘眼眸低垂,缓缓点头,像是承诺一般。   在公孙兰的度日如年之中,正殿那边传来声响,像是殿门开了,有人从里头走出来。   公孙兰立时一跃而起,向偏殿外头走去,她迫不及待要第一时间知道答案,迎面却是看见小皇帝正背着手,迈步走过来。   小皇帝走路的姿态,气度倒是颇有些大人的样子,可他的脸上还带着稚嫩,身量也为长成,大人的样子在他身上,便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公孙兰连忙退到一旁,福身行礼,虽心中急的不行,恨不得立时去问问结果,可动作姿态上,容不得一丝懈怠。   小皇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抬眼看着她道:“公孙娘子,朕为你想了这么一个择婿的好法子,你是不是十分感激朕啊?”   “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公孙兰低声嘀咕道。   “嗯?你说什么?朕没听清楚。”小皇帝挑着眉梢问道。   “小女说是,谢圣上美意!”公孙兰咬牙切齿。   小皇帝似十分得意,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心里知道感激就行了,朕也觉得实在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一桩啊!”   公孙兰又气又急,鼻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小皇帝却不急不忙,慢慢悠悠的在她面前说着气煞人也的话,还上下打量她一番,又啧啧两声道:“虞将军若不是受他哥哥拖累,也是一表人才,又有威名在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只怕京城的小娘子都要嫉妒公孙娘子了!公孙娘子真是交了好运气!”   公孙兰气的说不出话来,狗屁的好运气?!这运气谁想要?她立马让贤行不行?   小皇帝呵呵一乐,抬脚向偏殿走去的时候,公孙兰却忽然回过味儿来,忍不住猛的抬头看向小皇帝,他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那个虞淼莫非已经赢了?哥哥输了?已经输了?   “不、不会吧?”公孙兰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去。   她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娘子,将军出来了!”   在丫鬟提醒之下,她抬眼向正殿看去,瞧见哥哥紧蹙着眉头从正殿里头迈步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哥哥走去,她才不要相信小皇帝这般暗示的话,她一定要亲自问过了哥哥才能确定!   “哥哥!”公孙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公孙陵面前,“结果怎样?你赢了么?嗯?”   公孙陵像是正皱眉深思着什么,不妨公孙兰猛的从眼皮子底下窜出来,愣了愣后才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输了?已经输了?啊?”公孙兰忍不住伸手抓在他胸前衣服上,紧拽着他的衣服猛晃,“你说话呀?”   公孙陵伸手将妹妹的手拽下来,“宫里头,成什么样子?”   “我还顾得上样子么?”公孙兰急道,“你倒是快说话呀!”   “还没有出结果,先是我攻战,他守城,破城为胜。我破城一次,未能破城九次……”   “那不是胜一负九啊?这还不算输了啊?哥哥,你不是很厉害的么?你怎么这样啊?你以前的厉害都是吹出来的么?啊?你真要把你唯一的妹妹,这么可爱善良,善解人意,温柔贤惠的妹妹给赔进去啊?你不心疼啊?”公孙兰泪眼相望,咄咄逼问。   公孙陵本来正在郁闷,听闻此言,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歇过片刻,换我守城,他攻城。所以结果未定,不过我看你这般善良善解人意又温柔贤惠的,不如我尽早投降好了?”   公孙兰一听,这才破涕为笑,虽然她也并未真的涕下,“不要不要,哥哥一定要赢,妹妹倒是小事,哥哥的威名才是大事,哥哥若是输给了他,岂不是扫了咱们公孙家的面子,让神策军知道了都跟着没面子不是?哥哥要好好努力哟!定要在守城之时,扳回局面来!”   公孙陵哼了一声,“你究竟会不会安慰人?”   公孙兰龇牙道,“还让我安慰你?你若输了,最吃亏的人是我好不?好了好了,我知道,哥哥一定会赢的!一定会保住你这唯一的妹妹的,对不对?”以估长巴。   公孙陵无奈笑了笑,看着妹妹眼巴巴望着他的样子,只好点了点头,“我定会竭尽全力。”   沈昕娘在偏殿之中坐着,小皇帝最先从正殿里头出来,他虽年纪最小,可没有人敢走到他前头的。小皇帝进了偏殿,便腻在沈昕娘身边,第一时间将战况报给沈昕娘知道:“那虞淼还真有些本事呢,守城竟然九次都守住,公孙将军只破城一次,且还损失十分惨重,谢将军说,那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沈昕娘微微点了点头,垂眸慈爱的看着小皇帝。   “沈娘子真的不恨虞淼么?他毕竟帮着他哥哥伤害过娘子的呀?”小皇帝抬眼看着她,十分认真的问道,“你若是恨他,便是惹叔叔生气,我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沈昕娘摇头,“我看到他和他哥哥不一样,当初,我虽是被他掳进骊山行宫,但并未受到更多的伤害,乃是因为他不肯同他哥哥狼狈为奸。圣上若是能知人善任,必定受百官及天下人赞颂,妾身亦会为圣上骄傲高兴的。”   “真的?”小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   沈昕娘点点头。   小皇帝嘻嘻笑了起来,“沈娘子高兴,朕便高兴!”   ☆、第317章 死亡风波   沈昕娘向偏殿门口看去,方琰颀长的身影却一直未出现在殿门口。虽她如今也常常在宫中,可多是他在前朝,她在内宫,并不能在宫中遇见,今日还是第一次。离得这般近。原以为他定会过来,他竟不来寻她?   方琰出了正殿之门,其实就要往偏殿里来,可还没走上两步,便被内务司的太监询问宫中年节的繁琐事宜拖住了脚步,待他处理完这些事情,第二局的对战就要开始了。   作为提出这次对战的主要人物,方琰自然不能缺席,他没顾得上往偏殿里去,便又入了正殿。   小皇帝等人也都已经回到殿中。公孙陵和虞淼又交换了场地,此次,公孙陵占据大梁边境一方,虞淼代表突厥人,两厢开战。   方琰左右看了一眼,先前观战的人里头却是少了陆淳陆先生。   他低声问身边人道:“陆先生何在?”   身边宦官连忙低声回禀:“适才陆先生去了净房。交代了不必等他,他少时就回。”   方琰点了点头,也未在多问。   沙盘之上,战事凶猛。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偏殿之中的气氛也并没有轻松,反倒比先前愈发凝滞。   “哥哥已经输了一局了,如今换哥哥守城,除非他能十次皆守住,不被虞淼攻破,才算赢!这可怎么办?”公孙兰不复先前一直不停的在殿中踱步,倒是坐在自己的坐榻上,嘴巴不停的嘀咕,恍如老和尚念经一般,让整个偏殿的气氛,都随着她“念经”而越发紧张起来。   “我还对他笑着,鼓励他呢!不知道我心里头急死了么?他若真是输了,听圣上那意思。是我非嫁不可了?”公孙兰仍旧在嘀咕。   沈昕娘抿了口茶水,丹心拽了拽沈昕娘的袖子,朝她指了指公孙兰。沈昕娘微微摇头,表示不打算出言安慰她。   这事儿没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便是怎么安慰,也不能感同身受,结果不出来,再多的宽慰之语,也都跟空话一样。倒不如让她自己这么一直嘀咕着更能排解压力。   正殿之中,公孙陵的额上似乎已经冒出了细微的汗。   虞淼攻城三次,他守住城门两次,被虞淼攻破了一次,他不能再失败了!一定要赢。一个做哥哥的,若是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还如何护住京城?如何忠心护主?妹妹说的对他,他若是输了,只怕让整个神策军都觉得没有面子。   可他对面的虞淼,看起来却更为镇定。虽说输赢,直接关系着他的生死存亡,可他眼中竟无杂物,更没有太多的情绪,他目光专注的只有面前硕大的沙盘,只有攻城战局。   “不好了——”   正殿内气氛紧张凝滞,就连圣上都是屏气宁声,紧盯着沙盘。偌大的正殿之中听不到一点杂声之时,这么一声突如其来的咋呼,惊得殿中专注的众人都大为不悦的蹙起眉头。   “何事这般惊慌?”齐王冷声问道。   “陆,陆,陆先生……”太监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厉害,不像是被齐王严厉的神色吓住,倒像是被自己要说的话给吓成这样。   小皇帝听闻事关自己的老师,立时面色一变,“没用的奴才,话都不会说了么?陆先生怎么了?!”   帝王一怒,身上那种稚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天家威严,小太监立时被吓得捋直了舌头,咽了口唾沫。说道:“陆先生死在净房了。”   一句话,恍如击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立时在众人心头激起千万层巨浪。   小皇帝瞪眼看着那太监,眼中尽是惊愕。以台阵血。   莫说年幼的小皇帝,殿中众人谁也不曾想到,适才还在他们身边,同他们一同观着战局,一身大儒儒雅气质的陆先生,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   “朕,朕要去看看。”小皇帝喃喃说道。   沙盘之战自然持续不下去。   齐王扬声吩咐道:“将净房周围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一行人,连虞淼都被看管着,一道向净房而去。   陆先生已经被人从净房里抬了出来,他面上有窒息所致的青紫颜色,脖子上是一道细长的勒痕,勒死他的绳子就掉落在净房里,此时也已经被宫人给捡了出来。   “陆先生!陆先生!陆先生——”小皇帝看到陆先生被抬出,仰面放在院中的尸首,就忍不住扑上前,大哭起来,“陆先生!您醒醒啊!您说过还要教朕念《荀子》呢,君子怎能言而无信?你睁开眼睛!你起来啊!”   “圣上,圣上别这样……”蔡相在小皇帝身边,一面偷偷抹着眼泪,一面低声劝慰道。   公孙陵紧皱着眉头,看到陆先生也目有不忍,他同陆先生接触不多,但也听闻陆先生的盛名,知道陆先生耿直的秉性。且适才还活生生站在身边的人,不过片刻,竟被人所害!这并非在战场之上,乃是在宫中!在眼皮子底下!这种冲击,无疑是非常巨大的。   方琰抿着唇,不发一语的亲自迈步入净房之中,因有他的吩咐,宫人们还为清理净房,除了将陆淳的尸首抬出净房,绳子拿出净房之外,净房里依旧是刚被人发现时候的样子。   “是谁发现陆先生在净房遇害的?”齐王问道。   身边宦官忙去询问,不多时,带来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显然被吓得不轻,“这净房今日是轮到奴婢打扫,净房外头虽挂着牌子,却没有守着人,奴婢过来看了好几次,都不见牌子收起来,奴婢便以为是谁忘了将牌子收起,喊了几声,也不听里头有人回应,便进了净房,想要打扫,进来便瞧见……便瞧见陆先生倒在这儿。”   齐王紧蹙着眉头,仔细询问了小太监陆先生倒地的情形,又问过他可曾动过着净房里的其他物什,小太监被吓得不轻,颠三倒四也旁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叫大理寺常卿来,案子交给大理寺查办!皇宫大内,竟然发生这种事情,恶劣至极!”齐王怒道。   一众宫人随从都压低着脑袋,没人敢吭声。   齐王从净房迈步出来的时候,小皇帝还整伏在陆先生的身上痛哭流涕。   “陆先生教朕功课,勤勤恳恳,实乃是朕的良师益友,陆先生博学广识,对朕的心,在无人能替。”小皇帝一面哭,一面说道,“陆先生虽严厉,可从不与人交恶,是谁,是谁要害陆先生?是谁这般恨陆先生?叫朕知道!朕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小皇帝扑在陆淳身上,眼泪濡湿了陆淳的衣襟。   半跪半蹲在小皇帝身边的蔡相想要拉小皇帝起来,劝慰圣上莫要伤心太过。   小皇帝却伸手推开他。蔡相年迈,被小皇帝猛的一推,蹲不稳,跌坐在地上,险些压住陆淳垂在一旁,已经变冷的手臂。   他拉过陆淳的手臂,正要往陆淳身边放的时候,却见陆淳的手是紧紧握着的,手掌里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蔡相惊呼一声。   众人闻声都向他看去,就连哭泣的小皇帝都抹了抹眼睛,回头看着蔡相,“什么?”   蔡相掰开陆淳的手,他的手指已经冷了,但还未僵硬,被掰开的手心里躺着一只精致的荷包,荷包里鼓鼓的,塞着什么东西。   从净房里出来的方琰,看见那荷包的第一眼,脸色立时就变了。   小皇帝也紧紧的蹙起眉头,眯着眼睛,像是在思量着什么,“这荷包有些……眼熟?”   蔡相从陆淳手中将荷包拿出,打开绳结系紧的口,翻手将装在荷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咕噜噜,两只浑圆红润的罗汉头核桃,滚落在蔡相的手心里。   院中霎时静的落针可闻。   连哭泣的小皇帝都止住了呼吸,瞪眼看着蔡相手中的两只罗汉头核桃,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齐王深吸一口气,提步上前,弯身要从蔡相手中拿走荷包和罗汉头核桃的时候,蔡相却将手往身后一缩,“齐王爷,您能不能解释,这荷包为什么会出现在遇害的陆先生手中?”   齐王摸了摸自己腰间,这荷包是从沈昕娘那里的来的,那两只罗汉头核桃,更是他离开灵山之前,沐灵送给他的,他无比珍视,他手中把玩的核桃,从来都不是这两只,而这两只核桃,他一直都在身上带着。   为什么会出现在陆淳手里?   他也想知道,他从不离身的荷包为什么会出现在陆淳手里?   “给叔叔。”小皇帝忽而垂着眼眸说道。   蔡相闻言一愣,“圣上,这可是证物!”   “什么证物?!我相信叔叔!还给叔叔!”小皇帝红着眼睛朝蔡相喝道。   蔡相却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子,“圣上,恕臣不能从命,陆先生不能枉死,这东西既然出现在了陆先生手中,就得问清楚,若齐王是清白的,自然应该还齐王清白!”   ☆、第318章 目的何在   方琰面色冷凝,并未反对,反倒点头,“蔡相说的对,吾不怕问,也没什么不能说。这荷包。是吾的,荷包里的核桃也是吾的。吾一直挂在身上,从不离身。”   蔡相目光如炬的盯着齐王,一个相爷该有的气势,此时在他身上彰显的淋漓尽致,“那齐王说说,适才休息之时,您身在哪里?”   “内务司太监询问吾,宫中年节事宜,吾一直在处理这些事情。”方琰说道,“内务司太监可以作证。”   蔡相点了点头,“那这荷包?”   “今晨荷包还在吾身上挂着,至于何时遗失,吾并不知道。”方琰毫不避讳的说道。   “若齐王要问,那适才同陆先生一道在殿中的人都要问!”小皇帝红着眼睛说。   蔡相拱手。立即说道:“臣适才休息时,同谢将军在廊间略走了走。说得几句话。”   谢将军连连点头。   “臣去见了妹妹,同妹妹说了几句闲话。”公孙陵也说道。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虞淼身上,虞淼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头来,“罪臣一直在殿中,研究沙盘,不曾离开。”   小皇帝冷笑一声,“都不在场,这宫中都是朕的人,看来朕身边的人也不可尽信了!着大理寺,将今日伺候含元殿里的宫人全部抓起来!朕就不信,问不出结果来!”   小皇帝十分恼怒,不让旁人相劝。蔡相又专门询问了内务司的太监,太监证明确实前来寻找齐王,还拿出齐王亲笔的回执为证。   蔡相这才将那只荷包和荷包里的两只罗汉头核桃交给大理寺,没有再揪着齐王不放。   守在偏殿里头的公孙兰等的心急如焚。听闻正殿里头的人连圣上都一同到殿后而去了,惊疑不定,“莫非沙盘对战还不够?还要让他们赤膊相拼?也不知那虞淼功夫怎么样?”   沈昕娘却是皱着眉头,觉得事情不简单。   众人都沉着脸,从后头折返回来,并许多宫人进进出出,因她耳力敏锐,还听得宫人口中说着什么仵作,大理寺。便知道这件事情真的是不简单了。   齐王这次亲自来到偏殿之中,上前将沈昕娘扶起,“走吧,先回府去。”   公孙兰皱眉,忍不住问道:“结果如何了?我哥哥赢了么?”   齐王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   公孙兰性子急,见齐王不理她,便忍不住自己大步出了偏殿,张口就要询问哥哥在哪儿,抬眼却恰恰看见被宫人押解着的虞淼。   虞淼也恰恰抬眼看见她。   公孙兰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先前为了救四娘子的时候,远远的看过虞淼一眼,那时候,她在山上,他在山下,距离甚远,看不清楚,也只记得个大致身形罢了。   后来她被人带走。眼睛一直是蒙着的,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只对他的声音有些印象。所以今日这一见面,才算得上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见面。可不知为什么,他身上并未带着枷锁镣铐,押解他的宫人也都跟他有一步左右的距离,可她就是一眼就知道,他是虞淼,他就是。   四目相对,似乎只有刹那,又似乎很久。   两人几乎是同时转开了视线,虞淼跟随宫人,大步离开。   公孙兰的心头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因着圣命的缘故,她觉得这一眼实在是尴尬。纵然虞淼已经大步离开,她仍旧觉得脸上烫得很,甚是不自在。   “走吧。”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在她头顶猛的说道。   公孙兰被吓了一跳,哦了一声,第一次没有慌着问结果,她原本急急忙忙冲出来,不就是为了知道结果而来的么?这回却像是全然忘记了这件事一般。   一直到同哥哥一起坐上回府的马车,她才重新提起,“怎么你都没着急告诉我结果?你究竟是赢是输?”   公孙陵却是紧皱着眉头,面上更是黑沉沉的,像是毫无心情谈论这件事。   公孙兰这才觉得情况似乎很不对劲儿,“哥哥,是不是……结果不好?保不住我了?”   公孙陵却是皱着眉宇,摇了摇头,“不是。”   公孙兰大松了一口气,“那你还这般沉着脸做什么?你赢了,这不是好事么?看来的确是守城容易攻城难啊?我以为已经输了九次的你,换成守城,怎么也不可能连赢十次吧?没想到,你还真能做到!”   听着公孙兰十分轻松的语调,公孙陵不由有些生气,“你住口!”   公孙兰被呵斥的莫名其妙。   “陆先生,被人勒死在净房里。”公孙陵沉声说道,“手中还捏着齐王腰上挂的荷包核桃。”   公孙兰闻言,像是听不懂一般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哥哥,她们不是正在说沙盘对战么?怎么扯到人命上去了?哥哥这思维跳跃的也太厉害了吧?齐王怎么也扯到人命案里头了?   “我……哥哥,我听不懂……”   公孙陵瞪她一眼,“别只想着你那一点儿事儿了!”   公孙兰闻言,心头大为恼火,“我的事情,怎么就是一点儿事儿了?难道我的终身大事,在哥哥眼中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么?这是小事么?啊?你竟能说出这般话来?没有爹娘疼的孩子果然是可怜啊!你若将我所托非人,日后你怎么有脸见泉下父母啊?”   妹妹叨叨的他耳根脑袋都跳跳着疼,公孙陵无奈又气闷的哼了一声,不待马车停下,就飞身跳出车厢,“跟你一道乘车,真是个错误!”   公孙兰没了发泄的对象,鼓着嘴,生了片刻的闷气,才回过神来,“怎么会这样?齐王怎么会杀小皇帝的老师?那陆先生不是据说一直不肯入宫为帝师,还是齐王想尽了办法,三顾草堂寺,才将人给请出来的么?”   丫鬟自然不能回答公孙兰的问题,只在一旁默默的摇头。   公孙兰眯起眼睛,一时理不出个头绪,眼前却好似总有一双眼睛在晃。不过是匆匆刹那间的对视,可那一双眼睛,却如鹰一般锐利深邃,好似藏着许许多多的东西,引人探究,又让人过目难忘。   `   “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我身上取走荷包,必然功夫了得。”方琰垂眸,遮掩目中痛惜神色,语气尽量显得平稳的说道。   人被情绪左右之时,便不能冷静的看待问题,虽然他对陆淳的枉死,十分痛心,却不能让自己在这个时候被痛心所左右。   “宫中功夫在你之上的人,应该屈指可数吧?且有需要有时间来做到这些的,更是少了。”沈昕娘说道。   方琰连连点头,“让大理寺细细勘察,圣上身边竟有这般居心叵测之人,决不能姑息!”   “能近身伺候圣上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们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沈昕娘缓缓问道,“陆淳乃当世大儒,又是圣上的老师,他虽性格十分倔强,为人却不算严苛,应当不会与人结下如此大的深仇大恨吧?何人会想要他的性命呢?又为何这般费力的从你身上偷走荷包,嫁祸给你?”   方琰皱着眉,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若说嫁祸给他,分明漏洞百出。他并未单独在一处,内务司的太监很容易就能证明他并未去过净房。可若不是为了嫁祸给他,从他身上窃取荷包,而不让他发现,远比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儒,要困难的多。   何必吃力将他和这件事情牵扯在一起呢?   脑中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太快,他没来得及抓住。   “从你身上偷走荷包并不容易,且需要距离你很近才能做到,杀了完全不会武功的陆先生却要容易很多。”沈昕娘缓缓说道,“会不会你那荷包根本不是被人偷走,而是你自己弄丢的?”   方琰愕然轻叹,“如此,可以怀疑的人岂不是被扩大很多?那人这般做的目的,就更加不能明确了?”   沈昕娘垂眸,“是啊,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杀人,陆先生究竟是为什么送命?”   方琰眉宇紧蹙。   “圣上情绪怎样了?还在哭吗?”沈昕娘不由问道。以台岛血。   小皇帝年纪虽小,却是感情深重之人,陆先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老师,对他又十分真挚,师徒的情分有时甚是比父子的情分更叫人珍惜跟不舍。他还这般年幼,陆先生突然这么被害死,他身边可以依赖的人本就不多,如此,定然万分伤心难过。   方琰摇了摇头,“陆先生的尸首被抬走的时候,他就不哭了,不过整个人的状态却是很不好,他对陆先生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他虽年纪不大,心却很深,这伤痛,只怕要被他永远埋在心里了。”   沈昕娘面上尽是不忍,“他还是个孩子,皇家的孩子真是命苦,你小的时候被人害的不得不远走他乡,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身为皇子,却流落在灵山。如今圣上,虽尊贵无比,却仍然要活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方琰抿着唇,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之上。   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另一个生命正在以蓬勃的态势成长着。不过如今天冷,衣衫厚,她又并未吃胖,便也不显。   沈昕娘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小腹,抬手放在自己微隆起的肚子上,“咱们的孩子,我不要他经历这些,他的童年,应当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不需要学会这般防备,不需要看到这种丑陋和险恶。”   方琰连连点头,“我会保护好你,也保护好他。待圣上年长之时,我们便离开京城,去寻简单的生活。”   沈昕娘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那么远的事情,不提了。眼下的事情,如何是好?虞淼和公孙将军的沙盘对战,还没有个结果,如今也只得搁浅下来……”   “是了!”方琰忽而眼中一亮,眉头却皱的更深,“我知道了。”   他脑中适才划过的一个想法,他未曾抓住,却在沈昕娘这一声提醒之下,重新回到脑中。   “你知道什么了?”沈昕娘不由问道。   ☆、第319章 逝者长已矣   方琰立时起身,提步就要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昕儿同陆先生也算有交情,陆先生很少称赞人。唯独对你赞不绝口,当初能请得陆先生入宫为圣上讲学,也是昕儿的功劳……”   “说这些做什么?”沈昕娘歪着脑袋问道。   方琰转而道:“当初陆先生本想在草堂寺授课,是昕儿提议他建草堂书院,如今他不在了,草堂书院却仍旧在。当初他建草堂书院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他,朝廷绝不干涉草堂书院。草堂书院运行全靠陆先生和贺先生执掌,陆先生不在了,贺先生年事已高,草堂书院是陆先生的心血,对朝廷也有非凡意义,决不能让陆先生的心血付之东流。”   沈昕娘闻言,连连点头,“是。不能让陆先生泉下难以安心。”   “我的身份不宜干涉草堂书院的事务,昕儿与贺先生交情不浅,如今还要劳烦昕儿,多多照顾草堂书院吧!”方琰认真说道,“我且将陆先生的事情查个明白!”   沈昕娘见他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如今还不明了,不急于表露,便点点头。答应下来。也算是帮他将旁的事情料理好,免他分心。更是帮助陆先生完成遗愿,告慰陆先生在天之灵。   方琰不知究竟想到了什么,见沈昕娘答应下来,便忙不迭的出了府。   沈昕娘独自临窗,默默坐了许久,缅怀已经不再了的陆先生,回忆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和丹心在草堂寺的灶房里做饭,那个儒雅的老先生站在门口。垂涎三尺,神色激动,却又分外尴尬不好意思。   丹心拿了刚出炉的栗子酥给他,他便连烫也顾不得,大口吃着。   一份美食就能收买的人心,当是多么淳朴如赤子一般的心?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能狠心对他下的了手呢?怎么能狠心谋算一个与世无争,连帝师这般名利双收的位置都几次推拒淡泊之人的性命呢?   她握紧了自己的左手,她能唤出天赐珍宝的阴阳泉眼,她能医治任何疑难病症,只要人还未死,她就有信心一试。   可陆先生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她得知死讯之时,陆先生更是已经冷硬了。便是她握有阴阳泉眼,却也救不了那般可爱可敬的老先生了。   她长叹一声。窗外天寒,她叹出的气息化作袅袅白烟,随风飘散。   做不了更多,就做好能做的吧,陆先生的心血,不能白费。   “金香,备车。去草堂书院看看。”沈昕娘缓缓吩咐道。   丹心和金香陪在沈昕娘身边,她们都不是第一次到草堂书院里来,可此时马车里安安静静,谁都没有说话,就连嘴巴不停的丹心,此刻都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还记得她们上一个冬天前来的时候,乃是为沈家的郎君们说情,前来寻陆先生。那时候虽受沈尚书逼迫,但心情却是无比轻松的,那时候还可以期待着在草堂书院遇见陆先生。   可此时,这个盼头却是完全没有了,再也不能在草堂书院里见到陆先生了,这世上,再也没有那般的陆先生了。   沈昕娘的白皙的脸颊上都透着分外的凝重,没有一丝轻松之意。   马车停稳,金香率先跳下马车,小心翼翼的和站在车头的丹心将沈昕娘扶下。草堂书院一个个院落之中传来隐隐约约的读书声,因有高大的树木,层层房舍掩映,听的不甚清晰。   沈昕娘静静站了一会儿,像是在专注的听着这读书声一般,好一阵子没有动。   大雪快化光了,可风仍旧是凄寒的,丹心上前为沈昕娘紧了紧肩上披风,她才猛的轻叹了一声。   “娘子?”丹心担忧唤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走吧,去看看贺先生。”   草堂书院的小童引着她们往贺先生的院子里去。刚跨进院子,便嗅到一股微微有些呛的味道。   几人微微一愣,靠近上房才瞧见,贺先生正坐在帘笼半卷的正房里头,抱着个火盆,一张张一卷卷的再烧着什么。   沈昕娘立在门口轻唤了一声,“贺先生?”   贺铸微微一愣,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才转过脸向门口望了过来,“沈娘子,沈娘子来了?”   他颤了两颤,险些没站起来,沈昕娘连忙跨步进门,“先生快坐下,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贺铸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叫小童离去。   萧瑟的院中也没个伺候的人,门口只站着沈昕娘的丫鬟。并不十分温暖的上房里头,也唯有一老一少两人对坐。   “我已经知道了。”贺铸幽幽长叹了一声,“他竟走在了我的前头,先前没有遇见沈娘子,没有来草堂书院的时候,我瞧他哪儿都不好,一无是处,凭白顶着大儒的名声。可相处之后,才发现,他这人,优点甚多。我年长他十几岁,原想着,我定要将余生都留给草堂书院,我走了,他还能继续看顾着这书院,可不曾想……”   贺铸说着,满是皱纹的脸上便是一片悲戚,他抬起袖子,沾了沾眼睛,手中的信稿又投进火盆之中。   “先生节哀……”沈昕娘也叹了口气,更多安慰的话却是说不出,她心头亦是酸涩难过,可看到贺先生年迈伤心的模样,更甚是不忍,“草堂书院乃是陆先生的愿望和心血,陆先生不在了,但草堂书院仍旧在,陆先生的愿望,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应当帮他继续下去。”以节匠巴。   贺铸连连点头,“我知道,我虽然年纪大了,可经沈娘子医治之后,这身体却是越发的好了,我这余生,都不会离开草堂书院!”   沈昕娘立即起身,退了一步,对贺铸躬身行了大礼。   贺铸吓了一跳,伸手将手中书信全投进火盆之中,火盆里突然窜起的火苗险些烧了他的眉毛,他却顾不上那个,着急忙慌的说道:“沈娘子怎可拜我?抛却娘子王妃身份不论,娘子乃是老朽的救命恩人,唯有老朽向娘子行礼,老朽倚老卖老,不多礼也就罢了,娘子怎好如此羞煞老朽!”   沈昕娘却面色十分郑重的说道,“草堂书院乃是为天下学子,为朝堂社稷。先生当初来草堂书院,是应妾身所求,不好拒绝,如今甘愿留下,奉献毕生,令人敬仰,妾身之礼,为草堂书院,更为天下学子。”   贺铸连忙将沈昕娘扶起,“娘子这话,令老朽惭愧呀!我适才将脾气古怪一身倒刺时候,写给陆先生的书信,尽都烧了,他泉下闲来无事也可读读信来解闷了!不知会不会在泉下气的暴跳如雷。”   这自然是玩笑话,两人都在悲戚中,略略莞尔,沉闷的气氛总算轻松些许。   “娘子这时候来草堂书院,就是将草堂书院拜托给老朽之意?”贺铸站直了身子,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虽年迈,却仍旧康健。   沈昕娘颔首,“妾身便是不来,相信贺先生也定然会尽心尽力,妾身来,便是来帮助先生的,若有妾身能助一臂之力的地方,妾身定然不会吝惜。”   贺铸闻言,不由有些皱眉,“陆先生同我说过,草堂书院虽设在京城,但却是民间书院,在设立之初,便说好了,朝廷不来干涉,不论招收学生,还是讲授内容,皆由草堂书院自行安排。”   沈昕娘点头,“先生说的不错,所以我来,并非是代表齐王而来,只是作为陆先生曾经的旧友而来。贺先生,不会将我逐出门外吧?”   听闻此言,贺铸才放下心来,摸着直垂倒胸前的白胡子道:“如此,便欢迎之至,扫径相迎还来不及,哪里有将沈娘子往外赶的道理?”   沈昕娘福了一礼,“烦请先生带我在草堂书院里看一看吧?”   贺铸作请,两人一前一后向草堂书院学生们听课的院落走去。   草堂书院的学生不少,除了京城的学子以外,还有许多从外乡赶来的,草堂书院根据不同的学识水平年纪,将学生们分开授课,凡读书之时,学生们不得随意外出,唯有休沐方能出去自由活动。因需得准备学生们住宿之地,草堂书院占地有限,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学子,因为书院容量有限,而被摒除在外,未能入院读书。   能像沈尚书家的儿子一般,交了更多束脩而借读的毕竟是少数。   为不打扰学生们读书,沈昕娘和贺先生只是略转了一圈,离得很远看了看。   书院的环境很好,有池塘,百年甚至千年的古树,清幽的花径,错落的假山石阶,倒真是静心读书的好地方。   两人正要转走,恰逢授课的先生讲完,起身离开课堂,里头的学生恭送先生离开之后,或坐下来继续读书,或三三两两的夹着书册走到教室外头。整个书院的气氛十分儒雅和谐。学子们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十分轻微。   沈昕娘略点了点头,同贺先生走远。两人走在草堂书院缦回的廊腰里,贺先生看了若有所思的沈昕娘一眼,轻缓道:“沈娘子今日来,又特地看了看书院的情况,不是无的放矢吧?沈娘子若是有什么打算,不如同老朽说上一说?”   沈昕娘颔首,“只是个不甚成熟的想法,一开始未讲明是怕不适宜,惹得先生嘲笑。先生既然相问,妾身便说了。”   贺先生摸着垂倒胸前的胡子,点了点头,“沈娘子不必谦虚。”   ☆、第320章 书院   “我瞧学生们整日里读书,虽恭敬有礼,却好似少了些少年人的朝气,且多半身体羸弱,手无缚鸡之力。而有些学生,看起来整日困顿于课堂。有些无精打采。草堂书院原本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也是为朝廷,为百姓培养有用之才的地方,若是不能如孔圣人说的那般,因材施教,却是有些遗憾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贺先生半蹙着眉头,似有些不解其意。   沈昕娘轻咳一声,“我的想法是,扩建草堂书院,为草堂书院增加课程,让学子们能自主选择自己有兴趣的课业,且为所有的学子开设武修课程,并不是要他们成为能征善战的大将,当然有这般人才更好,没有也能强身健体。岂不一举多得?”   贺先生有些诧异的看沈昕娘,“此举,可不是小事啊?”   “所以特来请教贺先生。”沈昕娘说道,“扩建草堂书院的费用,不用书院操心,我来解决。所开设课程还望贺先生能多多思量,我也会提出一些想法,供先生抉择。习武的课程,希望所有的学生都能参与。”   贺先生闻言,惊诧的看着沈昕娘,不想她一个小女子,到有如此想法,不禁连连点头。   沈昕娘想到的则是当年在灵山的时候,师父就不会强迫他们一定要学习炼丹,或是一定要学习阵法,符篆,而是让他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天资。自主选择。外门的情况她不甚清楚,可是内门的氛围一向是十分良好的。师门中人都能够学习自己所感兴趣的东西,主动性强,并非被逼迫而学,学习便不觉得辛苦,反而其乐融融。   “沈娘子想法不错,老朽会好好考虑。”贺先生拱了拱手,说道。   沈昕娘还礼,“谢先生。”   贺先生摇了摇头,“不足言谢。”   “草堂书院扩建之事,想来先生不用犹豫吧?”沈昕娘问道。   “娘子倒是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性子?”贺先生摸着胡子笑道。   沈昕娘垂眸,“只是想要在自己能做的时候,多做一些事,以告慰先者,不叫生者长叹。”   贺先生想到故去的陆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缓缓点了点头。   沈昕娘离开草堂书院,回到王府,便请人给以前设计整修王府的工部侍郎送了年礼。   王妃主动送礼,工部侍郎可是受宠若惊,当日便忙不迭的来到王府,拜谢盛情。沈昕娘到没有同他客套。直接在花厅里见了他,言明请他帮忙设计草堂书院的工程。   “草堂书院如今地方还不够大,若想要容纳更多的学子,开设更多的课程,必定要扩建。且书院里头需要有校场,让学生们能够习武强身健体。”沈昕娘摊开草堂书院如今的布局图,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图纸上说道。   工部严侍郎连连点头,“这是王爷的意思?”   沈昕娘摇头,“是我的意思,是我私下里请严侍郎帮忙,并非王爷之名,若是严侍郎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便就作罢,不好多烦扰严侍郎。”   严侍郎连忙摆手,王妃将话说的如此客气,他甚是惊慌,脸颊都不禁微红了,起身道:“不不,自然是能抽得出时间的,能的。”   沈昕娘闻言,将图纸向前一推,纤长的手指往四周一画,“这些地方都是能够买下来,或是批复下来的,如何规划设计,还烦请严侍郎亲自往草堂书院走几趟,待严侍郎有了大致的草图,会同草堂书院的贺先生一道再商谈。”   严侍郎双手接过图纸,“王妃如此关心草堂书院,是在是书院之幸,学子之幸。”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是我之幸。”   严侍郎眼中有困惑不解,沈昕娘却并没有多说,谢过了严侍郎之后,命人好生将严侍郎送走。能私下里交好王爷王妃,自是好事,听闻齐王妃私产丰厚,出手阔绰,定然也不会亏待与他。如此名利双收的事情,他自然是再乐意不过,抽了时间便向城郊的草堂书院而去。   齐王听闻沈昕娘要在草堂书院兴习武课程之时,不仅有些错愕。   “是陆先生的意外,让你心头格外难过?所以才有如此打算?”方琰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   沈昕娘却是缓缓摇头,“此其一也,陆先生若是并非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也许就不会那么容易的被人所害,而不被旁人察觉,若是能及时发现……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沈昕娘言语时间,十分痛惜。   方琰握了握她的手,“莫太过伤怀了……”   沈昕娘点点头,“还有一则,更是因为我前去草堂书院,见书院氛围十分儒雅融洽,学子们十分知礼,只是每日苦读,甚是伤身。若能习武以强身健体,自然更好。且草堂书院这种儒雅的氛围,倘若能让更多的学子有机会亲身经历,想来也是大有益处。但也许有些本可以为朝廷,为百姓效力的人,并不擅长读书,倘若能够不拘一格降人才,让不擅长读书的学子,也能发挥其本身专长,不是更好?”   方琰闻言,深深点头,“掌门人若是看到这一切,看到你作所作为,定会十分欣慰的。”   沈昕娘轻叹一声,“其实我有私心的。”   方琰微微挑了挑眉梢,“何等私心?昕儿这想法,分明就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我瞧不见私心在何处?”   “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可以重建灵山?”沈昕娘问道。   方琰颔首。   “如今这一切,于我来说,都是在为重建灵山而做准备。待到你可以离开朝堂,待你将你手中权柄都归还与圣上,我们就回到灵山去。”沈昕娘十分郑重的说道。   方琰略有些错愕,“你是认真的。”   沈昕娘定定看他,“你看我像是玩笑么?”   方琰沉默片刻,握紧了她的手,“好,待到那时候,我们一起回灵山。”   沈昕娘越发忙碌的投入到草堂书院的扩建之中。趁着她的身子还不算沉重的时候,将前期的一切都准备好。   贺先生并非迂腐顽固不化之人,虽然一开始办草堂书院的时候,只是为了让学子们有个闻道授业解惑的地方,将他们这些年长之人的所知所学传授给年轻之人,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但细想沈昕娘的想法,果然是更为周全,并无不妥。   贺铸同其他授业的鸿儒们商量之下,很快便同意下来。   于是,草堂书院破例招收学生的消息很快便流传开来。除了习文理诸子百家,另设武学课程,及农耕治水畜牧等等杂学课程。以亩吗技。   听起来颇为复杂,但不强迫学生学习,只看下学生各自天资兴趣。   草堂书院名声在外,学子们趋之若鹜,草堂书院虽说不直接受朝廷控制,但草堂书院无疑是寒门学子进入朝堂的一个捷径。   草堂书院的先生们,大多乃是当时大儒,更同朝堂高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进入朝堂举荐乃是一条捷径,若是能在草堂书院里得了先生的眼缘,被发现自己身上的长处,而被先生们推拒给朝廷,那便一下子跻身于士族行列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听闻草堂书院要扩招之时,京城人士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率先沸腾起来。   草堂书院的报名之处,整日人满为患。   原本就是草堂书院里头的学生,也可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转而学习旁的课程,兼修,或者主修旁的课程亦可。   沈昕娘这几日便常常呆在草堂书院,一面听取贺先生的建议,一面看着严侍郎的草图,商量着规划修改。忽而沈昕娘觉得像是有人藏在不远处,一直在窃窃偷窥一般。她察觉到有灼热视线落在身上的之感,回头去看,却又不见人影。   “娘子看什么?”金香敏锐的发觉,不由问道。   沈昕娘垂眸低声吩咐:“你绕道过去,看看那几颗老槐树后头藏了什么人?”   金香一愣,正要回头,沈昕娘却是一把拽住她,“不要看,你只管绕过去,绕到后头自会发现。”   金香点头而去,丹心还不明所以。   严侍郎将草图递给沈昕娘,沈昕娘仔细看过,连连点头,“旁的可稍晚一些,招生从报名,到做好,中间还隔着过年,还有时间,校场倒是最好早一些。”   严侍郎拱手答道:“校场最快可在上元节前后建好。”   沈昕娘点头,“那便请严侍郎多多费心。”   严侍郎抬手接过草图,躬身退走。   金香的声音从槐树后头猛的传了出来,“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藏在这里?”   沈昕娘转过身去看,有三个半大的少年被金香从树后提溜了出来。   三人十分紧张局促的垂着脑袋,犯错的孩子一般,不敢抬头看前面的沈昕娘,对金香的责骂,也不辩驳的忍受着。   沈昕娘对金香摆了摆手,金香上前,“娘子,适才就是他们三个躲在树后头一直偷窥,图谋不轨!”   ☆、第321章 图谋不轨   “我们没有图谋不轨。”年纪最小那个终于忍不住说道。   “没有图谋不轨你们藏在树后面干什么?还鬼鬼祟祟的?”金香瞪眼问道。   那年纪最小的看了看自己身边两个哥哥,哼了一声,也没说出什么道理来。   “你们是草堂书院的学生么?”沈昕娘问道。   “娘子,定然不是的!草堂书院怎么会有这么没有规矩的学生?说不定是报名那里偷偷溜进来的学生,以婢子看,这种学生。草堂书院也不必招收了,直接将他们的名字剔除在外就是了!”金香故意言辞狠厉的说道。   那年纪最小的少年果然最沉不住气,瞪眼看着金香,“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凭什么就将我们摒除在外!再说,我们本来就是草堂书院的学生!我们是来见长姐的!不是来图谋不轨的!”   此言一出,院里头一静,金香丹心瞪大了眼睛。连沈昕娘都微微错愕。   “长姐?谁,谁是你们长姐?”丹心问道。   这是三个少年都抬起头来,目光皆不由自主落在沈昕娘身上。   沈昕娘迟疑片刻,缓缓开口,“你们是沈家的小郎君?”   沈尚书的儿子在草堂书院借读,还是她寻了贺先生安排的,不过她并未见过沈家的小郎君,只有当初刚从吴兴回来的时候,在沈家远远的瞟见过几眼。   那时沈家的孩子们当她如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从没有人主动和她亲近,她便也不怎么认得沈家的男孩儿们。   三个少年有些脸红的点点头,“见过长姐!”   此时躬身行礼,倒是有模有样。   丹心十分厌恶沈尚书,连带对着第一次谋面的沈家几个小郎君的第一印象就差极了,当即便掐腰道:“哼,长姐?娘子是你们长姐不错。可更是齐王府的王妃,是大梁的王妃,你们见了王妃,就不行大礼么?”   三个小郎君闻言一惊,慌忙撩袍子就要跪下。   “罢了。”沈昕娘倒是无意在弟弟们面前耀武扬威,“你们不好好读书,来寻我做什么?”   “丑话说在前头,沈家老爷说过的话你们就别再说了,要是求着娘子为你们说情,让你们不必考试就直接转为正式学生的话。最好还是趁早收回去!免得叫我们这些做丫鬟的都看不起你们!”丹心板着脸,十分不留余地的厉声说道。   倒是比王妃更添了几分凶狠。   沈家的三兄弟立时面红耳赤,吞吞吐吐,被丹心臊的要说不出话来。   “不必怕,若是有理,我会听,若是无礼,还是思量好,莫开口为上。”沈昕娘缓缓说道。   她是极护短的人,身边之人但凡是为她说话,虽然有些失礼,她亦不会当面呵斥。如此,金香丹心自然感念于心,这才会每每危急之时,不顾及自己,也会第一时间想道要维护娘子。   三个少年看我我看你。又躬身拱手,才由年纪大的那个说道:“听闻当初能够到草堂书院借读,乃是凭了长姐的情义。弟弟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落榜之后,并没有心存妄念,父亲不甘心……这才……望长姐海涵。”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便不必提了。”沈昕娘不以为意的说道。“你们只要安心念书,不辜负先生教导,家中亲长期望,就不需心怀愧疚。”   三个少年听闻此言,更是有些窘迫,吞吞吐吐,言语艰难。   “你们到底要说什么?娘子可忙着呢?有话就好好说?谁还能猜出你们心里都想着什么不成?扭扭捏捏的,拿出些郎君的魄力来不行么?”丹心皱眉揶揄道。   那个年纪不大不小,在三人中,个头却是最高的少年捏了捏拳头,张口说道:“弟弟们来寻长姐,就是想知道,草堂书院说,要开设习武课程,是真是假?”   沈昕娘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你们适才不是听到了,日后这里就会建出校场来,叫学子们可以在这里练功习武。”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立时笑起来,兴奋难掩。   沈昕娘心中已然明白几分,“较之读书,你们更喜欢习武?”   那三个少年连连点头,“长姐放心,听闻草堂书院习武等课程也是会有入学考试,倘若弟弟们不能通过考试,绝对不会来烦扰姐姐说情!我们同其他人一样,一定会通过考试,堂堂正正的进入草堂学院!”   “是!上次的事情我们根本不知情,父亲也没有同我们商议,乃是木已成舟,才叫我们知道!”年纪小的那个也义正言辞的说道。   沈昕娘点头,“倒是有志气。”以亩吗号。   三个少年这才挺直了脊背,先前那窘迫的姿态略少了些,“长姐就放心看着吧,这次定然不会再借助长姐颜面!”   沈昕娘点点头,“课程开始在年后,便是习武,也会问及读书所知,不可懈怠,你们还不去努力?”   三少年闻言,连忙笑嘻嘻的拱手,“多谢长姐提醒,定不叫长姐看扁!”   说完,三少年立时嘻嘻哈哈,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丹心瞪眼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颇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沈尚书家的郎君啊?可同沈尚书一点都不像呢!这品性,哪有沈尚书那般不堪?”   丹心说完,自知失言,啪啪的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娘子勿怪!”   “丹心姐姐从来都是仗着娘子宽仁,想说什么说什么!娘子什么时候怪过姐姐?”金香在一旁打趣道。   丹心瞪了她一眼。   沈昕娘面上却颇有些欣慰之色,“幸而沈家的孩子们还没有长歪。”   丹心金香连连点头,“怎么说也是娘子的娘家人,看到他们如今品性,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离开草堂书院,免得回家,真的再被沈家那老爷给带歪了!”   “说起来,草堂书院教习武学的武师父也该张贴布告来招揽了。”沈昕娘说道,“这件事金香安排去办吧,待遇优厚,去打听一般武师父一个月的月钱大约是多少,草堂书院聘请,翻十倍。”   果真是财大气粗,金香瞪了瞪眼,连忙点头应下。   沈昕娘又看了一圈,便起身回了王府。   方琰这几日不知究竟在忙什么,常常不见人影,她因为兼顾着草堂书院的事情,小皇帝命人来接她进宫,她便都推拒了,更是没有遇见方琰的机会了。   今日她回到家中,方琰却也恰在府上。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沈昕娘问道,“我正有事要与你商量。”   方琰连连点头,“你说。”   可他气息却微微有些不稳,面上虽是一派淡定安然,但沈昕娘同他的关系自是常人不可比拟,自然也比常人更能察觉他的异样。   “你有事?”沈昕娘歪着脑袋,狐疑看他。   方琰轻笑了笑,“你不是说,有事要同我商量么?”   “哦,草堂书院要招揽能人贤士,若是到时候招揽不来,还要朝你开口,先同你说好,你到时候可不能推拒。”沈昕娘缓缓说道,“我的事情说完了,你也该说你的事了。”   方琰却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我想到陆先生为什么会死了。”   沈昕娘霎时间变了脸色,“为什么?”   “因为有人不想让虞淼顺利脱困,即便不死也要拖延上一段时间。”方琰眼眸深邃,语气凝滞,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这又是为何?”沈昕娘微微蹙眉,想到儒雅让人如沐春风的陆先生,心头便忍不住有些压抑窒息之感。   “为了搅浑京城,乃至大梁朝堂的水,浑水才好摸鱼。”方琰眼睛微眯,“他究竟藏在哪里,要谋求的是什么,我一时不敢断言,但是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拖延虞淼。在不知道他下一步的企图之时,断送他计划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虞淼尽快脱离困境。”   沈昕娘闻言,一时没有开口,温暖如春的正房里头,好似感觉到了帘笼外头那凄寒的风。   静谧的厅堂,两人相对而坐,彼此对视,呼吸可闻。   半晌,她才哦了一声,“你是怀疑有人勾结突厥,想要从西北下手,趁着朝堂混乱之时,里应外合,让大梁猝不及防,内忧外患,而从中谋取私利?”   方琰闻言一惊,“你明白?”   “我又不是傻子?”沈昕娘白了他一眼,她如今眼眸黑白分明,白他一眼,恍如秋波送情,别有风韵,她却不自知。   方琰心驰神往,更惊叹她的聪慧,他已经将话说的很隐晦了吧?她却猜的一点不差。   “如此看来,虞淼若是忠心为圣上,忠心为大梁,他在西北又十分有影响力。将他从牢中救出,送回西北,自然是破坏那人阴谋诡计的最好办法。”沈昕娘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陆先生被人杀害以后,凶手一直没有找到,大理寺审查宫人之时,有个太监在讯问之前,就吞金自杀了。大理寺称他是畏罪自杀,可未有定论,虞淼和公孙将军的沙盘对弈,也就此耽搁下来。”方琰说道,“若是能说服蔡相,站在我们的立场之上,让虞淼和公孙将军重新对弈,只要赢了,就立时放他走,一切便来得及。”   沈昕娘点了点头,“蔡相的立场,很清楚?”   “蔡相为人耿直,同陆先生也算故交,蔡相一门忠臣,不会搀和到这件事情之中的,且蔡相年纪大了,坚持不放虞淼,不过是固执和迂腐,想来好好同他相谈,他定能明白孰轻孰重的。”方琰笃定说道。   ☆、第322章 小娘子之争   “如今快过年了。”沈昕娘忽而说道。   方琰一愣。   “不如备些年礼,也到大臣家中走走?”沈昕娘又道。   方琰了然而笑,“甚好。”   这话朝堂上不便言明,处处都是眼睛,处处都是耳朵,当然是私下里。更方便平心静气的商谈。   王妃同他一道,为大臣们送去年礼,不失为一个好的由头。   沈昕娘当即让人去备礼,王爷大肆在家中宴请大臣甚为不妥,颇有结党营私之嫌,但若是偶尔备上些节礼,逢年过节略略走动,也并不会招致忌讳。   更何况如今圣上还小,还需处处依仗齐王。   齐王府挂着高贵鸾鸟徽记的马车,停在蔡相家的大门前的时候。沈昕娘还幽幽叹了一声。   方琰侧脸看她,她无奈笑道,“当初借着你的马车,请蔡家九娘子一同游玩之时,从不曾想过,我会走进蔡相家的大门。”   当初的她还是齐王府的小妾。如今她却已经是堂堂王妃。今非昔比,人生无常。   沈昕娘同方琰步下马车之时,蔡家高门敞开,年迈的蔡相爷亲自出来相迎,蔡家的男子皆躬身候在正门外。连门口蹲着的两头大狮子,都被擦得铮亮,威风凛凛。   方琰和沈昕娘被恭迎进蔡家大门。   蔡家的女子们皆在影壁外头恭迎,沈昕娘对方琰点了点头。同蔡家的女子们进了垂花门。方琰则同蔡相去了外院的书房。   蔡家老夫人不在,陪着沈昕娘的是以蔡夫人为首的女子们,多是她的儿媳妇们。   众人将沈昕娘请至上座,因一早就让人送信过来,说齐王同王妃要来,蔡相府中上下忙乱,扫径相迎。   沈昕娘成为王妃以后,已经多次见过蔡夫人,此时蔡九娘并不在场,彼此也没有尴尬。蔡夫人言语和煦。沈昕娘也不是挑剔严苛之人,宾主相谈,还算十分欢畅。   “冬日里府上也没有什么精致,枯坐厅堂,倒显得无趣,相府上,有一处梅园,如今梅花开的不错,王妃可愿去瞧瞧?”蔡夫人见沈昕娘虽寡言,却不难相处,便笑着建议道。   沈昕娘微微颔首,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去了梅园。   蔡家的小娘子们早就听说齐王,同齐王妃来了府上。可她们年纪小,蔡夫人怕她们不懂事,得罪了王妃,便不许她们跟着作陪。   姐妹们心里头的好起劲儿如何能压抑的住。商量之下,纷纷聚到蔡九娘的院子里。   “又不是没见过,我才不去。”蔡九娘拉着脸,连连摇头。   “九娘不是说,同沈娘子的关系很好么?怎么,人家是沈娘子的时候关系就好,人家是王妃了。这关系就不好了?”有姐妹捻酸说道。   蔡九娘哼了一声。   “只怕以前的话,都是九姐姐吹的吧?其实根本就没有同人家交好?所以才不敢带我们去见王妃?”十一娘站在她姐姐身后,也跟着说道。   旁的姐妹们也都连声附和。   小娘子都是好面子的,蔡九娘如何能忍的了姐妹们这般质疑,“才不是,我去见王妃自然没什么,可你们凭什么去见?母亲说了,你们不懂规矩,王妃又不是一般妇人,若是惹了王妃不悦,你们呀,吃不了兜着走!”   姐妹们嘘声一片。   蔡九娘还没有得意的哼出来,八娘便开了口,“九娘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咱们也不是一定要到王妃面前露脸儿,不过是要一睹王妃风采就好。不如九娘你带我们去看,姐妹们都远远躲着,九娘你自己上前请安如何?”   蔡九娘立时心头一惊,她原先在沈娘子面前那般嚣张,如今人家已经成了王妃了,自己再到人面前去晃,人不给她没脸才怪!她才不要去丢人现眼!   “怎么,你怕了?”姐妹们立时嘲笑她。   “我才没有怕!”蔡九娘梗着脖子,“我是觉得这样不好,我一个人去请安,叫你们藏着,多不公平,咱们还是一道在这暖暖和和的闺楼里说说话,绣绣花的好!没得去什么梅园啊!多冷!”   “九姐姐本来就是心虚了,你们就别逼着就姐姐了,分明人家做不到,你们这般硬逼着,不是叫九姐姐下不来台么?”十一娘尖声尖气的说道。   蔡九娘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立时便站起身,看着十一娘道:“什么我下不来台,我做不到?我是怕你们想看看不到,嫉妒我独自个能上前请安罢了!不懂,别乱说!”   “我看十一娘说的有理,你这么凶,是被十一娘说中心声了吧?”八娘在一旁,挑着眉梢,笑看着蔡九娘。   “我才没有!去就去!你们别后悔!”蔡九娘霍然起身。   其实说出这句话,她就已经后悔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姐妹们好似就是计划好的,她刚一起身,就被人推着向外走,脚步停都停不住。   自从那些日子,自己在家里彻底风光了一把以后,姐妹们都分外的嫉妒她,嫉妒她有穿不完的春草新纺,有戴不完的漂亮首饰,京城里最大的胭脂铺子,还因为她那次的大肆购买,将她当成了大主顾,总隔几个月,就送来府上他们新出的口脂或是香粉。   姐妹们私底下看她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她原本最是得意如此,就连同姐妹们一同出去参加宴席,她也永远是最耀眼的一个。可谁想到今日齐王妃会忽然大驾光临?   那些嫉妒她的姐妹们,巴不得她在齐王妃面前大大出丑呢!   “行了行了,别推了,再往前,就要被发现了!”蔡九娘紧了紧肩上披风,低声抱怨道。   她身后的姐妹们这才松了手。   梅园里头梅香肆意,莹莹嫩黄的梅花开满枝头,幽香四溢,花吐胭脂,香欺兰蕙。   蔡九娘低声咕哝道:“相府的的梅园有什么好看的?宫里也有梅园,城南玄玉观里头那片硕大的红梅苑才叫好看。”   “哪里来的那么多抱怨,梅园咱们天天能来,又不是叫你来赏梅花的!”八娘在一旁压低了声音,语气嘲讽道,“去呀,齐王妃一定就在众人簇拥之中,你莫不是又不敢了吧?”   “九姐姐,你若是不敢,不若就在这儿说明白了,咱们也不逼你。”十一娘立即在一旁说道,“只要你承认你当初说同齐王妃交好的话,都是诳姐妹们的,是你吹出来了,咱们就此作罢!”   “我没有诳你们!十一娘,我送给你的那匹紫丁香色的春草新纺你忘了么?那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蔡九娘瞪眼道,“何况当初一起去南市,你们没瞧见我乘坐齐王妃的车驾?”   “谁知道你是怎么厚着脸皮求来的?齐王妃还不是连面都没露?”十一娘小声嘀咕。   “你!”蔡九娘气的脸都红了。   “你不敢就别去了,服个软低个头不就是了?”旁的姐妹在一旁劝道。以亩围技。   这世上若是服软低头那么容易,估摸着会少很多纷争矛盾。   蔡九娘瞪着一双眼睛,口鼻间呼哧呼哧的往外冒着热气,哪里像是能服软的架势?   “你这小没良心的!那匹布料不送给你了,你给我还回来吧!”蔡九娘上前扯住十一娘的衣襟。   十一娘伸手就去推她,“你定然是买不来了,这才想要从我那里拿回去!送出去的东西,还有往回要的道理?不知羞,不知羞!”   “九娘,你是姐姐,怎能欺负妹妹!”八娘在一旁扯着蔡九娘的手,偏帮着十一娘。   一群姐妹又是劝,又是拉,动静不知不觉就大了起来。   一群赏梅花的妇人们也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回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沈昕娘耳聪目明六觉敏锐,自然一早就察觉了,不过她们闹的动静不大,仍是人家家务事,她贸然理会倒是不好。   众人此时都皱起眉头,蔡夫人更是惊得变了脸色,转过脸来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道:“不是说了不叫她们到王妃面前来,省的失礼?怎的还是闹出来了?还不快将她们请回去!”   “听闻收集这花上雪水,埋在青花瓮里,来年泡茶,最是清雅呢!妾身附庸风雅,倒是收集了一些,王妃若是不嫌弃,可容妾身将这花瓣上的雪水献给王妃?”蔡夫人的大儿媳十分有眼色,连忙上前说道。   沈昕娘见一群小娘子僵持不下,像是要打起来的样子,一群仆妇丫鬟上前,竟不能将她们劝走。蔡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便转过脸问蔡夫人道:“不知九娘如今日可在府上?”   蔡夫人一愣,没想到王妃会忽然问起九娘。   还是她的儿媳妇反应快,“在呢在呢,还不快去请九娘子过来!”   丫鬟连忙跑到一群撕打的小娘子面前,“快停手,王妃要见九娘子!”   此言一出,正撕扯的小娘子们皆是一愣,纷纷停手,瞪大眼睛看着蔡九娘。   蔡九娘此时却有些狼狈,发髻有些歪了,头上金钗也快掉了,衣服上更是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抬眼向不远处眺望一眼,竟有些怯生生的问道:“王妃真的要见我?”   丫鬟皱着眉头,连连点头,“也来不及收拾了,娘子……上前见礼吧!”   其他姐妹又是嫉妒,又是艳羡,心头又有些不甘的只盼着她到了王妃面前再出个丑。最好是再挨上一顿骂,才叫人爽快!   ☆、第323章 气度   蔡九娘心里也十分忐忑,踟蹰着迈不动脚步。   忽而又有一个小丫鬟跑上前来,“王妃叫众位娘子都过去见礼。”   小娘子们一听,这可傻了眼了,原本盼着蔡九娘出丑,如今大家这般狼狈的出现在王妃面前。岂不是都要出丑了么?   可是心中又十分好奇传说中的天命王妃,究竟是何等尊贵模样?   那些适才没有过分撕扯的小娘子连忙整理自己的衣衫,跃跃欲试的走在了前头。   身上有些凌乱的小娘子就垂着头跟在后头。   众人低着脑袋上前来,蹲身行礼道:“见过齐王妃,王妃安好。”   “蔡家的小娘子们果然钟灵毓秀。”沈昕娘缓缓说道。   听闻这声音,如清泉击石,如珠落玉盘,铮然脆响,清冽悦耳。众位小娘子虽然都垂着头,但是对这位齐王妃的第一印象,却是异常好了起来。   “都不必拘礼,蔡相儒雅仁厚,对朝堂社稷忠心耿耿,蔡家的小娘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么大冷天里。也不忘切磋武艺。”沈昕娘缓缓说道,“草堂书院就鼓励学子们不要只知读书,不求文武全才,起码会些拳脚,强身健体也是好的,若小娘子们并非女儿身,倒可能是草堂书院的渴求之才。”   沈昕娘将她们闺中的嫉妒撕扯,轻描淡写的说成是切磋武艺。又夸她们巾帼不让须眉,无疑是顾及了蔡夫人的面子,也让一众低垂着脑袋的小娘子们觉得不那么窘迫尴尬了,顿时对这位齐王妃的印象更是好了。   蔡夫人笑着谢过了齐王妃谬赞,转过脸来,语气尽量维持平和的冲众位小娘子道:“还不赶紧行礼告退?杵在这儿干什么呢?”   众位小娘子心中正是遗憾,半蹲着身子不想走的时候,忽闻那好听悦耳的声音又传入了耳朵,“怎不见九娘子呢?”   蔡九娘心里咯噔一声。自己以前和沈娘子相处的时候,以为她不过是齐王府的小妾。而那般上赶着讨好自己,乃是因为自己一定会成为齐王正妃,在她面前多有傲慢。她如今不会是寻了机会,扳回一成,要在家人和姐妹没面前给她难堪的吧?   她头皮僵硬,挪动着步子想要溜走。可站在她前头的姐妹们却十分不配合,纷纷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还各自退了一步,将躲在众人身后的她大白与齐王妃面前。   她只觉那被众星拱月般簇拥起来,雍容华贵让人不敢直视的齐王妃似乎提步靠近了自己,心头砰砰然跳的越发急促起来,却闻到头顶的声音缓缓说道:“九娘子豆蔻年华,真是风华正茂,多时不见,明艳如故。”   齐王妃的声音平平的。一点嘲讽的意味都没有,像是说着她深以为然的事实一般。   蔡九娘皱了皱眉头,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夸她?不像是贬低她?   “王妃真是抬举她!小孩子家的,哪里谈得上什么风采!”蔡夫人连忙说道,“九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王妃?”   蔡九娘被母亲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蹲身行礼,“谢王妃谬赞,九娘实不敢当。”   齐王妃似乎轻笑了一声,同蔡夫人说笑道:“蔡家的女儿个个都叫人喜欢,只怕蔡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吧?”   “哪里哪里,整日顽皮得很。”蔡夫人应和说道。   一行人随着王妃的步子缓缓离去。   一众的小娘子们被蔡夫人身边的丫鬟提醒,不好再跟随。小娘子们都蹲身行礼恭送,待人走远了,小娘子们才纷纷好奇抬起头来,向那被中人簇拥走在最前头的女子望去。   女子身量高挑,纵然冬日里衣服宽大,且外头还罩着披风,但她却一点不显臃肿。红飞翠舞簇拥之下,她竟还是那般如鹤立鸡群一样引人注目,气质不凡,恍如误落凡间的仙子一般,让人只觉直视唐突,却又痴迷的移不开视线。   待人已经走出梅园,远的看不见的时候,才有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果然是天命王妃,名不虚传的呀!”   蔡九娘下意识的就跟着点了点头,“是啊。”侧脸一看,才发现说这话的是十一娘,她又冷哼了一声。   十一娘却是像全然忘记了两人先前的不愉快,忘记了先前姐妹们拉都拉不开的撕扯,笑嘻嘻的上前道:“九姐姐,王妃真的认识九姐姐的呀?还夸赞了九姐姐呢!”   “王妃不是赞了咱们大家么!”八娘在一旁,语气颇有些酸溜溜的说道。   “那哪能一样,九娘可是被王妃提及了单独夸赞的!这说明,九姐姐在王妃心里还是有那么些分量的!先前对九姐姐不敬,姐姐可千万不要放在心里!”旁的小娘子们也都凑上前来,十分客气的说道。   原本被众人揶揄取笑的蔡九娘,转眼之间又成了大家争相恭维讨好的对象。   “九姐姐若是往后再出门,可一定要带上我啊……”   “九姐姐是哪里得的王妃赏识,也教教我们啊?”   “九姐姐本就才貌双全,是你们能学得会的?九姐姐上次打的璎珞真好看,教教我吧?”   ……   蔡九娘侧过脸,向王妃离开的方向远远眺望。人早已走远,那方向除了一大片盛开的梅花吐露着芬芳,什么都瞧不见。   王妃见到她的反应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呢!王妃此时的气度和给她们皆留了颜面的体贴,倒是比先前送给她大批大批的布料,大堆的首饰,更叫她觉得珍贵,也更受益良多。   “好,你们想学什么都好,但凡我会的,绝不藏私。”蔡九娘收回视线,轻笑着说道。   梅园里顿时响起一片小娘子们的欢呼声。   齐王从蔡相书房离开,接了沈昕娘一道离开相府。   回去的马车上,齐王靠近柔软的斑丝隐囊中,抬手轻柔着睛明穴,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谈的如何?”沈昕娘抬手为他端过矮几上的热茶,缓缓问道。   方琰连忙坐直身子,从她手中将茶碗接过,点了点头,“蔡相为人固执,但好在还能听得进旁人之言,我同他说了厉害关系,分析如今局面,他总算同意,不再揪着虞淼不不放。”   沈昕娘点了点头,“如此真是大好。”   方琰嗯了一声,“蔡相会说服那些反对赦免虞淼的大臣们。过两日我再奏请圣上,让他同公孙将军重新对战,借此,救他出来。”   “是谁在背后图谋这一切,有眉目么?”沈昕娘问道,“或着说,你心里有怀疑的人么?”   方琰摇了摇头,“不怕,狐狸尾巴藏不住,早晚会露出来的。”以妖吗巴。   蔡相果然没有失言,两日后蔡相同齐王一同上书,奏请圣上念及虞淼有挽回行为,同谋逆之臣虞泰非同类,请圣上给他机会。重提沙盘之战,若他能在沙盘之战中胜过公孙将军,请圣上能让他继续效忠朝廷,效忠大梁。   小皇帝恩师不在了,叔叔和蔡相又达成了一致,且沈娘子也希望他能成为仁义的君主,自然也答应下来。   虞淼再次从牢中被提了出来,在宫中与公孙将军沙盘拟兵。   也是沙盘对战之时,小皇帝才又见到了沈昕娘。他红着眼睛,愣愣的看着沈昕娘,并不像平日里那般,一看到她就立时笑脸相迎,腻在她身边,沈娘子长沈娘子短的。   今日的小皇帝见到沈昕娘后颇有些清冷,微微鼓着嘴,一双纯净的眼眸中,尽是些控诉和不满。   沈昕娘蹲身行礼,“见过圣上。”   平日里不叫她行礼的小皇帝,今日却不叫她起来,只站在她跟前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跟着行礼的金香和丹心都忍不住有些担忧,这小孩子闹起脾气来,可是莫名其妙的,圣上虽九五之尊,到底年纪小,同娘子闹脾气,娘子哄不住可该怎么办?娘子肚子里可还揣着一个呢!   沈昕娘不动不摇,纵然怀有身孕,这礼行的也是稳稳当当。   “你!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小皇帝突然迈出两步,来到沈昕娘跟前,瞪眼看着她道。   沈昕娘微微抬头,“什么?”   小皇帝伸手将她拽了起来,“谁让你蹲着不起来了?好受么?不累么?我不说平身,你就不起来是不是?你是故意和我生分的!陆先生不要我了,沈娘子也不喜欢我了,你们都会远离我,让我成为孤家寡人!是不是?”   他一声声质问着,声音竟哽咽起来,沈昕娘抬眼看他,平日里小大人一般的小皇帝此时却是满面脆弱委屈。   沈昕娘轻叹一声,“不是,圣上莫要多想,妾身近日未能进宫,乃是为了陆先生生前愿望。倒是忽略的圣上的心情,圣上见谅。”   “什么生前的愿望?”小皇帝嘟着嘴说道,一脸不信任,“沈娘子不要搪塞我!”   沈昕娘摇头,“不会,圣上对妾身真心实意,妾身亦不会欺瞒圣上,乃是陆先生的草堂书院,陆先生不在了,可他定然希望草堂书院能够一直兴盛下去,一直能够有贤人志士能留在草堂书院为更多的学子传道授业。也希望草堂书院能为大梁,为朝廷培养出更多的有用之才。所以妾身这几日一直都忙于草堂书院的事情。”   小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原来沈娘子是为了陆先生的事情,怎的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愿意为陆先生完成遗愿啊!”   “圣上出面倒是不好。”沈昕娘缓缓说道,“草堂书院建立伊始便主张,不与朝堂直接相关,免得受朝中之人控制。只算是民间的学府,圣上有此心,陆先生依然可以欣慰了。”   小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又扬起小脸儿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沈昕娘,“那你……这几日,有没有想过朕?有没有思念朕?”   ☆、第324章 结果   沈昕娘轻笑,连连点头,“自然是想念圣上的。”   “这话说的真敷衍。”小皇帝嘟囔道。   “妾身还新想了道菜式,打算专门做给圣上的,圣上竟觉得妾身敷衍么?”沈娘子也故作委屈的说道。   小皇帝一听,立即喜笑颜开。“好好!还是沈娘子对我最好!待虞淼和公孙陵比试完,我就回来!沈娘子安坐!”以妖记划。   小皇帝说完,这才起身,在众多宫人簇拥之下,向正殿走去。   他身边从来不缺少陪伴的人,应该说他从来没有孤身一人的时候,可是那在众人恭敬簇拥之下的稚嫩身影,却显得那么孤独萧索。   所谓高处不胜寒,他身边便是有再多的人恭敬的陪伴着,也是注定了心底孤单渴求温暖的吧?   沈昕娘这般想着,手不由自主落在的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她的孩子,她一定要给他温暖,给他最好的陪伴,在她能力之内。也尽量给圣上更多的温暖吧,他这般喜欢她,不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么?既然上天给了这般的缘分,她当尽自己所能的去成全这份缘分。   偏殿之中没有焦灼踱来踱去的公孙兰,气氛显得舒缓肆意。   可正殿之中却十分的剑拔弩张,气氛严峻。   公孙陵攻城,虞淼守城。上次对持,虞淼守城已有十局。此次便只再来十局,便可定胜负。   公孙陵额上微微有汗,不知是这正殿里的暖炉太过温暖,还是他太过紧张,临出门,妹妹还拽着他的衣服道,“哥哥一定要赢,你若是输了,回来就没有妹妹了,只有一个出了家的姑子!”   他浑身一个激灵。城破——他又输了。   “十局之战,城门破五。”蔡相摸着飘逸的白胡子,缓缓说道,“公孙将军守城胜五负五,攻城胜一负九。结果已明。”   蔡相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正殿之中,虞淼暗自长松了一口气,对公孙将军拱了拱手,退开沙盘。   公孙陵的目光却仍旧落在沙盘之中,他输了,真输了,其实没有到最后一局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结果了。他只是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家同妹妹交代?   小皇帝点头,忽而笑道:“虞将军镇守西北边疆,功劳苦劳皆有,如今家门不幸。出了这般事情,大受牵连,却能忠心不变,大义灭亲之举,让朕十分感动,让满朝文武大臣也都十分感动。既如此,朕便顺从臣意。赦免虞将军过犯,虞将军官复原职,继续为百姓,为朝廷效力吧!”   “谢圣上恩典,臣谨记心中,没齿难忘!”虞淼跪地言道。   圣上让他起身之时,他向齐王投去感激一瞥,齐王轻笑转开视线。   “朕先前说过,”小皇帝却忽而又开口道,“虞将军若是能赢了公孙将军,朕还要成全一桩美事!”   此言一出,公孙陵先是一僵,脊背都紧绷起来,要说了!还是免不了要说了!谁说这是美事的?对他来说可一点都不是美事,回到家中他那被他宠坏了的妹妹,还不知道要如何闹腾他呢!   虞淼躬身没有说话,齐王轻咳了一声似乎想开口。   可小皇帝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就立即说道:“公孙将军家的妹妹,孝贤淑惠,恰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虞将军多年在边疆苦寒之地,只顾立业,家还未成,没有正妻嫡室如何能子孙绵延?朕便成全了这一桩美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且这也是先前答应给虞淼机会让他同公孙将军对峙沙盘的一个条件。此时再来反驳圣上的话,既是没有顾及圣上的掩面,更是言而无信之举,齐王只好抿了嘴没有多言。   虞淼看了公孙陵一眼,连忙谢恩。公孙陵虽面上僵硬,不情不愿,但也只能俯首谢恩。   小皇帝却是实打实的高兴,“行了,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如今总算有个结果了,你们心中想必也都轻松了吧?”   “圣上!”齐王这时候倒是开了口,“奏请圣上,赐婚旨意已下,完婚尚需时日,可否请圣上准虞将军先归于西北军中呢?”   小皇帝闻言一愣,想到叔叔先前私底下跟他说过的话,为蹙了眉头,他身为圣上,却也万事不能仅凭自己的喜好,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应当先以大局为重,“齐王说的是,完婚之事多有繁琐,军中之事却不能耽搁。婚期便大致定在一年后吧,虞将军可先回西北,届时再返回京中。”   “谢圣上恩典!”虞淼和公孙陵异口同声道。   这回不仅虞淼松了一口气,公孙陵更是全身都松懈下来,总算能够回去跟妹妹交代了。   小皇帝摆摆手,让众人退下。他心里还惦念着另外一件事情呢,快步来到偏殿之中,看到那个低头翻书的身影,只觉满心都被温暖填满,“沈娘子!”   小皇帝唤了一声,沈昕娘抬起头来,冲他轻笑。小皇帝顿时觉得这一笑,比殿中暖意正浓的炉火更温暖他的心窝。   “沈娘子说,要给我做好吃的,是什么吃食?”小皇帝快步上前,在沈昕娘对面跪坐下来,眼巴巴望着她。   “公孙兰的婚事,圣上定下了?”沈昕娘缓缓问道。   小皇帝闻言一愣,“沈娘子怎么知道虞淼赢了?”   沈昕娘轻笑,“猜的。”   丹心在后头,偷偷得意的笑,她家娘子可是会算的,这算什么大事,娘子这么闭目稍微一算,还不结果尽知啊?   小皇帝点头,“定下了,那个上蹿下跳的小娘子,就好好在家中偷着乐吧,若不是我给她指婚,她只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停了片刻,他又说道,“不过叔叔说,如今让虞淼回到西北更为重要,完婚的事等一等再办。”   沈昕娘点头,“如此,自是最妥当。”   沈昕娘在小皇帝纠缠之下,来到宫里的御膳房,食材都是现成的,给他做她小时候在灵山吃过的小食。想来,甜甜色彩鲜亮的美食,小孩子都是喜欢的。   因好几天都没有见过沈昕娘了,小皇帝这日便一直缠着她,不让她走。待她终于乘着马车离开宫中的时候,竟然遇到了离宫的方琰和虞淼。   两人骑在马上,齐头并进的在宫外宽道上。   瞧见自家王爷,车夫便放慢了马速,方琰回过头来,恰瞧见丹心挑起车窗帘子,透过小小的车窗,刚好能看见沈昕娘白皙美好的侧脸。他的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了微微的弧度,整个人都因着这几分弧度,显得明媚耀眼起来。   “昕儿。”他忍不住唤她的名字。   沈昕娘在窗内侧过脸来,“一同回府么?”   方琰摇头,“先去公孙将军家中,昕儿也一起来吧。”   沈昕娘微微一愣,看到方琰身边眉头紧锁,骑在马上姿势都有些刻板生硬的虞淼,心下略明白几分,便点了点头,让丹心放下帘子来。   马车没有回齐王府,而是同方琰虞淼一道,往公孙陵府上而去。   公孙兰正在家里头大闹,“什么叫我该安心了?不过是拖上一年而已,我有什么可安心的?”   公孙陵皱着眉头,脑袋都要被妹妹一直不休的话给塞炸了。可她竟一点不累,仍旧嘴巴不停。   “一年啊,哥哥,一年以后我就不能整日在家陪着你了!没人能像我这般体贴你了!你就不会想我么?”公孙兰瞪眼看着他说道。一旁的丫鬟倒是赶忙上前,低声提醒公孙兰,沈四娘不几日后就要过门了。   公孙兰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看我是怎么做妹妹的?嗯?你喜欢的人,我帮你去问,去打听!让你能够顺顺利利的娶到意中人,你这做哥哥的又是怎么对我的?”   公孙陵如坐针毡,无语凝噎,他此时此刻真的恨不得妹妹立时嫁出去,可千万别在家里这般闹他了!   公孙兰正抱怨着,忽闻家仆来禀,齐王王妃同虞将军来访。公孙兰登时愣住,张着的嘴巴都忘了合上,“谁,谁来?”   家仆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是齐王同王妃……”   “不是不是,”公孙兰盯着家仆,“后头那个!”   “虞将军。”家仆看了小娘子一眼,俯首说道。   公孙兰怪叫一声,“拿扫帚来!不不,扫帚哪里能将这么一尊大神扫地出门,去拿我的长剑来!他竟然赶来?我还没杀过去,他倒先杀到家里来了!这还了得?”   公孙陵起身伸手将妹妹拉到一旁,“小娘子家,什么杀不杀的,你给我下去!”   “我不!我的终身大事啊,我为什么要下去!你又不是我爹,不是我娘的,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问过我的意思了么?”公孙兰叫嚣道。   公孙陵忍无可忍,瞪眼看她,“你想清楚,替你做决定的不是我,是圣上,你有什么不满,去宫里说去!”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他这妹妹的性子,旁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么?那是得哄着来的,若是拱火,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真敢去宫里闹。   公孙兰提步就向外冲,速度之快,公孙陵竟没能拉住她。   怕她闯祸,他也慌忙追出门外,公孙兰跑的飞快,已然出了院子。公孙陵追到院子外头的时候,却见妹妹正像旗杆子一般,伫立在外院之中,颇有些尽退两难的意味。   ☆、第325章 定不纠缠   公孙陵立即上前拱手行礼,“王爷,王妃!”   虞淼朝他拱手,“公孙将军。”   公孙陵也还了礼,侧脸看向自己的妹妹,低声叱道。“还不下去?!”   公孙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这样子在她身上可不常见,从来都是她将旁人弄得不知所措,她还怡然自得。她在外人面前这般无所适从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可怜巴巴的。   公孙陵先前有些恼她,此时又不忍心了,上前一步将妹妹遮挡在自己身后,“王爷王妃,虞将军里面请。”   虞淼的目光落在公孙兰的身上,公孙兰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对他对视。先前在宫中的时候,他们就有过视线的接触,不过那时候离得远,又是匆匆一瞥,远没有此时此刻这般震撼和惊心动魄。   远远一瞥,他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都让她恍时时都在眼前而不能忘。此时如此近的距离,更叫她连呼吸和避讳都忘了,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一个大男人。   甚至连哥哥挡在她身前,都未能让她的视线移开。   公孙陵迎着虞淼的视线有些不悦,提高了几分音量道:“里面请——”   方琰抬手落在虞淼的肩头,轻缓笑了一声,虞淼这才移开视线。   几人前后向厅堂走去。   公孙陵让家仆在前头引路,他落后两步。“你回去,好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别出来,有什么话,等人走了,咱们兄妹两个慢慢说,你若是惹出什么祸来,别说哥哥没有提醒你!”   公孙兰却侧过脸,看相正走向上房的几人,根本没有理会哥哥的话。   “你听到了没有?”公孙陵怒道。   公孙兰草草点头。“嗯嗯,哥哥快去吧,我有分寸!”说完,握了握拳头,不知又盘算了什么,转身就走。   公孙陵皱着眉头,心中有些担忧,叮嘱家仆看好了妹妹,快步向厅堂走去。   几人倒是不需他招待,已经怡然的各自落座。方琰还抬了抬手,让他坐下,公孙陵拱手问齐王有何事吩咐。   因着公孙陵没有亲长,他的婚期临近,要亲自操持自己的婚事,便十分忙碌,这段时间鲜少入宫。齐王更是没有机会与他长谈。借着这次机会,将陆先生的死因,及他的怀疑等等皆分析与公孙陵听。   公孙陵紧皱着眉头连连点头,“如此看来,那人必然是不想虞将军能顺利回到西北去,若是知道虞将军沙盘对持的结果,必然更加忌惮虞将军!”   方琰缓缓点了头。“所以虞将军更要速速回到西北去,不能多耽搁,以免拖延再生纷乱,令妹的婚事,不过是缓兵之计,公孙将军切莫放在心上。”以妖余血。   “啊?哦,这……呵呵。”公孙陵一时颇有些尴尬。   虞淼立时起身,对公孙陵郑重稽首,“委屈公孙将军及公孙娘子之处,万望海涵!”   公孙陵连忙摆手,“事急从权,我也并未帮什么,是虞将军胸有丘壑,坦荡取胜,谈不上委屈,谈不上。”   “公孙娘子那里……”虞淼身量精壮,此时更是不苟言笑,一脸严肃,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战场之上的禀然气势,其实他只是有些心虚了而已。   公孙陵牙疼一般咧了咧嘴角,“她那里,我会劝好的,虞将军不必心怀愧疚。”   虞淼似乎想说的不是这些,可他又心虚的说不出话来,唯有维持着禀然严肃的姿态才能不将此刻有些紧张的心绪泄露出来,他只拱了拱手,便垂头不语了。   方琰不由看了他一眼,虞淼请他一道来公孙将军府上的时候,分明说是有话想要对公孙将军言明。自己恰也有话要交代,这才一同来了,怎的见到了公孙将军,也没有见他说什么特别的话?   “那……既如此,某还是尽早整军上路为好。”虞淼朝齐王拱手说道。   齐王颔首,“不多叨扰公孙将军。”   一行人起身向外走去,虞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公孙陵。公孙陵板着脸只当没有看见。   沈昕娘倒是细心的瞧见了,轻轻扯了扯方琰的手指,两人本就走在最前面,此时又快行几步,想要给虞淼和公孙陵留出空间来,让他们说旁人面前不好意思说的话。   可不想正在这时候,忽而一把长剑破空而来,直冲向虞淼的面门。   方琰和沈昕娘闻声转过身去,公孙陵微微一惊,竟然没有出言喝止,只是皱眉静默看着那握着长剑的身影。   虞淼侧身轻松避过长剑,目光凝视在握着长剑那纤细身影上。   公孙兰一击不中,毫无停滞的又翻身向虞淼挥去,长剑宛若游龙之势,丝毫不留情。   虞淼只守不攻,边躲边退。他一个大男人断然没有跟小娘子一般见识的道理,更何况,眼前这小娘子不是旁人,乃是圣上赐婚给他的人,他更当只能忍让。   不想公孙兰见自己频频失手,越发恼怒起来,剑招一招快过一招,柳眉倒竖,好似真的要虞淼见些血才好。   瞧她剑招越发凌厉,公孙陵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道:“住手!王爷王妃面前,岂能无礼?”   公孙兰此时哪里能听得进旁人的话,只看着眼前轻松就能躲过她引以为傲剑招的虞淼愈发不顺眼起来,“你别管!”   虞淼若是想要让她停下来,自然瞬息间就能做到,可他只一味躲避,片刻的犹豫都没有,脸上更是没有一点怒气,好似对公孙兰的蛮不讲理丝毫不介意。   沈昕娘握了握方琰的手,两人又向外走了几步,院子里十分宽敞,公孙兰长剑赫赫生风,挥舞的长剑使得满院银光飒飒。   不多时她已然有些疲累,气息都不稳了,躲避她剑招的虞淼却还气定神闲。   瞧见如此,公孙兰更是怒上心头,“你故意戏弄我是不是?”   一味忍让的虞淼听闻此言,再委屈没有了,他只是不想还手让她没面子,哪里有戏弄之意?   瞧见齐王妃忽而向他比了个手势,他恍惚明白过来,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踉跄间竟没能躲过公孙兰的长剑,她手中锋利立时划破他的衣袖,殷红的血汩汩流出。   “公孙兰!”公孙陵大喝一声。   公孙兰也是一怔,握着剑立时退了一步,“这……我,他不是很厉害的么?谁知道他竟然躲不过?”   “人家让着你,你看不出来么?”公孙陵上前,浓眉紧皱压低声音呵斥道。   公孙兰鼓了股嘴,“谁让他让着我了?谁稀罕?”可抬眼看见他只是抬手捂住伤口,脸上半分抱怨都没有,像是那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根本不值一提一般。   这倒是叫伤他的公孙兰分外愧疚起来。   “家妹无状,虞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望海涵。”公孙陵上前拱手说道。   虞淼轻笑,摇头道:“小事,不足挂齿,告辞。”   “谁是小人?装模作样的才是小人!哼!”公孙兰却是在哥哥身后嘀咕道。   虞淼本已迈出的脚步却又停了下来。公孙陵忍不住皱起眉头,想要好好教训自己这狂妄的妹妹,却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伤她脸面。   虞淼却是转过身来,朝公孙将军拱了拱手,“在下有两句话想对公孙娘子言明,不知可否?”   公孙陵本想拒绝,可看到他还正流血不止的伤口,又只好道:“不若先包扎了再说?”   “不要紧。”虞淼微微摇头,拱手道,“某知此时对公孙娘子甚为不公平,某侥幸取胜,心中窃喜。但绝不敢妄念公孙娘子。”   公孙兰闻言一愣,缓缓侧脸看着说话的虞淼。   虞淼也正看她,一番打斗之后,目光再次相遇,两人眼中的情绪都有些复杂。   “幸而圣上给了一年的时间,某不会美言欺哄公孙娘子,某此生都愿献与西北边疆。嫁给淼,或同淼一道守在西北边疆苦寒之地,淼会极尽所能的照顾,但那里舒适必然不如京城。或留于京城,定然富足无忧,只是淼不能常伴左右。此乃事实,无可辩驳。”虞淼看着她纯净的眼睛,缓缓说道,“一年时间,公孙娘子想清楚,若愿意受命,淼定一心一意,定不相负。若不能受命,淼定跪求圣上收回成命,绝不纠缠。”   说完,他倒是也不等公孙兰做出反应,转身就走。   他适才站过的青石板上,留下一片殷红的血迹,他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的神色,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她划出那伤口的疼痛一般。   公孙兰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走远,看着他接过家仆牵上的骏马,看着他潇洒的翻身上马,御马离去。   齐王和王妃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公孙府上。   公孙兰手中握着剑,僵硬的站在寒风之中,耳朵根不知道为何竟有些灼热发烫,脸颊却被寒风吹得生疼,握着剑柄的手也又酸又疼。   忽而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吓了一跳,“哥哥,你干什么?!”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公孙陵笑道。   公孙兰伸手挥开他的手,“人走了我不知道么?我没有眼睛么?谁看他了?我是看着天,看着哥哥大婚以前,还不会不会再落雪!你懂什么?”   “哦,妹妹如今还能观天象,预知风雨呢?那可得好好给哥哥看看,这天还会降雪么?”公孙陵大笑她道。   公孙兰哼了一声,“那我的好好看看!”说完便握着剑,转身跑走。   ☆、第326章 事出紧急   齐王同王妃回府,虞淼则直接出了城。   他带回来的六千精骑,如今少了些,余下四千余人,原本要被并入神策军,幸而齐王为他保了下来。让他仍旧带着这些人回到西北去。不过西北的四十万大军,要渐渐调回一大半来。理当如此,无甚可说,能仍旧能回到那天高地阔的西北,便要感谢上苍,更感谢齐王相信和相助。   这一趟京城,他回来的既有遗憾,可细想又不觉得遗憾。倘若他没有回来,倘若哥哥没有出此等事,那下次诏他回京的缘由会不会是哥哥已经举兵谋反?   原来在不知不觉变迁的时光里,早已物是人非,虞家还是当初的虞家,哥哥却已非当初的英雄。   “将军回来了!”   “将军终于回来了!我等都坚信将军一定会回来!”   “将军在西北为朝廷,为皇帝恪守边疆,从未有一日玩忽职守。从未有一日懈怠,倘若如此,皇帝还不能绕过将军,我等决不能服!”   “是啊将军,我等已经准备联名向圣上请命,保将军出来呢!只是担心我等人微言轻,言语不能到达天听!”   ……   虞淼回来,他的手下将领们十分的高兴。纷纷感慨万千。   齐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小皇帝倘若真的容不下他,信不过他,他身边这些熟悉他的将领先不能服气,若消息被有心人故意传到西北去,西北岂不人心浮动,上下难安?   他忽而像是想到什么,立时脸色一整,“整军,准备出发。”以见贞扛。   “这么快?”身边副将一愣。“将军受伤了?”   虞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被公孙兰划出的伤口,微微摇头,“无碍,速去整军,这便出发!”   “圣上命我等即刻启程了?”副将疑惑道,“竟也不让将军歇口气,回来离开都没有人给将军接风洗尘!这京城还不如西北呢!”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虞淼拍了他一巴掌。   副将背上挨了巴掌,却是笑嘻嘻的出了营帐,吩咐传令兵去传令,“拔营,起程——”   “不好了将军!”   虞淼正在营帐中看着舆图,估算着尽快赶回所需时间,便被外头的惊呼打断。他微微不悦的抬起头来,他手下精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莽撞起来?京城真是让人懈怠疲软的地方,想在西北的时候。便是天塌下来,他不发话,也不会有人惊慌的大呼小叫。   虞淼抬头,副将掀帘而入,“将军,传令兵禀说,军中似乎……似乎是……”   副将皱着眉头。却有些言语不畅。   虞淼面色狐疑,旁人失态也就罢了,怎的他身边的副将也会这般婆妈?   眼看虞淼面色越发沉冷,副将想要保持镇定,无奈头上冷汗却是不住的往外冒,他终是忍不住,捂着肚子半弯下腰来,“传令兵禀报,营中众多将士腹痛难忍,甚至腹泻不止,军医怀疑,乃是中毒所致……”   说完,脸色煞白的副将,不等将军开口,便弓着身子十分狼狈的退出营帐。   腹中剧痛让他直不起腰来,又着急解决五谷轮回之事,难免失态。   虞淼冷凝的面上眉头紧蹙。齐王说的不错,陆先生的死,目的不在陆先生,而在于他。有人想要将他拖延在京城,不能顺利回到西北去。   虞淼胸中气闷,提步走出营帐,见营中站岗之人比平时少了许多,营中氛围也不是那般肃然,他回来之时,只以为是自己不在军中,他们便偷懒松懈了。如今看来,全然不是!他快步来到军医营中,回京路上未免意外,他特地从西北带回一个身强力壮,经的起奔波的军医来。   此时军医正在为一个腹痛已经痛的站都站不起来的士兵切脉。   虞淼走近,见军医正专注号脉,便没有出言打扰,直到军医收回了手,他才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将士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军医起身,轻咳了一声,“将军借一步说话。”   见军医面色十分严肃,料想事态也许比眼看到的更加严重,虞淼心里仿佛坠了石块一般,远比他被关在狱中的时候更为沉重。   他同军医来到营帐之外,眉头之间狠狠纠结了一个川字。   “将军,我怀疑乃是有人在军队饮水中投了毒了。”军医压低了声音说道,“将士们腹痛难忍,腹泻不止,即便有发现尚早的,也药石不能遏制,这般泻下,身子是受不住的。拖得久了甚至可能要了命去!就算药石能挽回,不至于伤及性命,也会将身子拖的虚乏,将军想要立时起程,像回京时那般紧急行军,是万万做不到了。”   虞淼愤然握拳,究竟是谁,躲在暗处,谋算着一切?连他的精锐骑兵都要谋算!这般拖延着不让他回到西北去,他便越发觉得西北定然是有大问题!   虞淼料想不差。齐王府里如今发生的事情,正印证着他的猜测。   方琰同沈昕娘用过晚膳,正在喝着清茶,便听闻家仆急急忙忙来禀,说是城门口的守军送来一个血泊里爬出来一般的人。   方琰一惊立时起身向外走去。沈昕娘原本坐着没动,可不知怎的,她手中正捏着大茶饼骤然碎裂,她还没敲上去呢,茶饼倒是先碎了。她心下隐隐有不好预感,连忙起身跟在方琰身后,“同去。”   方琰看她一眼,知她执着,便没有拦阻,两人一同到外院。   那浑如血泊里爬出来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府医收回落在那人腕子上的手,连连摇头,“不行了。”   可那人的嘴分明还在蠕动,鼻间也有微弱的气息。   “他还有气。”沈昕娘说道。   府医却是长叹了一声,“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似乎有话要说。”沈昕娘轻皱着眉头,垂眸看着那浑身浴血的人。   方琰点头。府医也道:“是有话要说,想来还是极为重要的话,否则这一口气,怎么也咽下去了,如今却是强撑着,伤成这样不肯咽气,是心愿未了……”   沈昕娘不等府医将话说话,便沉声道:“都出去。”   方琰微微一愣,想到她先前几番救治将死之人的时候,都是屏退了众人,立时挥手,让人皆退下。   他正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要回避的时候,沈昕娘却是端了一杯白水来到那人身边,又看他一眼道:“你不帮我么?”   方琰连忙蹲下身来,将地上那人扶起,掰开他的嘴,看着沈昕娘将一碗白水灌入他口中。   那人还有一口气在,下意识的咕咚咕咚吞咽着白水,如饥似渴。方琰灼灼的目光却是落在沈昕娘的身上,深邃的眼眸之中,是他清晰却又不甚清晰的倒影。   那水撒了大约有一半,可方琰扶着的人却明显渐渐有生气起来,连原本已经微弱至极的呼吸,这会儿都均匀起来。   方琰眼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沈昕娘却冲他缓缓点了点头。方琰眉头微蹙,虽心中疑惑万千,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只看着怀中半躺着那人,从气息奄奄,到现下的呼吸均匀。   “你想说什么?”方琰靠近他问道。   那人嘴唇又动了动,言语虽迟缓艰难,却不至于让人完全听不清,“卑职,西北报信官……西北有战事……突厥犯我西北……卑职路上受伏,信被夺走了……”   方琰面色立时冷凝下来,温暖的厅堂里仿佛刹那间坠入冰窟。   沈昕娘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突厥此次来犯……与以往不同,以往抢掠了就走……此次却聚集了大量兵力……”那报信官的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却奋力将使他传令的话说完,“边疆将领,请求圣上……派虞大将军回去……有传言说……虞大将军已经被斩首……便将将士人心不稳……”   方琰眉宇紧蹙,沈昕娘抬眼看了看他,“尽都被你猜中了,看来你也会未卜先知了。”   “此等未卜先知,我宁可不会,宁可自己尽都猜错。”方琰寒着脸,沉声说道。   “如今让虞将军尽快赶回边疆乃是紧要,他对抗突厥最是有经验,又熟悉西北境况,更是西北大军的支柱,他若能及时回去,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点头,“如此倒幸而我早有猜测,虞将军打算今晚便拔营上路,急速行军,定能在七八日内赶回。”   沈昕娘点了点头,他回来之时,便只用了八日,回去自然也能做到。西北毕竟有四十万大军,便是主将不在,副将们也能抵挡些时候。   齐王安排人将这报信官安置下去,“我得往宫中走一趟,这件事情,须得圣上知晓。圣上虽年幼,却不喜欢自己被蒙在鼓里,想要万事都心中有数,如今也正是圣上成长的时候。”   沈昕娘点了点头,“你放心去吧。”   齐王还未行出几步,便又听闻家仆来报,说虞将军求见。   方琰眉头不由蹙起,“虞将军?”   “不是说,今晚就要起程么?怎么这会儿又突然来府上了?”沈昕娘诧异问道。   “那便是有突发的事情了,快请。”方琰点头。   ☆、第327章 我信将军   虞淼脚步匆匆,见着方琰慌忙行礼,瞧见沈昕娘也在一旁,才算松了一口气。这反映叫方琰和沈昕娘都颇为意外。   “可是出了什么事?”方琰问道。   虞淼连连点头,“幸而王妃在,不得不求王妃出手相救了!”他说话间。竟单膝跪下,拱手向沈昕娘,恭敬言道。   沈昕娘心下错愕,但面上还算平静,“将军起来说话!”   虞淼也不耽搁,起身后就连忙说道:“王妃奇术了得,军营之中不知被何人投毒,竟全军上下腹中绞痛,腹泻不止。药石一时片刻不能遏制。军医说,这般拖延下去,莫说及时上路,只怕将士们的身子都要被拖垮了。”   沈昕娘和方琰一听,侧脸交换了眼神。那藏在暗处的人,一面在京中想法设法拖延虞淼,让他不能够及时回到西北去。一面又阻拦西北的报信官,前往京中并报军情。不出意外,定然如方琰所猜,朝中有人勾结了突厥人,里应外合,否则事情何至于如此巧合?   沈昕娘冲方琰颔首,方琰微微点头。   “虞将军稍后。”她说完,转身出了厅堂。回到内院正房之中寻了细白的瓷瓶来,念动心诀,引纯澈的白泉水注入瓷瓶之中,原本拿了这瓷瓶就要走。她忽而想到什么,又取来一只瓷瓶,再次将瓷瓶中注满灵泉水,封好两只瓷瓶,才转身向外院厅堂而去。   虞淼正同齐王说着话,他已经从齐王口中听闻了西北来的报信官的事,听闻报信官受伤严重。十分虚弱,他原本想要亲自见见报信官,却也只能作罢。   瞧见沈昕娘很快返回,他立时便从站起了身,无比期盼的看着沈昕娘,“王妃,可有办法?”   沈昕娘将袖中的瓷瓶取出一只来。灵泉水两三滴足以救治人信命,小瓷瓶里面的灵泉水可不止两三滴,纯澈的灵泉水加了水,给他的骑兵营服用,遏制腹痛腹泻自然绰绰有余。   虞淼双手接过细白的瓷瓶,看了沈昕娘一眼,又犹疑的看向方琰,“这……”   “加入饮水之中,分给全军将士服用,腹泻定能及时遏止。”沈昕娘缓缓说道。“我信将军,不知将军可信我?”   这小小的瓷瓶里的药,倘若能救治他几千人的骑兵营,可谓神效。这般神效的药她毫不设防的交给他,自然是需要无比的信任才能做到。一个小女子尚能如此胆大的信他,虞淼宛如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眸中似有敬意深敛。他拱手道:“多谢王妃!多谢王爷!”   “今晚服药,明日清晨就可起程。将军明日起程之时。还有一礼相赠。”沈昕娘说道。   虞淼拱手谢过,辞别王爷,匆匆向城外营地赶去。   方琰握住沈昕娘的手,目光幽深幽深的望着她,“昕儿……”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或是想要问些什么,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望着她的眼眸中有担忧,有关切,更有些许的疑惑。   沈昕娘抬眼看着他,没有躲避,坦坦然然。   “我记得,尚在灵山的时候……我受了伤,你拿了灵山内门秘药给我。清清凉凉的药刚一摸上,伤口便立时愈合,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方琰问的十分小心翼翼,“你还为此挨了掌门人的打,那药……”   沈昕娘点头,“那药如今在我身上。”   方琰惊愕半晌没有再开口。那药的神奇,给他带来的惊讶和震撼,他至今不能忘。在灵山被灭的时候,他以为那神奇的药已经被毁了,没有了,却不曾想,那神奇之物,竟和眼前的她一样,万分幸运的留了下来。   “是师父的意思,更是天意。”沈昕娘垂下眼眸来,慢腾腾的说,“我并非有意瞒你。”   方琰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是该小心谨慎的,这般使用,难免令人惊讶妒忌。”   沈昕娘点头,“它既然同我一道留在这世上,便该有它的用处。虞泰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灵山至宝就是这灵药。我其实已经给他了,在给黄帅印那些丹药中,已经加入了灵药。”   方琰更加错愕的看着她。   沈昕娘淡然的轻叹了一声,“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辩证而寸,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物极必反,所以是有乾坤,分阴阳。他过于追逐的东西,最后反倒会害了他。”   方琰定定的看着沈昕娘,心头宛如有惊涛骇浪,一时间不能平静。她独自一人藏着这般秘密,又要保护这秘密不被人发现,定然也十分辛苦吧?   “你想看看么?”沈昕娘见方琰一直盯着她,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方琰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是你的秘密,是灵山内门的秘密,我虽的掌门人亲自指教,也不敢妄自贪念内门密宝。”   沈昕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便不看吧。”   虞淼回到军营之中,立即让熬了几大锅的药草,待药已熬好,趁人不备,将沈昕娘给的小瓷瓶中的灵泉水倒入汤药之中。这才让人将汤药分发下去。他手中将那细白的瓷瓶捏的紧紧的,只但愿一切都如齐王妃说的那般,这药真的可以救治他的骑兵营,让他们可以明日清晨,及时起程。   他原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西北去,如今从齐王那里听闻了西北战事,及他已经被斩首的谣言,自然愈发急不可待。   药分发下去之后,夜幕已深。营帐中亮起灯火,他却毫无睡意,一直在营帐外头负手踱步,听着营帐中的声音,以观齐王妃给的药究竟有没有起色,明日一早,能不能起程。   齐王妃的药效果神奇,他是亲自体验过的,前去追回张铭之手中书信之时,他本疲惫无力,却在服下药酒之后,越发有精神,丝毫不觉得奔波耗力。但愿将士们在服下这汤药之后,也能同他当时一般,以便他们能更快的赶回西北。   “将军,夜深了,将军先去休息吧,有末将看着呢。”虞淼的副将寻到了正在营帐中慢走的他。   虞淼却是摇了摇头,“你也中毒,当好好休息才是,回去歇着吧。”   “将军,末将已经好了,腹中不再绞痛,也未再泻下,连军医都说,能好的这么快真是不可置信。”副将满面喜色的说道。   虞淼心中大石,恍惚落了地,面前不由浮现齐王妃淡然有把握的面孔,耳边更是她那句不轻不重的话,“我相信将军,将军可能信我?”以见纵才。   他仰头望天,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有许多事情,许多际遇也许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倘若当初将她掳来,哥哥折磨逼迫她交出解药之时,自己没有动那一份恻隐之心,今日自己为人所害,又要到哪里寻求援助?自己今时今日,可还能换得一句“我信将军”?虞淼叹完一口气,竟不由笑起来,与人为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果真不假。因果有道,报应不爽,只是时机的问题。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起程。”虞淼突然信心满满的开口,同兄长虞泰闹翻,就开始压在心头那一股浊气好似忽然之间就被叹了出来,如今心头清朗一片。   副将闻言一愣,“可是将军,他们的状态,能行么?这药才分发下去不久,明日会不会……”   “明日一定能好,不,今晚一定能好,明日定能生龙活虎的上路!”虞淼十分笃定的说道。   他这份信心似乎感染了副将,副将将身子一挺,拱手道:“是!将军放心!”说完,便跑开传令去了。   虞淼冲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喃喃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很轻,难以听清。心中又有些期待,齐王妃言,明日起程之时,还有一礼相赠,她出手不凡,会是什么礼物呢?若是能再备上些这般神奇的药,才最是万全吧?   清晨的曙光来临之时。城外骑兵营的营帐已经在曙光之中一个个倒下,又被卷着收起。只见昨日里还捂着肚子嚎叫不停的将士们一个个朝气蓬勃,哪里有半分病态?   “将军身边的精锐之师,果真是名不虚传!”军医连连竖着大拇指感慨道,“某原以为,这般泻下不止,定然会伤及根本,就算能肃清余毒,也会损耗元气,莫说上路,不好好歇上十天半月的,只怕路都走不稳!可你瞧!”   他指着一片正在忙碌,生机勃勃的将士们,不住的赞叹点头。   眼前的一众人,半分病态都没有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昨日他们腹中绞痛的在地上打滚,爬都爬不起来。   虞淼却只是望着城门口来的方向一言不发。好似将士们能如此快的恢复,他早有所料一点都不意外。   “并非他们身体好,乃是,药好。”虞淼没有看赞叹不已的的军医,只缓缓说了一句。   军医连连摇头,谦逊的拱手,“谬赞,谬赞,将军是在太抬举某了!连某都没有想到他们竟能这般快的恢复,药方也是以往用的药方……”   军医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虞淼没有听清,因为他看到从城门口来的方向上有一溜烟尘扬起。是王爷和王妃前来送行了吧?王妃虽小小女子,却叫人不由敬重,只觉她话音虽轻柔,却掷地有声,说一不二。   ☆、第328章 送别   虞淼快步向大道上走去。   前头有侍卫策马开路,后头挂着鸾鸟徽记的宽大马车稳稳当当的驶来。虞淼连忙拱手相迎,马车在道旁缓缓停下。   待尘土稍落,马车的门才吱呀一响,从里头跳出一个灵巧的丫头来,丫头摆上马凳。神态从容的齐王妃被另一个丫鬟搀扶着,踩着马凳,缓缓步下。   “见过王妃!”虞淼恭敬行礼。   “虞将军,”沈昕娘还了礼,抬眼望了望远处已经拔营而起的队伍,“想来没有让将军失望。”   虞淼神色有些激动,“是,王妃出手不凡,此次更要多谢王妃。”说着,他便要跪行大礼。   沈昕娘身边的金香得了眼色,连忙上前拦住,“将军不可,娘子来,乃是给将军送行的,将军一路走好!”   虞淼看了那丫鬟一眼。颔首点了点头,并未执意行大礼,人多眼杂,身后更有他的骑兵营,叫人误解倒是不好。   “将军一路顺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望将军早日凯旋!”沈昕娘缓缓说道。   这时,王府的马车车窗帘子一动,像是有人在马车内往外看一般。   虞淼敏锐之人当即抬眼向马车上看去。可车窗帘子只微微动了动,似是被风吹气,并未瞧见马车里还坐着人。他拱了拱手,“谢王妃!”   沈昕娘点了点头,“将军先走吧。”她并未立时就回到马车上,似有要目送他们一程的意思。   虞淼拱手推开两步,这才转身,大步向已经整装待发的队伍走去。   他握紧了手中的细小瓷瓶,是齐王妃身边丫鬟拦着他跪行大礼之时塞入他手中的。齐王妃什么都没有再言,这便是她说的一礼了!临别这么一份赠礼。真可谓大礼。昨夜里他还念着倘若能再有这神奇的药物,这一路上,乃至到了西北,都可更加安心了。齐王妃果然是最能忖度人的心意,急人所急!   停在道旁的马车帘子又是一动,帘子后头隐约瞧见一双纯澈的眼睛来,那灼灼的视线落在虞淼挺拔精炼的背影上,一动不动。   虞淼像是察觉了什么,毫无预兆的猛然回头。   马车窗掀起的帘子还未来得及放下,四目相对,彼此的视线又撞在了一起。   虞淼冷毅禀然的脸上,忽而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来,那笑容宛如春日的阳光,明媚耀眼,暖人心田。   他动了动嘴,似乎比了什么口型。但很快就转过身去,向骑兵营的前头走去,他的随从牵上一匹马,他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又回过头,对齐王妃一行拱了拱手,修长有力的腿夹了夹马腹。“驾——”一声,从队伍后头,直冲到骑兵营大军的最前头去。   整个队伍都缓缓动了起来,人多马多,却一丝不乱,更没有闲杂说话声。可见其军纪之严明,训练之有素。   远处的尘埃都渐渐落定,沈昕娘转身上了马车。一直在马车上坐着,没有下去的人,仍旧还在掀着车窗帘子,明澈的目光眺望着远方早就看不见的队伍,怅然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够了没有?”沈昕娘缓缓问道。   这时挑着车窗帘子的那净白的手才忙不迭的收了回来,公孙兰转过脸,焦急道:“早,早就看够了!不是陪着昕娘来送行的么?我又什么看不够的?”   语气急促,像是忙不迭的要撇清什么,可越是这般越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连金香和丹心都忍不住掩口轻笑了起来。   公孙兰横了两人一眼,“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就是,我跟他和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为了陪着你家娘子来送行的!”   她说的义正言辞,可俏丽的小脸儿却不知为何倏尔红了起来。   丹心和金香笑的越发欢畅,连公孙兰自己的丫鬟都忍不住跟着偷笑。   “你,你们!”公孙兰又气又急又臊。   “好了,你今日既然不忙,就跟着我去草堂书院看看吧。”沈昕娘缓缓说道。   公孙兰万分庆幸沈昕娘将话题引开,忙不迭的点头,“好好,不忙不忙,如今最忙的是我哥哥,婚事将近,他每日里陀螺一般,脚不沾地。”   “那你还是先回府去吧。”沈昕娘又摇头道。   “不用不用,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看着府里上下都在准备罢了。”公孙兰连忙摇头,“草堂书院有什么好玩儿的?如今先生和学生们都已经放假归家了吧?”   沈昕娘点头,“是放假了,可草堂书院打算扩建,年后再开学,便不止是如今这般只有教习读书的先生,更有教习拳脚兵法,甚是躬耕农织,天文地理,医学草药等等各种学科了,如今正在招揽武学师父。想来,你会有兴趣看看。”   公孙兰一听要招揽习武之人,连连点头,“去看去看!”   马车一路往草堂书院行去。严侍郎领着一众工匠还在忙碌,如今已经放假,先生们大多归家过年,学生也都回家了一多半,还有些无甚牵挂的先生就将草堂书院当成了家,这年下也在草堂书院里住着。有些学生们为了借此时机,静心读书,不受琐事烦扰,也没有离开,仍旧在草堂书院里住着。   草堂书院有了沈昕娘的介入以后,不管是课堂还是师生们的住舍,皆用上了暖炉,外头风寒,屋里头却暖意融融,读书写字都不会冷,比有些寒门学子家里头的条件还要好的多,这里有不归家的先生可以随时请教,还有如此优渥的条件,那些想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学子们留下读书自然比回家过年要重要的多了。   不过还是空出了很宽敞的地方,让为来年做准备的招揽工作可以在草堂书院里顺利进行。   齐王府的马车在草堂书院侧门停下来的时候,一早就等在那里的小童连忙笑嘻嘻的迎上前来,“沈娘子来了!这是昨日留下之人的名单,沈娘子过目!”   小童奉上名册的手冻得红彤彤的,扬着笑的小脸儿上鼻头和双颊也是红的。   “不是说不必在门口等我么?”沈昕娘缓缓问道。   小童嘻嘻一笑,“不冷,我刚才跟着岳师父比划两下来着。岳师傅说,只要娘子同意,他就收我为徒,教我功夫。娘子同意么?”   沈昕娘看了那小童一眼,她这些日子没少往草堂书院里来,常常跟着她跑前跑后传话拿东西的就是这小童,人机灵,手脚麻利又勤快,且年纪不大。沈昕娘点头道:“你莫看习武之人如今比划起来似乎十分潇洒,可一开始学习的时候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既累,又枯燥无味。你能受得了么?”   “能的能的!”小童收起嘻嘻的笑脸,十分严肃的点头保证。以见团技。   沈昕娘笑着抬头摸了摸他的头,“那就去给岳师父准备拜师礼吧!”   小童微微一愣,眼睛一转,立时乐了起来,“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小童转身跑开,沈昕娘一行仍旧往正在招揽教习武学院先生的院子走去,还未走进院子,便听闻到里面传来的阵阵说话声。   “看来人还不少呢?”公孙兰好奇问道,摩拳擦掌颇有些跃跃欲试,“不能谁报名都让来吧?总要有个比试切磋的吧?”   沈昕娘点头,“通过初步甄选的才会留下名字来登记入册,而后再有下一轮甄选,方能决定留下来的教习的先生。”   公孙兰闻言就点头而笑,“这事儿,昕娘当早些告诉我呀,我能帮忙甄选呀!”   沈昕娘看她一眼,“只怕先前你,没有心思吧?”   公孙兰摇头,正要否认,却想起适才刚刚送走那人,话便在口中一噎。先前虞淼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她恍如整日头上阴云密布,只想着自己的终身大事,的确是没有心情。   “那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公孙兰侧过脸,看着别的地方,呵呵笑着,掩饰尴尬。   “你看看就好,若让你同这些人抛头露面的切磋,公孙将军只怕要去拆了王府的门。”沈昕娘轻笑。   “他敢?!”公孙兰瞪眼,“他如今忙着自己的婚事,才没有功夫里我,心里只念念叨叨那么一件事,不然也不至于这般惨败给虞淼……”   怎么说来说去,又绕回道这个她如今根本不想提,又不好意思提的人身上?走了走了,还阴魂不散的围绕在她的身边?公孙兰怨念着,竟不由又红了脸。   一旁跟着的丫鬟们都看着她的窘态,各自偷偷忍笑。   她们在侧门处看了眼院中熙熙攘攘前来报名应征的人,还真是不少,偌大的院子看起来都十分的窄仄。   沈昕娘一行皆是女子,便没有往院中去,直接从外头绕道了后头,初步甄选后,留下备选名册的院中,紫阳真人和黄帅印都在这院子里头坐着,贺铸也在,贺铸同紫阳真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黄帅印立在门口,翻着名册。   他最先瞧见沈昕娘一行,便忙不迭的迎上前来打招呼,“王妃来了!快里头请!”   “都说了娘子在草堂书院里,只需称沈娘子便好,不道王妃,你怎么就是记不住?”丹心白了黄帅印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黄帅印连忙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沈娘子好!”   沈昕娘看了丹心一眼,“丹心记性不错,跟着在外头记名册吧,不用进屋伺候了。”   丹心一愣,“娘子……”   金香冲她笑嘻嘻的挤眼吐舌头,将她挤开一边,扶着沈昕娘的手,就向上房里走去。   ☆、第329章 登徒子   黄帅印仿佛见了什么宝贝一般,笑的十分开怀,嘴角都裂到耳朵根儿上了。   丹心横了他一眼,“都怪你!笑什么笑!我是伺候娘子的,如今却要跟着你记什么名册!美得你!”   黄帅印连连点头,“可不是美的我么!丹心姐姐什么都不需做。只管看着就好,不敢劳烦姐姐!”   丹心这才哼了一声,轻笑了笑,她不识字,叫她记名册,岂不是要叫她丢人么?娘子对这黄道士也太客气了,她说他一句是扫了他些许面子,可他这人脸皮厚的很,兴许还不觉得扫面子呢?   她侧脸看他一眼,瞧他笑的那开怀的样子,还真的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嘛!   “沈娘子,我同贺先生商议,明年第一年,招收的习武学子,人数控制在三百人左右。人太多,学子的品性德行便不好了解,无才无德是庸人,有才无德是祸害,德行不管是文人还是习武之人,都当是首要考虑的。”紫阳真人看着沈昕娘说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道长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这次招揽的武师父。更要优先考虑德性品行,倘若德行不佳,便是功夫再好,也绝不招揽。”   贺先生摸着胡子,缓缓点头。   “看来想来应征的人还挺多嘛,我看外头的院子都挤满了人。”公孙兰问道。   “是不少,草堂书院名声在外,娘子给的待遇又极好,这世上最不缺闲人。”金香在一旁小声说道。招揽的信息便是她来负责发放出去的,如今能来这么多人。也是她任务完成得好,她嘴上谦虚,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先前过了初选的名册已经给娘子了,娘子先看看?”紫阳真人问道。   沈昕娘将手中名册放下,“既然事情交给道长安排,便一切都遵照道长吩咐即可,待最后甄选之时,我在同道长一同看看。”   紫阳真人摸着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心下对沈昕娘这般信任也十分满意。   “娘子,外头,外头有个人……”跟黄帅印一起记录名册的丹心忽而从门外探头进来,结巴说道。   屋里头的人闻言都抬头看着她。   外头有个人?这话说得,外头有好多人好不好?   “什么人?”公孙兰先开口问道。   “呃……他……这个……”丹心脸上分明有些着急的模样,嘴上却吭吭哧哧,吐不出来。   公孙兰见状便皱起了眉头,“丹心不是最爽快的人么。怎么也学会吞吞吐吐的毛病了?这屋里头还有外人么?是什么人,这般不能说?”   “是……冯家七郎。”丹心一脸为难的看着沈昕娘说道,“他说要见娘子。”   冯七郎这名字一出,屋里头立时一静。   众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静的只有门外无甚温度的阳光落在丹心身上,透过丹心撩起的帘子,落在屋里头的地上。冯七郎这名字。实在是够特殊。虽然屋里都众人认识沈昕娘皆是在她离开冯家,同冯七郎和离之后,可因着她的身份,也鲜有不知道冯七郎和她关系的。   当年有多少人惋惜冯七郎娶了个傻子,后来就有多少人嘲笑冯七郎没有眼光。当年被冯家人看不上的沈家“傻娘子”,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齐王妃了。   人从不堪中爬上高位以后,大多会忌讳着自己晦暗的过去。屋里的众人都是精明之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丹心猛的在这种情况下提出了冯七郎的名字,不但叫沈昕娘尴尬,更叫屋里头的众人尴尬不已。   公孙兰僵了片刻,想到是她逼着丹心痛快说出来的,这会儿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七郎八郎的,都赶出去!昕娘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他算的哪根葱?哪儿凉快让他哪儿呆着去!昕娘可没工夫见他!”   她说完还连连摆手,让丹心快些退出去。心头更是哀叹着,丹心平日里看起来挺精明的一个小丫鬟,又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怎么这般没有眼力劲儿,什么人能通传,什么人不用通传直接赶走都分不清楚么?   丹心正要放下帘子退走,沈昕娘却是唤住了她,“他寻我干什么?”   正要放下帘子的丹心又将脑袋探了进来,“呃,他说他功夫不错,也要应征草堂书院的武师父。”   “那叫他应征就是,我又不管报名之事,他寻我没用。”沈昕娘缓缓说道,神态没有意思的不自然,更没有众人想象力的尴尬避讳。   好似冯七郎对她来讲,不过是相识的故人罢了,没有丝毫的特殊之处。   丹心点了点头,这才连忙退了下去。   屋里头的气氛,也随着她的表态,而自然了些。   “道长不必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来看人,一些仅凭适才我们说过的原则来甄选就是。”沈昕娘说道。以沟低号。   紫阳真人和贺先生都点了点头,又说了旁的更小众些的科目寻找先生,及学子们报名的情况。众人仿佛已经将适才的尴尬都抛在了脑后,说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的功夫。   沈昕娘和公孙兰才起身,打算离去。   命人将跟着黄帅印登录名册的丹心叫了回来,一行人便往草堂书院外头行去。   “一点都不好玩儿,昕娘说招揽武先生,我以为就算不能试试拳脚,起码也能看看别人切磋,原来如今只是初步甄选,个人耍一套花拳有什么好看的?”公孙兰嘟嘴抱怨道。   “是你闲来无事,一定要跟来的。”沈昕娘缓缓说道,“我可没答应你,让你上去比试。”   “那日后呢?通过了初选以后呢?是不是就能让我来试试他们功夫了?草堂书院收不收女弟子,我也能来当个女先生,来教教女弟子呢!”公孙兰笑嘻嘻的说道。   话音未落,前头立在青石道上的身影便叫众人不由停下脚步来。   那人像是等在这青石路上不短的时间了,听闻众人声响,缓缓转过身来,随着年岁而褪去稚气,显出成熟男人硬朗五官的面上,带着轻淡的笑意,他拱手道:“见过王妃。”   “冯七郎,你在这儿做什么?”公孙兰立时迈了一步,侧身有意无意的挡在沈昕娘前头,甚是戒备的望着冯七郎。   “无事,只是巧遇王妃,冯某是来应征草堂书院的武学先生的,不想在外头瞧见王妃车架,求见王妃不得,又在这里巧遇王妃。果然是缘分,不是么?”冯七郎笑着说道。   比之他以往的冲动,面上藏不住心绪。如今的冯七郎成长了许多,硬朗的五官上只带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有尴尬,也没有紧张,只有平淡从容。   “谁信你的鬼话?这里又不是报名的院子,怎么就会在这里巧遇!你不是故意等在这是什么?真是装蒜!”公孙兰不屑的哼道。   丹心金香都守在沈昕娘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冯七郎。   冯七郎便是听闻公孙兰的话,只是垂了垂眼眸,又很快笑起来,脸上一点被人拆穿的难堪都没有,自在的很,“娘子如今过的好么?”   这话一出口,丹心金香立时便气炸了。   公孙兰还没开口骂他,金香已经拔剑而出,飞身扬剑向冯七郎刺去,“登徒子!看清楚你面前站着的乃是齐王妃!”   丹心也气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奈何没有金香那般功夫,逞不了强。   “这冯七郎胆子真大。”公孙兰在一旁小声哼道。   冯七郎见金香飞身纵剑而来,闪身敏捷躲避,“我不过是问出了心中藏了良久,最最想要问出的话而已。娘子回不回答都没关系。娘子这是要试试我的功夫,够不够格在这里教习么?”   “你功夫够不够都不重要,就你这般品性,草堂书院就看不上你!”丹心掐腰厉声说道。   冯七郎微微一笑,伸手带着金香的长剑,顺势一拉,侧身避闪,金香的剑便不受控制的向道旁的梧桐树扑去,纵然她的手仍旧握在剑柄上,却拉不住剑,整个人都顺着剑势向梧桐树撞过去。   “金香——”丹心大叫了一声。   沈昕娘抬手在空中画了些什么,她身边的人皆看不懂,但若是紫阳真人和黄帅印在此,便一定能认出来,她乃是徒手在空中画了符篆。   金香的身子像是被一道莫名的,看不见的力量给拉扯住,没有狼狈的撞在树上,堪堪在剑尖将要触及树干的时候停了下来。   沈昕娘缓缓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运气调息,将阴阳泉眼的力量从左手掌引出,渡入周身。   冯七郎不可置信的看了沈昕娘一眼,“娘子这是什么功夫路数?”   “冯家没有交过尊卑,礼节么?”忽而一个稳健颇有气势的嗓音从青石路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乃是冯七郎背对的方向,他只觉脊背都猛的一寒,整个人立时像是处在被凶猛的大型肉食动物盯上了的危险感之中。   “王爷!”金香和丹心惊喜的蹲身行礼。   公孙兰也微微蹲身,“见过齐王爷。”她起身再看向冯七郎的时候,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冯家家教甚是疲软松弛啊?”方琰一面缓缓迈步过来,一面缓声倨傲说道,“看来是离开西北大营太久了,昔日的武将之家,如今都快成无礼的小丑之家了。”   ☆、第330章 求情   冯七郎闻言,脸色黑沉下来,可眼见齐王迈步靠近,他只得退到路旁,低垂着脑袋,拱手道:“见过齐王爷。冯七一人之过,不牵累家中。”   “一人之过?”方琰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非也,子不教,父之过。冯将军对冯弩你也是太过纵容了。”   冯七郎咬着牙,不能辩驳。   “如今西北突厥不断滋扰,冯将军也在京城安逸的太久了,想来一身骨头经久不练,也都松软了吧?是该去西北找找昔日的感觉了。”方琰说道。   冯七郎后悔不跌,不曾想自己一时冲动,竟将父亲牵扯道过犯之中,连忙拱手道:“并非父亲之过,乃是冯七不争气,冯七甘愿前往西北大营。建功立业,父亲已经年迈,还望齐王爷宽仁谅解!”   “原来是冯弩你骨头痒了啊?”齐王勾着嘴角问道。   冯七眉头紧蹙,牙关紧咬,不情不愿的颔首道:“是。”   “不如吾来陪你切磋切磋?同吾王府里的丫鬟比试有什么意思?冯弩你也太看低自己了,你的功夫只能比及一个丫鬟么?”齐王爷话音刚落,便抬手挥向冯七郎肩头。   冯七郎已经立时侧身躲避,却不料这只是齐王的假动作。他比出掌更快的出腿,一脚踢在冯七郎膝头。冯七郎吃痛,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他紧咬着牙关,才稳住身形,出手袭向方琰胸腔,方琰眼中竟流露出不屑,连躲避都不曾,带着他的拳头向后带了半分,忽而又向前一挺。   只听冯七郎手腕处喀嚓一声脆响,他面上立时显出痛苦神色来。他却不死心。收手的同时又出腿,攻齐王下盘,齐王抬腿挡住,反借势纵身而起,一脚踢在他胸前,正是适才他袭击齐王的位置。   冯七连忙伸手挡在胸口,齐王的脚尖踢在他手掌之上,他立时被踢飞出数丈远,后背撞在硕大的梧桐树上,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里乱晃。   他在树根处滑坐下来,满面痛苦。   方琰冷淡的看着他,宛若琉璃一般的眼眸之中尽是不悦,“你爹没教过你的规矩,吾今日教你,吾的王妃,不论何时何地。你都当尊称王妃!再让吾听闻你有不敬之言,吾倒要问问你爹,究竟是如何教养儿子的!”   说完,他冷冷转开了视线,向沈昕娘迈步走来。   沈昕娘提步,向他走了两步,方琰抬手握住她微冷的指尖。“遇见不长眼睛挡了路的,只管叫人打走就是,他自己都不顾着脸面了,昕儿又何须给他留什么情面?可烦扰着你了?”   沈昕娘轻笑,“你来的这么及时,岂会有人能烦扰到我?”   “怨我来的晚了?”方琰轻笑着问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沈昕娘嗔了他一眼,可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叫人心头不禁乱动。   方琰朗笑,爽朗愉悦的笑声回荡在树梢之间。合着清越的鸟鸣,让人心头不由都跟着松快起来。   唯一一个不送快的,此时正坐在梧桐树下,捧着自己似乎是折断了的手腕,生疼生疼的胸口,泪眼相望。那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被齐王小心翼翼呵护在臂弯的高挑身影,还是那般引他瞩目,让他疼着却移不开视线。   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说冯家七郎如何如何的没有眼光,本是何等何等的走了狗屎运,却自己将这鸿运当头给推出门外。另有一种说法,是沈家娘子否极泰来,运势极旺,他冯七郎配不上这运势,唯有堂堂齐王爷方能匹及,这才有了“天命王妃”的姻缘,他冯七郎不过是个多余的跳梁小丑。   倘若上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冯七郎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会证明他绝对不是那种没有眼光,错失姻缘的跳梁小丑。他一定能留下她的心的。   当晚那顿饭,那棋局,那一个又一个的笑话,至今仍活在他的脑海里,经久不能忘,午夜梦回之时,清晰宛若昨夜之事。可睁眼,遍寻不见那婉约的女子。   抬眼那女子正依偎在旁人身边,冯七郎噗的吐出一口浊血来,胸口又疼,又气闷不已。   “你怎么来了?”沈昕娘轻笑问道。   “今日宫中不忙,下了朝,听闻你在这里,便顺道过来。”方琰缓缓说道。   两人声音越发远去,可那种甜蜜却仿佛一直留在冯七郎眼前挥之不去。从宫中回到王府,怎么也不可能顺道经过草堂书院吧?齐王爷真是信口开河!花言巧语!非大男子行径!哼!   他捂着胸口气喘不已。   “你那妹妹要大婚了吧?”上了车以后,方琰问道。   沈昕娘点头,“快了。”   “礼物都备好了么?”方琰今日看来格外得闲,竟有空来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沈昕娘微微笑了笑,面上一派和煦,好似丝毫未必适才那不知所谓的人影响,“早已经备好了,我真心将她当做妹妹,自然是把她当妹妹来看顾。”   “我库房里有一尊珊瑚树,十分漂亮,我见你并不喜欢那么大红的颜色,这颜色喜庆,不若送给你那妹妹。”方琰笑着说道。   金香和丹心在马车内伺候,闻言皆瞪大了眼睛,红珊瑚树价值不菲,王府里那株红珊瑚树,树冠高大,枝柯良多。乃是扶桑进贡时,献给王爷的,如此贵重之物……   “好。”沈昕娘点了点头,“公孙将军高门,四娘不过庶女,能有拿得出门面的嫁妆,自然再好不过了。”   丹心和金香不由吞了口口水,娘子这姐姐做的,也真的是没话说了。   上元节前一日,沈家派人来请王妃。因着沈四娘的大婚就在上元节那一日。   沈昕娘这次到没有推诿,十分爽快答应下来,立时便让人备车,往沈府里去了。沈府大门外,简直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家仆们忙着将过年的大红灯笼换下来,挂上更为崭新的灯笼。   院子里头,更是各处洒扫一新,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因是回娘家,更是为了送一送沈四娘,沈昕娘便没有摆王妃依仗,让人只在二门外迎着就是了。   沈府如今没有主母,姨娘通房倒是不少,这样的场合,有资格露面的倒是不多,恭候在二门外的除了沈四娘,便只有怜姨娘和安姨娘。   沈昕娘刚一下了马车,沈四娘便笑脸上前,“姐姐终于回来了!”   沈昕娘点头,“不是叫你不用出来迎么?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里,当好好在闺中待着才是!”以沟上技。   “我来迎一迎姐姐!”沈四娘脸颊绯红,低垂眼眸之间露出的那种不胜娇羞之态,美不胜收。   “见过王妃。”怜姨娘和安姨娘也慌忙蹲身行礼。怜姨娘脸上尽是讨好之意,安姨娘却更多的是感激,当年先夫人待人就最是和善,从不曾为难她们这些人。可后来先夫人生下大娘子以后就受尽了冷落,这孩子的日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五六岁的年纪就被送到吴兴的老家。不曾想,她们受过先夫人的恩情,如今更要受大娘子的恩情了!   “外头冷,姐姐屋里坐吧,妹妹还有好些话,想要同姐姐说呢!”沈四娘福身相请。   安姨娘和怜姨娘也连忙蹲身颔首,退开道旁,请沈昕娘先行。   却在这时,忽有一声凄厉哀嚎,速度飞快的朝沈昕娘扑了过来。众人猝不及防,皆被吓了一跳。沈昕娘还未出手,她身边的金香倒是比众人反应都快,立时挡在沈昕娘身边,伸腿挡住那个猛的扑上前来的小丫鬟。   “何人这般大胆?”金香叱问道。   小丫鬟立时跪下,砰砰的在青石路上磕着头,“王妃大人大量,求王妃开恩!王妃大量,求王妃恕罪啊!我家娘子多有得罪王妃之处,求王妃念在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吧!”   小丫鬟一面哭诉,一面砰砰的磕着头,不多时,额头上便渗出斑斑血迹来。   看着一众的人目瞪口呆。   沈昕娘微微眯眼,虽丫鬟没有说明白,但这个时候跪在沈家,为她家娘子向她求情的,想来必是昔日沈五娘身边的丫鬟了。   沈昕娘还未开口,一向懦弱的安姨娘却是气的变了脸色,立时向前一步,怒看着那丫鬟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今是什么时候,王妃是你这贱婢想要求见就能求见的么?”   那丫鬟被安姨娘骂的缩了缩脖子,可仍旧倔强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动也不动。   “你们都是木头么?不知道将人拖走?是怎么当差的?王妃面前,岂容无礼?”安姨娘从未有过的声色俱厉。所谓为母则强,安姨娘一直隐忍,一直懦弱,可如今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好姻缘已经来了,却有人在这个时候一再的挑衅,一再的试图影响女儿的好事。她心中压抑的愤怒早已经抑制不住。   看她面上阴沉,紧咬的牙关,便知道她有多么痛恨沈五娘。沈五娘当初刚从外头鬼混回来的时候,扬言说沈四娘的婚事成不了了,她便知道沈五娘是故意破坏四娘的姻缘。从那儿就恼恨上了沈五娘。后来的桩桩件件,沈五娘从不将四娘子当做她的姐姐,没有丝毫的姐妹情谊也就罢了,总这般破坏四娘的好事,她恨不得将四娘扒皮拆骨,岂容得旁人为那恶毒小娘子求情?   ☆、第331章 添妆   “安姨娘,我家娘子年幼,您是长辈,怎能这般记仇?您也是有女儿的人,倘若您的女儿被送到吴兴老家,身边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没个伺候的人,您心里会是怎么滋味?我家娘子母亲不在了,连个疼她念她的人都没有了……”小丫鬟被家仆们从地上架了起来,却仍不住的哭求着。   “我的女儿若是像她那般心狠手辣,亲疏不分,帮着外人坑害自家的姐妹,见不得自家姐妹好,想方设法的败坏自家姐妹名声,不用旁人,我便不能扰了她!”安姨娘话说的掷地有声。   怜姨娘也忙在一边点头附和,“就是,也不想想她和她娘当初都做过什么事情,如今怎好舔着脸来求情,将你留下来,可是让你伺候府里的主子的,她已经不是府里头的主子了。你倒是还念念不忘,早知如此,应该一早将你发卖了出去!”   小丫鬟一听,吓了一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三两下甩开了架着她的家仆们,快步又向沈昕娘扑来。   丹心金香自然不能让她得逞,她便跪在沈昕娘面前不远处,砰砰磕头道:“王妃宽仁,我家娘子从小养尊处优,过惯了京城里的日子。如今被送回吴兴去,听闻那里穷乡僻壤,娘子身边又没有个伺候的人,她怎么能受得了?老家人又岂会厚待她?求王妃宽恕我家娘子吧?留给我家娘子一条活路吧?”   小丫鬟哭的十分可怜,家仆又要冲上来将她拉走,她却嚎叫着,颇有与人拼命的架势。   沈昕娘只淡淡的看着她,缓声说道:“吴兴的情况,你不了解,我了解呀。”   她声音轻淡,却十分的好听,比鹂鸟的清唱更多了几分空灵灵的味道,有些混乱的场面不知为何,霎时便冷静了下来。   家仆们退了一步,那丫鬟也不再癫狂的嚎叫。微微抬眼,看着沈昕娘。   “那里不苦,虽比之京城是穷了些,但那里民风还是十分淳朴的,只要她心中向善,不再做为非作歹的事情,不再用尽心机,老家人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饿死的,便是她什么都不会做,也会给她一口饭吃,给她衣裳穿。断然不会叫她挨饿受冻。”沈昕娘认真说道,“倘若她能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证明她在老家也并非一个完全坐享其成。什么都不会的无用之人,那生活还是可以过的十分惬意的。”   小丫鬟连辩驳都忘了,因为她这时候才想起来,大娘子并非生下来就是王妃,大娘子也并非生下来就鸿运当头,大娘子不过才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母亲,比如今的沈五娘更是年幼许多许多就被无情的抛弃在了老家。   倘若如今的沈五娘尚不能在老家过的十分舒坦,那当年的大娘子的生活如何难捱也就不难想象了。   丫鬟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很蠢很蠢的一件事。她向谁求情,让五娘子离开老家,回到京城来,也不该向齐王妃求。难道还有旁人比齐王妃更了解老家的生活么?齐王妃当娘在老家乃是住了十个年头的呀!更是从那般年幼的年纪。   忽而想道适才她哭嚎五娘子年幼,求王妃宽恕的话,此时想来是那般的讽刺可笑,五娘子如今还算年幼的话,当年的大娘子又算什么?   小丫鬟低垂下脑袋,无声的哭泣起来。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众人的脚步缓缓的从自己面前施施然离去,没有人再来理会她。   就连站在她身后,虎视眈眈的家仆,都没有上来架走她。   忽有寒风吹来,她被泪水打湿的脸上恍如刮过刀子一般的刺痛,她抬手用袖子摸了摸脸颊,发现她面前只站着似笑非笑的怜姨娘,旁人皆已经离去。   “怜……怜姨娘……”小丫鬟这时候才有些害怕起来。   怜姨娘点点头,“好,你真行!当初瞧你勤恳,才将你留在府中,不曾想你人在府上,心早已跟着旁人跑了!什么时候跳出来不好,偏偏要在这时候,王妃难得回来一趟的时候?”土圣尽扛。   “怜姨娘……婢子错了……”小丫鬟摇头道,“您不要卖了婢子……”   “哼,不卖了你?好留着你,让你还有机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给我添乱子?如今四娘子和王妃亲厚,安姨娘又是四娘子的生母姨娘,我且得处处思虑着安姨娘的情绪,看她脸色呢,你倒是好!一下子冒出来,让我这段时间的努力,都毁于一旦!”怜姨娘冷笑连连,“故意跳出来,显得我治理后宅无方是不是?”   小丫鬟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怜姨娘宽恕……”   “宽恕?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宽恕?不知该说你是忠心,还是傻?沈五娘都做过什么,你比旁人更清楚,若换做你是四娘子,你是安姨娘,你能原谅她么?更不用提王妃了!哼!”怜姨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尽会给人添乱!来呀——”   小丫鬟身后杵着的几个家仆立时就上前一步,准备听令。   “安姨娘,您将婢子也送回吴兴去吧?别卖了婢子,您将婢子送走吧,婢子再不在您面前碍眼!”小丫鬟一惊,连忙求道。   安姨娘冷笑一声,“你想的美,当初她被送走的时候我不让你跟去,如今你给我惹了麻烦,我就让你去了?真是痴人说梦!去寻了牙子来,将她给我买出京城!莫要让我再于京城里看见这惹人厌烦不开眼的婢子!”   “是!”家仆们应了一声,便将这小丫鬟抓了起来。   小丫鬟踢打着,还欲挣扎,可心中也知道,如今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红着眼睛,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多谢姐姐能回来。”沈四娘请沈昕娘坐下,亲自从丫鬟手中接过茶奉上。   “明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自然应当回来看看你,也算送送你。”沈昕娘轻笑,转过头看了丹心一眼。   丹心立即笑嘻嘻上前,奉上一只精致的匣子。   沈四娘微微一愣。   “四娘子快接着吧,娘子的心意,四娘子可莫要推拒。”丹心笑着将匣子塞入沈四娘怀中。   沈四娘面上有犹疑之色,一时并没有伸手去打开那匣子,姐出手十分阔绰,她是知道的,可姐姐对她的帮助已经太多,她能从沈家一个处处受欺压的庶女,一步步走到今天,可以说,尽是因为姐姐的照拂,她心中已经十分感念,觉得自己愧于姐姐,如今如何还能收姐姐重礼添妆?   “我……”   知道姐姐不喜欢客套,这婉拒的话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沈四娘有些急。   沈昕娘轻笑,“不当我是你的姐姐了?”   沈四娘连忙摇头,“怎会,姐姐永远都是我的亲姐姐!只有姐姐嫌弃我的道理,哪有我不认姐姐的?”   “没有谁嫌弃谁的道理,在吴兴的时候,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那个时候留下来,便是我的妹妹,这辈子都是我的妹妹,姐妹之间,难道应该彼此嫌弃疏离的么?”沈昕娘白皙的脸上挂着淡然的轻笑,叫人心头暖暖的。   沈四娘缓缓摇头,“是妹妹心思狭隘了!”   “打开看看,你可喜欢?”沈昕娘笑说。   沈四娘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担心塞入她怀中的匣子掀了开来。   匣子里是一沓子的契据和飞钱。沈四娘不由有些手抖,她将匣子放在面前茶案上,微微颤抖的从匣子里拿出一沓子纸张来。   飞钱有五万贯,契据更是南市上的五六间铺子,她知道那几间铺子,铺面都是极好的,在南市人流最多的地方,一年的租钱加起来就有万余贯。   “姐姐……我,我不能要。”沈四娘慌忙将飞钱和契据放回匣子里,“这太贵重了。”   沈昕娘却摇头道:“只贵,不重。先前在吴兴,在灵山,四娘对我的情谊,才叫重。”   她说的很认真,脸上半分玩笑的意味都没有,眼眸里尽是浓浓深情,仿佛她们真的一起出生入死一般。可沈四娘知道,她当时和完全不会功夫的丹心,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即便是跟着去了灵山,也只能是拖累她。不过是守在吴兴的客栈里,平平安安的等着她出生入死的回来。   这般看来,还是姐姐对她们情深意重,她们什么都没有做。可就因为那时候的不离不弃,没有因为虞国舅的威势被吓倒,反倒受姐姐这般惦念,这般深情。   沈四娘觉得,有这般的姐姐,她何其幸哉!沈家何其幸哉!   “姐姐……”   “以我之贵,换你之重,我觉得很合算。”沈昕娘笑着将匣子推回她面前,“钱财身外之物,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在公孙府上,好好过才是,心里切莫有什么放不下的心结。”   沈四娘听着姐姐这般关切至于,心下感动不已,连连点头。她哪里会不知道,这世人看人的眼光,总是离不了名利二字。她出身沈家庶女,便是得公孙将军倾心相对,还是会让许多人看不起。   姐姐从来不多言多语,却是能为她考虑的极尽周到。带着这般嫁妆,便是嫁入公孙家府上,想要看扁她的人,也得掂量掂量了。   沈四娘这时候还没看沈昕娘为她带来的马车上的礼物,若是看到那一株硕大的红珊瑚树,只怕更要惊讶的言语不能。那般完美大株的珊瑚树,就连宫中都不常见。   ☆、第332章 因为我是个人   沈四娘心中的忐忑和不安,不知怎的,因为姐姐的到来,好似一下子就少了许多。对明日的期待终于多过了畏惧。只要姐姐在这儿,好似她就可以毫不迟疑的相信,过去的苦难不幸都已经过去。明日及明日的明日总是会更好,总是有希望在的。只要不懈努力,幸福终究没有远去。   “明日,我就不来了。”沈昕娘临走时候,轻握了握沈四娘的手说道。   沈四娘连连点头,“是,知道了。”   “莫怕,你后头总还有这些娘家人为你撑腰。”沈昕娘冲她笑了笑。恍如明媚的阳光照入她心间。   沈四娘轻咬着下唇,眼睛里不知怎的,就续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握紧了沈昕娘的手,不想放开。   沈昕娘就任她握着,没有抽回手来,更没有催促,脸上和煦温暖的笑容,更是一丝不曾改变。   沈四娘娘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姐姐的手,“姐姐慢走,四娘……多谢姐姐!”   沈四娘福身,恭送沈昕娘离开。直到马车已经行远,拐过了宽敞的道路,远的连车轮声马蹄声都已经听不见,沈四娘却仍旧站在影壁外头,一动不动。这情形好生熟悉,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这般目送姐姐离开过吧?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原来姐姐能带给自己这么多这么多!当初姐姐承诺的。原来一步一步都实现了!她说会让她过得好,会让她得到比沈五娘更好的姻缘……原来,她真的可以做到。   沈昕娘的马车离开沈家就往王府而去,临近王府之时,车夫却吁的一声,勒停了马车。   金香和丹心都是一愣,沈昕娘也抬起头来。   “怎么了?”丹心向外问道。   车夫还没回答,便听到马车外头有哭声传来,“王妃……王妃大人大量,求王妃放过妾身吧……妾身若有得罪王妃之处,妾身给王妃赔罪了……”   哭声好不可怜,间或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沈昕娘很是愣了一愣。   丹心和金香都忍不住掀帘子向外看去。金香皱着眉头,只看见了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的侧脸,一时没能认出这妇人究竟是谁,只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丹心被金香当着。更是看不到,她忍不住扒开金香,身侧略探出车窗外,细看去。不由吃了一惊,立时缩回马车里来,“真是阴魂不散呐!这么久不见,婢子都快忘了这么个人了,她怎么又跳出来了?”   “王妃就算不顾念着妾身,不顾念着昔日的情谊,也不顾念当今的齐王爷么?听闻王爷对王妃一往情深,王妃怎能这般对王爷?”马车外的妇人哭泣控诉之声,越发过分起来。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人逐走?!王妃的车架也随意拦阻,活得不耐烦了么?”丹心立时朝外头的随从斥骂道。   随从飞快翻身下马。上前要将那无礼的妇人撵走,可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身边还跟着一个一两岁,看起来刚学会走路的幼儿。随从们粗手大脚,看着这么两个幼小的孩子,一时还真不好下手。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走?”金香不由问道。   车夫这才回头,冲马车里头道:“那妇人带着两个孩子,用孩子挡在身前,侍卫们不好对孩子下手。”   他们动手一抱孩子。孩子哭闹起来,说是伤着了,才更是说不清。虽不怕人敢讹诈王府,却也要顾及着王爷的名声。   丹心金香气的要跳下车去,沈昕娘却抬眼看着丹心道:“是谁呀?”   丹心皱了皱眉头,迟疑片刻,才用极为低微的声音,轻哼道:“除了冯七郎的那个表妹,还能有谁?”土反大亡。   沈昕娘哦了一声,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道:“杜瑗之,是她呀?我说,话音怎么听着怪怪的?”   “那女人的心就没长在正地方,这么长时间不见,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却又丑人多作怪的自己跳出来!真真让人厌烦!”丹心气哼道。   金香瞪了瞪眼,“莫不是因为先前王爷打伤冯七郎的缘故?”   “王爷打伤冯七郎,她有能耐找王爷去呀?拦着王妃的车驾作甚?再说,那件事她好意思拿来哭诉?是她家冯七郎轻浮不知羞才是吧?”丹心翻了个白眼。   “这种人你能跟她讲理么?”金香嘟囔道。   “王妃,妾身求王妃见一见妾身,这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只怕有损王爷王妃的脸面!”杜瑗之在马车外头大声说道,“并非妾身要纠缠着王妃不放,只是这件事情说清楚了对王妃也是有好处的!若说不清楚,只怕他日让王爷知道了,怕王爷要心寒呢!”   杜瑗之的话里头,三番提到齐王,让沈昕娘甚是奇怪,“叫她进府说话吧。”   “娘子……”丹心金香都开口想劝。   “以往不怕她,如今难道会怕她么?她自己要送进门来,王府她敢进来,我会不敢让她进?”沈昕娘淡然问道。   两丫鬟一定,连连点头。   “让她进府说话。”丹心朝外头吩咐道。   随从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并不退远,已经离着王府门口没有几步路的距离,他们便没有上马,只不远不近的看着杜瑗之,及她身边的孩子。   杜瑗之手里抱着一个,那个刚会走,站在地上的孩子,便被杜瑗之身边跟着的奶娘抱了起来,被随从引着,从角门进了王府。   沈昕娘一直到王府内院门口,才下了马车,在小花厅里见了杜瑗之。   杜瑗之比以前丰腴了不少,尖尖的下巴,如今都成了圆的,也难怪只见过她一次的金香认不出她来。   杜瑗之跟着王府的丫鬟一路走来,眼睛仿佛都不够用了一般,上下左右的看着,王府里的一处处,都透着精致匠心独运。   这花厅里头更是明媚耀眼,要晃花了人的眼睛,雕梁画栋的,既透着皇族的威严,又透出别具一格的精致来。原以为上次见过那李大人家里的宅院已经是非常不错,见了王府才知,自己真真井底之蛙,没有见识。   再想到自己日日住着的冯家,对比之下,何一个寒颤了得?   “见过王妃,王妃安好!”杜瑗之语气里透出酸溜溜的味道。   那还在吃奶襁褓中的奶娃娃正抱在奶娘的怀里,奶娘抱着行了礼,那个一两岁的幼儿只呆愣愣的站着,尚不知行礼。   杜瑗之拽过那孩子,提醒道:“见了王妃要行礼的,在家的时候我怎么教你的?”   小孩子似乎被她的语气给吓住了,小脸上露出些许的惊恐来,嘴巴更是抿的紧紧的一语不发。   “怎么教你的?忘了?”杜瑗之的语气愈发不善。   那小孩儿瘪瘪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想要伸手去抱杜瑗之的腿,却又有些不敢。   “给他些点心,别叫他害怕。”沈昕娘冲丹心说道。   丹心闻言,立时捧着点心盘子,上前半蹲在那孩子面现,笑着哄道“不哭,吃点心吧?这点心,可好吃了!”   小孩儿本有些害怕,可这么小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情感上却是十分敏锐,丹心脸上的笑,让他的恐惧似乎减退了些,他畏惧的抬头看了看母亲,见母亲没有看他,便伸手从丹心捧着的点心盘子上拿了一小块儿。   “还没请安,叫你吃东西了么?”杜瑗之却忽而厉声说道。   小孩儿委屈的吸吸鼻子,又哇的哭了起来,慌忙将捏在手里的点心又放回点心盘子上,向后退了两步藏在奶娘的身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十分的可怜。   丹心看不下去,便起身对杜瑗之道:“是不是你亲儿子呀?怎么有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骂孩子的?他这么小的年纪,他懂什么?!”   杜瑗之看了丹心一眼,却不做声,只拿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沈昕娘。   沈昕娘清冷一笑,“杜娘子来王府逞威风,何必拿捏自己的孩子?不是冲着我,冲着王爷来的么?”   杜瑗之转过脸,看了沈昕娘一眼,碍于她如今身份,又慌忙低下头去。   藏在奶娘身后的小孩儿,虽不懂尊卑,却也敏锐的察觉到,母亲似乎十分惧怕上座坐着那女子,见那女子转过脸来朝自己笑,他立时又缩回到奶娘身后,可不过片刻,他又好奇的从奶娘身后探出头来,看着上座的女子。见女子笑容十分和煦,一点也不可怕,更不像母亲那般凶,他便不那么害怕了。吸吸鼻子,自己将脸上斑驳的泪痕抹了去。   “给,吃点心吧?”丹心蹲下身来,将点心盘子放在他身后的矮几上,拉他在矮几后头坐了下来。   杜瑗之却突然开口道:“王妃这般顾惜妾身的孩子,想来不是冲着妾身,都说爱屋及乌,王妃乃是因着七郎,所以怜爱疼惜七郎的孩子吧?”   此话一出,小花厅里猛然一静。丹心金香立时就变了脸色,金香更是忍不住,想上去打烂杜瑗之的嘴。   沈昕娘却只是冷笑一声,缓缓开口,“我喜欢孩子,乃是因为我是个妇人,我怜惜正在哭泣心怀恐惧的孩子,乃是因为,我是个人。”   ☆、第333章 空穴来风   她的话让杜瑗之脸上十分尴尬难堪,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安抚小孩子坐下吃点心的丹心,从矮几旁站起身,回到沈昕娘身边,十分不屑的看着杜瑗之道:“你家的郎君,你当个宝。在我家娘子眼里,连颗草都算不上,还请冯家少夫人别太将自己当回事儿了!真是不自量力!徒添笑料!”   杜瑗之脸上青红一片,抿了抿嘴,却是梗着脖子道:“王爷身份尊贵,妾身自然明白。王爷对王妃情深意重,有目皆知,王妃如何还不满足,既要霸着锅里的,还要惦记旁人碗里的?”   丹心金香气恼不已,“你这话什么意思?!休要再信口胡言!小心你的舌头!”   杜瑗之被呵斥,却难得的没有惧色,“我能来,我能在王府外头拦下王妃的马车,难道会是无凭无据的来么?我难道不知道王妃身份尊贵,非我现在能惹得起的人么?”   这话听来着实奇怪。丹心金香皱着眉头对视了一眼。   沈昕娘倒十分淡然,“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凭据?”   杜瑗之听闻沈昕娘问她,这才敢抬头看着她,可见她白皙的脸上,一点瑕疵都没有,一双明眸更是黑白分明,灵动透亮,让人望之心动,便更有些底气不足般,忽而腿一软。跪了下来,“王妃,您什么都有了,权势,名声,高不可攀的夫家……就算妾身以前得罪过王妃,妾身给您赔罪还不成么?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妾身吧!”   “你这话说的,真是莫名其妙。”丹心在一旁,黑着脸喝道。   杜瑗之今天唱着一出出,都叫人莫名的摸不着头脑。一会儿趾高气扬,一会儿又卑躬屈膝的哀求,还带着两个孩子,让人看不透,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忽然转过身,从奶娘手中接过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起身小碎步靠近沈昕娘,在金香和丹心拦着她之前,就又跪了下来,将襁褓中的孩子往前递了几分,“王妃不是说,身为妇人,由心底自然而然喜欢孩子么?求王妃抱抱他,抱抱妾身的孩子!”   丹心皱着眉头,护在沈昕娘面前,“杜氏!你这是做什么?”   沈昕娘抬手,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这不经意的动作却是落入了杜瑗之的眼中,她是身为母亲的人,已育有两个孩子。通过细小的动作,已经可以猜测一二。   她将托举着的襁褓收了回来,“王妃怀有身孕了?”   丹心金香更为谨慎的护在沈昕娘身边,沈昕娘垂眸笑了笑,没有否认。   杜瑗之立时抱着孩子叩首,“王妃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想来定能体会一个母亲的心情,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的孩子!求王妃看在我两个孩子的份儿上,让他们有个完整的家。有个完整的爹吧!”   “杜氏!”丹心立时叱道,“说话要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我何时同冯七郎有过牵扯?”沈昕娘蹙眉问道。   “妾身亲眼瞧见,王妃一身常服,同七郎君在城郊,在南市亲亲我我……不止妾身,李家的三娘子也瞧见了!王妃这般行事,就不怕王爷知道?不怕王爷心寒么?”杜瑗之忽而抬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沈昕娘厉声问道。   丹心金香立时气白了脸,“杜氏,休要信口开河!攀诬娘子,坏了娘子名声,要你赔命!”   杜瑗之委委屈屈的跪在地上,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丹心,含泪说道:“妾身如今的身份,如何敢这般跑到王府里信口开河?妾身是真的看到了啊!且李家三娘也可作证。想来看到的定不止我二人,识得王妃的人在京中不算少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妃如此不小心,让我等瞧见,瞧见了却不来告诉王妃,才是对王妃大为不利,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传入了王爷的耳朵里,王妃还能有今日尊贵荣宠么?为了报复妾身,王妃不值当如此!”   丹心气的笑了出来,金香也在一旁大怒变了脸色。她们从来都是贴身伺候王妃的,王妃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难道她们会不清楚么?王妃整日里的正事尚且忙不完,哪有功夫和闲心来报复杜瑗之?   “你今日若是不自己跳出来,我家娘子连你是哪根葱都忘记了,报复你?杜氏,你莫要太高看自己!”丹心指着杜瑗之的鼻子骂道。   杜瑗之连连点头,“是是,妾身如今在王妃面前是不值一提,可冯七郎是妾身的夫君,说的虚伪些,妾身是为了王妃的名声而来,可说的实诚一点,妾身乃是为了七郎而来!求王妃高抬贵手,放过我的七郎君,让我的孩子们有个完完整整的父亲吧!”   “你这人听不懂人话么?”丹心气的又要大骂。   沈昕娘却是抬手,让她不要说下去。丹心赶紧抿了嘴,却是气的眼圈都红了。   “杜氏,你说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便是你说道王爷面前,我亦不惧。不信,你大可一试。你今日这般行径,这般污蔑,我看在你两个孩子的份儿上,暂且不与你计较。你速速离去,我只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沈昕娘平淡舒缓的话音,完全没有她两个丫鬟那般的恼羞成怒。好似杜瑗之的出现,和她的一番话,对她来说,不过是今日里的调剂一般。在她心中连丁点儿的风浪都没有掀起来。   丹心和金香颇为不忿,但娘子发话,她们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虎视眈眈的看着杜瑗之。   杜瑗之偷偷瞟了一眼尊位上坐着那美艳无双的女子,女子神情淡然恬静,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她。她此时正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子坐在矮几后头,小口小口吃着点心,沾了满脸的点心渣子,可她的目光竟格外的温柔慈爱,没有一丝丝恼怒和嫌弃。   “丹心,去给冯家的小郎君再包些点心带上。”沈昕娘看着杜瑗之的大儿子道。   那正在吃点心的小小孩子,待装了点心的小匣子递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才抬起头来,他有些惊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想要伸手去接住那小匣子,却又有些不敢。   “王妃赏赐你的,你就拿着吧!”杜瑗之小声说道。   小小的孩子这才慌忙伸手接过,丹心退走时候,却闻到轻轻的一声:“谢……谢。”   丹心一愣,连杜瑗之都有些意外,在家里时常教他他都不肯说,到了外头,倒是知礼了。   “送客吧。”沈昕娘淡笑着起身。金香丹心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向外走去。   杜瑗之还有些不死心,“王妃,此事是真的啊,妾身绝不敢攀诬王妃,王妃可不能无动于衷啊……王妃……”   可沈昕娘已经没有耐心听她说下去,抬脚离开了小花厅。立时有丫鬟仆妇,一脸严肃的请她出去。   杜瑗之这会儿才明白,自己那点儿威胁根本算不了什么。乃是沈昕娘有兴趣听她说话的时候,她能好好的被请进花厅里说话,她不想听,立时便能将她撵出王府。   杜瑗之悻悻的带着两个孩子,被丫鬟们“请”了出去。她离开不多时,沈昕娘却是对金香道:“你且去查查,冯七郎在外头与什么人接触,是不是……呃,养了外室。”   金香闻言一愣,“娘子的意思是,那杜瑗之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   沈昕娘垂着眼眸,淡然说道:“不管是不是,你只管去查,便是查出了什么,也不必干涉,回来禀报就是。”土**巴。   金香领命而去。丹心还在愤愤不已,“娘子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不管是不是空穴来风,那冯七郎岂是能配得上娘子的?他根本提都不配提及!冯七郎没有自知之明,杜氏更没有,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说的一点儿没错!”   沈昕娘却是忽而说到:“杜氏的孩子很可爱,就是胆子小了些,定然是他们平日里对孩子的管束太多才致使的,待王爷回来,我要同王爷商量商量,不能管束孩子太过严苛,没得磨损了孩子的天性。”   丹心闻言,张了张嘴,娘子竟在想这些,完全没有受杜氏攀诬的影响么?娘子竟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么?   金香去安排人查访的功夫,沈昕娘倒十分认真的叫人备来笔墨,提笔写起了“育儿心得”,写了几条搁下笔来,好好收着,又去寻了教子的书来,认真翻阅。认认真真的为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准备起来。   次日沈四娘大婚。   沈昕娘并没有亲去,昨日已经见过,算是送过了。今日只命人去了公孙府上,送去了贺礼。   公孙将军府上,今日热闹非凡,高朋满座,府上里里外外都是大红的颜色,赶上上元节,本就喜庆,处处大红,更添热闹。   妇人们聚在一起,最是喜欢说三道四,宴席上的小娘子们夫人们,聚在一处,便叽叽喳喳的说起了这即将成为将军夫人的沈四娘。   “不过是个沈家的庶女,仗着有几分姿色,来往公孙将军家中……”   “说这么捻酸的话做什么?来往公孙将军家中的小娘子可不止她一个,那些武将家,同公孙娘子交好的小娘子,平日里可时常往公孙将军府上来呀?也没见着公孙将军对谁不一般过!”   “人家有个好姐姐,你若没有当了王妃的姐姐,就别说那么多!”   ……   ☆、第334章 可笑   流言从来都是不饶人的,不管你行的正坐得端也好,还是你本就如他们所说,只要你惹了人嫉妒,流言总会在你左右。也许唯有时间能沉淀澄清。   一群小娘子们打听清楚了沈四娘的身份,就等着她被迎娶进门之后。看她笑话,日后找到机会再好好奚落她。   可沈四娘也没让她们等上太久,花轿还没抬进来,嫁妆倒是一抬抬的流水一般,送入了新房院中。   嫁妆也是个场面,自然会特意从宾客们面前经过,那一抬抬沉甸甸的东西,叫宾客们看的直瞪眼。都不由跟着数着一抬,两抬,三抬……   数着数着,有些人竟数不清了,待到五六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硕大盖着红绸,枝杈丛生的物件儿之时,众人都瞪眼,好奇看着这物件儿,连数数都忘了。   “这什么东西?盖着红绸。样子这般奇怪的?”有人小声问道。   那些前来做客的小娘子远远的,用不小的声音道:“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拿来充数!看着一抬抬的嫁妆不少,可别是用什么拿不上台面的来充脸面呢!”   此时公孙陵恰恰将沈四娘从轿子里给迎了出来,那声音不小,公孙陵耳聪目明的自然是听见了,他脸上笑意微微一僵。他从不在意这些,可他却不想让那个宁静婉约的女子受到半点的伤害,更不想让她受无谓的委屈和刁难。   他一身大红的喜服,手中牵着挽了同心结的红绸,自然不能这时候冲上前去和人理论,只能对从轿中走下的沈四娘越发的温柔小意。   抬着那嫁妆的沈家人。却有些听不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脚下一个踉跄,手中胡乱一捞,将那枝杈丛生的物件上那柔软细腻的大红绸给拽了下来。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院子里,霎时就是一静,惊得仿佛没人呆在那儿一般,唯有吹吹打打的喜乐仍旧滴滴答答的响着。   宾客们都瞪眼看着那被五六人抬在手中的嫁妆——一株硕大火红火红的珊瑚树。   这般喜人的颜色,这般大而枝柯丛生的体态。虽然所到宾客大多身份高贵,可是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珊瑚树的却在少数。   先前语气嘲讽的人,宛如被人当面打了一个耳光,眼睛还黏在珊瑚树上,人却赶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也红了一片。   静了好一阵子,惊叹声才此起彼伏的响起。那些没看见的。纷纷向发出惊叹之人来打听,传了一圈之后,众人再看向新娘子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那些奚落嘲讽的话,更是一句也听不见了。   公孙陵笑容深入眼底,“小心,门槛。”他在她身边,温柔体贴的竟不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公孙将军府上的宴席一直延续到深夜,仍旧有欢歌笑语不断从院中传出。上元节没有宵禁,街上也是热闹至极。   可公孙将军早已经脱身出来,欣喜又忐忑的来到他们的新房里头。看着坐在床头的新娘子,他从头顶兴奋道脚尖。床边坐着的新娘子,也低垂着眼眸,细白的双手都在略略的颤抖。   “四娘……”   “嗯……”   他缓步上前。心头激荡。她双颊飞上红霞,眼眸更是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保护你。”   “嗯。”   一夜帐暖温香,让人眷恋不已。看着净白的喜帕上的点点落红之时,公孙陵不由有些意外。想到昨夜一开始的艰涩,心头一阵荡漾。他拥紧了躺在枕侧,呼吸均匀,却是累的浑身瘫软的娇小人儿。在她鬓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来。   她只恍如小猫一般咕哝了一声,又沉沉睡去。他满含愧疚和惊喜的在她耳边轻轻道:“对不起……”   对不起先前误会了她,对不起因为旁人的言语挑唆,对她有过怀疑。对不起险些因为一些过去害的两人险些不能在一起。原来她一直纯净如初白璧无瑕。   沈四娘大喜事尘埃落定,沈昕娘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让金香去查的事情,也有了眉目。   金香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并未着急回禀,反而是亲自去看了看,亲眼所见之后,才将此事告诉沈昕娘。   “娘子……冯七郎的确是养了外室!”金香说道,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按理说,冯七郎养不养外室,同她主子半点关系都没有,同她更是谈不上有关,她这般恼怒,着实让人意外。   丹心瞪眼看着她,“养了就养了,然后呢?”   金香看了丹心一眼,又抬眼飞快的观了观娘子面色,低下头去,“娘子……”   沈昕娘轻抚着小腹,点了点头,“说吧。”   金香动了动嘴,这个,那个半天,也没吐出一句有用的话来。沈昕娘不急,丹心倒是在一旁急的不行,“娘子叫你说,金香你倒是说呀?!”   “那外室有些像我?”沈昕娘替金香说道。   金香闻言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娘子……已经知道了?”   丹心在一旁不可置信,“什么?这是真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像娘子?像娘子这般?”   金香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其实也没有很像,东施效颦而已,她身形确实和娘子有几分相似,眉眼五官略有些相仿,可比之娘子还是要差得很远呢!且通身的气度就更不用说了,那差的不是十万八千里!绝对不会叫人认错的,婢子老远一眼就看出来区别!旁人也断然不可能将两人认错,顶多会觉得有几分面熟罢了!”   金香急忙信誓旦旦说道。土反刚巴。   丹心连连点头,“这还差不多,即便如此,那冯七郎也够让人恼恨的了!他,他这是……这是……”   这是什么,丹心却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口。先前娘子在冯家的时候飞,冯七郎对娘子不闻不问,去娘子院中一次半次的,也没有一次是客客气气的。唯独娘子要离开的时候,他才露出一脸一往情深的样子!如今瞧见娘子得王爷倾心相对,他又在一边穷追着恶心人!这种人最是让人讨厌了!   丹心腹诽连连,金香也小心翼翼问道:“娘子打算如何处置?婢子叫人盯着冯七郎那外室呢,要不将她逐出京城?”   沈昕娘翻了手中的书册,并在一旁作下注解笔记,对金香的话,好似并无太大的反应,“不必了,叫人回来吧。”   “啊?”金香一愣。   丹心也在一旁劝道:“娘子宽仁,可这冯七郎如此,实在叫人恼恨,那女子既有几分肖似娘子,便不能留在京城啊,倘若辱没了娘子名声该当如何是好?”   沈昕娘看书看得认真,闻言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用理会。”   金香丹心都十分着急,可瞧见娘子不动如山的,又不好一再驳了主子的意见。金香原地急的直转圈儿,可守了好一阵子,却也不见娘子改变主意,只好躬身退出上房,去叫人撤回来,不必再蹲守着。   不曾想,没出两日,丹心倒是兴高采烈的朝金香挤眉弄眼。   “丹心姐姐,你眼睛不舒服啊?”金香故意问道。   “你才眼睛不舒服呢!”丹心笑嘻嘻的,“有好事儿,听不听?”   金香上下看她一眼,“丹心姐姐,我也真是佩服你!按理说,我才是王府里土生土长的丫鬟,王府里的认识的人比姐姐多,门路也比姐姐多,消息当是最灵通才对,却不想,姐姐的小道消息倒是四通八达,没有姐姐打听不到的!”   丹心得意一笑,“人脉是你在这儿生的久长的久,就能拥有的么?人脉乃是要自己去积累的!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就说你听不听吧?”   “是什么好消息?”金香凑近过来。   丹心呵呵一笑,附耳说道:“还是冯七郎那个外室的事儿!”   “嗯?”金香立即又向丹心身边挪了两步,“说说,说说,丹心姐姐快说说,是又出什么变故了?她毁容了?”   “你真恶毒!”丹心白了她一眼。   “谁让她长得有几分肖似娘子,娘子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她也配?”金香咕哝道。   丹心却是呵呵一乐,“毁容倒是没有,不过被送出京城去了,这辈子怕是也入不了京城了。可笑的是那冯七郎!”   “冯七郎怎么了?”金香问道,“哎哟我的好姐姐,您就别卖关子了,痛快说吧?”   “冯七郎家的功勋不都是在西北挣来的么?如今冯家老爷的地位,怎么说也能封妻荫子了,他留在京城,也能某个闲散的职位,一点点的往上爬了,可你猜怎么着?”丹心得意洋洋一笑,“他被派往西北去了!西北苦寒之地,他这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哪儿受过那个苦?整日会舞两下刀枪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去了西北,才是见真本事的地方呢!”   金香闻言,长长哦了一声,不由也笑了起来,“如此好!真是好!省的再让人在京城里看见他烦心!阴魂不散的,以为娘子是他能肖想的人么?真是认不清自己的脸!哼!”   两个丫鬟对视而笑。   全然不知她们两个自认为很小声的话,全被屋里头正在翻书的沈昕娘听闻到。   沈昕娘翻着书册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略为一想,轻笑着摇了摇头。   ☆、第335章 小心眼儿   待到方琰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她便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看的方琰一脸的不自在,好几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腰带,佩饰,可是有什么不妥。叫她笑的这般莫名?   看了又看,哪里都是十分妥当的啊?若有不妥,他身边自会有随从提醒,断然不会叫他在外头失礼。   “莫不是昕儿觉得,今日的我格外的英俊潇洒么?”方琰笑着在她身边问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挥退一众伺候的丫鬟,“是格外英俊潇洒,还格外的小心眼儿呢。”   方琰闻言一顿,缓缓侧脸,看着沈昕娘,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藏着戏谑的意味,他倒也不遮掩,爽朗一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旁的事情都可以大度,唯独你的事。决不能大度。在草堂书院给他了教训,原以为他能见好就收,不曾想,他心里头藏着如此龌龊的想法,自是应该叫他去历练历练,西北最是磨练人的地方,叫他好生成长了,冯家人也不必太过感激我。如今西北正是有战事的时候,他为圣上效力,为朝廷效力,若是能立下一个半个功劳。得到虞将军赏识,说不定回来,比他父亲如今还高上一官半职的,到时候他心里自是要感激我。”   沈昕娘闻言失笑,“你这算盘打得真好,一下子将他踢得那么远,回头还得让人家感激你。”   “他感不感激的,我倒并不在意,昕儿高兴,才是最重要的,这些无谓之人,扰了昕儿的心情,最是可恨,扔的远远地,免得让昕儿心烦。”方琰笑说道。   沈昕娘缓缓点头。“主意不错,你整日里忙,原不想让这些小事烦扰你的。你还是知道了。”   方琰将她拥在怀里,让她在他膝头坐的舒适,长长的手指轻柔的穿过她柔软的长发,语气倏尔就变得舒缓温长,“旁的事情再怎么忙,也比不过昕儿的事情重要,哪有什么事情能同昕儿相比?你开心幸福,对我来说,才是最最重要之事。”   沈昕娘闻言,垂了垂眼眸,嘴角却是禁不住的往上翘。她倏尔揽住他的脖子,猛的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又飞快的退开。   他却不让她撤离的那么快,抬手按着她的脑后,俯身上前,深深亲吻着她红润的唇,长久缠绵。   与齐王府的温馨融洽恰恰相反。冯家此时可谓人仰马翻。   接了调令,要去往西北边疆的冯七郎被冯夫人紧紧拽住,“我的儿……我的儿……”一声长一声短的哭泣。扰的人耳根子生疼生疼的。   “娘……”   “我怎么舍得你去的那么远,我身边就你一个儿子,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冯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冯七郎要去西北,原本也有些伤怀的,可那一点点伤怀,早就被冯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一点儿都不剩了。   “堂堂男儿,本就应当志在四方,儿不过是去西北,又不是去送死,娘不必如此伤心的。”冯七郎十分无奈的说道。   “我怎么能不伤心?我怎么可能不伤心?西北什么条件,什么环境?你打小就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哪里受过那个苦?你好好的跟着你爹,你爹难道不能给你谋个一官半职的?非要去西北历练什么历练?我不许你去,不许你去……”冯夫人拽着他,将自己的眼泪鼻涕,涂了儿子满袖。   冯大人都有些看不过去了,黑着脸呵斥一声,“无知夫人!哭什么!儿子为国效力,为圣上效力,理当骄傲才是!哭哭哭,就知道哭!”   “不是你生的!你不知道心疼!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才将他生出来!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然心疼!”冯夫人竟朝冯大人呵斥了过去。   冯大人的脸色立时便黑的如锅底一般。   冯夫人此时完全忘了什么叫见好就收,她哭晕了脑袋,搞不清楚状况,竟还厉声对冯大人道:“还不是你没用!你若能在朝中给儿子谋个清闲的差事,岂不比什么都好,去得西北!去西北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么?”   冯大人立时拍案而起,怒道:“就是你这妇人!无知蠢妇才将儿子给教养坏了!我知道西北是什么环境,我是生来就知道的么?男人,顶天立地,怕西北苦寒?怕就不要做男人了!整日畏缩在女人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算了!冯弩,还不滚去收拾你的行李!”   最后一句话是转过来,对冯七郎骂的。   冯七郎被母亲拖着哭了半晌,又莫名其妙的兜头招了父亲一顿骂,万分无语,却也不敢反驳辩解,忙不迭的推开冯夫人的手,躬身退出了父亲母亲的上房,往自己院中而去。   冯夫人红着眼睛看着冯大人,“你骂谁呢?你黑着一张脸给谁看呢?他不是你儿子?不是你冯家的骨肉?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办?”   “你这蠢妇,儿子还没出门,你就开始咒他?”冯大人也发了怒。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外头守着的丫鬟婆子都紧张的不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忽而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禀道:“宫里有人来了!宫里……”   丫鬟婆子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忙引着他往正房门口来,急不可待的朝里头禀道:“老爷,夫人,宫里头来人了!”   正要打起来的老两口这才相互瞪了一眼,冷哼一声背过脸去,谁也不理会谁。   冯大人冷着脸道:“宫里头什么事儿?”   那外院跑来禀报的小厮,站在门外头,有些想说不敢说的犹豫。   “怎么不说话?”冯大人怒斥一声。   那小厮忙不迭的这才开了口:“不是宣老爷夫人的,宫里头的人要见的是少夫人,奖赏少夫人举报七郎君养外室有功,派七郎君去西北之余,特赏赐少夫人银钱一百贯。”   一听这话,屋里头黑着脸坐着的冯夫人险些从坐榻上跳起来,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门口垂着的帘笼,“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冯大人立刻接过口去,“你怨这个怨那个,七郎不能守在你身边,要远道去往西北,还不是拜你的好外甥女所赐!哼!”   冯大人沉脸冷笑一声,袖子一甩,跨步出了正房。   一股子冷风,随着冯大人的脚步,从帘笼外头吹了进来,冯夫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面上尽是狰狞之色,两只手捏的紧紧的,目眦欲裂,“我说怎么好好的,又不是征兵时节,便是征兵,也征不到我冯家来,怎的就挑了我七郎去西北?缘故原来是在这儿呢!我何曾亏待过她?我是她姨母,对她比她母亲都亲,我将她当女儿一般养着,她又是怎么对我的?啊?”   冯夫人一面恼羞成怒的独自一人在屋子高声喝骂着,一面狠狠的挥动着拳头,如此还不解气,她抚着胸口,气喘吁吁的掀开帘子向杜瑗之的院子里大步而去,“我倒要当面问问她,她这安得是什么心!”   不多时,杜瑗之的院子里便传开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一老一少两女子的尖叫几乎要划破冯家院落顶上的天空。   原本是关系融洽的姨母和外甥女,如今却是水火不容大打出手的婆媳。正在收拾行礼的冯七郎听闻自己的母亲和夫人打了起来,连去看一看的心情都没有,只幽幽叹了一声,“别让她们伤着孩子……”   不管是冯七郎还是杜瑗之的出现,都没有对齐王府造成多大的影响。沈昕娘依旧忙碌着草堂书院的事情。   十五一过,草堂书院更是格外的忙碌起来,新年的招生,新开设的课程科目,以及武生的招收,各项事物,她虽不用亲力亲为,都指派了得力的人负责,可仍旧是闲不下来。便又是多日没有能到宫中去。   小皇帝甚是想念她,这日一大早便让人出宫,等在齐王府的门口,齐王府大门一开,宫人立时跟抢着干什么一般,冲了进去,只怕又接不到齐王妃,回宫里没办法同圣上交代。   沈昕娘听闻此言,无奈轻笑,“倒叫一众的宫人跟着为难。”   “娘子不是也很喜欢圣上么?不如今日就往宫里去吧,草堂书院的事情毕竟还有贺先生,还有紫阳真人他们在守着,出不了乱子,若是有什么一定要娘子决断的事情,定然第一时间送进宫去,让娘子知晓。”金香在一旁,看着丹心给娘子绾发,笑着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让丹心换了更郑重端庄的发髻,换了隆重些的衣着,同宫中来请的人一道,往皇宫里去了。   沈昕娘刚到宫里的时候,圣上还未从朝会回来。沈昕娘便坐在茶案后头,未加茶叶,喝着清淡温热的白水。土找场弟。   她自知晓怀有身孕,便不在饮茶,唯恐对腹中孩儿不好,在王府里的时候,王府里的下人们常煮了红枣茶,或姜茶等适宜有身子的夫人饮用的茶。   宫里人还不知道她怀有身孕,只知她似乎不喜饮茶,便没有格外的准备。倘若是在家中,她只着单薄常服的时候,已经能看出她隆起的小腹。如今衣服正式隆重,且较为宽大,便看不出什么。   小皇帝从前朝回来,听闻齐王妃被请来了,笑意浮上脸庞,遮都遮不住。正要迈步进殿的时候,恰看见她坐在一室阳光里,安安静静的垂头看着面前青瓷的茶碗,长长的睫羽,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朱红润泽的唇,仿佛甜美可口的樱桃,无暇的面庞,在阳光之下,更像是透明一般,端庄大气中又透出慈爱的光辉来,美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小皇帝双手握在一起,满目依恋。   “沈娘子……”   他轻唤出声。   ☆、第336章 婶母   沈昕娘抬起头来,柔柔一笑,满目都是母亲一般的温暖关怀。她起身上前一步,欲要蹲身行礼。   小皇帝却脚步极快,眨眼之间,便来到她面前。比她更快的伸手拦住她,“沈娘子一定要跟我这般见外,我将沈娘子当母亲一般,沈娘子却每每见我总要行礼!只将我当做皇帝,当做圣上么?”   沈昕娘轻笑,“那圣上不是圣上,不是皇帝么?”   “我在你面前就不必是!”小皇帝脱口而出。   沈昕娘微微一愣,摇了摇头,“圣上什么时候都是圣上,什么时候都是皇帝,无论在谁的面前,无论在什么时候,没有例外。”   小皇帝闻言,有些气结,“你这么久不来看我,不来宫中。还是在忙着草堂书院的事情么?”   沈昕娘点头。   “就算我不能帮忙,叔叔身边总是有许多得用的人的,沈娘子有什么事情,指派他们就是,何须自己这般操劳?”小皇帝咕哝道,“操劳的连看我的时间都没有,这怎么行?”   沈昕娘颔首笑了笑,没有说话。土找住血。   “日后不许这么累,不许将自己弄得一点空闲都没有,就算不能日日进宫看看我,那两三日来一趟。总是不难的吧?”小皇帝嘟着嘴问道,“我不要听什么妥不妥的话!沈娘子既说了,我无论何时都是圣上,绝无例外,那我的话无论何时都应当是妥当的,也没有例外!”   小皇帝外人面前总是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一道了她的面前就是原形毕露的撒娇耍赖。   沈昕娘垂眸含笑,连连点头道:“原来圣上是暴君,只能自己说,听不得旁人言啊?”   这自然是玩笑话,小皇帝也不会真的同她生气,又腻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拽着她的衣袖,“我不是暴君,你说你喜欢仁君的。我要做宽仁的君主!你就多来宫中陪陪我,只当是检查我有没有照自己所说,做一个宽仁君主嘛?好不好?”   沈昕娘无奈的笑,“你既有心,便一定能做到,我信圣上,又何须监督?”   “哼,你就是不肯答应我常来看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沈娘子不高兴了?”小皇帝嘟着嘴说道,“叔叔天天都可以见到沈娘子,我却好好久才见沈娘子一次,我都已经很努力的向叔叔学习了,叔叔说过的话。我总牢记在心头,怎么也不见沈娘子像喜欢叔叔一般喜欢我?”   小皇帝童言童语,叫殿中人都忍俊不禁。   沈昕娘怜爱的看着他,轻笑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小皇帝咕哝道。   一旁贴身伺候小皇帝的宫人上前半步,躬身道:“按着民间的叫法,圣上管齐王爷称叔叔,当管齐王妃称婶母才是呢!这便是一家子人,亲近得很,没有什么不一样。”   宫人原是讨好小皇帝的话。以为这般说了,能哄得小皇帝开心。   却不想,那宫人话音一落,小皇帝立时便板了脸,冷冷看着那宫人,“朕身边也有如此不懂规矩的人?这里宫中,还是民间?你搞不清楚么?”   那宫人见圣上原本是笑着,他便也是笑着上前的。这会儿圣上却忽而板了脸呵斥,他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兜头挨了顿骂,脸上一时尴尬狼狈,慌忙跪地,“圣上恕罪,奴婢糊涂!奴婢知罪!”   小皇帝冷哼一声,低垂眼眸,此时他沉脸不笑,哪里还能看出适才那般撒泼耍赖的孩子模样,分明显出他超乎年龄的成熟冷厉来。   沈昕娘眼看着他,都不由有些错愕和惊讶。   小皇帝侧脸瞟见沈昕娘,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咧嘴笑了笑,“朕同你开玩笑呢!说错一句话而已,有什么大罪?让你又是跪,又是认罪的?下去吧!”   那宫人战战兢兢的起身,瞧见小皇帝已经别过脸去,没有再看他,似乎真的没打算处罚他,这才忙不迭的掂着脚尖,退出了殿中。   “沈娘子……”宫人那般一打岔,他一时面对着沈昕娘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垂眸想了想才道,“听闻沈娘子棋艺不凡,我同先生们也学了博弈,不如沈娘子同我下棋吧?”   沈昕娘看了他一眼,他仍叫她沈娘子,却不肯称呼她婶母。并非她计较称呼,称呼同名利一般,乃是身外之物,修行之人最不当放在心上的。只是小皇帝对她的亲近,并不是假的,他心里的依赖他感觉的到。既然他愿意私底下称呼方琰为叔叔,为何却对“婶母”这般排斥?   沈昕娘一时想不通,心下有些不自在,不过面上仍旧是一排淡然从容,“好。”   宫人忙摆上棋案,奉来圆润的墨玉云子,殿中的气氛便寂静恬然起来,只有吧嗒吧嗒的落子声,回荡在宽广的大殿之中。   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沈昕娘才离开了宫中,坐在轻轻摇晃的马车上,她一直靠在柔软的斑丝隐囊中,闭目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金香去了草堂书院,丹心一直伺候在身边,瞧见娘子阖目沉思的样子,她也不敢贸然打搅,只时不时的看一眼娘子,待煮好了车上备着的红枣茶,才轻唤了一声,“娘子,喝茶吧?”   沈昕娘睁开眼睛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看不出情绪。   “娘子在想什么?”丹心忍不住问道。   沈昕娘眉宇微蹙,“古人道,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此话真是言之有理,如今圣上虽还十分年幼,可却以心思深沉,让人难以窥伺。”   丹心闻言,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该问什么。今日那宫人提了“婶母”一说之后,殿里头的气氛就变的有些奇怪了,她自知愚笨,却也察觉,娘子又怎会不察。   “日后尽量少入宫中吧,”沈昕娘缓缓说道,“能不来就不来,想办法推拒,且天越来越暖和了。”   沈昕娘说着,手轻缓满是疼爱的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头孕育的生命正在一日比一日强劲,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在自己体内的跳动。感觉到另一个生命的成长,实在是奇妙而又让人欣喜的过程。   “是,娘子。”丹心颔首应下。天越来越暖和了,衣衫越发单薄,娘子的身子也越发显出来了,有身子的妇人,理当好好在家中养胎,断然没有四处乱走的道理,常常进出宫中,难免惹人闲话。   且小皇帝喜怒不定的,真是少见为好吧。   草堂书院里的招生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最先落定的还是读书的招生。一番考试下来,按名额录取之后,便就同往常一般开始授课,没有通过考试的学子,除了望洋兴叹,今年倒是多了一种出路。   倘若学子还有旁的兴趣喜好,或是特长,便可以继续参加草堂书院的其他门类科目的招生和考试。   在读书之外,习武学生的考试因为准备和开始的较早,此时也基本落定,本年招收专门习武的学生拟定为三百人。   可紫阳真人同黄道长要求较高,最后刷下很大一批人来,只招收了二百人。   听闻沈家的三个小郎君,都被录取,虽名次不算靠前,但成绩已经算是不错了。他们真如同当初承诺的那般,从报名考试,到后来出了成绩,既没有来寻沈昕娘说情,也没有提及姐姐名讳叫人家通融。倒是十分有骨气。   一直到草堂书院武举放榜之后,他们才特意向黄道士询问了姐姐在何处。听闻姐姐时不时仍旧会来草堂书院,他们十分兴奋,还说准备了惊喜给姐姐,请黄道士定要在姐姐来的时候,告诉他们一声。   黄帅印为人大大咧咧,便是学生面前也不拿什么架子,又是沈娘子的弟弟们,自然满口答应下来。沈家的小郎君再三谢过,高高兴兴的去了。   沈昕娘趁着如今身子不沉重,将草堂书院她能安排的事情尽量安排了,待身子沉重以后,她不再去往宫中,自然也不会常来草堂书院了。   “这里专门留出一片花畦和菜畦,作为学生们的兴趣田,免得草堂书院真教出五谷不分的学子来,才是贻笑大方。”沈昕娘同设计扩建草堂书院的严侍郎,及贺先生边走便说道。   贺先生连连点头,“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倘若是没有根基,只建立在上层的空中楼,便不能真正的为百姓谋得福利。即便成绩优异,书学良好,亦不能堪称有用之才。沈娘子考虑的十分周到。”   沈昕娘谦逊的笑了笑,一行人继续一面参观,一面走着。   忽而有王府的人快步前来禀报:“王妃,外头有人求见王妃。”   沈昕娘侧脸,有些意外,谁寻她都寻到草堂书院里来了?   “丹心去看看。”   沈昕娘话音还没落,沈尚书的嗓音便在一株硕大的柿子树半遮掩的月亮门外传来进来,“王妃还真是难得一见!”   ☆、第337章 谁更亲   沈昕娘微微蹙起眉头。   众人见沈尚书前来,官场中的人,自然认得沈尚书,更是知道他乃是齐王妃的父亲。父女相见,外人在场自然不好。严侍郎连忙躬身退走,严侍郎身边跟着的随从帮手也都跟着出了院子。   贺先生摸着飘逸到胸前的白胡子。抿了抿唇道:“娘子可需老朽留下?老朽可不是那迂腐之人。”   言外之意,不会一味的秉承愚孝,更知不孝者三者,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   沈昕娘客气一笑,“多谢贺先生,不必麻烦先生。”   贺先生便也没有坚持,带着草堂书院里的人,出了院子。   沈尚书走上前来,院中已然没有了外人,沈昕娘身边站着的也都是王府里的亲信之人。   他拱手道:“见过王妃,请王妃的安。”   “不知父亲何来‘王妃难得一见’之言?父亲寻我作甚?”沈昕娘淡然问道,并未有见面就横眉冷对的不待见,自然也并没有什么热切亲情。   沈尚书并不奢望什么,闻言只是直起了身子。哼了一声道:“你仗着王爷宠你,我自然不敢在王府里多说什么,今日既然在草堂书院遇见了,我便要好好说说你娘家里的事!”   沈昕娘嗯了一声,“今日我心情不错,父亲若并非蛮不讲理,我倒是有耐心听一听父亲想说什么。可父亲若还是是非不分,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凭白浪费。”   “你……”沈尚书瞪眼,晓得她十分有手段,且齐王是真的宠她无边。便只好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既然在草堂书院,如此能当家做主,怎的不让你的弟弟们好好在书院里读书,弄着劳什子的旁门左道做什么?还引逗得他们竟不学习,专门练起了功夫?如今太平盛世,好好读书才能为朝廷效力,成为朝廷栋梁,成为有用之才,学功夫,只会逞匹夫之勇,有什么大出息?”   他虽十分气愤,但此时还算清醒,知道如今这大女儿绝对不是他能拿捏的了的。说话语气还算客气。   沈昕娘颇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读书是有用,习武亦有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用处和用意。父亲不当用自己的眼光片面的看待任何人,任何事业。若没有将士们守卫边疆,没有先祖们能征善战,焉有我如今太平盛世的大梁?”   沈尚书还未反驳。   沈昕娘便又道:“更可况,大梁如今虽算得富足,却绝非太平盛世,外邦觊觎大梁富足,倘若大梁没有强有力的军将武器,便只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而已。突厥为何连年侵犯我边境。却不能杜绝?不就是因为突厥兵强马壮,骑兵强盛,而我骑兵不足以匹敌么?倘若大梁满足于如今的国力,重文抑武,那要不了多久,便再无强将,边疆不守,任人鱼肉了。到那时,男子汉大丈夫。进不能上阵守家卫国,退不能挥剑保妻护子,甚至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父亲仍然觉得,读书是唯一重要的事么?”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沈尚书寒着脸说道。   沈昕娘轻笑,“父亲真的觉得,我所说,没有道理么?”   沈尚书张了张嘴,却呐呐发不出声音来。正要板了脸,再从旁处开口辩驳,却忽闻少年儿郎欢快的声音,从偌大的柿子树后头的月亮门外传了进来,“姐姐,大姐姐……”   三个少年笑容满面,欣喜不已的飞跑上前,各自手中握着一柄漂亮的长剑。瞧见沈昕娘的时候,三人笑的十分畅快,可还未近前,就发现了站在一旁的父亲大人。   三人登时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霎时间不见,年纪小的儿郎立时躲在两个哥哥的身后。两个年级稍大的,也抿着唇,似有些惧怕,又有些抵触的看着沈尚书。土找介弟。   “你们……”沈尚书抬手指了指三个儿子。自己是他们的爹,是他们最亲最近的人,可有多久他都没有见过儿子们在自己面前,笑的那般欢畅了?多久没有见过儿子们期待见到自己,如适才唤着“姐姐”时候,那般迫不及待了?   自己才是这世上对他们最好,最不藏私的人。可如今,他们回报自己的是什么?是疏离,是冷漠,是抗拒,是排斥……对他们这个根本没有相处多长时间的姐姐,却是这般的亲近?   沈尚书不由侧过脸来,深深的看了沈昕娘一眼。他这大娘子,自打从吴兴回来,就不动声色的改变着这个家的一切。朱氏死了,沈五娘被送回吴兴去,沈四娘和她亲近,安姨娘如今也越发有气势有风度,曾经那个软弱怯懦的安姨娘一去不返。如今连同她在家中几乎没有过什么接触的郎君们都开始和她亲近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自己还是不是沈家的一家之长了?   “爹爹!”哥哥们挡在前头,拱手行礼。   沈尚书冷哼一声,“不好好读书,我送你们进草堂书院,就是为了让你们整天在这里不务正业,舞刀弄枪,乱跑着玩儿么?”   “爹爹,我们不是不务正业,我们乃是通过了考试,被草堂书院正是录取的!”年纪最大的四郎说道。   沈尚书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录取?这算得什么录取?”   不等郎君们回话,沈尚书立时转过身来,看着沈昕娘道。   “你怎么改革草堂书院,我管不着,你究竟有多大能耐,多大权势我也不问。我的儿郎,断然不能给你当枪使!我对他们乃是寄予厚望的,他们得好生读书,才能建功立业……”   “爹爹,建功立业又何止读书一条路?若是能上阵杀敌,不是更容易封王拜将?爹爹的思想着实顽固!难道我们出身文臣之家,就不能走武举的道路?我大梁边境,还有外邦虎视眈眈,无论什么时候,大梁都是需要大将来保家卫国的。”四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和父亲当面锣对面鼓的辩驳起来。   六郎被哥哥鼓励,也挺直了腰板,“正是呢,父亲!我们对整日里坐着枯读没有兴趣,更喜欢习武,喜欢兵书兵法!父亲就不要勉强我们了!”   “你们懂得什么叫兵法?”沈尚书十分不屑的冷哼。   “这个父亲倒是不用担心,日后不但有熟悉兵法的先生教习他们功课,草堂书院也会郑重的请来身经百战的大将们,时不时前来。他们能学到的东西,定然比自己读书领悟能学到的更多。”沈昕娘缓缓说道。   就连年纪最小的九郎都从哥哥们身后站了出来,仰着脸,看着自己的爹爹,“爹爹为何不肯承认我们的能力呢?为何爹爹走过的路就一定要让我们沿着爹爹的路走?我们要走自己想要走的路!爹爹也不用责怪姐姐,我们是自己考进来的,不像爹爹,乃是求着姐姐说情,靠着情面让我们进来的!”   自己的儿子当面说这般话,恍如当众甩了沈尚书一个大耳光一般。沈尚书顿时脸面无光,面红耳赤。   “你,你们!好,有出息,真有出息!我不管你们,看你们跟着你们这好姐姐,能学出什么本事来!”   说完,他一甩手,转身大步向院子外头走去。行了几步,又不甘心,想看看若是儿子们见他生气,有悔过的意思,他就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让他们好好跟他回家去。   可停下脚步一回头,却见儿子们根本无视他的离开,反而笑嘻嘻的凑到沈昕娘面前,姐姐长姐姐短的,热切的不得了。   沈尚书气的险些被一口气噎住,他抚着胸口,龇牙咧嘴的无奈离开。   “姐姐,我们三个配合,研究了一套剑法,就等着姐姐来了,舞给姐姐看!”四郎笑嘻嘻,跃跃欲试的说道。   沈昕娘点头,“好,那我便开开眼界。”说着,让丹心和金香扶着她,推开两步,给弟弟们让出地方来。   “姐姐真是谦虚,黄道长说姐姐可厉害了!还请姐姐给弟弟们指教!”四郎说完,便翻身同两个弟弟站在一处,三人朝她一拱手,拔剑出鞘。   剑是好剑,瞧着分量也不轻,不过皆是未开刃的剑,便是有误伤,没有剑刃,也不至伤势过重。三人配合,连成阵型,剑招变换,有攻有防,配合还算得默契。   不过九郎年纪小,动作便显得有些稚嫩,缓慢,两个哥哥对他颇有照顾,便被拖慢了速度,破绽便显现出来。   但他们还这般年幼,就能有如此表现,已经非常难得了。   沈昕娘连连点头夸赞,三个小郎君高兴不已,连连表示如今还没有练熟,待更加熟悉了,再来来舞给姐姐。沈昕娘点头答应。   沈昕娘离开草堂书院的时候,三个小郎君还追在后头,恋恋不舍的相送,满面期待的追问着姐姐什么时候再来。小九郎还在哥哥们身后嘀咕道:“反正咱们也不回家去,就住在书院里,姐姐什么时候来,咱们也不会错过!”   沈昕娘无奈轻笑,她从没想过,要从沈尚书身边,将郎君们争取过来,从没想过,要让他最终落得个“孤家寡人”的结果。   可世事难料,她不过一路凭心走来,沈家原本和她并不亲厚的众人,却是有此缘分,只除却是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仍旧不待见她以外,旁人竟不知不觉亲近与她。这大概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第338章 更喜欢以前的你   天气越发暖和,脱去了厚厚的冬衣,沈昕娘隆起的肚子便藏不住了。   于是她便安心守在王府里,既不往宫中去,也不去草堂书院。草堂书院里有贺先生,如今更有紫阳真人和黄帅印照看着。便是有什么事情,他们遣人来说一声就是。他们知道她在安心养胎,一般的小事商量着就解决了,一般也并不来打搅她。   沈昕娘这会儿身处王府之中,却好似住进了世外桃源一般,悠然自得,了无心事。   她每日里除却清晨大早起来,吐旧纳新,黄昏的时候散散步,其他时候,都随心而行,想翻几页书,就缓步来到方琰的书房之中,翻上几页,也不强求,想看就看。看烦了看累了就信手放下。   想要吃什么,也不拘着,有时让丹心来做,有时手痒了她便亲自下厨,丹心金香在一旁打下手。   每当不是饭点儿,却满院飘香的时候,王府的家仆们就知道,这是王妃又馋了。   方琰总是笑着说:“这可不是你想吃,你想看书,乃是你腹中,咱们的孩子想要吃。想要看书,所以千万不能委屈自己,你委屈的不是自己,而是咱们尚未出世的孩子,他如今在你腹中,不是想要做什么都需籍母亲之手么?”   沈昕娘浅笑看他。   他还会一本正经的说,“你莫以为这是我的杜撰,绝不是,乃是我在《黄帝内经 素问 腹中论》上看来的!有理有据!”   自打她怀孕以来,他翻过的医术不下百本,不管多忙,每日里都会抽出时间来看上几页,倒是比她这当母亲的还要更尽心尽力。   沈昕娘连连点头,“是,你不是杜撰。你说的都对。待孩子出生,我一定告诉他,当年他爹是多么心疼他,关切他。”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再美好不过。   小皇帝还是总寻各种的理由让人请她入宫,可沈昕娘说不去,便不去。一次也未再应过。   这日正在一株硕大的槐树底下吃红枣茶和茶点,忽闻家仆慌慌张张的往内院而来,“王妃,王妃不好了!”   丹心立时便不悦的板了脸,“规矩怎么学的?有事儿说事儿,喊什么不好了?好事儿也被你们给喊得不好了!”   家仆未来得及赔罪,边听闻一阵笑声从后头传来。   “这话说的不错。究竟是什么事?竟这般不好了?难道我来就是坏事么?好事也被你们喊得不好了!”   院子或站或坐在槐树底下乘凉的众人都闻声抬起头来,只见一身常服,多日不见,身形似乎又拔高不少的小皇帝,摇着折扇,从月亮门外,缓步进来。   “你到说说,我来,有什么不好?”小皇帝一面缓步上前。一面看着那家仆笑问道。   家仆弓着身子,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沈昕娘连忙招手让丹心金香扶她起来,方琰命工匠给她做了半躺半倚的胡床,在树荫底下躺着,既不影响喝水吃东西,又不会让腰太过疲累。只是她如今身子沉重,起来坐下的,不是那么敏捷灵巧了。   两丫鬟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向小皇帝见礼。   “不知圣上驾到,有失远迎,圣上恕罪。”沈昕娘福身说道。   小皇帝轻笑,“不知者无罪,且我是微服出来,原也怪不得你!你不来宫里见我,我若不偷偷的来,只怕还见不到你呢!”   沈昕娘垂着头没有说话。   小皇帝笑着上前,“怎么还不起来?在宫外你也要同我这般客气?”   沈昕娘这才缓缓站好。   小皇帝离她不过两三步的距离,眯着眼睛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略有些稚气的脸上带着些莫名的神色,狐疑的打量着她的肚子。   沈昕娘在他目光之下略有些不自在,不由退了一步。   小皇帝这才转开紧紧盯在她肚子上的视线,“沈娘子怀有身孕了呀?”   沈昕娘点头。   “那沈娘子一直不肯入宫,便是因为有孕么?”小皇帝又问道。   沈昕娘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是,有孕身子多有不便,所以不能入宫陪伴圣上。”   “你坐,你坐!”小皇帝瞧见她动作都有些笨拙了,连忙抬手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多日不见了,怎么请你都不肯入宫,我以为你是生我的气了,不来看看你,我总不能心安,看过了,知道你好,我便能放心了!若是我来到叫你辛苦,那还不如不来!快坐下,别累着。”   沈昕娘笑了笑,由金香丹心扶着,又在半斜着的胡床上倚坐下来。   一旁的小丫鬟连忙奉来圆凳,小皇帝指了胡床旁边的位置,挨着沈昕娘坐了。虽是齐王府上,他倒也怡然自得,宛如在宫中一般,一点不客套,直接伸手捏了矮几上的点心,丢入口中。   “这是沈娘子的手艺吧?旁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味道。”小皇帝微微眯着眼睛,一脸享受模样的说道。   沈昕娘点头轻笑,“圣上竟能一下子尝出来。”   小皇帝面上带着得意,“那是自然,沈娘子的手艺,那是独一份儿的。从在冯家第一次尝过以后,便不能忘了。”   说话间,他瞧见沈昕娘总是会有意无意的用手,十分轻缓的去抚摸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当她手抚在肚子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会变的格外的温柔,格外慈爱,甚至比看着自己的时候,更要慈爱。   小皇帝忍不住又将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大夫说,是男孩儿。”沈昕娘说道。   小皇帝点点头,轻笑了笑,“那不是说,我要多个弟弟了么?待弟弟出声以后,沈娘子就可以经常去往宫中了吧?带着弟弟一起到宫里来,宫里冷清,沈娘子和弟弟来了,一定会很热闹的。”   沈昕娘迟疑片刻,轻轻笑了笑,也不做声。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这是不答应了?土找匠巴。   “弟弟再有多久出生?”小皇帝又问道。   “大概在六月末或是七月初。”沈昕娘笑着说道,垂眸看向自己隆起的腹部之时,满眼都是慈母的关怀。   小皇帝此时却觉得心头有些堵堵的难受,“我能给弟弟取名字么?”   “那自然好了。”沈昕娘笑了笑。   小皇帝点头,“那我得回去好好想想,我的第一个弟弟呢,不能马虎了!”   沈昕娘却缓缓说道:“他虽是圣上的堂弟,却更是圣上的臣子,当不得圣上一声弟弟。”   小皇帝啊了一声,点了点头,“沈娘子每次见我都十分客气,虽对我很好,可总让我有种疏离的感觉。今日见到沈娘子对这还未出生弟弟的态度,才叫我知道,原来婶母和母亲终还是不同的。”   沈昕娘闻言一愣。   立在胡床后头的丹心和金香也狐疑的对视了一眼。   “圣上,您先是君,而后才是……”   沈昕娘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小皇帝伸手打断,“沈娘子不必说了,我总觉得同沈娘子,同叔叔无比的亲近,好似我至亲之人一般。”   他说着又抬眼看了看沈昕娘高耸的肚子,轻缓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圣上自然是……”   “我不是。”小皇帝又打断她,“我不是你至亲之人,我以为沈娘子最关怀,最关切的人是我,我一直都这么想,没有人像沈娘子一样体贴我,像母亲一般照顾我,哄我。可如今我才知道,还是不一样,我终和沈娘子隔着一层关系,沈娘子对我,总是忘不了君臣……沈娘子对腹中的孩子,才是至真至爱。”   这叫沈昕娘怎么说?她自认为,无愧于圣上。圣上说的,也均是实情,无可否认。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并不打算说什么虚假哄骗的话。   小皇帝已经长大了,不是花言巧语就能哄住的。且他将自己当做母亲一般依赖,本就有些不妥,她怜他没有母亲,从未享受过真正的母爱一日,才极尽所能的给他关怀。   如今他已经长大了,自己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该想清楚看明白的,如今都清楚了,也好。免得日后牵扯不清,再受伤害。   小皇帝从圆凳上起身,目光落在沈昕娘的脸上,“你说,你眼睛黑白分明了以后比无边漆黑更好看。”   沈昕娘招手让丹心扶她起身。   小皇帝倒也没有阻止,只那么定定的看着她,“是更好看了,眼睛很美,人也很美。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喜欢当初的那个你?眼睛里有我清晰的倒影,会听闻我咳嗽,便体贴的炖一碗梨盅给我,听闻我病倒,便想尽一切办法,冒险入宫,将我救醒?不畏虞泰,不畏虞氏,陪在我身边……沈娘子,你眼睛好了,以前的那个你是不是已经不会回来了?”   “圣上,我一直是我,曾经,如今,将来,都是我,没有变过。”沈昕娘站直了身子,缓缓说道。   小皇帝点了点头,“哦,一直是你……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他道从善如流,并未执着,只是脸上的表情远不如刚来时候那般轻松畅快,尚有些稚嫩的眉头紧皱在一起,像是压了什么超乎年龄的负担一般。   ☆、第339章 我会嫉妒   他看着沈昕娘,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并没有问出口。叹了一声,飞快的转过身,向院子外头走去。   沈昕娘福身。缓声道:“恭送圣上。”   小皇帝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并没有转过身来,点了点头,“嗯,你身子不便,就不必送了,若……若有机会,我还来看你……若没有,就罢了……”   说完,他再也没有停顿,大步的出了院子,匆匆忙忙赶回宫中。   倘若叔叔知道了自己偷偷离宫,也不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他一定是因为怕叔叔生气,所以心里才沉甸甸的吧?一定是因为怕叔叔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说圣上当如何如何。所以心里才这般酸涩难忍吧?同沈娘子的态度没有关系,一定没有关系。沈娘子说过了,她曾经如今未来,都是一样的,对他也都是一样的吧?不管她有没有孩子,他们之间的感情,都不曾变过,也不会改变。小皇帝反复在心中说着。   他回到宫中之时,齐王果然已经得知了他偷偷溜出宫去的事。但瞧见他一脸颓唐,眉眼都低垂着,似十分不开心。便一句也没有谏言,甚至提都没提这件事,只装作不知道一般。   小皇帝回到自己寝宫之中,也不让人伺候在自己身边,将自己扔在宽大舒适的龙床上,面朝下,嗅着柔软绣着金龙丝绸被面上的龙涎香,越发觉得这香味都透出孤寂来。   “朕,朕……我不喜欢在你面前用朕,会让我觉得孤单,觉得离你很远。你却总是一口一个圣上……让我觉得伸手却是抓不住你。你看我的眼神,我总觉得那么温暖,与旁人恭敬也好,惧怕也好,怜悯也罢。都是不同的,总觉得你是最最疼我的人……”小皇帝伏在被子上头,喃喃自语的说道,“可今天看到你对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关切,我才知道,我差得远了……难怪你总称我为圣上。我对你来说,果真就只是圣上而已……我永远都比不上他。”   小皇帝嘟嘟囔囔,一个人在硕大的寝殿之中,不知说了多久。可寝殿里空荡寂寞,似乎只有隐约的回声回应着他。   宫人们尽都被他摒除在殿外伺候,便是宫人在殿内,也和他一个人无甚区别,宫人从来给不了他。他想要的温暖。原以为沈昕娘能给,如今才知道,沈昕娘也不能。   她的温暖,她的关切,都给了她自己的孩子。而他,却不是她的孩子。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亲切,后来觉得你像是母亲,像母亲一般照顾我……像母亲一般陪伴我……我不肯叫你婶母。我总觉得,婶母也隔了一层,显得我同你不够亲密……可竟因此,你就再不来宫中,再不肯见我……”小皇帝在柔软的绸缎上翻了个身,他适才趴过的被面上竟然濡湿了一大块,此时他仍旧闭着眼睛喃喃,却是鼻音浓重,“你一心一意都在关切着你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把我遗忘在这深宫之中了,我没有告诉过你么?皇宫里虽然漂亮,却太冷清,皇宫里很大,却很寂寞。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沈娘子,我想让你多陪陪我呀……”   像真正的母亲那般,慈爱的温暖的陪着他。   她不是不会,她今日那般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的神态,就是他常常想要看到的神态,只不过那神态,那眼神,全都不是为了他。   她是会的,会像个母亲一般付出所有的关怀来,可却不是对着他。   “圣上,晚膳好了,传膳么?”宫人小心翼翼的在殿外躬身问道。   殿内喃喃自语的小皇帝,微微愣了一愣,睁开眼睛来,眼睛里竟然是红红的,面上委屈寂寞的表情让他英俊的脸好似生生小了好几岁。   “已经到晚膳时候了么?我还以为时间尚早呢。”小皇帝轻叹一声。   宫人在殿外,不知听到了没有,并不敢多言。   “传膳吧。”小皇帝有气无力的说道。   宫人这次倒是听到了,忙不迭的扬声吩咐:“传膳——”   宫女们捧着漆盘,纤腰轻摆,鱼贯入了大殿,将丰盛膳食尽都摆上了桌。   小皇帝起身来到食案边,满桌珍馐,色香味俱全。御膳房里的大厨,没有旁的事情,每日里的头等大事,就是绞尽心思,让圣上吃的开心,吃的满意。   可小皇帝看着满桌美食,脸上一星半点儿开心的意思都没有。   “今日在齐王府上,沈娘子用的点心是什么点心来着?”小皇帝问道。   伺候小皇帝身边的宦官皱着眉头,仔细回忆,还未开口,小皇帝却又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便是想到了,做出来,也不是那个味道了。她的手艺旁人若是能模仿的来,也不会叫朕如此的念念不忘了。罢了……”   小皇帝说完,便落座。   一旁立着四个布菜的宫女,随时留意着小皇帝的目光,只要他的眼神在哪道菜上略停的时间长一些,就连忙将菜夹上。   可今日的小皇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对宫女夹上的菜,却动也不肯动,似乎一点食欲都没有。   这可紧张坏了一众伺候的人,小皇帝不肯吃,是菜不好?还是布菜不合心意?会不会降下责罚来?   一众的宫人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家纷纷有意无意的看向圣上身边颇得宠信的宦官,也唯有他敢在圣上面前多说两句。   宦官顶着众人视线上前,“今日的晚膳不合口味?圣上若是想吃什么,叫他们吩咐御膳房去做?”   小皇帝却是摇了摇头。   “圣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般委屈自己可不成啊?”宦官小心翼翼的说道。   “你看出朕的委屈,她却看不出。”小皇帝忽而咕哝了一句。   官宦立时心头冒出许多想法来,心里头想的越多,嘴上便说的越少,“那多少,圣上也用些。”   小皇帝摇头,抬手扔了筷子,“没有胃口。”说着便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宦官连忙跟上,一众的宫人看着满桌子动也没动的膳食,一脸为难。   宦官摆手道:“撤了吧,让御膳房留着火,再做些精致的小点心,以往沈娘子赞过的点心,做好了送过来,留着人,圣上何时饿了,也好再开火!”   宫人得了吩咐,这才松快了些。   官宦连忙追着小皇帝而去。   “让他们跟远些。”小皇帝说道。   宦官连忙挥手,让一众跟随伺候的宫人退远了些,唯有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小皇帝的后头。   “她怀了身孕,便不肯来宫里陪我,那日后待孩子出生,便更加没有时间入宫陪我了。今日我叫那孩子弟弟,她便同我强调君臣。这不是与我生分么?”小皇帝缓缓说道。   官宦不敢接口,只垂着脑袋,当做没有听见。   “她说曾经和如今,都没有变过,我却觉得都变了,曾经的她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多么专注,黑亮黑亮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如今却不是了,就连跟我说话的时候,手都是抚着肚子的,她心里那孩子的分量更重。”小皇帝嘟着嘴说道。   官宦觑了觑月光下,小皇帝萧索的身影,上前一步,缓声安慰道:“圣上许是想多了,太久时间没有见过沈娘子,如今沈娘子又行动不便,这才让圣上觉得她怠慢了。”   “朕觉得她怠慢了么?朕不用她行礼,不用她问安,不用她跟朕客套!她只将朕也当做她的孩子就可!”小皇帝立时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冲那宦官呵斥道。   官宦连连点头,并不敢反驳。   小皇帝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你也不懂朕的心意,你们都不懂!”   宦官连连点头,小孩子难伺候,有身份有地位,从小缺乏关爱又没有兄弟姐妹的小孩子更难伺候。   “若是她没有孩子,你说一切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小皇帝忽而问道。   那宦官忙点头,点了两下,霎时愣住,“圣上说什么?”   小皇帝却是在月光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朕也觉得是,自从她怀有身孕就开始变得不一样,那么如果这个孩子没有了,那一切不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么?”   “圣上!圣上您说什么?您怎么能这么想?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宦官惊慌失措错的相劝。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月光下皇帝冷冷看着那宦官,“为什么父皇只有我一个孩子?为什么宫中无所出?”土农低才。   宦官心头一惊,愣愣抬眼。   “朕知道的,朕都懂。因为虞氏没有孩子,她便容不下旁人的孩子,旁人若是有孕,她便会嫉妒。我那生母,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太过蠢笨,竟从未引起过她的重视,母妃生前也不算受宠,怀有身孕之后,不敢声张,直到生产之时,才叫虞氏知道。但虞氏知道的时候,父皇已经率先赶到。这才保下我的命来,又故意将我送到虞氏身边养着,若是我有三长两短,她便首先脱不了干系。这才让我侥幸活了下来。”小皇帝月光下的面色格外的清冷。   官宦觉得自己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圣上的年纪,他真的是那个一脸天真的孩子?还是在众人都不知不觉中,早已经长大,早已经懂得藏匿心事的大人?   “朕讨厌虞氏,她养朕,却从来不照顾朕,不关心朕。小的时候,我还会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笨,不懂得讨她欢心,她才不喜欢朕。朕想方设法的讨她欢心,听闻她喜欢梅花,大冷天里,爬到梅园的假山上去为她折开的最漂亮的梅花。还险些从假山上摔下来,她却只骂了句‘蠢家伙’……如今我才知道,她是嫉妒,嫉妒旁的女人可以生孩子,为父皇生孩子。她却不能,只能将旁人的孩子养在身边。”小皇帝叹了一声,“如今,朕也嫉妒,嫉妒旁人可以得到沈娘子全部的关注,全部的关怀,凝聚她所有的视线。朕却要被她疏远,被她排除在家人之外。”   ☆、第340章 我错了   “圣上,沈娘子对圣上也十分关怀呀!”宦官连忙说道。   小皇帝点点头,“可是她总那般客气,今日她的目光便总是落在她隆起的腹上。她更关注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那孩子出生,便会夺去她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关怀了,她就会把朕忘了的。让朕一个人,在这偌大冷清的皇宫里,思念她。”   “圣上难道是要同虞氏做一样的事情么?圣上难道想要成为虞氏那样的人么?”宦官额头上冒着冷汗,却壮着胆子,小声说道。   小皇帝闻言,愣了片刻,摇了摇头,“那怎么能一样呢?那是不一样的啊?虞氏她对朕不好,根本不像一个母亲。朕会对沈娘子很好的,一个儿子该有的孝敬,朕一样都不会少!只会更多,朕会比天下的孝子做的都好!”   宦官觉得小皇帝此时已经钻了牛角尖,劝不住了,十分担忧。   小皇帝摆手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朕已有成算。日后会将沈娘子接进宫里来住,也不用每日奔波,在宫里便能相见!”   宦官紧皱着眉头,心念小皇帝定是疯魔了,渴盼的东西,以为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如今却发现还是从来不曾拥有,太过想要,便疯魔了。   小皇帝转身快步向殿中行去,宦官担心小皇帝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忙不迭的紧紧跟着。   却见小皇帝什么都没做只是回到寝宫,蒙头大睡起来。   次日一早,那宦官同旁人换值,临走,还颇为不放心的交代换值的太监,“圣上心情不好,若是冲动做什么不当之事,你们定要拦着,若是拦不住,就记得告诉齐王!”   换值的太监应下之后,那宦官才放心去休息。   圣上一大早起来,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吩咐人去唤了太医来。将旁人都摒除在殿外,只同太医在殿中商量许久。   “会不会伤了怀孕妇人的身子?”小皇帝皱着眉头问道。   太医沉吟片刻,“所谓瓜熟蒂落。瓜不熟,强行摘下,自会损伤藤蔓。”   小皇帝立时紧蹙着眉头,似乎十分的不悦。   太医察言观色,连忙补充道:“但决计不严重,好生将养,三五个月便能恢复。”   小皇帝这才吁了一口气,让太医写了药方,从御药房抓了药,送到御膳房里做了药膳,用保温效果甚好的食盒装了,命人往齐王府送去。   “定要看齐王妃用下,再回来。”小皇帝交代宫人道。   宫人应下离去。土农上亡。   小皇帝身边的贴身伺候的太监。有些莫名,“圣上怎的突然想起往齐王府送膳食了?”   “昨日朕微服去了齐王府,这才知道齐王妃怀有身孕,朕一直喜欢齐王妃的手艺,齐王妃也一直十分关怀朕,朕自然应当关怀齐王妃才是。”小皇帝垂着眼眸,看着沾了灰尘的鞋尖说道。   太监更奇怪了,圣上一般称呼齐王妃都为“沈娘子”的,怎的今日却是一口一个齐王妃?不是显得疏远了么?   “圣上如此关切。齐王同王妃定然十分感动。齐王如今正在为西北军饷的事情劳心劳力。听闻齐王妃将自己的嫁妆拿出好大一部分来,充作军饷。听闻齐王妃在北边儿买的有马场,还捐出了众多良驹,送到西北去呢!圣上待他们情真意切,他们也知恩图报!”小太监笑嘻嘻的恭维道。   小皇帝却有些变了脸色,面上有些愣怔,望着先前宫人离开的方向,眼中尽是怅惘。   “若是朕有私心,你说他们日后还会这般对朕么?会不会……这情谊都被朕一手败坏了?”小皇帝喃喃说道。   “圣上对齐王私底下一直尊称叔叔,对齐王妃更是亲近有加,这情谊,怎么会变呢?断然不会改变的!”太监满口说道。   小皇帝却登时退了一步,“他们对朕是情真意切,是真心的,朕却有私心在……朕知道了……朕知道了……”   不知小皇帝想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慌慌张张的拽着衣摆就大步向外跑去。   太监慌忙追在小皇帝后头,“圣上,圣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今日先生还要讲学呢……”   小皇帝却箭步飞快,出了紫宸殿才意识到这样跑,根本不可能出的了宫,更不可能追的上那被他派去赐膳的宫人。   “备车,备车!快!朕要出宫!”小皇帝脸色都变得煞白了。   他想错了,他误入歧途了!他真是个笨蛋!他怎么能害沈娘子!沈娘子一直都尽她所能的对他好!他太自私了。   小太监见圣上面色郑重,也不敢劝,忙让人备车,拿着令牌,一路疾驰的冲出了宫。直奔齐王府而去。   小皇帝自然不会等着人通传,齐王府的管家也认得皇帝,就算不认得皇帝,也认得令牌,便是想拦也不敢拦。小皇帝就这么横冲直撞的闯进了齐王妃内院,直奔正房而去。   立在门口的小丫鬟见到昨日来的那少年今日竟又来了,且今日连龙袍都没有换,同昨日一身微服不同,少年身上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耀眼的很。   小丫鬟们顾不得打起帘子,慌慌张张跪下行礼,“叩见圣上……”   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金色的风从眼前刮过。接着便是半透的帘笼啪的落回的声响。   正房里,沈昕娘正胡坐于坐榻之上,面前摆着个漆盘,食盒,她手里正端着一碗羹汤,往嘴边送。   小皇帝吓了一跳,二话不说,纵身上前,伸手一把打翻沈昕娘手里的青瓷碗。   青瓷碗在席垫上滚了两圈才停下,羹汤也洒了一地。   沈昕娘面上十分错愕。金香丹心已经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这小皇帝整日里不好好呆在宫里当他的皇帝,日日的往齐王府里跑的这么欢畅作甚?   “对不起,我错了。”小皇帝瞪眼看着沈昕娘,十分僵硬的的说道。   跑来将人家的汤打翻,然后再说声对不起,错了?圣上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脑袋不太灵光了?   沈昕娘看着被打翻在一旁,留了一地的汤汁,微微挪了挪身子,不让汤汁沾在自己的衣服上,“丹心,收拾了吧。”语气平平,似乎并没有生气。   “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你能原谅我么?”小皇帝僵直的站在沈昕娘面前,瞪眼看着她问道。   丹心跪在地上,正弯着身子收拾地上的汤碗,汤汁,闻言,十分想要讽刺圣上两句,有他这样的人么?跑上来,二话不说,将人家的碗掀翻了,还一本正经的说自己不是成心的,傻子才会相信吧?   “这没什么。”沈昕娘颔首,说道。   “为什么没什么?你为什么不在意?”小皇帝又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为什么不能将你的想法都说出来?为什么不说,你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恭恭敬敬,不肯稍微懈怠礼仪,我同你亲近,你却从来不肯忘记我的身份,都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威严?为了我能将圣上,将皇帝这位子坐稳?”   “圣上想多了,妾身什么都不需做,圣上只要慢慢长大,总会成为一个受万民敬仰,受万民爱戴的皇帝。”沈昕娘轻笑着缓缓说道。   小皇帝却连连摇头,眼中有痛苦神色。   将汤碗和洒落的汤汁收拾起来的丹心,仍旧不明白,小皇帝这是怎么了?说的这些和突然跑到王府里,将娘子手中的汤打翻,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丹心托着漆盘正要迈出正房之时,忽而门外家仆禀道:“启禀王妃,宫中有人来,说是圣上赐了羹汤给王妃。”   丹心闻言猛然回头,诧异的看着小皇帝。   沈昕娘也抬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也是清清淡淡的,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满面痛苦的小皇帝。   小皇帝诧异片刻,连连摇头,嘴里小声嘟囔着,“我错了,真的错了……”   沈昕娘点头,“让人将羹汤留下,人送走吧。”   家仆闻言,连忙转身而去。   小皇帝抬眼,眼睛里有薄薄的水雾,“沈娘子,你一定不能原谅我吧?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我了吧?是啊……我根本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那么关切,你对我如何?我又是如何对你的?我想来都觉得自己真是……”   丹心看了看手中捧着的漆盘,看了看漆盘中盛着的被打翻弄脏的汤汁,隐隐约约明白过来。小皇帝以为这是他赐下来的羹汤,所以才二话不说,就将汤碗掀翻了!他忘了旁人进得王府,需要层层禀报,会耽搁时间,而他来王府,是横冲直撞,没人敢拦。他先赐下羹汤,这回又打翻羹汤,还一口一个“错了”,现下如果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丹心觉得自己一定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那羹汤……怕是会害了娘子吧?   想到这儿,丹心回过头又看了皇帝一眼,只是这一眼,同平日里的恭敬不同,而是颇为怨愤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不能因为年纪小,就被原谅纵容!娘子对小皇帝那么好,小皇帝却这般回报娘子,若他不是圣上,换做了旁的任何人,丹心保证,自己一定会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骂,骂他是白眼狼!   ☆、第341章 谁在卖国?   “我以为,你有了身孕,所以再不肯进宫陪我。你有了孩子,就会疏远我,再不像从前那般关怀我。我怕他会分走你对我的关切。所以我……我想错了,我做错了。我太自私了……”小皇帝在沈昕娘身边半蹲下来,抱着她的腿呜呜哭了起来。   沈昕娘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哭,没有劝慰,也没有排斥。   “沈娘子一定不能原谅我……我知道,若是换做是我,恨不得将自己痛打一顿,再不相见……”小皇帝正说着,门外又传来家仆的声音。   “王妃,那宫人不肯走,说是圣上有命,定要亲自看着娘子用了羹汤再离开。”土农亚划。   家仆话音刚落,小皇帝气恼不已,从沈昕娘腿上抬起脸来,挂着满脸泪痕的朝外吼了一声,“让他滚——”   家仆吓了一跳。门帘外头站着的小丫鬟低声交代了什么,家仆连连点头,可面上又有些为难。   他去同宫人说,圣上在此,叫他回去,那宫人也得信他才行啊?这时圣上身边的太监迈步过来,晃了晃手中的令牌,家仆双手接过令牌,这才忙不迭的又向外院跑去。   “沈娘子就算日后再不理我,我也能理解。我让沈娘子失望了,我不是个仁君。不是个明君,我是个混蛋……”小皇帝抬起袖子,在脸上抹了抹,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后悔和狼狈。   他从沈昕娘身边,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走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沈昕娘,又特意看了看沈昕娘隆起的肚子,“还是让叔叔为他取名字吧,我做了这般事,不配了。”   说完,他吸吸鼻子。迈步就走。   走到门帘处的时候,沈昕娘却忽而开口,“圣上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勇者么?”   小皇帝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沈昕娘,“嗯?”   “圣上的确是做了错事,做了不该做的事。妾身很伤心。”沈昕娘说道,“可是圣上能及时醒悟后悔,能亲自从宫中追出来,亲手打翻那汤碗,便是表明圣上想要挽回的决心,并没有听之任之,让事情继续恶化下去。”   小皇帝又抬手抹抹眼睛。连连点头。   “人非圣贤,焉有不错?便是身为天子的圣上,亦会有做错事情的时候。”沈昕娘轻笑了笑。   小皇帝闻言,微微有些颤抖的上前一步,想问,又不敢问,沈娘子这话的意思,是可以原谅他了么?   “圣上这般挽回,就说明圣上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伤害妾身,也不想伤害妾身腹中的孩子。哪怕是让圣上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敢于杀人的不是勇者,处于尊者之位,却敢于承认错误,修正错误的才是勇者。”沈昕娘缓慢的说道,“圣上定会成为仁君,定会成为明君的。妾身永远相信。”   小皇帝惊讶的看着她,她竟然还愿意相信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做下这般事情,再也不理他,就此恼恨他。   “且妾身还要说的是,”沈昕娘有些笨拙的身体,慢腾腾的从坐榻上站起,绕过矮几向前走了几步,十分郑重的对小皇帝福了福身,“圣上在妾身心中的特殊地位,永远不会改变,也永远无可取代。”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十分诧异的看着她,“沈娘子不……不生我的气了?沈娘子还愿意……原谅我?”   沈昕娘却只是福身,什么都没有说。   小皇帝连忙又转回几步,亲自将沈昕娘扶起。两人此时距离很近,沈昕娘单薄衣衫下隆起的肚子格外的明显,可小皇帝此时竟不再觉得这隆起的肚子是那般刺眼,只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爱温暖起来。   “不管沈娘子怎么说,怎么想,我总会将他当做我亲弟弟一般的。”小皇帝十分严肃的说道。说完,又深深看了沈昕娘一眼,“沈娘子且在府上好好养胎吧。”   小皇帝深深吸气,有缓缓吐出,这才转身离去。   他走了以后,沈昕娘轻叹一声,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丹心金香连忙上前来,扶着沈昕娘往往坐榻上去。   “娘子怎的这么快就原谅圣上了,圣上竟然想要毒杀小世子!”丹心气恼不已,“小世子都还为出世呢!还在娘子腹中,他……他……年纪不大,心却这么狠毒!”   沈昕娘坐下以后,侧过脸,看着丹心问道:“你知道你在说谁么?”   丹心抿了抿唇,低头小声道:“娘子又不是旁人……”   “那你就可以信口胡说了么?”沈昕娘问她。   丹心摇了摇头,面上却有些不服气,“婢子没有信口胡说,娘子对他那么好,处处为他考虑,他却这般害娘子……实在是,不可原谅!”   沈昕娘叹了一口气,“若抛去身份不提,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无父无母,身边豺狼虎豹环伺,整日生活在提心吊胆的环境里,他能分得清究竟是谁对他好,谁是虚情假意,已经不容易了。他的是非曲直,如何行事,本就同常人的观念不同。他不过想要保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手段狠厉一些,于他的身份来说,还真的不算什么。”   丹心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实在难得的是,他能够及时醒悟,又汲汲皇皇的追来,想要挽回,知道后悔。”沈昕娘点头,“如此已经不错了。且让他和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以及和齐王府结怨,对彼此又有什么好处?”   丹心这才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的确是百害无一利,能有什么好处?就算娘子能整日躲在府中不同他相见,王爷总是要到宫里去的,整日相见,彼此心怀怨对,还能同如今毫无芥蒂的君臣一般么?倒是娘子原谅圣上,并鼓励安慰圣上一番,倒是能叫圣上因着先前的愧疚,更加亲厚齐王府。   “娘子真是高明!”丹心不禁说道,“只是圣上终究太阴狠了些……”   “丹心,谨言。”沈昕娘看她一眼,“日后再这般说话不分尊卑轻重,也不必旁人提醒,自己就去刑房领罚吧。”   丹心连忙福身应声。   天气暖和了,西北的消息也终于传回来了些。   听闻虞将军回到西北以后,迅速收拾战局,整顿军队,稳定军心,并反击嚣张的突厥人。虞将军这多年来,没少同突厥人打仗,大小摩擦不断,算是十分的知己知彼了。   且他实在是西北大军的灵魂人物,所谓擒贼擒王,他若不在,西北大军便如一盘散沙,可他一回去,西北大军的威力立时就显现出来。突厥连连败退,捷报频传。   只是这次的突厥却同以往不同。以往突厥聚集大军攻我西北边境之时,往往都是在苦寒的隆冬。如今天气已经回暖,可以游牧的地方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完全应该撤军离去,矛盾不再这般激化。   可如今他们却完全没有撤军的意思。竟仍旧死守战场,似乎要同大梁决一高下一般。   这情形却恰恰印证了齐王的猜测,必然是大梁朝中有人同突厥人勾结,想要谋一番“大事”,或图谋给大梁换换天日呢?   西北捷报传来,朝中自然欢心鼓舞。先前虞淼还未回到西北的时候,西北战况都未在朝中让众多人知晓,如今情况稳定了,许多人才刚刚知道西北的军情。   冯家的冯夫人听闻西北正在打仗,立时又哭晕了两回,被救醒之后,说什么都要替冯七郎休妻,要将她的亲外甥女给逐出冯家去。杜瑗之一面担心自己的夫君,一面又要承受来自婆婆的压力,自然也是苦不堪言。   冯家的事情倒是小事。   大事自然是在朝中,虞淼暗自来了一封信给齐王,说突厥有意议和,突厥的使臣,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让齐王有所准备。   齐王收到信件不久,突厥使臣来京的消息便从官驿送至京中。这消息立时便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朝中分为两种声音,一种主战,一种主和。   主站派的意思是,如今大梁打了胜仗,正是气势高涨的时候,就应该一鼓作气,将突厥人给打怕,打回他们的老家去,再也不敢侵犯我大梁边境。这种声音,十分的响亮,几乎占据了大部分武官和一部分文臣的分量。   主和派自然是认为,趁着如今大梁打了胜仗的时候,又是突厥主动议和,便可以提出对大梁更为有利的条件来,且避免了边疆作战的消耗,一举两得。   这种声音自然遭到了主战派的炮轰。   以谢将军为首的主战派,十分鄙夷主张议和的朝臣,两厢在朝堂之上都争吵了起来。   一向为人低调沉默的谢将军,被气的面红耳赤,“大丈夫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尔等如今胜了,尚且如此贪生怕死,倘若输了呢?岂不一早就卖主求荣,背弃了大梁,背弃了朝堂了?”   谢将军言辞狠厉,表情更是狠厉,倒是压制住了不少的主张议和的声音。   ☆、第342章 算账   主战派在议和的使臣还没有到京中的时候,便气势汹汹的扬言要斩杀了议和的使臣。   圣上也觉得谢将军等武将说的十分有道理。如今正是大梁声势极旺的时候,正应该趁着这个时候一鼓作气的歼灭突厥的有生力量,让突厥知道大梁的厉害,日后再不敢随意的进犯大梁边境!   所以当齐王劝他好好思量这件事情的时候,小皇帝连连摇头。“叔叔不必说了,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这突厥的使臣是一定要杀的,不杀,突厥人以为大梁怕了他!就是要叫他们知道大梁的厉害!”   “逞凶斗勇并非上策……”齐王的话还没说完。   小皇帝就看着他道:“叔叔如今怎的变得如此懦弱了呢?同当初叔叔刚回到京城的雷厉风行,可是很不一样了?叔叔怕虞将军打不过突厥么?还是在担心什么?突厥不过蛮夷之人,游牧之族,如何比得过我泱泱大国的大梁呢?他们刚一派了使臣议和,我们就忙不迭的接见议和,岂不是显得我大梁懦弱得很?叔叔不必说了!”   齐王颔首,果真不在劝了。   小皇帝如今年岁越大,越喜欢自己主张行事。他说得多,反而容易让小皇帝心生逆反。从而和他关系疏离,那日后形势危急之时,圣上便更加不可能听得进他的谏言,那才是大为不好。   “叔叔有时间。就多陪陪沈娘子吧,沈娘子怀有身孕,十分勤苦,朝堂之事,叔叔看我有不妥之时,及时提点我就是了!”小皇帝说的还算十分客气。   但和从前处处依赖他已经不同了。   方琰连忙躬身应是。小皇帝听不进他的劝告,并有意让他远离权力核心,他心头有些失落。就好像自己一直照养的孩子,忽然之间长大了,不在需要他牵着手走路,不再需要倚靠他的力量。反而要让他退远些。父母心头总会有些失落的感觉一样。   方琰离宫之后,很快便笑着安慰自己道,孩子长大了,做父母的应该高兴才是,总不能一直将孩子揽在自己的怀中,这样所谓的保护便是阻碍孩子成长的独断,而非真的关切了。   便是孩子有行为不当的地方,让他自己吃了苦头,知道自己错了,倒是比自己一直从旁拦着,一直不让他犯错更利于他的成长。   朝中还在为主战主和两种意见争执不休的时候,齐王便告假在家中,连朝堂都不常去了。有意躲避此事。   没有齐王的力量,小皇帝偏重于谢将军等武将的意见,主战一派便以压倒性的优势。完全压住了主张议和的声音。   突厥的使臣刚刚到了京城,甚至还没能见到大梁的皇帝,便被小皇帝下令斩首了。   至此,议和的声音完全泯没了。不少主张议和的大臣们痛心疾首,哀叹边疆民生。可就连这哀叹痛心的情绪都不能带出在脸上。听闻有位御史谏言圣上,此举太过武断,颇有些自大。就被圣上恼怒之下,撸去了官职。   议和的使臣都杀了,两方交战不斩来使的原则都不守了,想来也会大大惹恼突厥人。往后就硬着头皮往死里打吧。还有什么可说的?如今再劝圣上,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给自己的前途添坎坷罢了。   于此,反对的声音不管是明里暗里才尽都销声匿迹了。   天气越发暖和起来,西北的冰雪也渐渐消融。突厥可以游牧的地方愈发广袤。可突厥人仍旧没有撤兵的意思。非但没有撤兵,反而因为粮草充足,而越发狠厉。   虞淼面对的敌情便是,他大军一到,突厥人打不过就跑。等大军追不上他的时候,他又调头回来,绕过大军前锋,继续打,等大军再调度过来。突厥人早就望风跑了。   突厥人没打死多少,反倒将自己的军队搞得十分疲累。但西北大军已经是拥有大梁最强最好的骑兵了,只是同突厥人的骑兵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突厥乃游牧民族,兵强马壮,最擅长马上奔袭。一个突厥骑兵,至少有两匹战马,一匹累了,还可以换乘另一匹,休息换乘。马的力量十足,且马的品种都是极佳的,脚力上佳,跑的很快。   反观大梁骑兵,每个骑兵能有一匹马,已经非常不错了,人多,马却是有限,且品种亦不如突厥游牧之族的马匹精良。   如此条件之下,突厥人大军行进速度非常快,且机动灵活,打就狠狠打,打不过就跑得飞快。天暖,放牧休憩的地方非常多。如此打法,对大梁兵马来说,则成了真正的消耗战。大梁以步兵居多,且有较为笨重战车。骑兵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不能和突厥相比。纵然没有吃到败仗,可也着实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说的好听些,确实他们已经夺回了西北边境的城池,将突厥人赶走,可突厥人的骑兵好似阴魂不散,无处不在,又不能彻底歼灭。   如此情况,虞淼的信中,担忧展露无遗。齐王十分忧心。可朝中主战一方,一味的妄自尊大,一味的以为大梁兵马强盛,决不能服软,要打硬仗,才能彰显大梁的国风威严。   小皇帝也被主战派鼓动的十分激进,对齐王的话,及虞将军的书信中提及的担忧置若罔闻。   方琰不禁心急不已。   沈昕娘生产的日子越发临近。如今她每每总是懒懒的不想动弹。   生产所需的产房产婆,早已经准备好,就在主院中安置着,以便随时都能应对。方琰更多的想要留在家中,多陪陪沈昕娘。不止一本医书中提到,女人生产之时,宛如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疼痛难忍就不说了,还有许多潜在的危险,不可预测。   沈昕娘倒是不甚担心,亦或是担心也没有流露出来,除了肚子太大,顶着胃让她如今吃的很少,睡的也不算安稳以外,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可就在沈昕娘临产的日子日渐临近的时候,突厥倒是第二次派出了前来议和的使臣。   沈昕娘看出方琰微微蹙起的眉头里藏着的担忧,“你去忙朝堂之事,不必担心我,我在家中一切都好,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可及时告知你。倒是朝堂之事,若是没有尽心尽力,日后想起来,难道不会抱憾么?”   方琰反握住她的手,目光专注的落在她白皙日渐丰腴的脸上,“可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我亦会有遗憾。”   沈昕娘轻笑,“你是来往宫中,又不是前去西北,能耽搁多少时间?日日都能回来家中,与娇妻相伴,还不知足么?”   方琰被她轻松的语气也逗笑起来,点了点头,“知足,当是知足的。”   在沈昕娘淡然和煦的目光中,齐王终于告假结束,重新回到朝堂中心。   此次,突厥人第二次派出议和的使臣,朝堂的反应同上次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旧是主张迎战到底的声音大过主张议和的声音。好似主张迎战的就是为国为民的忠臣,而主张议和的臣子都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奸佞一般。   主张议和的武将文臣们如今在朝堂上都是昂首挺胸的,颇有些看不起主张议和臣子们的意思。   圣上的态度,同上次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坚信西北四十万大军,能够歼灭突厥来犯的军队。就算不能歼灭,也能压住他们的气势,叫他们不敢轻易进犯。   完全没有意识到局面,根本不是像那些武将鼓吹的那般。   方琰在朝会上十分严肃的强调:“圣上可曾算过一笔账?西北四十万大军,如今和突厥对持,每日的军需消耗,粮草供给,一日是多少?”   方琰一开口,朝堂上闻声一静。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他自然没有算过这笔帐,他不需亲自计算,这自有兵部操心。   方琰的目光落在兵部尚书的身上,兵部尚书往前一步,躬身说道:“回禀圣上,后勤运输每日开支五万贯,两万骑兵一日军费消耗近两万贯。”   小皇帝许是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概念,但是朝堂上不少的大臣对此可是十分清楚地。立时吸气声连成一片。小皇帝不禁有些愕然,“一日就需这么多?”颇有些怀疑的意思。   兵部尚书也不辩解,只躬身解释道:“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在行军打仗中乃是占首要地位,以人背来算,一人供给一兵,一名士兵携带五日干粮,一人后勤携带六斗米,若一人供给一兵,可供十五天,再加上自带的五日干粮,可以活动二十天。算上返程,能向前十天。十天,每天三十公里,形成最多三百公里的活动范围。前进十天,消耗三斗与后勤,兵用三斗。若两人供给一兵,三人一天吃六升,九天三人的粮食五十四升,一人返回。剩下的六十六升粮食,一人供给一兵,两人吃十六天,再加上士兵的五日干粮,三段路程一共三十天,算上返程,可前进十五天。消耗七斗与民夫,兵用五斗。若三人供给一兵……”   “停。”小皇帝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眉宇之间拧成了一个大大的疙瘩,兵部尚书的话已经将他绕的有些晕。   齐王转过身来,看了兵部尚书一眼,“简明扼要。”   “是。”兵部尚书躬身又道,“从大后方运到前线,由于每人只能背六斗,因此距离越长在路途中消耗的比例越高。从大梁境内运粮食到西北,一场仗打下来,光是花在路上运输的费用,半年已经有八百万贯,加之兵器盔甲装备损耗,车马补给,同突厥打仗的半年,花费一千五百万贯。占国库财政收入的三成以上。”土页向圾。   “如此消耗下去,大梁还能支撑多久?倘若国库空虚了,这场仗还没有打完,是继续打,还是议和?倘若要继续打,必定要从民间将打仗所需的银钱征上来,一级级命令压下去,最后搜刮来的不是民脂民膏是什么?且一级一级,有多少官员会先填饱了自己的钱袋,余下来的才交给朝廷,中饱私囊,朝廷究竟能征收上来多少军饷?”方琰厉声说道。   朝会大殿之上,一时十分静谧,只有他威严的嗓音在梁柱之间回荡。   “打仗,拼的绝不是将士勇猛不勇猛,也不是指挥手段究竟有多高明,更重要的拼的乃是粮草,是军饷,是钱!”方琰说道,“前线的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后方的百姓们就得勒紧了腰带。长此以往,大梁又能经得起多长时间的消耗?就算顺利打走了突厥,也已经打空了大梁的国库,打穷了大梁的百姓,对大梁来说,就是一件好事么?”   ☆、第343章 二次来使   “齐王爷这话偏颇了。”谢将军忽而说道,“我们打仗打的是钱,难道突厥人打仗,打的就不是钱么?比起国力来说,突厥人应该更慌,更怕吧?”   “突厥游牧之族。兵强马壮,打了就跑,我们西北大军,追,追不上,打,他又不跟你正面较量。谢将军乃是大将出身,想来应该比吾更加清楚,这样的局势之下,吃亏受累的究竟是谁?”方琰目光灼灼的看着谢将军。   谢将军却是摇头道:“齐王未免太不乐观了,这是信不过我边疆的西北大军么?还是信不过虞将军?我记得当初,最支持虞将军的也是齐王爷吧?齐王怎么前后如此不相符呢?”   齐王还未开口,谢将军立时板了脸道,“齐王爷如此主张议和,反对对战突厥,不得不让人怀疑齐王爷是不是和突厥有什么来往。这心究竟是站在突厥那里。还是在站在我大梁的了?”   方琰抿唇,脸色并不好看,他冷笑一声,“谢将军如此,不是胡搅蛮缠么?主张议和,便是同突厥有来往?便是通敌了?主张议和,难道不是为了我大梁的百姓,为了我大梁的长治久安考虑么?谢将军如此主张迎战,究竟是为了大梁,还是为了逞匹夫之勇,将大梁的百姓,大梁边疆将士的性命置于不顾?谢将军的目的,才更是令人怀疑!”   “臣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昭昭。圣上明鉴!”谢将军立时转过身,冲圣上跪了下来。   小皇帝看了看谢将军,又看了看齐王。   先前没有考虑到军饷消耗的时候,他觉得谢将军一众武将说的十分有道理,大梁正是旗开得胜,势头大好的时候,在这个时间议和,未免有些太懦弱胆怯了。   可如今想来,叔叔说的也并不是全无根据,倘若这般消耗下去,突厥尚未被赶走,大梁国中民不聊生,百姓先乱。不需要突厥非多大力气。他们的铁蹄便可践踏大梁之国土了吧?   议和的使臣还没有到,朝堂上又形成了剑拔弩张的情形。   小皇帝皱着眉头,看着两厢丝毫不让的态度,摆手不发一语的让众人退朝。却留下来齐王,同他到书房说话。   “粮草一旦跟不上,前线就会吃败仗,倘若那个时候再想议和,就不是突厥派人前来我大梁朝中议和了。乃是需要我大梁前去找突厥议和。到时候,突厥也先斩杀我方使臣,先扫了大梁的面子,再言议和,一来一往,受损失的是谁?”   圣上的御书房之中,传来齐王的声音。   小皇帝并非完全听不进旁人所言,特别是冷静下来的时候。   他看着齐王,缓缓点了点头,“虞将军的书信我看了。他没有直接上书给我,反而是写信给叔叔,恐怕是怕朕看了这些,会责备他不尽心作战,想法推诿吧?”   方琰躬身,没有说话。   小皇帝点了点头,“其实这么想也不算错,我先前看到他的信,看到他信上说,突厥骑兵如何狡猾,如何打了就跑,抢了粮草就跑,也不硬拼,歇息够了,仍旧回来攻击大梁军队,我是很生气的,还觉得虞淼实在是没用得很,连这都没有办法?还做什么西北大将军?可是后来又见,他信中说,突厥的骑兵,战马资源充足,他们有辽阔的牧场,有众多的马匹品种资源。而我大梁的牧场,唯有河套一带。倘若一旦河套失守。那大梁的战马资源更是几近枯竭了。到那时,只怕整个富足的大梁都会沦为突厥铁蹄之下随意践踏的肥肉。”   小皇帝抬眼望着窗外,十分怅惘的模样。   方琰连忙躬身拱手,“圣上能想到这些,实在是大梁之幸,百姓之幸啊!”   “先前我不听叔叔谏言,叔叔可有怪我?”小皇帝抬眼问道。   方琰连忙摇头,“圣上顾虑的也极是,极有道理,倘若突厥人刚派人议和,我大梁立时同意,岂不显得大梁怕了他?大梁没有骨气么?此二次来使,再行接见,方能挫一挫突厥人的锐气,圣上英明啊!”   不知方琰心中究竟是不是这么想,他这般说,小皇帝显然十分高兴。   天热的极快,突厥的使臣来到京城的时候,京城的百姓已经穿起了清凉的单衣短打。   沈昕娘更是连屋子都很少出了,便是产婆告诉她,越是临近生产,越要多走走,生产之时放能更加顺利,也少受些痛苦,她也只是在阴凉的回廊里走走,院子里阳光太充足,便是站着不动,也能出一身的汗,更莫说她这挺着大肚子的妇人了。   越是临近生产,沈昕娘心头便越是期待,怀胎十月,不可谓不辛苦,终于要到了生产的时候,日后便不用隔着肚子来同孩子交流,终于能看一看孩子,能抱一抱孩子,那心情绝对和怀着孩子是不同的。土尤低扛。   小皇帝听了方琰的劝告,这次力压群臣,将主战的意见都摒除耳外,只做听不见。甚至君臣之间还闹了极大的矛盾,才勉强争取到圣上亲自接见突厥使臣的机会。   且看一看突厥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倘若能够接受,便不再这般空耗的打下去,岂不最好?   眼看沈昕娘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也许随时都会发动。可方琰却越发忙碌起来。常常寅时末便离开王府,天都黑透了才能回来。   沈昕娘这日已有阵痛,她正在廊间缓步走着,金香和丹心在一旁扶着她。她忽而捂着肚子,停下了脚步,精致的五官也皱在了一起。   “娘子坐下歇歇?”丹心连忙将她扶向一旁廊间的石凳上。   “疼……”沈昕娘额头冒着冷汗,缓缓说道。   “疼?是,是不是快生了?”金香大惊,“产婆不是交代了么,若是开始收缩着疼,就是快生了!”   “那,婢子去叫人抬娘子回去,叫人去通知王爷!”丹心立即转身就要去安排。   沈昕娘却飞快伸手,拽住了丹心,她牙关紧咬,似乎一时疼的她说不出话来,但手却是攥的紧紧的,不让丹心离开。   丹心瞧她疼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娘子,娘子若是疼,您就攥着婢子的手!攥着婢子胳膊!”   过了一阵子,疼痛似乎减缓了些,沈昕娘的面色已经发了白,额上也有豆大的汗珠,她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没事,走回去,还没到生产的时候。且,不用告诉王爷。”   金香和丹心见她说没事,放下些许心来。   “可王爷吩咐说,娘子一旦要生产了,立时便要禀告他,他要回来陪着娘子的!”丹心一面留意着沈昕娘的面色,一面小声说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一步一步缓缓走着,“突厥使臣前来,他正在忙朝中要事。主张应战的大臣们还在虎视眈眈的看着,稍有不慎,只怕更是难以议和。战事不断,受苦的不仅仅只有边疆将士,更有百姓,战事拖延的时间越长,受牵连的百姓就越多,此乃大事,不可耽搁。我一人生产而已,微不足道,不要惊动他。”   丹心和金香都抿着嘴没有说话,娘子说的都对,可是娘子生产也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啊,对娘子来说,这是天大的事啊!怀胎十月,最最关键的就是生产的时候!多少女子都希望这一日夫君能守在身边,陪伴着自己,娘子却连禀告都不许禀告给王爷。   “你们记下了么?”沈昕娘忽而抬眼,看了看两个丫鬟,“平日里我待你们宽容,你们也随意惯了,今日若是敢自作主张,不听吩咐,休要怪我不顾及主仆情面。”   两个丫鬟连忙躬身应是,“娘子放心……”   丹心的声音带着些鼻音,她心疼娘子,却又不忍反驳娘子。   两丫鬟将沈昕娘扶到了产房门外头。   产婆等一众有经验的婆子都守在产房这里,产婆瞧见沈昕娘被两个丫鬟扶着走来,面上更是一片煞白,不由低头向下看去,天气热,衣衫单薄,沈昕娘的裙摆上已经濡湿了一片。   “羊水已经破了,王妃快躺到床上去。”产婆连忙上前将产房的门退了开,让丫鬟扶着沈昕娘进了里间,将屏风拉开,挡住外头。   沈昕娘似乎十分脱力,面上没什么气色,只有苍白一片。   产婆十分有经验的吩咐丫鬟们烧水,拿干净的被褥,毯子。又检查了宫口,“开了四指了,且等些时候呢,王妃如今不要用力,莫急,待奴婢让您用力的时候,您跟着奴婢的话用力就是,孩子很正,一会儿就能出来!”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两位姐姐还是外头等着吧?这里头用不到姐姐们帮忙。”产婆对丹心和金香说道。   丹心金香都有些犹豫,想要在这关键的时刻陪在沈昕娘的身边。   可产房里已有不少的婆子,还有专门给婆子们打下手的丫鬟进进出出,确实没有用的着她们的地方,留下来反而有些碍手碍脚。   金香向外退去。丹心退了两步,却又快步上前,站在床头,“婢子,婢子要陪着娘子,王爷不在娘子身边,娘子跟前没个熟悉的人怎好?”   “咱们已经在府上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产婆笑着说道。   丹心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似乎十分疲惫虚弱的沈昕娘,不由红了眼眶,连连摇头,“我不会碍事儿的,妈妈别撵我出去了,就让我守在娘子身边,陪着娘子吧!”   产婆见她实在是个忠心的丫鬟,一片赤诚,叹了口气,点点头,“待会儿生孩子的时候,你可别不敢看啊!”   丹心连连点头,“妈妈放心,我不会添乱的。”   ☆、第344章 生产   产婆将金香推出门外,叫丫鬟们准备好东西,一应所需都备好了,便将门牢牢关上,免得开着门,有风进进出出。对产妇身子不好。   金香等在外头,更是坐立难安,许是里头还没有开始生产,一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记得王府里有经验的老妈妈们都说,生孩子是很疼,且很慢的,有些人甚至嚎都能嚎上一整天,临到孩子要生出来的时候,已经嚎的没有力气了,那才是痛苦不堪。需得产婆把下面打破,手探进去才能将孩子引出来,痛苦得很。   怎么娘子都进去这么长时间了,却是一嗓子都没有呢?娘子不疼么?还是在生生忍着?   原本没有到今天的时候,她和丹心就一直想着,娘子倘若在里头嚎叫,她们在外头干听着。什么都帮不上。该有多着急,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干等在外头,连娘子的声音都听不到,才更是急死个人。   想要上前询问产婆里头情况怎么样了?可又害怕自己的声音惊扰到里头的人,问也不敢问。   金香此时万分后悔,她怎么就老老实实的退出来了?她应该像丹心一般,守在里头,陪着娘子的,这样也能看到娘子,只要能在娘子身边,心里好像就有了底一般。   她在产房外头的回廊里,踱来踱去,不停的搓着手。时不时的抬眼,看一眼产房紧闭的门,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却完全不能知道。   她心头越发的着急,王爷交代了,一旦娘子要生产了,定要第一时间让人进宫告诉他知晓。   可如今,娘子都已经进了产房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应该告诉王爷了呢?可偏偏娘子进去以前,交代了不许告诉王爷的!究竟是说?还是不说?王爷曾偷偷交代她们,说生产看起来是每个妇人都要经历的事情,可实际上。却也是十分凶险的事情。他不想让娘子独自面对这么凶险的事情,他身为一个夫君,身为一个父亲,理应在这个时候陪在娘子身边的。   王爷的嘱托犹在耳畔,可她却又不能违背已经答应了娘子的话。   金香觉得自己没有留在产房里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香兰,过来!”金香走出回廊,外头炙热的阳光烤的她瞬间脑门儿上的汗珠子就滚落了下来。   院子里的丫鬟香兰闻言,连忙快步上前,“金香姐姐有什么吩咐?您唤我一声就是,外头这么热,您快廊下躲着!”   金香却是摇了摇头,又拉着香兰远离了产房门口数步,她抬眼看着香兰,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一时还在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忽听产房里传来一声嘶叫,她立时脊背一僵,转过身向产房看去。   “忍一忍,王妃再忍一忍……”产婆的声音传了出来。   金香不知是太热还是太紧张,脑门儿上的汗接连不断的滚落下来。   “金香姐姐?”香兰轻声唤道。   金香转过脸来,看着香兰道:“你去外院,命人在宫门外等着!王爷一旦出宫,便上前请王爷回来,什么都不必说。只管请王爷回来就是!”   香兰微微一愣,产房痛吟之声一阵阵传出,“连王妃生产之事也不必说么?”   金香连连点头,“不说,什么都不说,直说王妃请王爷回来!”   香兰有些懵懂,却连连点头,快步朝外院而去。土尤宏圾。   金香又一个箭步来到产房外头的回廊下头,这里太阳晒不到,又有微微细风,原本应当不太热了,金香的汗,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身上尽被汗湿了,外头的衣裳都透出汗渍来。   里头又沉静下来,只有产婆安抚的声音不断传出。   娘子像是疼的累了,又或许是阵痛过去了,少平缓些。金香守在外头,胸膛里头猛跳的心像是坠在半空里一般,忽上忽下的。   朝堂之上,圣上正在接见突厥来的使者。突厥使者虽不甚熟悉大梁的礼仪,面上还挂着些傲气,但尚算得恭敬,许是在入京之间也做了些许的功课,在宫人提点之间,未有跪拜,躬身行礼,也算周全。   只是尊位上,年幼的小皇帝,似乎让他十分的惊讶,眼底有些许轻慢的意味。   说话间,许多时候,并不看着上座的小皇帝,反而是恭敬的躬身向一旁站着的齐王进言。   齐王面色沉冷,突厥使者说了一番之后,他立时转过身去,恭恭敬敬的面朝圣上,再将突厥使者说过的话,转述给圣上听。   一面是在圣上面前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一面更好似显得突厥使者卑微,不配直接进言圣上,尚需他从中周转一般。   突厥使者见气宇轩昂,颇有王者之势英姿不凡的王爷,尚且对王座上那少年郎如此恭敬,便不由收起了自己轻慢的表情,这才对小皇帝露出恭敬来。   一番恭维客套之后,突厥的使者终于说道:“我们突厥士兵,个个都是草原上的勇士!我们也最佩服勇士!”   “所谓勇士,不当是靠烧杀抢掠而称勇的吧?”有大臣在一旁冷笑说道。   那突厥使者闻言倒也不生气,连连摇头,“自然并非如此,只是有时也是迫于无奈,我突厥百姓也需要平定安稳的生活,冬季牧草不丰,我们游牧之族,逐草逐水而生,喜欢西北洒脱无拘无束的生活,并不像你们大梁百姓那样,筑城而居。攻打你们大梁边境,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朝堂之上,嘘声一片。   突厥使者一脸严肃,“我们向往自由,洒脱,崇尚武力解决问题。但在边境问题上,你们边境的大将,也十分的勇猛,我王深思,这般打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我们想要的是你们先进的兵器,茶叶,丝绸,农产,盐业等等。我们有广袤的草原,有良驹,牲畜。与其消耗双方,倒不如我们友好交换。我们可给以给大梁良驹牲畜,大梁回报给我们茶叶,丝绸,精盐等等。不用打仗,不用使边疆的百姓受苦,无论是对大梁,还是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朝堂之上,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   方琰举目看向圣上,圣上朝他微微颔首。方琰还未来得及开口,谢将军倒是拱手说道:“突厥一向言而无信,在你们困难之时,便同大梁达成友好,一旦你们有还手之力,休养生息之后,就又会撕破脸皮卷土重来。你们这蛮荒之人,哪里懂什么叫仁义信义?同你们这些无信之人,有什么可商谈的?有本事你就打来,没有本事就撤军!休要想什么拖延的计策,当我大梁都是好骗的么?”   突厥使者,闻言异常不悦,脸色都难看起来,“大人辱我无妨,辱我突厥便是不行,如今大梁皇帝愿意接见我,难道不是秉承和平友好关系来见的么?若是怀着如此偏见,怀着对突厥的蔑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大梁不是懦夫的天下,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的天下!你突厥欺我大梁多年,不将你们逐出西北,我大梁誓不收军!你们妄想拖延,待休养生息之后再进犯我大梁的计策,休想达成!”谢将军义愤填膺,义正言辞之态,立即得到众多武将们的拥护。   一时间,朝堂上只听闻反对同突厥议和的声音来。   突厥的使臣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齐王,哼了一声道:“原来斩杀我前来议和的使者,并非误会,乃是你们根本没有诚意!大梁乃是妄自尊大之辈!完全不了解边疆的情况,你以为你们能超过秦皇汉武么?真是笑话!”   武将们立即将突厥使臣的话当做羞辱,当朝便反唇相讥起来。   齐王眉宇微蹙,垂眸思量如何挽回此时局面之时。却见谢将军忽而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齐王爷不是一直十分关切自己的王妃么?”   齐王转过脸来,略有些不解的看着谢将军。   谢将军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络腮胡,笑道:“我进宫之时,瞧见王府里的家仆守在宫门外头,看样子十分着急,兴许是王爷府上有添丁大喜了呢!”   方琰闻言,心头一动,昕儿要生了?   可他又有些犹疑的看着谢将军,这话是真是假?昕儿要生了,他已经叮嘱过府上,一旦昕儿有动静,便立时前来宫中禀报他知道。但如今他没有见到府上禀报。   谢将军从一开始就是主张同突厥死战到底的,绝不退兵,绝不接受议和。态度强硬至极,丝毫不留商量余地。且上次突厥派来的使者,还未见到圣上,便被斩杀。据说就是谢将军一力进言的结果。   倘若自己这时候离宫而去,谢将军会不会趁机再将议和之事搅黄了?   “既然大梁的皇帝没有议和的心意,那我等也不必再此浪费时间!还是速速回去我突厥,禀我王知晓。咱们便战场之上见分晓吧!”突厥的使臣见反对议和的声音越发的响亮,也不怯懦,挺着脊背冷笑说道,“只是不知道你们对西北的情况是不是太过于乐观了!你们的大军在西北还能僵持上多久,你们恐怕都不知道吧?”   ☆、第345章 小世子   “圣上莫要听信他一派胡言!”谢将军拱手说道,“有虞将军在西北驻守,绝对不会叫突厥占到便宜,虞将军攻无不克,定能将突厥歼灭。以报我大梁多年边境被侵扰之仇。”   小皇帝皱着眉头,他觉得叔叔说的很有道理。突厥是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歼灭的,他们是生活在马背上的,哪里有水源,有牧草,他们便能迁徙到哪里生活。就算不惜军饷,不惜成本,不计一切代价,让虞淼带着大军,将他们撵得远远的,他们也还是能够回来。歼灭一词,实乃有些空口大话了。   可谢将军等一众的武将,气势汹汹,颇有些他不答应,他再谈议和,他们就要群臣谏圣的意思。   小皇帝有些骑虎难下。   方琰道:“所谓商议,自然是有同意的。有反对的。才需要商量,若尽都是同意的意见,想法一致,便不存在商量的说法了。此事既然是于两国都有利,真正利于两国百姓,便有商量的可行性。友邦之臣,不必太过焦急,没有耐心。且稍加休息,容后咱们可继续蹉商。”   派人将突厥使臣请了下去,如今没有外人,都是自己人,话说的再难听,丢人没有丢到外头去便好。   底下大臣们争议的时候,谢将军却是笑嘻嘻的看着齐王。“看来传言不实嘛,传言说王爷关切王妃之至,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王爷可曾听闻过,女人生产,那就好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可能就此回不来了!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里头凶险,可不比上阵杀敌差多少啊?王爷,真的不用回府看看?”   方琰一时心头难以宁静,谢将军为了支开他信口胡说也就罢了,倘若谢将军说的是真的呢?倘若昕儿真的是要生产了。而家仆就在宫门外等着他呢?   他一早就答应过昕儿。她生产之时,他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的,他如今不在,她会不会害怕?   方琰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落入了小皇帝眼中。   小皇帝起身,扔下一种争执的大臣,向一旁偏殿缓缓而去。并命宫人请了齐王前来。   大臣们都被扔在正殿之上,两厢争执。主战派和主和派,唇枪舌战,各有道理。   小皇帝和齐王离正殿颇远,正殿的争吵的声音仍旧不绝于耳。   “叔叔是怎么看的?”小皇帝问道。   “回禀圣上,臣仍旧是主张两邦议和。这般无谓的消耗下去,结果必然是国库空虚,民众不堪重负,大梁不仅打仗需要钱,兴修水利,鼓励民生,兴邦建设,哪里不需要钱?只打这一场无谓的消耗之战,便将国库榨干,国之建设该当如何?如今已经快到南方汛期,汛期一到,用钱的地方就更多了!西北的战事不能尽快结束,对大梁来说,相当于两线开战,又要救治南方大水,又要供应西北军饷。这势必要耗干大梁之根本!”方琰面容沉敛,话说的十分严肃,半点夸夸其词的意思都没有。   小皇帝点了点头,抬眼看他面前,“叔叔就是在为此是忧心么?我瞧叔叔眉宇不展。”   “呃,”方琰犹豫片刻,“昕儿她,可能要生了,臣……臣是担忧家中之事。”   小皇帝闻言一愣,自此那次他打翻了沈昕娘手中汤碗,当面认错之后,他便再没有见过沈昕娘了。沈昕娘深居简出,他也没有再离宫去看她。只觉再见面,也许彼此都会尴尬,不如等事情过去,这不好的记忆彼此都淡化了之后,再见面为好。   不曾想,时间一晃而过,她就要生产了。   “叔叔快回去看看吧。”小皇帝摆手道,“宫里一切有我的!我明白叔叔的意思,也知道轻重,不能任由那一干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武将胡乱行事!叔叔快回去看看沈娘子,待沈娘子平安生产以后……叔叔,记得来告知我一声。”   小皇帝面上不知怎的,竟有些轻松,又有些怅然。   齐王来不及细想,他心中早已焦急,得了小皇帝的保证,又有首肯,便连忙拱手退出侧殿,并未再回争执不休的正殿,直接出了宫门,策马回府。   不等家中小厮上前牵马,他便翻身一跃而下,将缰绳往一旁一扔,便忙不迭的往里冲去。   “王妃呢?王妃如何?”他脚步快如流星,一刻不停,口中更是焦急问道。   家仆想要回禀,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来到正院之时,恰听见产房里头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叫声。   “王妃,使劲儿——使劲儿——”产泼的声音更是让人心头一紧。   守在外头的金香,瞧见王爷身影,忙不迭上前,“王爷,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方琰抬脚就要往产房里进,守在产房外头的丫鬟立时一拥而上,挡在了门口,“王妃正在生产,王爷不能进去!”   “吾,进去陪她。”方琰红着眼睛说道,不知怎的,他竟觉得自己紧张无比,甚至比在宫中面对那么多主张死战到底的大臣之时更紧张,更加没有把握。   “王爷且在外头等等,产婆说,已经开始生产了,王妃尚有力气在,也许不会很久。”丫鬟们并不退让,紧紧挡住门。   在沈昕娘奋力嘶吼之外,忽而又传出一声隐隐约约的痛吟来。   方琰和金香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敏锐,便在一片嘈杂之中,也分辨出那个不和谐的声音来。   方琰心头一跳,瞪眼看着紧闭的房门,“怎么回事?”   金香更是紧张不已,“听着像是……像是丹心姐姐的声音?娘子,娘子怎样了?丹心,丹心姐姐,娘子怎样了?”   可屋里并没有人回应她。   沈昕娘疼的只剩下呼吸的力气,便是有劲儿,也得跟着产婆的引导,将劲儿使在正地方。   产婆一面引导沈昕娘调整呼吸,一面观察着下面孩子的情况,更是无心理会旁的事情。产房里头气氛紧张,王妃的头胎,乃是齐王府的小世子,那可是金贵得很,谁敢大意?   “喝口参汤,王妃您喘匀了气息,跟着我的话音使劲儿!”产婆说道。   沈昕娘无力的点了点头。   丹心龇牙咧嘴的将参汤从娘子口中灌入,随着参汤的作用,沈昕娘总算找回些精神来。   她忽而想到或许灵泉水的力量,也能够在这时候为她所用,以助她一臂之力。她聚集精神,默默念动心诀,引左手阴阳泉眼的力量缓缓从左手到心脉,再由心脉到丹田,一直聚在丹田之处。土匠名弟。   直到产婆说:“好好,看到头了,王妃使劲儿——”   产房外头的方琰听着里头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双手紧握在一起,几乎能听见骨头咯咯的响声。   听到产婆说“快出来了,快出来了,王妃再加一把劲儿”,他恨不得自己能冲进去替她使劲儿。心思更是早就越过了挡在产房门口的一众丫鬟,钻进了产房里头去。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在听里头的动静。   金香先前一直在外头焦急的踱来踱去,王爷回来以后,她便也同王爷一般的,当起了木头庄子,杵在产房外头,一动不动的伸着脖子,听着产房里头的动静。   忽听“哇——”的一声,嘹亮至极的婴儿哭声。   金香觉得自己浑身都失了力气,腿一软,噗通就坐在了地上。   方琰更仿佛是被雷击了一般,纵身冲破丫鬟们的阻拦,冲进了产房里头。   隔着屏风,只有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他立时紧张的不行,“昕儿,昕儿……”   “王爷,您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产房里头的妈妈赶紧出来,要将方琰往外推搡。   他进都已经进来了,如何还能出去?侧身一闪,便躲过老妈妈,进得里间,见到了躺在产床上的沈昕娘。   “昕儿!”   只见沈昕娘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浑身都湿透了,盖着薄毯的下身更是有汗有水,还有血迹。狼狈又惹人心疼。   她本就白皙的脸上,此时更是没有什么血色,唇角似乎都沾着几丝血迹。   方琰上前,心疼的抬手,抹去她唇角的血,“昕儿,你……”   沈昕娘无奈轻笑,“这不是我的血,是丹心的。”   方琰抬头,丹心立时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龇牙笑着,连连摇头,“婢子没事!”   “王爷,您瞧瞧小世子吧!”产婆将小世子身上的胎质和血擦干净,裹进襁褓之中,小心翼翼的抱上前来,“足足九斤!”   产婆和一众接生的妈妈们都一面笑,一面抬手抹着汗。也亏得是王妃身体好,不然这么大的大胖小子,能顺顺利利的生出来,真是不可想象。   “王妃这算是生的快了!奴婢以前可是见过生了三天三夜才将孩子生出来的,母亲和孩子都累的只剩一口气!”产婆笑着庆幸道,“且还是这么大个儿的孩子!从没见人生的这么顺利过!王妃真是好福气!”   方琰看着产婆手中小小的襁褓,听产婆的话音,九斤已经算是非常大的孩子了?可为何他看来,还只是这么小小的一点点儿?还没有他半个手臂长?这么小?他粗手大脚的,会不会伤了他?   ☆、第346章 二杀   “瞧小世子这眉眼,多像王爷!”产婆笑嘻嘻的恭维道。   襁褓中的孩子已经不哭了,闭着眼睛,嘴巴无意识的一动一动的,像是在吮吸着什么。   丹心从产婆身后凑上来,连连摇头道:“哪里是像王爷。分明更像娘子!瞧这眉毛,瞧这灵巧的鼻子,这小嘴儿,都像娘子!”   丹心声音不小,产婆抱着孩子,双手都占着,唯有用脚尖轻踩了她一下,提醒她说好听话。人家生了孩子都是忙不迭的赞孩子像父亲的,以讨得家里男主人的欢喜。哪有上来就说孩子像母亲的?这丫头真是不灵光。   丹心被产婆踩了一脚,还未反应过来。   便听得王爷连连点头而笑,“像昕儿,是像昕儿!这般好看,这般细致白皙,可不是像昕儿么!让爹爹来抱抱,爹爹抱!”   他说着伸手上前,可他胳膊又长。手又大。自信满满,似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难事儿,此时面对着这个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却是急出了一身的汗,左挪挪,右动动,就是不知该怎么上手。   在双手碰到孩子那一刹那,他忽而心下感动,鼻头有些酸,眼睛里也涨涨的。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昕儿的孩子。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永远的失去她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曾几何时。他以为他这辈子会孤独老去,没有人相伴,更不敢奢求孩子……   不想上天如此厚爱,让他竟然在冥冥之中又遇见她,又寻回她,又求得了她的原谅。以修成结发的夫妻。   “昕儿,你看看。”方琰终于牢牢的从产婆怀中将孩子接了过来,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僵硬,但他抱得很牢固,两只大手,几乎将孩子整个托住,“你看看,这是咱们的孩子!”   沈昕娘疲累的点了点头。“真好看。”   方琰连连点头。“像你,好看!”   沈昕娘咧嘴轻笑,“你怎么回来了?宫里的事情忙完了?”   方琰摇头,“还未,我回来看看你,看看孩子,这便还要进宫去。昕儿多多包涵,照顾好孩子!也照顾好自己!”   沈昕娘点头,“放心。”   方琰见她似是累极,但并无不妥,孩子也十分健壮可爱。产婆一再保证王妃和孩子都是分健康,生产十分顺利,没有被太大波折,叫他安心,他才恋恋不舍的将襁褓中的孩子交给产婆抱着,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宫中而去。   方琰还未回到朝会殿中,便有宫人躬身在宫门口等候他。   “王爷,圣上在勤政殿等着您。”宫人上前说道。   “勤政殿?”方琰略有些意外。   “是,大臣们都已经退朝回去了。朝会散了,圣上便去了勤政殿,王爷也快些往勤政殿去吧。”宫人躬身回禀道。   方琰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宇微蹙,快步往勤政殿而去。   勤政殿里头静悄悄的,唯有殿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扰得人心头有些烦乱。已经西陲的阳光透过殿门,落进殿中,将殿中玉立的少年,影子拖得长长的。   “圣上。”方琰跨入殿中,拱手唤道。   那明黄身影的少年,立着没有动,不知为何,那身影透出一股倔强无奈和萧索的感觉来。   方琰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圣上一个背影而已,他怎会就涌出这么多的感觉?   半晌,小皇帝没有动静,方琰开口道:“圣上,朝会已经散了?”   那关于突厥使臣的争论,可有定论了?   忽闻小皇帝长叹一声,“只读书,有什么用呢?叔叔,你请个能教我武功的先生来吧?我听闻如今的草堂书院里,就不止让学子们读书,也教学子们习武,就连文弱的书生如今都不再文弱,便是碰见歹人也能比划两下。果真是有用!叔叔也给我请个厉害的先生吧!”   小皇帝并没有转过身来,仍旧是负手背对着方琰。   方琰有些诧异,帝王习骑射功夫,并不鲜见,只是圣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的?莫非自己不在宫中那一段时间,宫里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圣上怎么会突然有这般想法?”方琰问道。   小皇帝这才转过身来,略带些稚气的脸上,竟有些委屈,眼眶也有些红,看见身形颀长的方琰,便忍不住扑上前来,紧紧攥住方琰的衣衫,“叔叔……我是皇帝,他们却欺辱我……根本不将朕的话当成一回事!叔叔,我让你失望了……”   方琰有些莫名,小皇帝的话,他此时委屈,欲哭无泪的神态,都叫他很是莫名。   “圣上莫要生气,出了什么事,慢慢说,臣定当为圣上想办法。”   “他们说,叔叔连妇人生个孩子,都紧张的不行,担忧不已,说叔叔不过是个妇人怀中的懦夫!说叔叔主张议和,乃是妇人之仁,妇人之见,不是忠君爱国之忠臣!说我大梁不应当如此没有骨气,没有骨血。”小皇帝怒道,“他们不听朕言,竟……”   方琰心中似乎漏跳了一拍,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却又希望自己没有猜对。   “他们又请回突厥使臣,并当朝杀了来使,说大梁绝不退缩,绝不接受议和!大梁只接受投降,臣服。”小皇帝鼓着嘴说道。   方琰哼了一声,浑身都有些泄力。既如此,他还忙着进宫做什么?在家里陪陪昕儿,陪陪他刚出生的孩子不好么?管他朝堂如何,朝政如何?他们不是能打么?他们不是自视甚高么?就让他们打,看这般打下去,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主张战死的就是忠臣?主张议和的就是奸臣?就是贪生怕死的懦夫?愚蠢!无知!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纵观全局?伤敌一千四损八百,就是对大梁有利,对百姓有力的决策么?这一干的蠢货!   方琰阖目,以平顺气息。   小皇帝看着他,半晌才又开口说道:“他们就是看叔叔不在我身边,欺负我年纪小,不将朕放在眼里!臣大欺主!叔叔教我功夫,我倒要看看,日后谁还能不将朕放在眼里!”   方琰抬手理了理小皇帝有些散乱的珠冕,用极尽平缓的语调说道:“并非什么时候都是武力说了算,不过圣上要习武倒是好事,臣会为圣上寻合适的先生的。”   小皇帝连连点头,“动手的就是谢将军,仗着他年纪大,从父皇那会儿就得倚重,是三朝老臣,就不将朕放在眼里,着实可恨,朕将他记在心里,待日后再慢慢同他算账!”   方琰抿唇点了点头。   “叔叔,既如此,议和的事情,是不是就没有可能了?”小皇帝问道。   方琰轻叹一声,“且看看吧,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如今全靠虞将军前线作战,且等虞将军的书信送回,再谋后续吧。”   小皇帝点头,“那沈娘子如何了?叔叔回来了,沈娘子是不是已经平安生产了?”   方琰虽心头不甚畅快,脸上却不由带出些轻松来,连连点头,“是,谢圣上关心,她们母子均安。”   小皇帝叹了一声,勾着嘴角笑起来,笑容不大,还有些酸涩,“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可心安了。”   方琰闻言,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小皇帝。心安?圣上这词,用的可有些莫名了。土匠长才。   “既如此,叔叔便先回府上去吧。使臣已杀,边疆战事一时难歇,军饷粮草调度,还需操劳,叔叔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小皇帝说道。   方琰颔首,拱手退出了勤政殿。   不曾想他不过离宫的片刻功夫,谢将军就利用这时间,破坏了议和之事,且还杀了使臣。   谢将军也真是果敢之人,如今这局势,只要议和的使臣尚在,便还有扭转的余地。可他挥手将使臣斩杀,那便连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斩杀突厥的使臣了。想来势必惹恼突厥人。说他是懦夫,说他贪生怕死?他远在京城,又不是在前线,突厥人再厉害,想要攻到京城,也不是朝夕之事吧?他何来的贪生?何来的怕死?那些远离战争,高坐庙堂之上,不看前线不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奋战,对抗,捍卫大梁,开疆扩土,至死不渝”,将漂亮口号喊得响亮的人,才真真是可恶至极。且让他们上前线,上战场?只怕跑的比谁都快。   方琰皱着眉头回到府上。几番奔波,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门前都挂起了灯笼。长长的游廊,被灯笼昏黄的光照的影影绰绰,似明似暗,好像一切都在灯烛之下,可一切又模模糊糊,迷人眼眸。   方琰皱眉立在院中,看着游廊,愣了片刻。是不是他遗漏了什么?有些东西,是在灯光下,却又在灯恰恰照不到暗处,他应当看到,却没有看到的?   ☆、第347章 固执   “王爷,您怎么站在院子里?”府上丫鬟猛的瞧见他的身影,吓了一跳,见他站在院中,不说也不动,有些惊恐的福身问道。   方琰转过脸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从没有头绪的思虑中挣脱出来,迈步向上房走去。   上房里只摆了两个冰盆,并不十分凉爽,且对开的窗子,关了一半。沈昕娘正躺在床上,已经收拾干净,长发也简单挽起,面上恢复了血色,不若先前那般虚弱。   大床一旁放着个小小的木床,沈昕娘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底层低垂下眼眸,专注的看着那小小的床,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他快步上前,弯身在小床一旁。   不过一会儿功夫不见。床上的小人儿好似就长开了一些似的。满足的闭着眼睛。小嘴儿红润润的,樱桃一般。   “他又睡了?”方琰轻声问道。   沈昕娘点点头,“你走了不多时,就醒了,哭了几声,就又睡着了。”   “这么小的孩子,真好,无忧无虑,不需烦恼。”方琰轻笑着说道。   沈昕娘抬眼,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唯独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沉敛着什么。她正要问,床上的小人儿似乎被吵醒了,动了动嘴。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方琰惊喜道,“这双眼睛真大,真漂亮,是不是听闻到爹爹回来了,所以忙着醒来同爹爹问好?”   方琰话音未落,那小家伙就张大嘴巴,哇哇的哭了起来。   他真不愧是生下来就有九斤重的大小伙儿,哭声也嘹亮至极,若非王府里房梁很高,只怕他嘹亮的哭声能把房顶给掀翻了去。土匠私才。   “他这是,这是怎么了?”方琰一时僵住,愣愣的站在床边,手足无措。   奶娘和丫鬟。慌忙上前。还未将王爷请开一旁,床上的沈昕娘便已经伸手将小床上的儿子给抱了起来。   手探进襁褓之中,摸了摸,“尿了,拿尿布被褥来,换上一换。”   丫鬟奶娘连忙将所需要换的东西铺好。   沈昕娘本欲亲自动手,奶娘手脚麻利,笑道:“王妃还在月子里,不急这一时。人家妇人生了,下床且要两三日呢,从没见过王妃这般,恢复这么快的!”   沈昕娘轻笑了笑,倒没有执意,奶娘将小薄毯尿布都换好,小世子便不哭了,只是嘴巴仍旧一动一动的,眼睛也睁的大大的,“小世子怕是饿了呢。”   奶娘说完,便将小世子递进沈昕娘的怀中。   沈昕娘自然而然的撩起宽大的衣服来,亲自哺育孩子。   一旁立着的方琰,惊得说不出话来,瞪眼看了看奶娘,又看着沈昕娘。   “孩子饿了,要王妃哺育,你有何用?”方琰不悦看着奶娘问道。   奶娘一惊,慌忙跪下身来,“王爷恕罪……婢子……”   “是我要如此的,”沈昕娘一面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孩子,一面笑着说道,“没事,你起来吧。”   奶娘跪在地上还在犹豫,金香丹心却是上前,一把扶起了地上的奶娘,拽着她,退到了外间去,将里间留给了王爷王妃和小世子三人。   小世子使劲儿的吮吸,小脸儿都有些涨红。   方琰犹疑看着她,“你不必亲自喂养的,如此辛苦麻烦,既有奶娘……”   “方琰,这是我们的孩子。”沈昕娘缓缓说道,“养育我们的孩子,怎么会辛苦麻烦呢?你瞧我,像是很辛苦,很烦累的样子么?”   她脸上恬淡的笑容,散发着母性特有的光辉,比以前丰腴,却好似比以前更有韵味了。方琰但是看着她,便有些心头悸动。   “身为一个母亲,若是不能亲自哺育自己的孩子,想来会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纵然可能会有些累,可日后回忆起来,我和孩子中间,从来不曾缺失什么,这才是最美满,最幸福的。”沈昕娘说的很真诚,“我知道你生在宫中,幼时离母。灵山许多修行之人,为了自己的修行不受影响,便是有双修,也不会要孩子。你离开灵山,又是生活在王公贵族中间,可能一时不能接受我的做法,可我希望你能理解,能体谅我的想法心情。”   她说的很慢,也很诚恳,并没有强迫的意思,似乎有商有量。尽管他知道,即便他反对,她也绝对不会改变做法。可她的态度,让人很舒服,并不会心生抗拒。潜意识里,他便已经认可了她的做法。   他不由缓缓点头,更想到如今朝堂之上的纷争。主战派和主和派,倘若目的都是为了大梁的国富民强,那便是一时有矛盾,也不是根本上不可化解的矛盾。倘若双方不是一开口就是唇枪舌战,而是像昕儿这般,十分有耐心的缓声慢语,那是不是仍旧有调和的可能呢?   方琰默默出神。   沈昕娘猛的嘶了一声,他回过神来,紧张看去。沈昕娘莞尔一笑,“还没有牙就会咬人了么?”   原来是儿子吸不到乳汁,便用自己还未长牙的牙床狠狠的咬了一下母亲。小脸儿因用劲儿而憋得通红,却并没有哭,劳累一阵子之后,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沈昕娘弯身将他放回的小床之上,轻轻摇着小床,用轻微柔软的声音,哼着幼时在灵山听来的歌谣。   片刻之后,孩子已经呼吸均匀,她才收回了手,停下了哼唱。   “朝中的事情让你烦扰了么?”沈昕娘抬眼看着方琰。   方琰弯身在床边坐下,伸手拉过她的手,她的手不论冬夏一向有些凉,今日却温温热热的,十分柔软。他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只要你好,儿子好,我的心里就不会紧张慌乱。”   沈昕娘轻笑着点头,“我觉得自己的道法在恢复,且很快。所以,你放心,我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方琰抬眼看她,见她目光笃定,他安心点头。   “孩子的名字,你一早就开始想,如今可想好了?”沈昕娘问道,“还是要等到孩子满月,才能想好?”   方琰沉吟片刻,“一早就有想法,只是怕你会不喜欢。”   “你想的名字,我怎会不喜欢?”沈昕娘歪了歪脑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好看。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需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方琰说道,“方离,你喜欢么?”   沈昕娘微微愣了一愣,深深看着方琰,方离?是白首不相离的离,还是远离世事纷扰,离开朝堂的离?她犹豫片刻,才轻笑着点头,“方离,好,我喜欢。”   “真的喜欢?”方琰认真看着她。   沈昕娘又点了点头。方琰这才安心笑了。   次日沈昕娘便已经可以下床,不过丫鬟婆子和奶娘都劝她在床上多躺,便是觉得自己能下床,也不能太过劳累。月子里的病,那是医不好的,等等诸多言论。沈昕娘觉得,这些于自己来说,根本不足为虑,但为免身边的人太过担心,她就只在床边走了几步,活动活动筋骨,就又回到床上老老实实的躺着了。   方琰次日朝会之后,命人请了谢将军到勤政殿里来。   谢将军是先皇留给圣上的顾命大臣,对先皇忠心耿耿,想来他一直反对同突厥议和,便是性子和先皇相似,执拗傲然。倘若是先皇在世,定然是不会同意同突厥议和的,哪怕是将大梁的江山打穷,先皇只怕宁愿选择亲征,也不会接受突厥的示好。   但如今圣上年幼,若想要为大梁积聚更多的财富,增强大梁的国力,以便大梁强盛以后,再没有外邦敢随意挑衅觊觎大梁,迂回和策略,是很有必要的。   反对的声音最为强烈的便是谢将军,倘若能够说服谢将军,其他的人便不足为虑。倘若他同谢将军能够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生商量,好生分析,慢慢说,或许谢将军不会情绪那么激动?这件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在谢将军来到勤政殿以前,方琰是这么想的。   可谢将军来了以后,他的这种想法便淡了不少。谢将军满脸的防备,似乎已经想到了他要说什么,他抵抗的姿态摆在脸上十分的明显。   方琰没有放弃,仍然向他分析了如今局势,分析了如何才是对大梁朝堂最有利,对大梁百姓最有利的决策。庙堂之中的一个决策,对百姓来讲,很可能就是一桩大恩惠,或是一场浩劫。   大梁和匈奴的仗,倘若这么打下去,赋税势必要增加,赋税收不上来的时候,百姓食不果腹的时候,大梁才是从根本上穷了,从根儿上不在稳固了。   可谢将军根本是闭耳塞听的态度,眯着眼睛,根本不看他,而是看着别处。好似言及大梁百姓根本不能触动他。   “齐王爷,谢某不懂什么叫迂回,谢某峥嵘一辈子,不懂妥协,不会示弱,从来只相信强者必胜。”谢将军板着脸,义正言辞的说道。   说完,他朝齐王爷一拱手,转身而去。   这算是彻底谈不拢了,方琰轻缓摇了摇头,人固执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疼。   ☆、第348章 生命的悸动   方琰在朝中不甚顺利,沈昕娘在家倒是每天都快乐而充实。有了孩子以后,好似生活中一下子多了许多事情一样。好几个大人,围着孩子忙忙碌碌。   小世子的哭声十分响亮,若是饿了,尿湿了。不舒服了,每次的哭声几乎能将房顶掀翻,唯恐人不知道他不爽了一般。   奶娘并不哺乳她,一直都是沈昕娘亲力亲为,所以他若是看不到沈昕娘,势必要哭的更大声,可一旦到了自己母亲的怀中,便立时就能安静下来,在母亲怀中一拱一拱,满足得很。   方琰禁欲良久,如今沈昕娘身体恢复很快,每晚搂着温香玉软在怀,怎能不心猿意马?一开始他们只是将小世子的床挪远一些,可发觉有时会将这小家伙吵醒,小家伙被吵醒了以后,不哭也不闹。只歪过脑袋来。瞪着一双溜圆的大眼睛,借着屋里的昏黄的灯光,好奇的看着轻纱薄帐里的父母,心中作何感想,自然没人能知道。   沈昕娘几次起身之后,发现这小家伙竟然是睁着眼睛的,便觉如此不妥。   而后再行房中之乐,方琰便会叫奶娘将小世子抱到耳房里去睡。可这小家伙,竟然每到父亲关键之时,就会扯着嗓子大哭,哭声震耳欲聋。像是遭了何种不人道的虐待一般。吓得奶娘哄都哄不住,抱回去吧,不敢打扰王爷雅兴,不抱回去。又不敢放任小世子就这般嚎哭。   奶娘急的都要哭了。还是沈昕娘披衣来到耳房,将孩子抱了回去。说也奇怪,小世子只要一到沈昕娘怀中,像是能感知到母亲的气息一般,一下子就不哭了,不管饿不饿,在母亲怀中拱几下,都是十分满足的。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我看着他就是生来向他老子讨债的。”方琰无语凝噎的望着自己又爱又恨的宝贝儿子。   不知他此时是否十分后悔当初答应沈昕娘,让她亲自哺育孩子。   不过方法都是逼出来的,为了食色本性,方琰竟也想到了诸多应对儿子的办法。比如,白日在家的时候。趁着儿子睡着。将丫鬟们都遣出去,硬拉着沈昕娘在外间的翘头案上,坐榻上,胡床上……   更想着沈昕娘出了月子,能到外头行走之后,那地方就更多了……   沈昕娘对他十分无奈,且无语。不过夫妻二人,房中之乐,不足道也。   若是一般妇人,生产伤了元气,未出月子,尚不能行事。沈昕娘修行之人,身怀道行,更有阴阳泉眼滋润,自是不同于常人的。   待方离满月之日,齐王府不大不小的办了个满月宴。宴请了关系不错的宾客。   不曾想,小皇帝竟也微服偷偷溜出宫来,还直接到了内宅,寻到了小世子处。   “沈娘子。”小皇帝笑意盈盈,不知这笑意之下,是否还藏了几丝的尴尬,但他面上只有坦然平静。   沈昕娘及一屋子的人,慌忙起身行礼。   小皇帝这次倒是没有急急忙忙的上前拉住沈昕娘,只虚浮了她一把,“沈娘子不必客气。都平身吧,我来看看小世子。”   小皇帝说着,抬脚向小床走来。   方离一个月的功夫,看起来也长了不少,他吃得好睡得好,正是猛长的时候。小脸儿圆嘟嘟,白里透着红润,十分讨人喜欢。   小皇帝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小孩子,十分好奇,想要伸手摸摸他,可见他那么小,却又有些不忍似的。   “我能,抱抱他么?”小皇帝转过脸来,看着沈昕娘问道。   沈昕娘轻笑上前,将熟睡中的方离从小床上抱了起来,伸手靠近小皇帝。   小皇帝想要像沈昕娘一般姿势,将小小的孩子接过来,可看他浑身都是软绵绵的,他又不敢,“我,我,怎么抱?”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皇帝身边跟随的宫人连忙上前,低声道:“启禀圣上,这小孩子还小,刚满月,脖子腰都是软的,不甚好抱,容易伤着。”   小皇帝闻言连忙点头,“放下放下,我,我不抱了,我只看看他就成。”   沈昕娘轻笑着又将孩子放在了小床上。土乒贞号。   小皇帝再靠近了一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方离软软的小脸儿,红润润的仿佛娇嫩的花瓣一般。   许是沈昕娘将他抱起又放下,吵醒了他,小皇帝的手指刚碰到他的脸时,他就猛的睁开眼睛来。   将一直瞪眼看着他的小皇帝给吓了一跳,“他,他醒了!”   小皇帝收手回来,好奇的看着这睁开眼睛的小世子。小世子的眼睛很大,纯澈透亮,特别是那黑沉沉的瞳仁,竟泛着隐隐约约的蓝色,更显得眼睛透亮动人。   小世子醒了,竟意外的没有哭,没有闹,反而是看着小皇帝,咧嘴笑了起来。   小皇帝霎时间就愣住了,怔怔的看着小床上,那个仰着这世上最为纯洁无邪的笑容的小脸儿,心头砰砰然猛的跳的很厉害。   小皇帝缓缓伸手,去碰了碰小世子的手,小世子露在外头的小手胖乎乎的白皙又柔软。小世子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便伸手握住了小皇帝的一根手指,握的很紧,很有力气。   他脸上无邪的笑容,却是一丝未退,仍旧笑的十分满足开心的样子。   “小世子很喜欢圣上呢!”皇帝身边的宦官惊喜说道。   小皇帝犹疑的问道:“是么?是很喜欢我么?”   宦官连连点头,“可不是么,这么大的小孩儿,哪里懂得冲着人笑,只会吃了睡,睡了吃,若非饿了,不舒服了,会咧嘴大哭,大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睡觉呢!瞧小世子多灵透!会冲着圣上笑了这么久!不是喜欢圣上,是什么?乃是和圣上有缘分呢!”   小皇帝的心仿佛被什么给触动了,他想到自己曾经的冲动,想到自己命太医开的药方,想到那被他赐到齐王府里的羹汤。倘若沈娘子真的将那一碗羹汤喝了下去,那么此时此刻,哪里会有一个如此可爱,纯美的生命,扬着如此动人的笑脸,如此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指,让他感觉到生命的悸动?   “沈娘子……”小皇帝声音十分轻微的唤道,“我……以前错了。是真的,错了。幸而,并没有酿成大错,幸而,还有今日。我今天很开心,很庆幸。”   他声音很轻,立在小床对面的沈昕娘却听得很清楚。沈昕娘点了点头,“圣上开心就好。”   小世子松开了胖乎乎的小手,咯咯的竟笑出声来。   一屋子的人都十分诧异,小皇帝只觉得这真的是自己同这小小堂弟的缘分。   他立即低头,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枚雕琢异常精致的玉佩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小床上,小世子的被褥外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个是给你的见面礼。朕最喜欢的一块玉佩,希望你也能喜欢。”   小世子晃了晃脑袋,嘴里吐出一个小口水泡泡来。   小皇帝会心一笑,“我不久留了,来见过沈娘子,见过小世子就安心了。”   沈昕娘福身道谢。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小皇帝看着沈昕娘问道。   沈昕娘抬眼看他。   “你说,你不会变,也不曾变,过去现在和将来,你都是你。”小皇帝笑了笑,“我信你的话。”   说完,小皇帝转身提步离开。众人要送,他却随意的挥挥手,“不必送了,朕微服出宫,还得赶紧溜回去!大张旗鼓的,这儿这么多宾客,朕就不好脱身了!”   沈昕娘等人便只好在屋子里福身恭送,小皇帝来也一阵风,去也一阵风,倒是不似以前那般咄咄逼人,纠缠不休。   “感觉圣上,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呢!”丹心在金香耳边,小声咕哝道。   金香瞪她一眼,“你又敢说?”   “这话也说不得么?”丹心瞪眼,“这话没有不敬的地方吧?再说,我只是悄悄说给你一个人听!”   金香轻笑,“圣上是天子,老天的儿子,比咱们谁都大,你说圣上长大了,岂不是显得你比圣上还大似得?你说,是不是不敬?”   丹心诧异的看着金香,恍如被噎了一下,“金香,我发现你如今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歪理也越来越多了。”   “这得感谢丹心姐姐教的好啊!”金香偷笑。   “哟,在这儿等我呢!看我不拧你的嘴?”丹心上手。   “丹心姐姐真要动手啊?”金香闪身躲过。   丹心气结,动手,她自然不是金香的对手,如今动嘴也要斗不过她了。   “你们两个别闹了,没瞧见有人正看着你们的么?”奶娘在两人肩头各拍了一下。   两人这才抬眼向外看去,“四娘子,公孙娘子,你们也来了,快请快请。娘子可想你们了呢!”   忙不迭的将前来的沈四娘和公孙兰请进了屋里头。   “我看真是昕娘对你们太纵容了,叫你们懈怠的连点儿规矩都没有了,小丫鬟面前,你们也这般互不相让的争执起来,威严何在呀?”公孙兰笑着取笑两人。   两丫鬟不敢还口,笑嘻嘻的退到一旁去。   ☆、第349章 打心眼儿里高兴   沈四娘向姐姐见了礼,缓步来到小床边,看着沈昕娘刚给换过尿布胖胖的小婴儿,忍不住掩口而笑,“听闻府里的下人说,像王爷。我看还是像姐姐多些,瞧这眉眼,这小嘴儿,可不是姐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方离这会儿还醒着,精神头儿正好,似乎听见有人说话,便躺在小床上,转过脸来,看神沈四娘。   今日的方离,似乎心情特别好,看着沈四娘,也咧嘴笑起来。   “唷,真讨喜呀!真可爱!”沈四娘惊叹不已,慌忙又上前两步,“让姨母好好看看,姐姐。我能抱抱他么?”   “我抱。我抱,先让我抱抱!”公孙兰两步窜上前来。   “你莽莽撞撞的,这小孩子娇嫩得很,可大意不得!”沈四娘连忙拦住她说道。   “嫂嫂,你抱得,我就抱不得么?你小看我是不是?”公孙兰不服气道。   沈四娘摇头,“这同小看不小看,没有关系,也罢,你说得对,我也不抱了,这小小孩子,哪儿哪儿都是软的,让他自己躺着。倒是比我们抱着更自在。”   公孙兰见嫂子都被自己说的不伸手去抱孩子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让丫鬟搬了绣凳,坐在小床旁边,趴在小床边上,看着小床里头那小小的人儿,“真好看,眉毛像王爷,眼睛鼻子和嘴吧像昕娘。咦,他怎么老看着你,不看我呢?莫不是我长得没你好看么?”   公孙兰半开玩笑的同沈四娘说道。   沈四娘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还未必能看得了那么远吧?”沈昕娘在一旁笑着说道。“王爷说。小孩子的眼睛还未长成,刚满月的时候,不过能看得一两尺那么远而已。”   公孙兰闻言惊讶的瞪大眼睛,“不会吧,这一双大眼睛透亮透亮的,我瞧他什么都能看得见!你瞧,他一直盯着四娘看。小世子,你是不是认得,这是你姨母啊?我也是你姨母呢!”   公孙兰从怀中拿出一只金制的小铃铛,在方离眼前轻轻的摇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金灿灿的颜色,十分的好看。   可是方离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沈四娘,根本不为公孙兰所动。   公孙兰将小铃铛放在一旁,故意鼓着嘴道:“真是血里带着亲呢,竟然都不理我?嫂嫂你站远点儿,竟抢了我的风头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一屋子人的人都笑看着公孙兰。   沈四娘还真的起身,缓步要离开小床边。小床上躺着的方离,却仍旧看着沈四娘。并不像沈昕娘说的他看不到那般,他不仅能看到,而且目光是追随着沈四娘的。   “瞧,小世子一直看着嫂嫂的肚子呢!是不是嫂嫂肚子里也有个孩子?所以小世子格外喜欢嫂嫂?”公孙兰笑着说道。   沈四娘一听这话,立时红了脸,“瞎说什么!净信口胡说!”   “也不算是胡说,听闻孩子的眼睛纯净,能看到成人看不到的东西,公孙娘子许说的有道理呢!”奶娘在一旁神神叨叨的说道。   公孙兰连连点头,一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猜的?四娘也不必不好意思,你同公孙将军成亲也有半年时间了,若是有了也是理当的。”沈昕娘笑着说道,“这不是喜事么,恰紫阳真人今日也在府上,他医术高明,请他来为你诊脉不就知道了?”   沈四娘低着头,低声嗯了,一张脸却是早已红透,分外的不好意思。   她月信不准,这个月已经迟了好几天了,她也在往这上面猜,可又怕不是,徒惹人嘲笑。今日借着这机会,是不是的,也不是她急着要看的。   再者说,紫阳真人的医术她是有耳闻的,听闻姐姐那时候怀有身孕,不过半个多月,紫阳真人就能摸出不同的脉象来,还将王府原来的府医都给将走了呢。   紫阳真人就在外院宾客席上吃酒,很快被请了过来。   众人和他也算熟识,见了礼便都没有客套,请他上前,为沈四娘切脉。   紫阳真人眯着眼睛,诊了右手手腕,又诊了左手。沈四娘瞧他眯着眼睛,十分认真的样子,心急想问,却又不敢开口。紫阳真人也没说话,她越发紧张起来。   莫不是,想错了?并没有怀孕?可紫阳真人这幅凝重的样子,莫不是她有什么不好?   沈四娘一时片刻,吓得腿都有些软了。   紫阳真人却是连连点头道:“喜事,喜事!”   沈四娘看他的表情,却是不敢相信他说出口的话,愣愣有些犯傻的问道:“什么喜事?”   紫阳真人瞪眼看她,“你们请我来切脉,为的是什么喜事?你一个新婚的妇人,你说是什么喜事?”土乒团血。   公孙兰大笑着上前,拍着沈四娘的肩膀道:“嫂嫂真是欢喜傻了!紫阳真人是说,你有喜了!”   沈四娘瞪眼看着紫阳真人,“真,真的?真的是有喜了?”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刚知道自己有孕的小妇人,多半是你这个反应,欢喜的不知所以!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说完他还常常叹了一声,起身朝沈四娘和公孙兰道喜。   “又不是我有喜了,朝我道什么喜,你该朝我哥哥道喜。”公孙兰嘟囔道。   紫阳真人摸着胡子笑着点头,“是该朝公孙将军道喜,公孙将军尚要好好谢谢沈娘子呢!如今有四十多天,正是胎相还不稳固的时候,沈四娘子万事留意,饮食之上也要多多小心。多坐卧休息,不可操劳,待三月胎相稳固之后,方能常常走动,活动身体,三月之前,要精心调养。”   “我家娘子怀有身孕之时,怎不见道长这般叮嘱?”丹心在一旁瞪眼问道。她家娘子怀有身孕之后,几番同人恶战,还被虞泰那个恶人掳走,可谓惊险重重,如今小世子不也是健健康康的,生出来都有九斤重呢,连产婆都说,这般大的个头儿不常见。   紫阳真人摸着花白的胡子,高深莫测的一笑,“沈娘子的身体,岂是一般妇人可以比拟的?自是不同!”   “就是,嫂嫂娇柔,一切当小心为上!不可大意呢!哥哥以前羡慕他的友人都有儿子常绕膝头,爹爹,爹爹的撒娇耍赖,如今他也要当爹爹了,看他不高兴疯了!”公孙兰在一旁笑着说道。   “贫道这就去恭喜公孙将军!”紫阳真人拱手说道。   丹心连忙打了帘子,送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离开上房,抬眼望着今日格外清朗的天空,喟然长叹一声,缘分福分这东西,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快步来到席间,将正在同人饮酒的公孙陵给拽出了厅堂。   公孙陵十分莫名的看着紫阳真人。   “你要当爹了。”紫阳真人看着他说道。   公孙陵不知是酒喝得多了,反应迟缓,还是根本没听清楚紫阳真人说了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紫阳真人,“啊?”   “啊什么啊,你要当爹了,沈四娘,怀有身孕了,已经有月余。”紫阳真人认认真真又说一遍。   公孙陵瞪着眼睛愣了好一阵功夫,才反应过来,当即大喜过望,若不是在众多宾客面前,他只怕要高兴的手舞足蹈了。纵然这里人多,他也抑制不住兴奋的伸手紧紧抓住紫阳真人的衣领,“真,真的啊?你,你以前不是说……说……”   他一时心跳的很快,快的他吐字都有些颤抖和含混不清。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从自己的领口上将公孙陵的手给拽了下来,“是,我以前说过,你的病,会让你子嗣艰难。如今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犯过病了?有多长时间没有再疼过了?旁人不清楚,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公孙陵愣怔的看着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你的病好了,根除了!”   紫阳真人说完,便笑嘻嘻的入了厅堂,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开怀畅饮起来。   公孙陵立在外头,好似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有多久没有疼过了?有多久没有犯过旧疾了?自打四娘往家中送酒,他将酒从妹妹那里夺走以后,就没有了吧?原以为妹妹的话,不过是夸张之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紫阳真人说,他的病,他治不了,只能缓解,不能根除。他便从来不敢奢望,这病真的能好。紫阳真人说他子嗣艰难,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可他也只将这根刺埋在自己心底最深处,从不敢触及,总抱着一丝丝幻想。毕竟只是“艰难”而不是“不能”嘛,总还有机会的。   所以有友人玩笑问他,怎么成婚半年了,也不见家中传出添丁喜讯的时候,他总是搪塞过去。更不敢在四娘面前露出端倪,心里的酸涩和疼痛只有自己知道。   不曾想,上天没有薄待他,上天竟让他的病真的借着齐王妃的酒好了!让他有后了!让他也能当爹了!齐王妃于他,可谓莫大恩情!   公孙陵喜极而泣,抬手抹了把脸,嘿嘿的傻笑起来。转身回到厅堂里,咕咕咚咚的灌下好几碗酒来,但凡来敬酒的,更是来者不拒,他高兴,打心眼儿里高兴。   ☆、第350章 怀春   “丹心姐姐,听闻小世子胖嘟嘟的很是可爱。”黄帅印挡住丹心去路,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扣在一起,微微似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问道,“你喜欢小世子么?”   丹心瞪眼看他,“当然喜欢了!娘子的孩子。便是没有这般可爱,我也一样是顶顶喜欢的!更可况,小世子真是太讨人喜欢了!看见他红扑扑圆润润的小脸儿,让人就想轻轻掐一把!唔,不过我不敢就是了。”   “那……丹心姐姐就,就不想……”黄帅印不知为何脸上竟**起来,口中更是吞吞吐吐的。   丹心皱眉看他,“黄道长,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那个……你就没有想过以后么?”黄帅印说完,就咬着牙瞪着眼,呼吸都凝滞了。   丹心上下打量他一眼,轻笑了笑,“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想没想过以后,同你有什么关系?”   “呃,我……没、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随便问问。”话音落地,黄帅印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分明开始的时候不是这么计划的。不是想这么说的啊!   丹心冷笑一声,“你随便问问而已,我可不能随便说啊!快起开,娘子还在里头等着伺候呢!”   黄帅印自是不肯让开,“丹心姐姐,我,我……我想……”   “丹心姐姐,您怎么送了紫阳真人离开,就一去不复返了呢?”金香的声音。从回廊里传了出来。   丹心应了一声,抬脚就要绕过黄帅印。   金香脚步快,闻声就寻了过来。土台岛号。   “哦,原来黄道长也在这儿呢!难怪丹心姐姐不回去!”   “他在不在这儿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人宽体胖,挡了我的路罢了!娘子寻我了?”丹心轻嗤一声,抬眼问道。   金香点了点头,“今日满月宴,好多夫人们都要来看望小世子,娘子房中忙着呢。丹心姐姐还是快去帮忙吧!”   丹心点头就要同金香一起走。   瘦高的黄帅印却有些着急,“丹心!”   连“姐姐”两字都丢到了一边了。   丹心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我的往后,我想了,我是要守在娘子身边的,我是娘子的婢女,这辈子都要好生伺候娘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顺着游廊往上房而去。   前来寻她的金香倒被她扔在了后头,金香笑嘻嘻的看了一眼黄帅印,哼着欢快的小调儿转身而去。   独留黄帅印一人,在游廊中怅然叹息。   听闻哥哥太高兴,喝了许多的酒,公孙兰正打算自个儿送嫂嫂回家。却不想刚来到二门外。就瞧见哥哥目光灼灼的等在二门外的马车旁边,他脸庞通红,眼睛却分外有光亮,浑身虽有酒气,可脸上哪有半分醉态。   “哥哥,没有喝醉啊?”公孙兰一面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沈四娘,一面取笑道。   公孙陵瞪她一眼,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沈四娘,亲自小意扶了,在沈四娘踩着马凳上马车的时候,还不断叮嘱道:“小心,小心,慢着点儿,不急。”   公孙兰在一旁,忍不住的笑,“可叫我知道哥哥紧张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沈四娘一脸的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   公孙陵在她耳边低声道:“可你肚子里有个小孩子啊!”   沈四娘脸上一烫,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他,分外羞怯的躲进马车里去了。   公孙陵脸上怎么都藏不住欢欣,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去了,也不去上马,就站在马车边上,看着自己的妹妹,“你整日里毛手毛脚的,日后可要小心着些!”   公孙陵的话音未落,沈四娘就在马车里头挑开车窗帘子,红着脸对公孙兰道:“别听你哥哥乱说,哪里就那么矜贵了?快上车吧!”   公孙陵嘿嘿一笑,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上车,上车,回家再说!”   公孙兰心里不知怎的,在这一刻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他们才是一家人了,日后这一家人会更热闹,更美满,有小小儿郎绕在膝头,爹爹娘亲的叫着。而自己,却像是个并不该有的多余存在。   她咧嘴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不似平日里那么明媚张扬,“哥哥嫂嫂先回去吧,我去遛马!看来哥哥定然不会骑马回去,哥哥的马就借我骑了。”   公孙兰说完,也不等公孙陵同意,就转身向前,将小厮牵着的公孙陵的马给夺了过来。   公孙陵无奈的摇摇头,“你小心些,早些回去!”   公孙兰摆摆手,“知道了,真啰嗦!”   可她心中却是酸酸的,只觉得日后这样对自己的“啰嗦”会越来越少,哥哥的目光,哥哥的心神会越来越多的在四娘身上,在四娘的孩子身上。日后,四娘的孩子越来越多,她在这家中就越发的多余了!   公孙兰整日里的打扮都十分利落,今日这身,便有些仿骑装的利落样式,正好不影响她骑马,她拽着缰绳走到人少的地方,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越过哥哥嫂嫂的马车,径直出来齐王府的大门,一路往城外飞跑。   热乎乎的风扑面而来,她越到城郊,人越是少,马儿的速度越发的快。   “驾——”她夹紧马腹,让马的速度快些,再快些,好似这样,烦恼和愁绪都会被丢在身后,随风而逝。   倘若是告诉和公孙兰相熟的小姐妹们,她也会有烦恼有愁绪,她的姐妹们一定会笑掉大牙。公孙兰混不吝的性子,像是根本没有什么事能搁在她心上的。   可今日看到哥哥那般温柔体贴,细心周到的照顾着四娘的情形,她的心头却有些酸酸的堵堵的。她告诉自己,这一天她早料到了,早就知道的,哥哥不可能永远是她一个人的哥哥,不可能永远只属于她。哥哥也要成家,要有自己的家室,自己的妻儿,因为她哥哥已经耽误了很久了,岂能继续耽误下去?   或许,是她长大了,她也该离开哥哥的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身边人,像哥哥那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细心体贴的关怀着自己每一件小事。哪怕旁人都觉得她大大咧咧,也总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她内心的柔软,知道她也是需要人关怀,需要人保护的。   “驾——”公孙兰纵马跑的飞快,脑子里却不知怎的就冒出那人的样子来。   他如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他硬朗坚毅的五官,他深邃的眼眸看着她,说,若能同意,定不相负。   她无理取闹拿着剑咄咄逼人的时候,他只步步后退,分明轻轻松松就能反击,他却宁可用自己受伤,来保全她的颜面,结束无谓的僵持。   是比哥哥对自己更要细心周到的人吧?是比哥哥更能体贴她的人吧?   公孙兰的马儿在城外的山坡上撒欢儿的跑着,她的心情也不知不觉被带的愉悦起来。心里头不知怎的就从那酸酸闷闷之中冒出些思念和期待来。   他说一年后就会回来,可如今和突厥的战事不绝。这场仗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半年以后,他能平定了西北,扫灭了突厥,顺利返京么?   公孙兰觉得自己脸上竟有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热乎乎的。   她左右看看,郊外热乎乎的风里,明媚的阳光里,只有她一人一马,肆意的在山坡的草见晃荡。没有人看到她的怀春窘态。   其实他人似乎也不错,他哥哥谋反,却和他没有半分的关系,他甚至和他的哥哥当面翻脸。虽说当初为了救治他哥哥的病,抓走了昕娘。可是昕娘说,她能够等到平安的等到被救出,也是因为他一直在虞泰面前斡旋拖延。他的本质和他哥哥虞泰是不同的。这样的男人,是值得托付一生的吧?   连哥哥都说,同他相处之后,觉得他人很不错……   公孙兰骑在马背上,傻乎乎的笑了起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刚才那种沉沉闷闷的心情,好似真的被风吹散,丢落在身后,而此时的心境已然开阔起来。   又溜达了一会儿,她便转身向回走去。   倘若她一直不回去,也不知道哥哥和嫂嫂还顾不顾得上担心她?管他呢,她一日未嫁,就一日还是公孙家的小娘子,就还是哥哥府上的人!便是讨人嫌,她也要回去。   这么想着,安慰着自己,她骑着马,踢踢踏踏的往城门口而去。   可渐渐的,公孙兰隐隐觉出不对劲儿起来,似乎,有人一直在不紧不慢的跟着她,暗中窥伺着她。   距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她跑出城门的不近,这一段地带几乎没有什么人烟,只能听到她马蹄踢踏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是“驾——”的一声,加快了马速。   那种被人跟着,被人窥伺的感觉并没有随着她的加速而离去,反而越发明显起来。   是谁在跟着她?跟着她做什么?   公孙兰心里没底,只是夹紧马腹,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第351章 吃软饭   公孙兰心头惶惶的,她很想回头看一看,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附近跟着自己,可是她克制着自己,一直没有回头,一直到城门口都没有回头。   从城门口进了城。她立即翻身下马,牵着马往人多的地方挤。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随着人多,好似感觉不到了。   她回头去看,也没有发现什么。   待心底平静下来,她又觉得在城外,被人跟踪窥伺的直觉,会不会是她自己的错觉?她不过是个小娘子而已,什么人会这么费力的跟着她?   暗笑自己大惊小怪,公孙兰牵着马向公孙府上而去。   可来到公孙府上所在坊间之时,那种被人跟着窥伺的感觉,又回来了!   隐隐让她觉得心底发毛。公孙府上所在的坊间,基本都是高门大户,一个坊内不过五六户人家。这会儿十分清净,坊间道上半天也见不着一个行人。   她翻身上马,打马快行。一直都并未回头,一直到能瞧见公孙府上的门匾之时。才又狠抽了一下马背,马儿扬蹄快跑,要冲到自家门口之时,她才猛的回头看去。   空空荡荡的坊间道上。半个人影也没有。   难道,真的只是错觉?在城外,以及适才的都是错觉?并没有人跟着她?   “娘子,您回来了,将军交代了,您一会来就赶紧通禀他,将军和夫人都十分担心娘子呢!”门上的家仆笑嘻嘻的上前说道,小厮也忙不迭的牵过马匹。   公孙兰点了点头,又向后看了一眼。轻叹一声,莫非自己是因为思虑过多,才产生了错觉?   她迈步进门,又转过头来问道:“刚才我回来,我后头跟了人没有?”   门房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看去,连连摇头,“没有呀。只有娘子一个人骑着马而来!”   真是错觉?   “娘子,是觉得有什么不妥?要不要禀告将军知道?”门房紧张问道。   公孙兰摇了摇头,“哦,无事,既然没人跟着,不必叫哥哥知道了!刚知道嫂嫂怀有身孕,哥哥正高兴着呢,不必叫他为这没有的事儿操心。”   门房又向后看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公孙兰微微蹙眉,歪着脑袋,仔细回忆,究竟是错觉,还是却是有人跟着她?若是错觉。在城外出现一次也就罢了,那荒郊野外的,人确实容易心里打鼓。可为什么会在她都快要到家,人又稀少之时,再次感觉到?   难道错觉还会一而再的出现?   可若是真的有人跟着她,又会是什么人?为了什么?   公孙兰摇了摇头,这种没有边际的事情,不用让正在兴头上的哥哥知道了。大不了,她日后出门都小心些,不往城外人少的地方去就是了。或许真的是错觉,也不一定呢。   沈昕娘满月宴之后。朝中的局势越发紧张起来。   大梁两次斩杀使臣,彻底惹恼了突厥人,突厥人在西北非但没有撤军,对西北大军的攻打反倒越发猛烈起来。   他们最厉害的就是骑兵,攻击力强,速度快,兵马强壮。且骑兵声势浩大。而大梁的软肋就是骑兵。   突厥行动飞快,组织骑兵,借机成功抢了虞淼军队的粮草,抢不走的,就地放了一把火,烧掉大半。   虽然虞淼及时组织军队回援,可能够挽回的不过寥寥,突厥人之损失了不足五十兵马,便对大梁造成了莫大的损失。这般打下去,情况是在不容乐观。   虞淼心里头很着急,可是皇帝既然没有说议和,朝中没有撤兵的军令,他自然无论如何,不会先妥协,便是耗死,也要耗死在沙场之上。   只是他心里明白,如此耗下去,对大梁没有一点好处。他带兵在外,比远在京城的人更加明白,这一日下来,军费消耗,更加明白这般和突厥人硬战,没有好处。倘若是为了军功,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考虑,当然有仗打才是好的。他的四十万大军不必被拆散,不必被调回。他仍然是坐拥军队最多的将领。   且一直打着仗,粮草便会供应的足足的,不管大梁百姓生活如何,他的粮草断然不能短缺。国库充不充盈,不用他来考虑。只要打着仗,这些问题,自然朝中之人会考虑。   可越和突厥人打,他越是从心底里明白,突厥人如今只能赶走,不可能歼灭。大梁的骑兵不够强盛,突厥人就总能回来。唯有休养生息,同突厥有利益往来,将两国的利益牵扯在一起,才能避免边境的相互滋扰,休养生息之时,加强大梁的骑兵建设,才能有效的防患和杜绝突厥的野心。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不思虑后果的一味逞强。   只是这话,他能想,能明白,却不能说。他将自己的想法表达给齐王可以,却需要由齐王转达向圣上,向朝臣。否则朝臣定会借口是他贪生怕死,不敢对持突厥,不会客观的来看待这些问题。   西北战事告急之时,朝中也不轻松,眼看国库入不敷出,赤字连连,为了增加收入,筹集军饷,朝中已经默许捐官。各地也开始增加赋税,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税收,让百姓们怨声载道。   没有打仗不增加税收的,就连英明如汉武时期也有明码标价的捐官,及让众多商贾破产的告缗令,可见连年作战,累极的总是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言不虚。   方琰深受此事所扰,如今连回到府上,面对着自己的娇妻幼子,眉宇之间都不能尽舒展。   他同沈昕娘朝夕相处,沈昕娘自然十分了解他,也看的出,他眉间的担忧愁绪。   “与其啃百姓身上的皮肉,不若从换个方向下手。财富永远都是聚集在少数人手里的。”沈昕娘缓缓在他身边说道。   方琰点头,“如今捐官虽未明码标价,却也差不多了。已经设立了许多空有头衔的闲职,那些商贾握有钱财,却属下九流,能用钱买官,提高身份,自然愿意出钱。可如此总归有限。若不能同突厥的战事早日结束,如此也只能拖延一时,最终会将大梁打的只剩一副空壳。倘若国中不稳,外有忧患,大梁危矣。”   沈昕娘轻叹一声,“猛然增加的苛捐杂税,已经引起民怨,连我这足不出户的妇人,都听闻一二,可见其影响之广,难道不能遏制么?”   方琰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昕娘侧身看了看在小床上熟睡的儿子,起身拉着方琰的手向妆台走去。   妆台之上似乎放着许多物件儿,上头盖着一层细腻的薄纱,看不清薄纱下头究竟藏了什么。沈昕娘走上前去,伸手将薄纱拽掉。   方琰便只觉眼前一亮,下头是琳琅满目的玉器,有碧玉雕琢的玉皇天尊,有把玩的玉屏风,玉石花瓶,还有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红翡摆件。   绿便绿的纯粹,满翠不染杂色,油亮油亮的祖母绿,让人望之就砰然心动,不由想要捧在手中,却又生怕碰坏碰脏了,不忍伸手。红便红的彻底,血一般的颜色,红润润的仿佛随时都要流动起来,不染世间尘埃。白玉更油润如脂,晶莹洁白,细腻滋润,白璧无瑕。   “这是……”方琰眉头紧蹙,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从小生长在宫中,虽早早离宫,却也是见过世面的。离开灵山回到京中之后,自然过的也是王公贵族的生活,所见过的好东西更是不胜枚举,可一下子这么多的美玉摆在眼前,还是让他不由震惊。这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难以估量的极品,而自己家中竟然藏了这么多?   “虽然帮不上大忙,小忙总是能帮上一些的。你一次且拿一两个出来,到秦家义庄去脱手,秦家路子很广,除在大梁境内,更连海外都有贸易往来,总能找到合适的买家。也算救急了。”沈昕娘轻笑说道。   “我怎么能用你的东西?”方琰连连摇头,据不肯受。土布广血。   “我的东西?你不能用?”沈昕娘挑着眉梢看他,“方琰,如今我们之间,彼此还要分的那么清楚么?这些东西虽在世人看来皆是价值连城,可放在你我之间,难道不是不值一提的死物么?”   方琰定定看着沈昕娘。   “若是我能帮你,却不帮,眼睁睁看着你整日愁所眉间,难道我心里会轻松好受么?”沈昕娘轻笑了笑,“不过你若都拿走,我却也是不能同意的。一次拿个一两样,反倒容易抬高价钱。这是所有的藏货了,能帮多少忙就帮多少吧。”   沈昕娘话音刚落,便听到儿子在小床上咕哝的声音,她连忙快步往小床走去。   独留下方琰,愣愣的看着妆台上的物件,心头千百般滋味一时涌现。   他说过要照顾她的,如今却要她拿出她的私产来帮助他。方琰无奈笑了笑,他堂堂王爷,竟也有要吃软饭的时候,这个软饭还真是非吃不可,一时又感动又无奈。   他上前挑了那个栩栩如生,白璧无瑕,油润如羊脂一般的玉皇大天尊的雕像,这玉像有他手臂那么高,眼目异常传神,好似真有灵性一般。玉质更是上乘,没有一丝杂质,油油润润,连玉皇大天尊背后的仙带都好似在迎风飘扬一般。   方琰叹了一声,“便就请了这玉皇大天尊的神像吧,玉皇天尊执掌三界兴衰,主万物生长凋蔽。此次只盼玉皇大天尊,能救大梁百姓,同突厥无辜百姓,脱离战乱苦海,使得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沈昕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皇大天尊玉像,点了点头,一语未发。   ☆、第352章 道缘   方琰命人寻来精致的木匣,铺了明黄的绸缎在匣子里,又将玉皇大天尊的玉像请入匣子,用明黄的绸缎包裹好,才小心翼翼的将匣子封上。   他看着沈昕娘,沈昕娘抱着胖乎乎的方离。轻哼着歌谣,眼眸专注,满面慈爱。他眼中的沈昕娘似乎和以前不同了,并不只是比以前更加饱满丰腴,也不只是眉眼更加温柔似水,好似她更鲜活了,不在像以往一样,好似不惹凡尘俗世的仙子,她更关心世间百味了。   方琰看着自己的妻儿,心头暖暖。有多少家庭都渴盼能如他一般,家人团聚,不必受分离思念之苦。哪怕简衣陋食,只要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就已经能够满足?   这愿望难道很过分么?可偏偏朝廷连这点愿望都不能让百姓们实现。四十万大军,有多少家庭是妻离子散,有多少家人不能团聚?有多少母亲临终盼不来自己远在他乡的儿子?   他身为摄政王。怎能安享这一切,却叫百姓们可望不可得?   明明战乱是可以避免的,明明边疆可以以另一种形势和平共处,不仅不必再有如此的苛捐杂税。避免那么高昂的军饷消耗,使得大梁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更能够让边疆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为何偏偏要走上如今地步?   直到方琰带着随从坐在楼外楼的雅间之时,他的心头依旧是这般纷乱复杂。   秦家的老爷秦青山听闻齐王爷驾到,忙不迭的前来。秦郎君似乎并不在京城,幸而更能做主的秦青山在。齐王身边的随从将那精致的匣子往秦青山面前一放。   秦青山就惊得立时站起,“王爷这是做什么?”   “听闻秦家义庄,颇有门道。”方琰抬手指了指那匣子,“秦家老爷打开看看。”   秦青山打量着齐王,没有动。   秦家义庄。方琰也算是去过,那次乃是听闻沈昕娘前去,还被人甩掉了暗卫,他紧张不已,领略过秦家义庄的偏僻,以及那诡异的暗河。   不曾想会有今时今日,他也有要往秦家义庄寄卖东西的时候。真是世事难料啊。   秦家老爷呵呵的笑了笑,“王爷是公事来?还是私事来?”   方琰抬眼,看着秦家老爷。“听闻秦家义庄的规矩是,非精品不收,不问出处,不问身份。怎么,如今规矩变了?”   秦家老爷看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规矩没变,只是王爷身份太过特殊,秦某人不得不多问两句,望王爷海涵。”   方琰微微点头,“那便坦白告诉秦老爷,如今吾乃代表吾自己而来,但征集的乃是军饷。倘若吾征集不到。朝廷自然会强制征饷,到那时候,便不是如此好声好气,有商有量的来了。”   秦青山面上微微一僵。   方琰抬起指尖,轻轻敲了敲矮几的桌面,“秦家义庄如何运行,这东西又是被谁买走,吾不关心,吾给秦家老爷一个底价,只要能达到这价,旁的吾一概不问。”   秦青山闻言蹙了蹙眉,抬眼看向齐王,“王爷的意思是,全权委托给秦家义庄处理,中间王爷概不过问?”   方琰缓缓点头。   秦青山这才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的笑意来,“既如此,那秦某人便先看看东西吧?也请王爷留个底价?”   秦青山身边的随从连忙奉上纸张笔墨。   秦青山将匣子小心翼翼打开之时,方琰也抬手麾下一行字来,写下底价。他身边随从双手接过,递给秦青山。   秦青山刚打开匣子,还未揭开上头的明黄绸缎,先接过了方琰写下的条子,打开来一眼,便是一惊。   他抬眼看向方琰。   方琰安坐,不动如山,手持茶碗,轻抿茶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秦青山咽了口口水,这么高的报价,还是底价。且是齐王爷出手的东西,秦家义庄从中抽成,是不必想了,能不能脱手售出只怕都是个问题。若是东西不值这么个价钱,岂不是要坑在秦家自己手里?   秦老爷心头五味杂陈,破罐子破摔般抬手掀开了明黄的绸缎,油亮油亮的白玉,细腻润泽,恍如羊脂,油润的让人立时就忍不住要去摸上一摸。   再看那雕工,更是精湛无比,栩栩如生的玉皇大天尊眉眼都带着威严和慈爱,上上仙的尊贵矜持雍容好似都在这雕琢之中纤毫毕现。加之这玉的通透灵动,这玉皇大天尊仿佛在眼前活了一般。土布协亡。   秦家是信奉道祖的,秦青山连忙退了一步,躬身朝那玉像行礼,恭恭敬敬,没有半分懈怠。   “可值?”方琰轻缓问道。   “辱没了辱没了……”秦家老爷扶着心口,连连叹道,“这是请都请不来的,缘字啊,辱没了天尊了!”   方琰点头起身,“看秦老爷这态度,想来事情必是能够办成了。那便按照我们适才所说,全权委托秦家义庄,具体细节,吾一概不问。三日,秦家老爷给我回话,如何?”   秦青山还在躬身冲着玉像喃喃自语。   齐王爷身边随从正要上前呵斥他,齐王抬手拦住,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走吧,想来秦老爷不会令吾失望的。”   秦青山若是知道,这玉像原本是紫阳真人捡了一块儿玉质并不好的玉,随手雕琢,因为玉质并不上乘,他便也没有那般的紧张谨慎,反而十分随性,没有压力,动起手来更是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待雕好了,却因为玉质实在是不够好,玄玉观不肯供奉。沈昕娘瞧见了,便请走了。在阴阳泉眼中摇身一变,成了他面前这完美无瑕的玉像,不知会作何感想?   阴阳泉眼乃是天赐灵宝,有通灵之效。   这玉像之上,如今光华流转,分明似是有了灵性。秦老爷捧着匣子,爱不释手,哪里还舍得拿到义庄上去竞拍?他只想藏起来,自家偷偷供奉起来。   看着齐王爷留下来的底价,只觉这般价钱也是辱没了这玉像,这玉像实乃是无价之宝,无价至宝啊!   没出三日,秦家老爷便遣了管家,将高于齐王留下底价的银钱,送到了齐王府上。   也算解了齐王的燃眉之急。京城如今,已经禁止了大型的宴请,禁止铺张浪费,并连官员们的俸禄,都扣半发半,支援西北打仗。   不过究竟执行是不是如表面看到那般,就不得而知了。   齐王府倒是做得表率,连小世子的百天宴席,都没有摆。只给府上的家仆家丁们都发了赏钱,让家仆们跟着喜庆一下,也就罢了。连一位宾客都没有通知。   倒是公孙兰又来了府上。   “嫂嫂被哥哥勒令安心在家里养胎,哪儿也不能去,便只有我来看看小世子,看看昕娘!我临走,嫂嫂还分外艳羡的看着我,让我将她给小世子准备的礼物带来。”公孙兰让丫鬟将沈四娘亲手做的一些小衣裳小鞋子奉上。   “嫂嫂手巧,我可没有那么灵巧的手,让家里的绣娘做了好些小玩意儿,聊表心意吧!”公孙兰自己也备了礼物。   有各式的铃铛,绣球,布马,还有赤金的金十样,金剪子,金梳子,金镯子,金项圈等等。   “这东西小心收了,可别叫王爷瞧见,如今京城里上至圣上达官贵人,下至百姓商户,都节衣缩食,若是瞧见我还送这般礼物,只怕王爷要杀到公孙府上去征饷了!”公孙兰玩笑说道。   沈昕娘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方离似乎长得很快,不仅个头儿比一般的孩子看起来要大一些,身子也更为结实。他刚满三个月的时候,就已经能翻身,还能自己直着脖子好一阵功夫。   今日满百天,穿的衣服也十分的柔软方便,他便趴在父亲母亲的檀木大床上,翻来翻去,好似故意要让前来看他的公孙兰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公孙兰抚掌而笑,“呀,咱们的小世子这般厉害了呢!都能翻身啦!府上的妈妈说,一般要六七个月才能翻身呢!”   “也看季节,”方离的奶娘在一旁笑道,“若是冬季,孩子穿的太厚,会翻身的就要晚一些。有些孩子生来不爱动,不喜欢费劲儿,会翻身的也要晚一些。小世子生来就健壮,又喜欢动,如今的衣衫也不算太厚,所以就比平常的孩子更早些!”   奶娘上前摸了摸方离的尿布,见是干爽的,就连忙躬身退开。   方离翻过身,趴在床上,抬着脑袋,还有些不稳当的晃晃悠悠左看右看,瞧见公孙兰手里拿着个各色彩布缝制的小球,球里还装了铃铛,叮当作响,他便将小屁股一撅一撅的,似乎想要往公孙兰身边爬去。   “哟,刚夸了你会翻身了,你就要学爬呀?如今还早呢!”公孙兰笑嘻嘻的抛了抛手里的小球,“你来拿呀?看你能不能学会爬?来拿来拿,你能过来就给你!”   公孙兰同小小的方离玩儿的不亦乐乎,她也好似回到了孩提时代一般。哪里像个已经及笄的大姑娘?   金香和丹心都在一边,看着公孙兰,隐隐发笑。   ☆、第353章 失踪   方离拿不到球,胖胖的身子趴在床上,爬不动,脑袋抬了一会儿,也累了,侧脸趴在床上。只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公孙兰手里的球球。   “就是不给你,就是不给你,你来抢啊?”公孙兰逗着他道。   “还跟一孩子较起劲儿来?”沈昕娘笑着摇头。   公孙兰长叹一声,将彩球递到方离面前,却不想,小小方离竟还有些脾性,将小脸儿一转,好似对送上门来的小球十分不屑一顾。   公孙兰笑着又将球拿走,在两手间抛来抛去,小球里头塞的铃铛,叮当作响。   “如今也只有你肯跟我玩儿了!嫂嫂整日被哥哥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哥哥说我毛手毛脚,太莽撞大意,不让我离嫂嫂太近。我那些小姐妹们,如今不是已经嫁了人。便是说了人家,被家中亲长管教着,在闺中刻苦学女红!唯有我一个大闲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公孙兰抱怨道。   沈昕娘闻言侧脸看她。“如此不好么?你想做什么?”   “自然不好了,如今京城连宴席都不让办了,聚在一起玩儿的机会都没有,私底下聚聚都要小心翼翼,连钟鼓琴乐都不敢有,生怕金吾卫冲到家里头去。玩也没得玩儿,乐也没得乐,有什么意思呢?”公孙兰抱怨道。   “哦,如此没有意思。那什么有意思?”沈昕娘笑看着她问,“你该不谁是想念某些人了,所以才这般怨声载道的吧?你不是喜欢骑马么?没人陪你,自己遛马不也能乐在其中?”   公孙兰闻言却是故意将脸色一凝,“说起遛马来。昕娘,我最近两个月来,总是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着我,好像鬼魅一般,我走哪儿跟哪儿。可是我回头去看去找的时候。却又完全寻不见。你说,是我疑神疑鬼想多了?还是真有人在跟着我啊?”   沈昕娘闻言,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事情,你同公孙将军说了么?”   “唔,你说旁人好好的,跟着我做什么?又会是什么人跟着我?都跟了两个月了,也没见有什么举动啊?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没有的事儿呢?”公孙兰撇了撇嘴,“我没告诉哥哥,他整日里忙着照顾嫂嫂,还要去丰裕口大营,这点儿没影儿的事儿。就不用烦扰他了。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昕娘也不必担忧,多半是我多疑了!”   “怎可大意呢?”沈昕娘摇头就要吩咐人。   “哎,哎——早知你这么紧张,我就不告诉你了,没有什么事儿的!这般惊慌做什么?或许是哪家游手好闲的泼皮,他不跳出来寻我的不自在就罢了,若是叫我逮到了他,定要叫他好看的!昕娘是信不过我的功夫么?你好好照顾小世子就是,我这么大个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么?”公孙兰浑不在意的说道。   说完,又笑嘻嘻的去逗方离玩儿了,真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紧张。可是这么久了,也没有一点儿动静,她觉得就算是有人跟着她,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不过下意识的,她并未到人少荒僻的地方去过。   待公孙兰在齐王府上用过了午饭,方离玩儿了半晌,也累的呼呼大睡去了,她才起身告辞。   她前脚刚出了王府大门,沈昕娘便吩咐金香道:“寻人暗中跟着公孙娘子,看看是不是有人在窥伺她,莫叫她发现。若是真有人窥伺,定要弄清楚缘由来。”   金香领命。   丹心在一旁有些紧张道:“娘子觉得事情不简单?看娘子神色如此肃然?”土布助血。   “能跟了她两个月的时间,如此有耐心,所图一定不小。不会像她说的那般,是哪家的纨绔无聊所为。定是有所图谋,若是对她不利,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毫无防范怎么能行?”沈昕娘微蹙眉头,捻指似乎掐算了什么,但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眼中仍有不解。   不曾想,刚到黄昏时候,沈昕娘派出的王府暗卫,便浑身是伤的回来禀报:“公孙娘子被人掳走了!”   沈昕娘登时一愣,瞪眼看着那暗卫。   暗卫气喘吁吁,似乎身上的伤口让他说话都艰难,“许是察觉了卑职们在后头跟着,所以……就动了手,卑职两人不敌,他们已经离开了京城,卑职回来禀报,还有一人正跟在他们后头,沿途会留下记号。”   “速去通知公孙将军,并告诉王爷知晓。”沈昕娘立时说道。   “事情这般严重?”丹心不禁诧异,晌午时候还在王府里抱着小世子,有说有笑的逗着小世子玩儿的公孙娘子,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说被人掳走,就掳走了?怎么感觉跟唱戏一般?她此时脑中还有些愕然不能回神的感觉。   金香连忙领命而去。   沈昕娘沉敛肃然的神色,叫丹心终于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不是玩笑,不是说书唱戏,只怕公孙娘子是真的遇到危险了。   “娘子,公孙娘子不会有事吧?她……是什么人要抓她?为什么要抓她?”丹心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昕娘身边,皱着眉头,十分不解的问道。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娘子也不知道么……”丹心更是担忧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公孙陵就带着微微的气喘,出现在王府庭院之中。   “王妃!听闻……听闻……”一向爽利的公孙将军,也有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他坚毅的面孔上,更是一片凝重之色。   沈昕娘闻声,连忙从正房里头出来,也不客套的相请,只点头说道:“是,公孙娘子被人掳走了,听闻她说,掳走她的人已经跟了她两个月的时间。一直没有动手,她便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哪家不肖纨绔捉弄她。可今日那些人突然动手,王府暗卫交手不过,人已经被带出京城去了。”   公孙陵面色大变,齐王妃尚未亲自说出口的时候,还能盼着是传话的人说错了,一切不过是个误会。   可是自己亲耳听到,仿佛幻灭一般,心里头的期盼,尽都落了空。他立时转身脚步飞快的向外走去。   “王府暗卫还跟着,一路上留有记号,”沈昕娘在后头说道。   公孙陵正要点头,迎面遇见刚刚从宫中赶回的齐王爷,他只拱了拱手,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要从齐王身边越过去。   齐王伸手拦住他,“你就打算这么追出去?”   “我妹妹要紧,王爷包涵!”公孙陵拱了拱手,侧身快步越过齐王,脚步匆匆要离开齐王府。   都已经走到齐王府正门口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王府的暗卫留下的记号是什么,如何判断他都没有问清楚。所谓忙中易出错,越慌越乱果真是不假。他如今心头乱成一团麻,满心都是对自己妹妹的担忧,平日里的镇定都被丢到一边儿去了,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了。   他愤愤的握了握拳头,正要调头回去,再问问清楚的时候,瞧见齐王爷正牵了马快步而来。齐王爷身边的随从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他。   他接过缰绳的时候,齐王爷已经翻身上马了。   公孙陵也没有多言,只对他抱拳拱手。   齐王“驾——”了一声,御马走在前头。   公孙陵紧随其后,他们身后还跟了几个王府的侍卫。也都纵马追随,速度很快。   一行人出了西城门,王府的暗卫不知从何处,不断辨别着同伴留下的记号,顺着记号一路行去。   天色越发晚了,月上柳梢头。   原本行进速度极快的一行人却忽而停了下来。   公孙陵立时大急,“怎么不走了?”   一直带路的王府暗卫回头拱手言道:“记号就到这里,消失不见了。”   “什,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公孙陵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中自然已有猜测。王府的暗卫一直留有记号,为何到了这儿,记号突然消失不见?只能说明留下记号的人,没有能继续跟下去……   “四下寻找。”齐王冷声吩咐道。   他身后的侍卫立即分散开来,四下里找去。夜色里,原本十分宁静的荒郊野外,此时却不是那么平静。   公孙陵坐在马背上,抬眼眺望着前头的岔路,他一刻也不想耽搁,他要找到妹妹,找到那个他照顾了十几年,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妹妹。可是如今,前路一片漆黑,妹妹究竟身在何处?是否还平平安安?   就连他身下的马都觉出了他的不安,躁动的踢踏着马蹄子,鼻子里喷出一股股的热气。   “王爷在此等候吧,我要……”公孙陵的先行一步还没有说出口,便听闻一旁有侍卫发现了什么。   他比齐王更快的兜马,向发出呼唤那侍卫身边而去。看到月光火把下的情形之时,他的心已然凉了一半。   齐王府里的暗卫正躺在一片茂密的草丛之中,身下的血浸没了一大片的草,他双眸紧闭,已能看出僵硬之态来。   随行留下记号的暗卫已死,前路毫无线索,一片渺茫。公孙兰究竟是被何人劫走,目的何在,如今又身在何处,去往何方,全都无从知晓,公孙陵的心头仿佛有针扎一般难受。   他调转马头,看着前方笼罩在夜色之中的道路,“驾——”了一声,纵马向前冲去。   齐王亦调转马头,跟着公孙陵。   “王爷?”王府的侍卫连忙唤道。   齐王吩咐:“留下两三人处理后事。”   王府侍卫自动留下两三人来,其余人均飞快翻身上马,跟着齐王爷,在茫茫夜色之中,向公孙陵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354章 寻觅   夜风吹打在公孙陵的脸上,虽不冷,却恍如刀子割着一般,他眼前不时的闪现,适才那个已经死去的暗卫的面孔。年轻的脸,毫无生气。血色尽失,了无气息。那些人下手如此之狠,对妹妹又当是如何手段?若是不能尽快将妹妹救出,妹妹会如何?   妹妹就算平日里大大咧咧好似天不怕地不怕,可毕竟是个娇弱的小娘子,她一直被自己保护的很好,横行京城,也没有人同她一般计较,可如今不同了。   她落于歹人之手,那歹人跟了她两个月,自然是十分清楚她的身份,既然知道她是公孙府上的小娘子,还敢下这个手,那便是无所顾忌,他要尽快找到妹妹,一定要平安将妹妹救出。不然只怕……妹妹也会……   公孙陵骑在马上,却猛的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会,一定不会。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危险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人跟了她这么久,她已经觉察。却从不曾告诉自己?也不曾小心,多带些人在身边?倘若她能一早告诉自己,自己岂会毫无防范?连齐王妃都知道,他却一无所知?齐王妃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而是仅仅派出两个暗卫跟着?倘若能多派些人,亦或是快些告诉他知道,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落得现下这地步?   公孙陵猛打马背,马跑得飞快。可是他身后竭力跟着他的人一直不曾落下,仍旧跟在他后头。   他心里纷乱如麻。骑在马背上,回头看去。月光之下,齐王爷一行人看不甚清,却是不难发现他们也是在拼尽力气的追赶他,一丝一毫的懈怠都没有。   公孙陵微微叹了一声,他怎么能怪道齐王妃头上?齐王妃能在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立时做出反应,派出暗卫,发现事情不对。就第一时间通知他,如此还不够么?连自己妹妹都不告诉自己,他却苛求齐王妃在刚知道消息,还不知轻重之时,就先告诉自己?是他关心则乱了……   公孙陵将脑中纠结成团的纷乱思绪甩出脑袋,现在怪谁,怨谁都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妹妹!尽快!尽快!   妹妹不见的时间越久,危险就越大!他要尽快!   纵马跑了一夜,可是路上连个行人都没瞧见,商队车马更是一个都没遇上。自从王府暗卫留下的记号没有了以后,这一路平静的像是没人走过一般。   “不是,不是!”公孙陵勒停住马。连连摇头,“不是这条路,他们一定走了另一条路,我要去找!”   他立时调转马头,又向回跑去。   齐王没有劝他,只是跟着他也飞快的调转马头,仍旧锲而不舍的追在他后头。   此时他们身下的马跑了一夜都没有休息,几乎要累瘫。   可公孙陵的马鞭却是丝毫不留情的狠狠抽在马背上,他们这些常年混迹在军营之中的人,上至将领,下至一般士兵,都是十分爱马,心疼马匹的人。特别是将领和骑兵们,对待自己的马,就像对待自己的至亲至密的伙伴一样,对马甚至比对人都好。自己的马长长亲自为马清洗,刷毛,亲自饲喂。这般不顾惜身下马匹,狠狠打马而行,是极其少有的情况。   公孙陵如今的状态自然顾不上这些,他是希望快些,再快些,好似他跑的越快,就越能早一点将妹妹从恶人手中救出一般。   可他身下的马,体力总是有限的,且歇都不让歇,马已经有些跑不动了。   公孙陵有力的双腿,猛夹马腹,驱使已经累极的马快跑。被选入王府的马匹,自然是极通人性的,马背上主人的情绪,马儿好似能够感知一般。土布岁划。   主人焦躁着急,马儿也十分烦躁。   可马终究是活物,在拼命,体力也终究有限度。忽而公孙陵身下的马儿,十分凄凉的嘶叫了一声。   前蹄吃力,猛的一弯,向前跪倒。   公孙陵由于惯性,被向前甩了出去。马儿庞大的身体也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硕大的身体横在马道上,眼睛望着被甩出去的公孙陵,挣扎着似乎想要爬起来,继续为人效力。可挣扎了几下只是徒劳而已。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渐渐微弱,终于不再喘了,硕大的眼眸,也缓缓合上。   公孙陵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两步来到马身边。可那马已经拼进全力到生命里的最后一刻,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他身下的马,竟然生生被累死了。这一路上,莫说妹妹,连个可疑的马车,行人都没有遇见。   “人在哪儿?人在哪儿?他们换了路线走了么?换了方向了么?不是往这条路去了?还有哪条路?还有哪儿?他们究竟是要往哪里去?我的妹妹,她究竟在哪儿?”公孙陵立在已经累死的马儿身边,长啸一声。   声音满是愤怒,又隐含些许无奈。   齐王一行很快追上前来,公孙陵立即上前,要从齐王随行的侍卫那儿抢过一匹马来。   侍卫十分为难的看了齐王一眼,见齐王冲他微微点头,那侍卫才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让给了公孙陵,可看了看前头横在马道上,已经被累死的马匹,他又满目心疼,自己的马,莫不是也要被公孙将军给这般累死?   侍卫无奈站在原地,被疾驰而去的马扬起的尘土弄的灰头土脸,呛的咳了几声,满面疼惜无奈。   方琰跟着公孙陵,不眠不休,追了两日,为了避免马匹再被累死,他们路上也会歇息一时片刻,可所有人真是一眼未合。   找人不是这么找的,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跑,焉能找得到人?真真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可齐王爷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劝,只是带着人一路跟着公孙陵,他说要走,全部人翻身上马,跟着就走,他停下歇会儿,所有人都陪着他勒马停下。   两天两夜,一无所获。   公孙陵好似就在这两天时间内,一下子苍老沧桑了十岁。满目遍布红红的血丝,头上,脸上的尘土厚的仿佛能敲下来一层壳似的。   齐王一行也好不到哪儿去,但齐王什么都没说,没有抱怨指责他一句。纵然深知他做的多半都是无用功。但他的心情,他能够理解。当初沈昕娘遇险的时候,他还不是一样的无头苍蝇一般?   如今和当初昕儿遇险更为不同,昕儿遇险,他知道是谁干的,也知道虞家兄弟不会离开京城太远,因为虞泰的病不允许他们能够快速的长途跋涉。可如今,公孙兰究竟是被什么人,为什么目的劫走,他们都全然不知,无从判断,想要找到人,却连一个明确可以怀疑的目标都没有,天下如此大,藏一个小小女子,岂不是太容易的事情了?   “回去么?”公孙陵的嘴唇已经干裂,说话间,头发上都能都下灰尘来。   方琰抬手递到他面前一个水囊。公孙陵看了看水囊,愣了半天,“妹妹此时有水喝么?”   方琰闻言,没有作声,只是将水囊又收了回去,“跑了两天两夜,你该冷静下来了,回去吧。”   “不找了么?”公孙陵抬眼,双目无神的看着方琰,好似在看他,又好似并没有。   “找,我已经命人回京调人,派出金吾卫四下寻找,一旦有消息,第一时间叫你知道。”方琰缓缓说道。   “那倘若……没有消息呢?”公孙陵的目光终于定定落在方琰的脸上,“倘若找不到我妹妹的?”   方琰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两人对视,方琰的眼中并不比公孙陵好多少,也尽数布满红红的血丝,俊朗的面孔此时都笼罩在尘土之下,显得疲惫沧桑。   “你当相信,会找到的,一定会。”   方琰抬手拍公孙陵的肩膀说道。   公孙陵冷哼一声,“你家王妃为什么在知道她被人盯着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我?为什么没有派人护送她回府?她性子大大咧咧齐王妃不知道么?她不小心不谨慎,齐王妃也不小心不谨慎么?!”   “公孙将军——”一旁齐王爷身边的随从听不下去,立时上前高喝一声。一口一个“你家王妃”,公孙将军就算心急妹妹,也不能将礼数都扔到一旁不顾了呀!   方琰抬手,制止随从。   “你想质问昕儿,还是质问我?”   公孙陵定定的看着方琰,又转过脸扫视一圈,跟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自己纵马疾驰两天两夜,不歇一眼,这些人又何曾不是?他的妹妹丢了,找不到了,这些人谁也没有比他轻松,一样的陪着他,不罗嗦一句。他能质问谁?他有资格质问谁?他自己的妹妹,自己都照顾不好,保护不了,他能去质问谁啊?   “我……我不回去,我要继续找……”公孙陵转过身去,翻身往马背上爬。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齐王爷纵身而上,一个手刀又准又狠的劈在公孙陵的后颈上。公孙陵毫无防备,两眼一翻,直挺挺往后倒过来。   方琰伸手扶住他,“去找一辆马车来。”   ☆、第355章 质问   随从立时领命而去。好在这里离镇子不远,很快便租来了一辆还算干净的马车。   公孙陵在晃晃悠悠中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了。他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马车。马车极其简单,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隐约能听到齐王吩咐随从的说话声,听得到马蹄嘚嘚嘚的声音。   他浑身酸痛。一动都不想动,就这么僵硬的躺在马车里。瞪眼看着不算高的车棚顶子。   妹妹在哪儿?妹妹还好么?   马车晃着,他心里头的压抑难受难以言说。可他十分清楚,这般漫无目的,毫无思路的追下去,不会有结果,就算他将自己累死,也找不到妹妹。他却不能任由自己这般任性的追下去。他不可能丢开京中的一切不管,他不可能丢下神策军不管。身为一个大将,他任性妄为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齐王纵容他的时间也够多了。   他总要回去,面对自己的任务,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他如今不止有妹妹,更有怀有身孕的妻子,他这么久不回去,娇妻是何等的担忧?娇妻腹中的孩子可会恐惧?   马车中的公孙陵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缓缓闭上了眼。好似将焦灼急切都关进了眼帘中,藏入心底。   齐王爷一行回到京城之中,并没有将公孙陵送回到公孙府上,而是直接拉到的王府里。让人给公孙陵准备了合身的衣衫,备了水,让他沐浴。   来回三四日的奔波,一行人仿佛都累的瘦了一大圈。   方琰也迅速的沐浴换过衣服,洗去风尘仆仆,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   只是洗漱干净,也换过衣服的公孙陵仍旧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眼底红的好像一辈子没睡过觉一般。   “你若要质问,如今就问。你若准备回去。最好打起精神来。”方琰看着厅堂里头死气沉沉的公孙陵。   公孙陵看他一眼,霍然起身,拂袖就往厅堂外大步走去。   “回府?”方琰问道。   “嗯。”   “就这样回府?”   公孙陵又停下脚步,回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看了看方琰,“还有事?”   “你这般回去,家人可会担心?孕中夫人,身体娇弱,受不得刺激惊吓,会对腹中孩儿不利。”方琰缓声说道。当初沈昕娘怀有身孕。他看了太多的医书,如今自觉比接生多年的产婆理论经验都要老道。   公孙陵皱了皱眉头,冲他拱手,“多谢王爷提点。我知道,不会叫她知道。”   “你这样子能瞒得过谁?”齐王多问了一句。   公孙陵脸上甚是不自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心中愈发烦躁。“我回去看过她,就回丰裕口大营!”   说完,迈步跨出厅堂。   还未来到院门口,就瞧见一身正装的沈昕娘立在回廊间。   公孙陵立时怒冲脑门儿,一双赤红的眼睛狠狠瞪了过去。   沈昕娘被他瞪的愣怔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她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原本应当先行礼的公孙陵,却只是愣愣站着,动都没动。   “家妹一直当王妃是最最要好的姐妹。”公孙陵张口,僵硬说道。   沈昕娘点头,“我知道。”   “她不见了。”公孙陵又说,“下落不明,安危不知。”   沈昕娘垂眸,停了片刻,才笃定说道:“她一定不会有事。掳走她的人,生生跟了她两个月,那么掳走她这件事便是从一早就开始计划,并且定然十分重要。她既重要,便会被人慎重对待,断然不会只是为了取她性命,在这段时间内,尽快……”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派人护送她?你知道她没心没肺的性子!你也没心没肺么?”公孙陵大骂道。   这话让一旁的金香丹心十分听不下去,立时就要上前呵斥。   就连从厅堂里头出来的齐王,脸上都十分的难看。这公孙陵仗着自己妹妹丢了,什么话不分轻重都敢说。难道是昕儿将他妹妹给弄丢的么?他自己的妹妹,是托付给昕儿照看了还是怎的?且已经是及笄了的大姑娘了,难道还是襁褓中的孩子不成?丢了就能怪到旁人头上?   沈昕娘抬手拦住金香丹心,颔首道:“是我疏忽了,我会想办法找到她。”   “你想办法,你呆在家里,你能想到什么办法?你若真有那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能耐,你现在就告诉我家妹在哪儿?你想办法……真是说的轻松!”公孙陵怒道。   沈昕娘只安静站着,并不辩解,也没有因他不敬而恼怒。依旧冷冷清清,宛若一块没有情绪的冰石一般。   公孙陵气哼一声,甩手便走。   “不必瞒着四娘。”沈昕娘却是又开口道。   “家务事,不需你多管!”公孙陵随口反驳道,“她不像你这般,心硬如石,她们姑嫂关系甚好,若是知道家妹被掳,定会心急如焚。不像你,无动于衷!”   金香丹心气的不行,他哪只眼睛看见娘子无动于衷了?娘子在听闻公孙娘子说有人跟着她,当即便派了人保护查看。他们前去寻找这几日,更是十分担忧,频频测算公孙娘子安危。他凭什么就说娘子无动于衷?娘子才是真正在想办法帮他寻找妹妹好吧?都像他这般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才是关心公孙娘子么?   “公孙将军几日不见,神态焦灼,若是故意瞒着四娘,四娘也会察觉出不对。女人并不像你们想的那般脆弱。但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爱多想。公孙将军若能坦诚告诉她,她知晓情况,虽担忧,却不至于胡思乱想。若是故意隐瞒,到是叫她心神难安,忧思伤身。”沈昕娘冷静说道。   公孙陵冷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迈步便走。土布乐技。   方琰上前,抬手握住沈昕娘的手,“昕儿莫放在心上,莫跟他一般计较。”   “我请了紫阳真人和黄道士来府上。”沈昕娘忽而说道。   方琰一愣,瞪眼看着她,等她下文。   “紫阳真人更擅长测算占卜,或许能窥见一二,也好寻到些方向。”沈昕娘解释道。   “公孙将军并不信道家的测算之事。”方琰蹙眉说道。   沈昕娘点头,“所以他在的时候,我就没说。你几日没有进宫了,还是快些去忙你的事,倘若有收获,会尽早叫你知道。”   方琰点点头,抬手轻握了握她的肩。她白皙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知道,她的焦急她的担忧都是藏在心里的,并不见得她就比公孙将军好过。何况公孙兰是离开王府之后,出了事,纵使公孙将军没有那一番话,她心中也定然有自责。   “人都不能预见将要发生的事,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方琰靠近她,语气沉稳的说道。   沈昕娘点头,“我知道。”   方琰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实在看不出更多的情绪,便轻叹一声,让人备车,往宫中而去。   此时被众人担心牵挂的公孙兰,双手都被反绑在身后,在强烈的晃荡震颤中,恍恍惚惚的醒过来。   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是漆黑一片,隐约能从木板中间细小的缝隙中,看到一丝丝光亮,知道外头应该是白天。   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带走多久。她离开王府之后,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跟着她的人,既然跟了那么久又没有下手,一定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便故意来到人迹罕至的城郊,想要将他们引出来,以便自己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全当无聊的日子里,活动活动手脚。   谁知这群人,就在这时候下手!功夫还远在她之上,连王府的暗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公孙兰意识到自己栽了的时候就被人打晕,带走。   她时昏时醒,清醒的时候并不多,一开始她还想想要呼救,可那些人一旦发现她清醒过来,就会给她灌药。   以至于她现在还有些晕腾腾的,马车究竟是要去往哪里,她更是无从知晓。哥哥应当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吧?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她,救她回去的吧?   这些不知好歹,不知死活的人,若是被哥哥找到,定要打他们个半死,叫他们知道,她公孙兰是惹不得的角色!   可是哥哥现在在哪儿啊?   公孙兰浑身僵硬,躺着却不敢动,生怕自己乱动,会叫那些人发现自己又醒过来,再给她灌药。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了好一阵功夫,她觉得自己神智渐渐越发清明,才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身子。   可肩膀立时就碰到了上头的挡板。她吓了一跳,再不敢乱动,好在并未引起人的注意,马车仍旧在飞快的跑着,她能听到车轮声,马蹄声,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她又动了动,好一阵子之后,她才弄明白,自己不是在马车里头,而是在马车车厢的暗格里头。   外头的人声似乎渐渐多了起来,热闹起来。   公孙兰屏气凝声,竖着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有车马牛羊,人畜熙熙攘攘十分杂乱的声音。如果她没有听错,这应当是要进出城门了吧?先前一直安安静静,这会儿突然热闹起来,应当是进城。   公孙兰立时一动不动,盘算着等会儿进到城门处,有城防兵吏的时候,她弄出点儿大动静来,引得城防兵的怀疑,或许就能脱身了!   她心跳加快,呼吸却放的越发轻缓,生怕让掳走她的人发现,而错失机会。   “停车检查——”   被藏在马车车厢暗格里头的公孙兰听得外头一声大喝,心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第356章 野外   她感觉到马车越来越慢,忽而,停了下来。   有兵吏靠近的声音,“车里是什么人?”   就是这机会!   公孙兰立时想要大叫,可嘴里塞着东西,她连“呜呜”声发出来的都费劲。   “啊哈哈。军爷,是我家的小郎君,赶着进城看病,您给行个方便……”马车边上立时有人挡了上去。   一旁有人驱赶着鸡鸭鹅进城贩卖的农户,一群家禽弄出的声音异常大,倒是轻松就遮过了公孙兰的声音。   公孙兰费力的提高音量,并试图用被绑住的腿脚身子去撞车厢板,以弄出更大的动静来,可脑袋上的木板,却被轻轻一敲,一个威胁的声音透过木板传了过来,“再乱动,乱叫,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挖了你的眼。咱们不要你的命,四肢全不全。就不在考虑之列了……”   那威胁的声音冷飕飕的,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又像是冰凉吐着芯子的毒蛇,从耳朵滑过她的脖子。钻过她的全身,让她在狭小的暗厢中,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   “京城将军家里的小娘子找不到了,已经发布下公告来,任何车马都要检查……”城门口的兵吏冷声说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这真是,京城离咱们这儿有多远?那小娘子怎么可能跑到这儿来?我们真是急赶着去看病,您看,车里只有小郎君,没有什么将军家的小娘子啊!”   公孙兰听到有人在马车外头说话间。马车门,和门帘子似乎被打开了一下。   纵然她心中十分惧怕,可这是难得的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她大声的呜呜叫。可几乎是同时,马车里的人也大声咳嗽呻吟起来,生生将她的声音压了过去。   “真是病了?”马车外头的兵吏嘟哝了一句。   “是,痨病!”   那兵吏立时惊叫一声,飞快退了几步。连那人塞入他手中的银钱,都是隔着衣袖捏着的,“快走快走!痨病在这儿耽搁什么!”   公孙兰费尽力气,顶着那般阴气森森的威胁,拼命的弄出动静,却改变不了马车又缓缓动起来的命运。   城门口的热闹喧嚣渐渐远去,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   过了一阵子,要出城门的时候,比进城还要轻松,马车外的人只是塞了钱,城门口的兵吏,连看都没看,更没检查马车。便放了行。   于此,马车暗厢里头的公孙兰,才是彻底绝望了。   出了城门,外头的声音越发的少了,只有马蹄声,车轮声在耳边越发清晰,马蹄踢踢踏踏,像是一下下都落在了她的心口上。让她的心跳噗通噗通,慢不下来。   马车里头的坐着的人知道她醒了,更有那威胁犹在耳畔,周遭越来越静,她的心跳声都不由被放大。那威胁好似悬在头上的剑,马车一停,就会落下来。   “停车——”她听到马车里头的男人冷冷说道,“这丫头醒了!”   公孙兰心里骤然一凉,只怕完了……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她只觉挡在脸前头的隔板被人倏尔抽开,外头光亮晃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她才瞧见,离她脸前不远,站着个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似乎很秀气。他身边一个面容粗犷身量也十分健壮的男人正抱着隔板。   这隔板是在马车车厢后下方装着的,要从马车外头才能拆下隔板来。   路上还有些马蹄跑过激起的尘土的味道,公孙兰鼻腔里被这味道呛得十分难受,可嘴巴又被塞着,连咳嗽都难。更何况,她此时紧张的很,也顾不上咳嗽。   斯文男人冷眼看着她,突然说了句什么。公孙兰竖着耳朵,居然没有听懂,她瞪大眼睛,十分诧异的看着那男子。   忽听斯文男身边那壮汉也笑嘻嘻的说了句话,她更惊异了。因为他们的话,她竟然听不懂?根本不是京城官话。也不是京城附近地方的口音。可以说,她在京城里,完全没有听过这种方言。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他们究竟要对她怎么样?   公孙兰觉得听不懂旁人说话的感觉十分不妙,且让她觉得很危险。她连连摇头,虽然脖子十分僵硬酸痛,但这会儿哪里顾得上那些?   忽然,那斯文男人上前一步,伸手拽掉了她嘴里塞着的东西。   公孙兰顾不上舌头有多麻多疼,立即口齿不清的说道:“偶是公孙噶的小良子,里门要做啥嘛?西要钱的哇,我哥哥口以给里门!”   生怕面前的男人听不懂,公孙兰十分紧张的看着他。   那男人却只是轻轻一笑,笑容狷狂满是邪气,“公孙小娘子,我们跟了你两个月的时间了,难道会不清楚你的身份么?你就不用多费力气了,我们要的是你这个人,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价吧?那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所以你那些小心思,还是省了吧!”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她口中塞了几颗丸药,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咽了下去。不等她反应过来,又立即将嘴巴给她塞上。公孙兰被他接来而来的动作弄得很疼,眼眶里不自觉泛出泪花。   可面前的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砰”的一声,将隔板又给叩上。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向马车上爬去。   她的眼前又恢复了那般黑暗,只有隔板缝隙里透入少许微不足道的光。她知道是塞入口中那药的缘故,她在马车的晃荡中,又开始昏昏沉沉,意识渐渐消失。   她的眼皮终于慢腾腾的合上了,马车的晃动感觉不到了,就连身上被绳子捆绑的疼痛感也全完感受不到了。   她再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天色已经全黑了,且天气很冷,她有些瑟瑟发抖。   而她此时并不在马车车厢的暗格里躺着,却是躺在一片草地上,草上很凉,不断有凉风从脸上刮过,瞪眼能看到天空的繁星点点,能听到不远处树林里寒鸦呱呱的叫声。荒郊野外的,除了近旁绑走自己那几个男人生着的火,这空旷寂静的夜里,再没有半点能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   公孙兰微微动了下,她身上的绳子似乎是被解开了,可是她被捆了太久,僵硬的一动就疼。   几个男人坐的离她不远,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一阵阵烤肉的香味随着凉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公孙兰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这时候就是给她一头牛,她也能吃下去。她虽打小没了爹娘,可哥哥争气啊,从爹爹那儿世袭官职后,也从没让她受过一天委屈,这种饿肚子的事情,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哪里忍受过?   “你的药行不行?她怎么还没醒?”身边突然传来一句能听懂却有些生硬的官腔,将公孙兰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连忙闭上眼睛。那个斯文的男人却是快步走来,并在她面前蹲下身来,伸手拍拍她的脸道:“谁说没醒,这不是已经醒了么?”土布央划。   公孙兰闭着眼,不敢睁开。   那啪啪拍在她脸上的手冰冷的像是没有温度的蛇,却又比蛇更粗糙,让人心惊。   “你是要自己睁开眼,还是我帮你睁开?”那男人长的斯斯文文,可是说出口的话,却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斯文。   公孙兰从心底对他就有些恐惧,闻言便忙不迭的睁开来,甚是防备的看着那男人。   斯文男人满意的点点头,“我们可不想带个死人回去。”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向一旁拢的火堆走去。公孙兰的目光跟着他看到火堆旁,更看到火堆上正被几个男人串着烤的兔子,野鸡等物。烤熟的香味,四下溢来。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只知道自己从被掳走,到现在,似乎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肚子里咕噜叫了一声,宁静的夜里,那些男人似乎都听到了,转过头来,看着她,露出比夜色还恐怖的奸笑来。   公孙兰迅速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浑身酸痛,她的速度却不慢。她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子,被绳子绑过的痕迹,还没有从腕子上退去,深深地勒痕又疼又痒,她心头委屈至极,从小都是她欺负别人,因为她有个厉害的哥哥,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她。   她便是以为自己的功夫是极好的,打遍京城难逢敌手,如今想想也不难知道,不过是因为哥哥的缘故,旁人都让着她而已。如今落得如此任人宰割的地步,哥哥怎么还不来救她?难道不知道她也是会害怕的么?   她眼中不由蓄上泪光,视线里头的火光都渐渐模糊起来,她抬脚想要离几个男人远些。虽然她知道逃跑是没有可能的,她跑不出十步,就能立时被抓回来,且抓回来以后,只怕又要给她灌药,让她昏过去。可她还是觉得离几人远一点,会让她心里多少更平静一点。   “这山里头可是有豺狼虎豹的,你若不想被野兽吃掉,最好不要乱跑哟!”一个长相十分粗野的男人,黝黑的面庞映着火光,越发红的发亮。   她咽了口口水,因为她看到说话那男人手里拿着一只已经烤熟了的兔子,兔子很肥硕,皮都烤的焦黄,油亮亮的。那香味儿浓郁的好似肥兔子就在她脸儿前头一般。   ☆、第357章 泻火儿   忽然,一个男人从火堆旁边站了起来,他身量很高,公孙兰觉得起码有两个自己那么浑厚壮实。   男人笑嘻嘻的朝她走过来,用十分生硬的官话道:“小娘子,饿了吧。哥哥的野鸡烤好了,要不要吃点儿?”   他脸上的笑容太过淫邪,公孙兰就是饿的眼冒绿光,也无法忽略掉他眼里的贪婪和**。她立时后退两步,“你别过来!”   “不过来?不过来怎么给你野鸡吃?你尝尝,哥哥的手艺可是很好的哟!”男人说着更加靠近她。   公孙兰连连后退,“你滚,你别靠近我!我哥哥是公孙将军!是神策军大帅,你滚!你算个什么东西!”   男人嗤笑一声,“现在在这儿站着的才是你哥哥,你哥哥再厉害,不在你身边有什么用?还是让在你身边的哥哥好好来疼疼你吧!”   说着就要向公孙兰扑过来,公孙兰立时提气,向后退去。可许是药力的作用,竟让她气息凝滞,莫说出招了。就是躲避,都甚是吃力。   她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下,立时向地上倒去。   那男人飞身上前,一手抓着烤熟的野鸡。一手将仰面倒下的公孙兰伸手捞入怀中。脸上露出狞笑来,“妹妹还是莫躲了,将哥哥伺候爽了,保证你这一路都有肉吃!”   “滚!”公孙兰大骂,伸手想要给男人一拳。   那男人分明发现她的动作,却连躲都没躲。   她粉嫩的拳头砸在男人身上,一点力道都没有,恍如小女儿撒娇的玩闹一般。那男人的胸膛倒仿佛是铁做的,让她的拳头砸上去生疼生疼。眼里又泛出泪花来。   “来,吃肉,小妹妹饿了一路,一定早就受不了了吧?这么忍着做什么呢?你这么水灵灵的,哥哥也早就忍不肉香了,咱们都痛快一把,多好!”说着将烤鸡送到公孙兰面前,落在公孙兰腰间的手就向她挺翘的屁股上滑去。   公孙兰猛的抬膝,狠狠撞向他胯间。   男人只好收回揽在她身后的手。按在她膝头,挡住她的攻势,“小妹妹还挺辣,没关系,哥哥喜欢这调调!”   他抬手将手中的烤鸡扔向坐在火堆旁边的男人们,有人抬手接住,他龇牙笑道:“帮我拿着,等我跟小妹妹玩儿够再来吃。”   那人用公孙兰听不懂的话不知笑骂了句什么,坐在火堆旁边的男人们都笑了起来。   笑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回荡在山林之间,十分恐怖。   男人在身上抿了抿手,搓着双手,向公孙兰一步步靠近。口中还淫笑着说道:“小妹妹,你可比那野鸡看起来好吃多了!”   “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公孙兰口中骂道,其实心中已是怕极,被绳子绑得僵硬生疼的手脚此时都有些抖。   她如今十分明白,自己的功夫在这群男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莫说他们这么多人,便是眼前这一个,动起手来,自己就绝对没有还手的余地,更何况她被喂了多次药,如今气息不畅,便是平日里那点功夫,如今也拿不出手了。如今真真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要杀要刮,她连选都没得选。   是了!公孙兰心中一定,她还能死!这男人要是硬来,她便一死了之,宁可死,也不能被这般不堪的人给玷污了!   公孙兰已经下了定了决心,一面连连后退,装出惊恐不已的样子,一面借着夜色,蓄势待发。   那男人似乎已经享受够了调戏猎物的乐趣,猛的扑上来,要一尝肉味的时候,公孙兰以雷霆之势,伸手拽下自己的簪子,猛的向她细长的脖子扎去。   忽然有个东西,啪的一声打在她的手腕上,手上便是猛的一麻,手里的簪子也不由脱手而出,声响并不大的掉落在草丛里。   公孙兰吓了一跳,连忙蹲身去摸她的簪子,连究竟是谁,是什么东西搭打在她的手上也顾不得想。   面前那男人那里会给她找到簪子的几乎,立时扑上前来,将她按到在草上,草叶子扎着她的脸,扎着她的脖子,冰凉的湿气从地上蔓延至全身,身上的酸痛立时放大了几倍,却也比不过她此时心中的屈辱愤怒。   她手脚不断踢打,口中更是嚎叫着,虽然对有人前来救她这种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性的妄念已经不抱幻想,可这种嘶叫,更像是本能的反抗。   她口中骂着她听过的最难听的话,也不过只是“禽兽,畜牲,无耻……”之类,对压在她身上这粗壮男人,根本毫无影响力。   眼泪顺着公孙兰的眼角滑落,她在想自己该怎么死。她绝对不会受辱之后,还厚颜无耻的活在这世上,她一定以死给自己个了结。   眼前不知为何又出现那一双如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就那般深邃看不出情绪的与她对视。   “对不起,对不起……今生无缘,我们来生再见吧……”公孙兰在心中一遍一遍默念着。   身上的男人终于摁住了她的手脚,还能空出一直手来,向她身上摸去。   公孙兰绝望闭上眼睛,却忽觉耳畔一阵风过,身上猛的一轻。身边是那粗壮男人吃痛的闷哼。   她立时睁开双眼,莫非真的有救星路过?可眼里的泪让她的视线十分的模糊,一时竟什么都看不清,她猛闭了闭眼,再睁开,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睁眼之时,却见脸前只站着那个说话冰冷如蛇一般的斯文男人。   “管好你的裤裆。”斯文男人面无表情的对被他一脚踢到一边的男人说道,“大皇子的交代是,将人好好的带回去,你不要让我难交代。”   那粗壮的男人立时从地上翻身而起,朝一旁啐了一口,怒道:“你不过是大皇子身边的一条狗!叫你难做又如何?你当你是谁?我为何要听你的?我便是动了她又如何?你去向大皇子告我啊!看大皇子会信你还是信我?”   斯文的男人看起来比他几乎瘦了一半,身量也没有他那般高。土休布扛。   纵然公孙兰十分的害怕他,觉得他的声音阴冷的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但此时此刻,却觉得他分外的亲切可爱,只担心他不是那男人的对手。   她立时从地上坐起,手脚并用的快速后撤,离开两个男人的战场,分外紧张的看着两人。   就连一旁坐在火堆旁边的人都站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的情况,更虎视眈眈的看着引起内战的公孙兰。   “怎么?”斯文男轻笑了一声,听起来颇有嗤之以鼻的意思,“你不服气?我就算是大皇子身边的一条狗,也是他最倚重的一条,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公孙兰舔了舔嘴唇,她不知道此时这般紧张的自己,如何还有心思注意到,这斯文男人的官话说的异常好,异常的流利,和京城本地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且这斯文男人的长相和其他人也略有不同,不那么粗野,似乎更细腻些。   “少说废话,你打断老子好事儿!老子就在你身上泄泻火!”那粗壮的男人吼了一声,立时挥拳上前。   一旁站在火堆边的人,更是没有一个出言阻拦,只是一阵爆笑之后,一面啃着手里烤熟的肉,一面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个争执的人。   公孙兰十分担心那斯文男人会不会不是对手,又反复在心中安慰自己,人不可貌相,既然是最倚重的狗,应该是别其他狗更厉害的吧?   果然见那斯文男人连脸色都没有变,对那粗壮男人的进攻更是毫不放在眼中一般,甚至没有瞧见他如何动,如何出手,便只见那男人砂锅大的拳头已经被他牢牢的握在手里。   “喀嚓”一声,他修长的手指收紧,那粗壮男人面上立即涨红一片,痛苦难忍。   可那粗壮男人并未放弃,反而又出一拳。   斯文男子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飞快的握住他的第二拳,又是喀嚓一声响。   那粗壮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嗷——”了一声,像是什么野兽吃痛的嘶叫一般。   在这寂静广袤的夜里,回荡在山林之间,若是胆小之人,一定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那粗壮的男人一面哀嚎,一面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砂锅大的拳头,又看向面前的斯文男人,“你,你……”   “现在,该我了吧?”男人问了一句。   不待那人反应过来,他便立时单手出拳,一拳拳打在那人胸前,只听一声声闷响,究竟又多痛,难以想象,只能从那人纠结在一起的面容上猜测一二。   他出拳速度极快,快的让人眼花缭乱,数都数不清,不知他究竟出了多少拳,那人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摇摇晃晃,似有些站都站不稳了。   斯文男人飞起一脚,踢在那粗壮男人胸前。眼看就这么一脚,竟将比他高,比他壮得多的男人生生踢出了数丈之远。落入一片较深的草丛之中,再无动静了。   而他,自始至终都是背着一只手的。也就是说,让了那人一只手,那人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站在火堆旁边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似乎谁也不曾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山林之间,寂静的似乎只能听到火堆里哔哔啵啵的燃烧之声。   ☆、第358章 突破   公孙兰心下庆幸的同时,对这个阴冷的斯文男人更加的惧怕了。   那斯文男人看着一众已经惊呆的男人们说了一句什么,公孙兰完全听不懂的话。只见那群男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犹豫片刻,才连连点头。   他走回到火腿旁边,拽了半只兔子。放在鼻端嗅了嗅。那兔子肥得很,不用细看,公孙兰也知道,这兔子定然好吃极了!瞧皮外头那焦色,烤的火候正好,兔子体内的油脂都被烤出来,浸润进肉里,定然是肥美又鲜香。   没了那人威胁,公孙兰觉得自己的肚子饿的更厉害了。土休亚才。   那斯文男人拿着半只兔子,竟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   公孙兰心中怕他,不禁后退了一步,那男人停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伸手将半只兔子向她递过来,阴冷的目光在这夜色火光之中,显得更为沉寂冰冷。冰凉的嗓音甚至让人忍不住想要打个寒战,“吃吧,日后,没有人再敢如此对你。只要你老老实实呆着,我保证你能平平安安。”   公孙兰咽了口口水,嘴唇动了动,她心里有很多不解,很多疑惑,可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她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低头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半只兔子,太香了。离她虽然还有一臂的距离,可这香味好似已经钻入她的鼻子,钻入她的肚子,馋得她肚子里叽里咕噜的乱叫。   她猛的伸手,劈手从那男人手中夺过兔肉来。   男人轻笑了笑,笑容也和他的人一样的冰冷。他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看了公孙兰一眼,便转身又向火堆旁走去。   公孙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默默想到。也许他只人是冷冷的,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坏?起码,他刚才不是救了自己么?若是他不出手,自己一定不会苟活在世!   公孙兰想着,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兔肉。香!太香了!她这辈子似乎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不就是一只肥硕的野兔么?怎么能好吃道这种程度?比她在将军府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她饿了太久了,半只兔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塞进了肚子里,她舔干净自己的手指,转过头,想要对那个斯文的男人笑一下的时候,突然发现那种晕晕腾腾的感觉又来了。她的眼皮变得沉重,浑身都变得沉重起来。公孙兰只想破口大骂,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觉得那个男人不是那么坏?那就是个小人!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兔肉上下了药了?   公孙兰还没想出结果来,人就已经仰面倒在草地上。   “还是这般昏迷着,带在路上方便些。”斯文男人用“方言”与同伴说道。   同伴们还震惊于刚才他的身手,以及他生生打死自己人也可以这么眼都不多眨一下的平静,众人面上都有些恭维畏缩之意。   他咧嘴笑了笑,“你们也觉得么?”   众人连连点头,只有一人小声问道:“那还专门救醒她做什么?”   斯文男人的视线立即落在说话人的身上,点头道:“这问题问得好。若是不救醒她,饿了这么几日,饿死又该如何是好?手脚绑了那么长时间,气血不通,坏死如何是好?大皇子命我们带回去的,可是全乎的公孙小娘子,若是不能完成,大皇子岂不要怪罪下来?”   “是,是……”众人连忙应道。   “你们都给我记清楚了,这一路上,谁人倘若是再惦记她,让我不能好好完成大皇子的交代,下场……”   “知道知道,记清楚了。”   斯文男人垂眸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草丛,“哦,他是怎么死的?”   “掳走公孙小娘子时,被她的暗卫杀死!”众人异口同声。   斯文男人笑的十分开怀,净白的脸映着火光,翻出淡淡的红光。   夜深,月亮都躲进云层之中,不敢露面。   沈昕娘看了看漏壶,抬眼道:“阴时阴刻,可以测算了。”   坐在她对面的紫阳真人和黄帅印立即转动七十二龙盘,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七十二龙盘转了一圈又一圈,缓缓停下后,那指明方向的勺子仍旧在左摇右晃。三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勺子,勺子的晃动渐渐变小,却是一直没有完全停下来。   紫阳真人摇了摇头,“娘子要不要再试试?”   沈昕娘摇头,“我不精于测算,我算不出……”   紫阳真人抿口不语,黄帅印也一脸沉重。   “连她在那个方向都判断不出么?如今毫无线索,哪怕是知道她究竟是被劫去了哪里,也都能有个大致的猜测啊?”沈昕娘垂眸说道。   紫阳真人抬手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黄帅印猛的一拍脑门儿道:“我想起来了!”   另外两人立即瞪眼看向他。   黄帅印道:“可以让公孙将军说出她的生辰八字来,如此,不是就能算出来了么?用七十二龙盘,加之生辰八字,不说能够算的很精准,大致的方位,总是能判断的吧?”   紫阳真人转过脸去,没有理会这徒弟。   沈昕娘却是轻叹了一声,“公孙将军只信得过紫阳真人的医术,并不相信道法,更不相信命数风水。”   黄帅印紧皱着眉头,“我们不行,不能取得他的信任。可沈娘子你不同啊,你酿制的药酒,治好了他的旧疾,那可是我师父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呀,更让他能够有子嗣,对他来说,如再生之德,他不信我们,还能不信娘子么?”   沈昕娘瞪眼。   紫阳真人猛的伸手拍打黄帅印,“嘴上就没有个把门儿的!”   黄帅印挠了挠头,这才想起来师父说过,这件事不要宣之于口,免得人家尴尬。   沈昕娘摇了摇头,“此事不提了,都不是外人,心里知道也就罢了。因为公孙小娘子是离开王府之后不见了,公孙将军如今正恼恨于我,若是我去问公孙娘子的生辰八字,只怕他不会给的。”   黄帅印啊了一声,也没了下文。   “或许可以让四娘问问,再从四娘那里知道?”沈昕娘喃喃道,“可如此一来,只怕要耽误更多的时间了。”   紫阳真人忽而拍了下矮几,将黄帅印吓了一跳。   这师徒两人有时候还真的挺像,就比如这一惊一乍。   紫阳真人抬眼看着沈昕娘,眼眸之中亮亮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娘子不是会六驳之术么?”   “我试过了……”   沈昕娘话没说完,就被紫阳真人打断,“换种法子,娘子不要想自己要知道公孙娘子在哪儿,关心则乱,算不准是必然。心静,不被外物所扰,方能出真知。娘子为我测算!”   沈昕娘皱了皱眉头,“道长请细说?”   紫阳真人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来,“我向娘子求问一人,此人和娘子并无关系,求问她如今身在何处,去往何方,是否安好?”   说完,三枚铜钱根本没有让沈昕娘碰,连仍了六次。   沈昕娘目不转睛的看着六次铜钱被扔下的情形,她紧皱着眉头,细想着。   紫阳真人轻缓平静的说道:“是贫道想要求问的人,同娘子无关,娘子不要被自己的心绪所扰。平心,静气。”   沈昕娘闭目,微微调整自己的呼吸,更细想着适才,铜钱在矮几之上掷出的形状。   忽而远远的传来一阵婴孩啼哭的声音。   夜里很静,黄帅印不防备,猛的一惊,打了个寒战,向外看去。   紫阳真人没有动,只是默默盯着沈昕娘。   一向最是关心儿子,最疼爱儿子的沈昕娘,这次竟然也坐着没有动,甚至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孩子啼哭的声音一般,对突如其来的声音毫无反应,仍旧闭目专注的想着适才的卦象。她红润的嘴唇,不断动着,虽未有声音吐出,却像是在口算着什么。   忽而她润泽的唇停了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西北方。”   紫阳真人和黄帅印都瞪眼看着她。   “异邦之人,如今尚安好,不过前途坎坷,有性命之忧。”沈昕娘一句一句说道,“这就是道长所求之人,如今情况。”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沈娘子能摒除杂念,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实在难得!”   沈昕娘这时候才猛地抬眼,向门外看去,“是离儿的哭声!”   她立时起身,向耳房奔去。   “小世子的哭声这么大,她竟然没听见啊?我就从没见过比小世子还能哭的小孩儿!这嗓门儿!能赶上开道的铜锣了!”黄帅印挠头说道。   紫阳真人横他一眼,“这叫元气足!气势高!将来必不同凡响!你懂什么?沈娘子若非如此专注,心无旁骛,能测知如此么?”   黄帅印哦了一声,连连点头,抬眼看向耳房方向,瞧见耳房外头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他不禁眼睛都长在了耳房,身子更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抬脚就要向门外走去。   紫阳真人抬手摁住他,“西北……西北?异邦?公孙娘子难道是被突厥人给劫走了?”   黄帅印被师父摁住的一时功夫,那窈窕的身影便已经迈入耳房看不见了。   ☆、第359章 原则问题   因测算不好被道外之人打搅,避在正房之中的王爷,听闻儿子哭声,忙不迭的进了耳房。   小世子半夜啼哭,不管是因为饿了还是“如厕”了,每每总是大张旗鼓。不将正院里头的主子仆从都招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昕娘在耳房里头忙活了好一阵功夫,将不好伺候的方离给哄睡了。   这才同方琰一道回到正院的待客前厅。   “已经有结果了?”方琰期盼问道。   紫阳真人看了沈昕娘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贫道觉得,沈娘子测算的十分有根据,应当就是如此。去往西北,同异邦人有关,那便是如今同大梁正在打仗的突厥人。突厥人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儿的从京城掳走一个小娘子?看似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必然有它存在的原因!公孙小娘子同西北大将军虞淼,乃是已经有了婚约的关系。婚约一日不解除,那公孙小娘子就算是虞淼的人,虽未行大婚之礼,也仍旧可以说是他的正经妻子!这可是圣上赐的婚,京城里没人不知道这事儿!”   “那突厥人是要拿了公孙小娘子来胁迫虞将军?他们也太无耻了吧?用一个小娘子的性命来作为两国之间的威胁……这,这……”黄帅印面目纠结。只觉不可思议。   方琰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止如此。”   紫阳真人也应和道:“依贫道猜测,定然是突厥对两次议和失败,心有不满。但仍旧没有断了议和的想法,他们并不想和大梁如此打下去,他们知道自己想要灭了大梁是不可能的,这般打下去,他们也得不到好处,无谓的损耗,只能让其他虎视眈眈的外族坐收渔翁之利。但再贸然派使臣来,没有能够成功议和的把握,他们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这才拿了公孙小娘子。一面威胁虞淼,一面促成议和之事。”   “用公孙小娘子来威胁,这办法真是一石二鸟。有公孙娘子在手,不但虞淼要受制于人,只怕在京中坐镇指挥神策军的公孙将军也受牵制。他们定然是摸清楚了这里头的关系,在京城,生生跟了公孙娘子两个月的时间,不是白跟的。”方琰缓缓说道,“只怕公孙将军有多疼爱庇护他着妹妹。他们也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这倒是好事。”紫阳真人点头道,“知道公孙小娘子的重要,才能保证他们不会轻易伤及公孙小娘子的性命!”   “是要议和,但是绝不能让他们占据有利的主导地位!”方琰哼了一声,“议和之前,也要先救回公孙小娘子。”   “若是他们拿了公孙娘子来威胁虞淼,逼虞淼打败仗,从而逼迫大梁议和,那所开出条件,必然会同前两次情况之下开出的条件不同,他们就会占据主动。”沈昕娘说道,“要在他们到达突厥之前,在大梁境内就将公孙娘子救出来!”   “已经通知了临近的城邑。过路车马人员,尽都详细盘查。”方琰皱眉说道。   “上面的政令一道道一层层实行下去,必然要大打折扣,京城里传令,要详细盘查,可下面执行之事,恐怕就不是京城说了算的了。”沈昕娘虽不曾从政,却并非完全不懂。   方琰轻叹一声,眉头皱的紧紧的,他们远在京城,从京城到西北边疆千里之远,若是尽都从京城派兵前去盘查,可行性太小。能顺利布下政令,已经不易了。   “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沈昕娘忽而说道。   屋里头另外三人都侧脸看向她。   她朱唇轻启,缓缓说道:“若是让在西北的虞将军及时知道这件事情,并且直接派西北军营之中的人来盘查,定然会比各个城邑的兵吏认真严苛的多。那么,那些人逃脱蒙混过关的机会就会小很多。公孙娘子被救下来的可能就会更大。”   方琰连连点头,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   “他们已经离开有好几日的时间了,若要从京城将消息送到西北,让虞淼能及时作出应对,这时间可不多了。”紫阳真人说道。   “我去。”   “我去。”   沈昕娘和黄帅印异口同声的说道。   方琰侧过脸,深深看了沈昕娘一眼,他深邃的眼眸之中看不出情绪,但他微微抿起的嘴角,却露出了他的不悦和深深的不满。   “你速度不行。”紫阳真人对黄帅印摇头,“道行也不行。沈娘子还有孩子要照顾,还是贫道去最为妥当。”   黄帅印闻言一惊,正要开口说话,紫阳真人却抬手制止,“就这么决定吧。我现下就起程前往西北寻找虞将军,还请王爷王妃,能给贫道一个信物,免得虞将军难以信任。”   沈昕娘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道长稍等。”   她起身向正房走去,从自己的妆奁之中,取出了一只细小的白瓷瓶,同先前给虞淼的那两只细白瓷瓶一模一样,就连上头绘着的兰花都是一样的。   她将洗白瓷瓶握入手中,转身向前厅走去,还未走近,却遇见迎面走来的方琰。   “怎么出来了?”沈昕娘抬眼问道。土休土扛。   方琰抬手,一双温暖略有粗糙的大手落在她的肩头上,他半弯着身子,深邃的眼眸专注的看着她,“你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只有我担心你,牵挂你,你可以放心扔下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也就罢了。如今,你先是个母亲,你记得么?”   沈昕娘微微仰着脸看他,回望着他一双深邃波光潋滟的眼眸,点点头,“我没有忘过。”   “所以,”方琰认真的看着她,“你刚才只是冲动?”   沈昕娘却坚定的摇头,“不是,若是紫阳真人不能前往,我必会亲去。”   方琰抿着薄唇,定定看她,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有些生气了。   沈昕娘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反而比平日里的平静更多了几分坚毅,“我的孩子,有爹爹,有奶娘,有众多的丫鬟婆子照顾,而公孙小娘子身陷险境,受制于人,有性命之危。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你分得清?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忘记了什么人?”方琰忽而又逼近她一步,他灼灼的目光之中,是她清晰的倒影,“你忘了算你自己!你去,一路不会有危险么?你不会身陷险境么?孩子身边哪一个人可以替代他的母亲?”   沈昕娘动了动嘴,却忍住没有反驳他的话。   方琰也静立不动的看着她。两人一时在院中僵持了片刻。   还是沈昕娘先放软了语气,“好了,不过一句话而已,如今不是有紫阳真人么?你在呕什么气?我们不要耽搁时间了!”   说完,她径直绕过他,脚步轻盈快速的向前厅走去。   方琰闭了闭眼眸,轻叹一口气,这只是一句话而已么?这分明是一个人思量事情的原则问题!这分明是一个人内心的问题,她竟这般避重就轻,待一会儿,紫阳真人离开以后,他定要她严肃慎重的向自己保证!   方琰有些负气的迈步去了正房。   沈昕娘正欲进门,却听闻师徒两人在廊间的说话声。   “师父如今正值瓶颈之期,昨日不是还说要闭关调息的么?还是让我去西北吧?师父这一来一回,拼尽全力,速度也比我快不了多少,且无法精心调息,定要元气受损的呀!”黄帅印的声音里带着焦急。   “不会的,师父有分寸,你呀,还要再精进。”紫阳真人缓缓说道。   “师父何必冒险?我定能在四日内赶到!”黄帅印急切的保证。   却只听闻紫阳真人轻轻一声叹息,“四日,不行。”   黄帅印还要再说什么。   紫阳真人却是语气有些严厉的打断他,“噤声,师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立在门外廊柱阴影处的沈昕娘迟疑片刻,却并未再进门,倒是转身而去,提气跃上屋脊,回头望了一眼儿子睡觉的耳房,轻轻勾了勾嘴角,纵身而去。   就在她离开的刹那之间,耳房中熟睡的孩子像是感知到什么,竟忽而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一如既往的惊天动地。   “我真是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孩子!”黄帅印按着额角,头痛道,“沈娘子怎么还不将信物送过来?”   沈昕娘御风而行,速度奇快无比。她同常人不同,同一般的修道之人也不同,她有阴阳泉眼在身,她手上的阴阳太极图,在她生产之后,完全消失在她的左掌之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痕迹,但是她知道阴阳泉眼并没有从她身上消失,而是和她融为了一体。   她不需凝神打坐,就能轻易的引动阴阳泉眼的力量,恍如打坐时一般调息她的身体,除旧纳新,如运大小周天一般功效。所以即便她奋力赶路,也不会觉得疲累,这是旁人比拟不了的。   且如今她气息越发通畅,那种到了突破之时,反而功力大为下降的情况也已经消失不见。突破前的凝聚虽缓慢,却是一点点的聚少成多。   小世子哭闹不止,却一直不见王妃前来。   耳房里的奶娘慌了神。丫鬟们也都慌了。正房里的方琰,正等着沈昕娘回来,向他再好好认错,保证她以后会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可却一直不见她回来。   “不过是给个信物而已,连自己的儿子哭都顾不上了么?”方琰十分不悦的从正房踏出门来。   迎面却是瞧见一前一后,面上十分着急的紫阳真人师徒两人。   “你怎么还没走?”   “沈娘子人呢?”   方琰和紫阳真人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相互问完,三人面色大变。方琰立时转身,健步如飞的冲入耳房。耳房内只有抱着孩子“哦哦哦”哄着的奶娘,和一众完全手足无措的丫鬟,哪里有沈昕娘的身影?   他看了扯着嗓子啼哭的儿子一眼,十分无奈,脸色不由就黑沉下来。   “竟敢……竟敢扔下自己的儿子跑了?!”方琰的话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   ☆、第360章 慈父   已经远离京城的沈昕娘自然听不到他的话。   耳房外头的紫阳真人和黄帅印面面相觑。   半晌黄帅印才傻乎乎的问了一句,“师父,你觉得咱们能追得上沈娘子么?”   紫阳真人上下扫了他一眼,“她生孩子之前,你应当能追的上。”   方琰在耳房外头踱来踱去,脚步不停。耳房里头。孩子的哭声和他的脚步一样,一时片刻都不停歇。   “他还没有哭累么?你不是说,他哭累了就会睡么?”方琰黑着脸,问一旁的婆子。   婆子陪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连连点头道,“一般的孩子都是这样啊,哭累了就睡了……”   “这都哭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哭累么?孩子这么哭下去,不会哭坏么?!”方琰几乎是吼出来的。莫说在家里,在家仆面前了,他便是在朝堂之上,也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   婆子被他吼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吓得翻身跪地,砰砰的磕着头,“王爷恕罪,老奴也不知道世子爷这般能哭,不怕累呀……”   方琰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像是下定什么莫大的决心一般,硬着头皮进入耳房之中。   果然搁着一道门就是不一样,耳房外头。他还只是觉得哭声让人心疼,让人抓心挠肺。进了耳房里头,这哭声那是抓心挠肺呀?这哭声是魔音穿耳呀!让人恨不得自己把心呀肺呀肝儿呀都扔出来算了!   奶娘见他黑着脸上前,竟然惊惧的向后退了一步。可见他此时面色是多么的骇人。   “王,王爷……别怒,别跟孩子过不去……小世子是哭声大了些……可……可……”奶娘吓得话都说不伶俐了。   一开始未反应过来的丹心和金香,这会儿也赶忙挡在奶娘前头,纷纷求情道:“王爷,小世子还小。他不懂事!您可别打罚小世子啊!要罚,您就罚婢子们吧!”   方琰黑着脸看着他们,“吾,就那般没有人性?!”   丫鬟们吓得一抖,纷纷戒备的看着他,不敢叫他靠近小世子。   奶娘是从庄子上接过来的,她可是听说过,有些男人,夜里听不惯孩子哭。嫌孩子太闹就亲手摔死孩子的!   王爷本就心情不好,王妃又丢下孩子,不知去了哪里,现下王爷要拿孩子撒气,谁人能拦得住呢?   “把孩子给我。”方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奶娘却连连摇头,心中大骇,果然吧,果然吧!王爷要对小世子下手了!要拿小世子撒气了!   “我是他爹!”方琰看着奶娘和丫鬟们,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护着挡在后头,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我来哄哄他试试?”   王爷一个大男人,要哄孩子?奶娘觉得这一定是今年一年自己听过的最没有诚意。最可笑的话了。可抬眼看王爷的表情,却一点不像是玩笑的样子。   “金香丹心,还不退开?!”齐王的声音回荡在耳房之中,挡在奶娘跟前的两个丫鬟迟疑片刻,很有些胆战心惊,但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句。   “王爷,不管娘子做的对与错,总是与小世子无关的,您不会拿小世子撒气吧?”说话的是丹心,但奶娘也跟着连连点头,哀求的看向方琰。   方琰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在隐忍着自己的怒火,“这是本王的儿子,本王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么?他娘亲不心疼他,本王也不心疼,岂不可怜?”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怪怪的?   奶娘还未放心,丹心却已经嘻嘻笑起来,转过身,从奶娘怀中小心翼翼的抱过小世子,上前一步,递向方琰,“娘子能放心留下小世子来,必定是知道王爷疼爱儿子,还要超过母亲,这才敢离开。娘子都放心王爷,婢子等人岂能信不过王爷?”   方琰接过正在嚎哭的儿子之时,还有些愣愣的。   虽有“报孙不抱子”的说法,但他不讲究那个,自己家中,方离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抱过了。可这般啼哭不止的孩子,却还是第一次抱。   以往孩子一哭,总有昕儿在,孩子往昕儿那温软的怀中一趟,立即就不再哭。哪里像现在这般,躺在自己的怀中,哇哇的哭声,几乎将他的耳朵给震得嗡嗡作响。   “不要哭了,离儿莫哭了……爹爹哄你睡觉觉……离儿乖,离儿乖,离儿是个好孩子……”方琰学着沈昕娘的样子,轻声哼着。   一旁的丫鬟奶娘纵然在让人头疼的哭声中,也有些忍俊不禁,王爷这般大男人,抱着个孩子,唱着女人唱的歌谣,这真是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他那高大伟岸的身影,竟一点也不显得别扭,反而让橘黄的灯烛之下,硬朗的身形,冷毅的面庞都显得柔和慈爱起来。这便是慈父的形象吧?随着王爷饱含父爱的温厚声音轻轻的吟唱,小世子的哭声,竟渐渐小了。耳房之中越发显得温情脉脉。   奶娘丫鬟都退到一旁,不发出一丝动静,不打扰这一对“被遗弃”的父子。   父子二人灯下的身影被拉的长长的,轻轻摇晃着,分外温馨。   不知王爷抱着小世子哄了多久,小世子终于沉沉睡去,小脸儿之上,还挂着隐约的泪痕,长长的睫毛卷翘着,还有些湿润。   粉嘟嘟的小嘴儿微微撅着,颇有些委屈的样子。   王爷正要弯身,将他放在小床上,他熟睡之中像是觉察到了一般,竟又往王爷怀中拱了拱,胖乎乎的小拳头攥紧了王爷的衣衫,下意识的不肯松手。   生怕自己将儿子放下,又是一通无休止的大哭,方琰已经不敢轻举妄动。纵然第一次知道抱孩子,哄孩子居然是件这么辛苦的事儿,比之练剑习武也不轻松,他已经有些腰酸背疼,却也不敢硬是将儿子放下。   抱着儿子缓缓在耳房中踱步,直到儿子呼吸再次均匀起来,他才弯身要将儿子放在小床上。   可这胖乎乎的儿子却是敏锐的很,分明眼看着是睡着了,只要他刚一弯身,小小软软的身子就充满戒备,眼睛不睁,小手儿却是拽紧了他的衣服,不肯放松。   一连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的放下孩子。   奶娘上来,低声劝道:“王爷将小世子放下吧,应当是不会醒过来了,大约能睡到天亮呢。”   王爷却颇有些不忍心强拽开他肉呼呼的小手。   奶娘想了半晌,明显看到王爷脸上眼中有清晰疲色,往金香耳边道,“不若让王爷带着小世子去正房睡吧,王妃也不在府上,一张大床,怎么也够父子两人一同睡了。”   金香瞪她一眼,连连摇头,偷偷道:“这话你去说,我可不敢说!让王爷搂着小世子睡?我嫌命长么?”   奶娘叹了一声,金香都不敢开这个口,她就更不敢说了。   还是丹心胆子大,十分小声的福身道:“不若将小床还抬回到正房里去吧?小世子或许挨着王爷就能安睡,王爷也好歇息一会儿?”   方琰实在是累了,便不做声点头同意。他抱着儿子回了正房,众人小心翼翼的将方离的小床也抬回了正房。   可小世子仍旧放不到小床上去,方琰还为离手,他就瘪瘪嘴要哭。方琰哪里还敢放手?他的哭声震耳欲聋的,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父子两人本来是挨着大床的边在坐着,方琰靠在硕大的斑丝隐囊上,小小的肉呼呼的方离舒服的窝在他的怀中,可是后来,不知怎的,父子两个就滚到了大床上去。小小的方离躺在大床里头,身形高大健硕的方琰挡在外头,沈昕娘不在,父子两个挨在一起,竟也睡的十分安稳。土夹名划。   只除了后来,方离将大床的被褥上下两层都给尿湿了以外,这一觉还是睡的十分和谐的。   沈昕娘奔波赶路,片刻都不敢耽搁,天大亮之时,她便有隐隐的涨奶之感。且越来越涨,十分不舒服。虽然不影响她赶路的速度,却是很影响她的心情。听府上的婆子们讲,母亲亲自哺乳虽多有不便,却也好处良多,母亲同孩子的感情更加亲密是一,血乳相通更是奇妙,儿子肚子一饿,母亲就会有涨奶之感,乃是自然之道。   沈昕娘一面飞速不停的赶路,一面按了按腋下,腋下都已经涨的有些疼了。   她如今只后悔当初还在灵山的时候,怎的就没有好好向师父请教请教有没有撒豆成兵,缩地成寸的道法?若是真有,那便是花再大的力气,她也定要学会!来往一趟西北,哪里还需这么拼命?只待儿子睡着的一会儿功夫,缩地成寸的,她也能来往上一遭了!   如今想这些实在没什么用处,她赶路不绝,更引动体内阴阳泉眼的灵气,游走血脉之间,将那种涨奶的感觉给疏通了。王府的婆子和奶娘都说,若是涨奶不与理会,就那般让它涨,短则两三日,长则五六日,母乳便回了,再不能哺育孩子。   方离如今才百日刚过,她打算待方离满两周岁再行离乳,如今可断然不敢让奶回了。   好在阴阳泉眼灵力充裕,游走她血脉之间,疏通毫无阻碍,那种涨奶的感觉过了些时候,便被舒缓了。她提气,疲惫之感亦被涤荡一空,速度不由更快了些。   ☆、第361章 不可思议   方琰是被儿子哭声唤醒的。   小世子在王府里那是出了名的好嗓门儿,“哇哇——”一声嚎,险些将他老爹从床上惊得滚落到床底下去。   方琰惊得翻身而起,提步就要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   瞧见飞快奔入内室的丫鬟奶娘,才恍惚醒过神来。   床褥湿了一大片,方琰抱着儿子。是迷迷糊糊和衣而睡的,就连他的衣服上都湿了一大片。他竟未察觉。   丫鬟奶娘连忙上前,给小世子换衣服,给床上换被褥。   方琰皱着眉头,也去沐浴更衣。   待他重新穿戴好,再出来的时候,方离还在张着嘴哇哇的哭,哭的好不可怜,两只肉呼呼的小手不断的挥舞着,虽不会喊,可谁都能看出来他在寻他的娘亲。   奶娘一直没有哺育小世子,可她的孩子也被沈昕娘接来了府上,便一直没有回奶。奶娘将小世子抱在怀中,虽是背对着方琰的,但从她的动作却不难看出,她想要小世子吃她的母乳。   小世子嚎哭声震天。对送上门来的乳汁根本不屑一顾。   哭的方琰心头仿佛一团乱麻。他提步向外头走去,昨夜里哄着儿子睡的太晚,已然错过了朝会。但今日还需去宫中处理些事物。   临出门,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哭声响亮至极,围在儿子身边的乳母丫鬟都十分紧张,手忙脚乱,却哄不住他。   方琰摇了摇头,儿子从出生开始,几乎一切事物都是昕儿亲自料理。昕儿不在,小孩子虽什么都不懂,却仿佛比大人更要敏锐,像是冥冥有不安之感。唯有昨晚,父亲的气息,或还能代替母亲,给他一丝安慰。可如今他饿了,自己这做父亲的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眼不见心不烦吧!方琰深深呼吸,迈步向外走去。   方琰近前随从安慰道:“王爷放心,小孩子哭几声,发现哭也没用就会妥协了。小世子年纪小,力气用完,就会吃奶娘的奶了。”   方琰嗯了一声,来到垂花门外,翻身上马,打马往府外而去。   出了王府大门。其实儿子的哭声早已经远的听不见了,他却总觉得那哭声就在耳边似的,竖着耳朵凝神听听,又似乎没有。   他好看的眉宇紧蹙在一起,一丝一毫不能放松。连身边随从向他禀报些什么,他都未听闻。   忽而他勒停住马,“去宫里,禀告圣上,吾今日告假。”   说完,方琰就调转马头,又往家里的方向而去。随从连忙追上,“王爷。朝会您都没去……”   “就是因为有事,所以朝会去不了,如今仍旧去不了!”方琰哼了一声。打马快行,回府的速度倒是比出府还要快上许多,出府时犹犹豫豫,回府却迫不及待。   方琰打马进了门,翻身下马,将缰绳往一旁一扔,连家仆接住缰绳没有他都没看,提步就向正房掠去。   还未进门,便不出所料的听到方离嘶声竭力哭嚎的声音,哪里像随从说的那般,打不到目的,就妥协?听他这嗓门儿,断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方琰快步进了正房。   正房里头的丫鬟奶娘都很是愣了一愣,“王爷怎么又回来了?”丹心诧异问道。   方琰伸手脱去有些凉意的外衣,伸手从奶娘怀中将方离接了过来,像昨晚那般,强壮有力的手臂轻轻摇晃着胖乎乎的儿子。   儿子双目含了两泡泪,哇哇的哭着,似乎感觉到换了怀抱,抽搭两声,挤了挤眼泡里的泪,就往王爷怀里钻,可钻来钻去,也没找到他的“粮食”。哇的一声,哭的更响亮,更痛心了。   “去备了羊奶来。”方琰吩咐道,“吾来喂。”   丫鬟忙不迭去了。很快备来温热的羊奶,小瓷碗坐在大碗中,一直拿温水温着。方琰拿过勺子,舀了一小勺的羊奶,送到小世子嘴边。   小世子感觉到有东西碰自己的嘴唇,就忙不迭的转过脸去,嘴唇一动一动,向是在吮吸一样。方琰抬手,让羊乳顺着他的嘴角流入口中。   小世子品了品味道,立时吐出,哇哇大哭。   奶娘低头想了片刻,给丹心使了个眼色,转身去了外间,丹心命人拿来瓷碗,奶娘在外间将自己的母乳挤出大半碗来,也拿温水温着,又给送了进去。   “王爷试试这个!”丹心福身上前,将金香奉着的漆盘上的碗换过。   方琰皱眉看了看那碗乳汁,比羊乳的颜色更浓郁些,却没有什么膻味儿。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勺子,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可儿子哭得厉害,勺子根本送不到嘴边。   “哭着不能喂,容易呛了!”奶娘在一旁,心焦的说道。   方琰比她更心焦,朝会也不去了,宫也不入了。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在家哭得喘不过气,他好像都能感受到那种喘不过气,嘶声竭力,绝望又无助的感觉一般。他放下勺子,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儿子,“乖,吾儿乖,娘亲不在家,还有爹爹在!爹爹抱,爹爹喂,爹爹陪着小离儿!爹爹和离儿不分开!”   轻缓的语调,柔柔暖暖,满面焦急眼眸之中却尽是慈爱。莫说奶娘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便是一直伺候在沈昕娘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没有见过这般的王爷。   方离抽泣着,总算哭的不那么大声,方琰才坐下来,拿过勺子,舀了一直温着的乳汁,顺着他的嘴角,喂入他口中。   这次方离倒是没有那么排斥,虽小脸儿之上,还尽是委屈,却是饿的咕咚咕咚将乳汁咽下了肚子。   大半碗的乳汁,小世子喝下去了一半,许是先前哭累了,又许是吃饱了,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这才在父亲坚实的怀抱中睡着了。   方琰只觉自己胸前热乎乎的,伸手一摸,不知儿子什么时候又尿了……   将儿子交给奶娘,他又换过衣衫,正准备去往书房,刚一抬脚,儿子就瘪瘪嘴,仿佛做了什么凄凉的梦一般,眼睛没睁,却是委屈的抽泣了一声。   方琰的脚步再迈不动,从奶娘怀中接过儿子,放置小床上,他就坐在小床边上,一面轻轻摇晃着小床,一面听属下人回报急需他处理的事务。   沈昕娘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在第二天傍晚之时,赶到了西北边境。千余里地,用了不到一日一夜的时间,简直不可想象。   但她脸上丝毫没有疲惫之色,反而精神抖索,眼神矍铄。赶在城门锁闭之前,出了边陲之城,向西北大军的军营而去。   西北大军驻扎之地,离边陲之城还有好一段距离。沈昕娘速度极快,临近西北大军的营地之时,天色也已近黑沉下来了。   她快步上前,却被哨兵发现。   “什么人?贸然靠近军营?站着别动!站着别动!”   哨兵的声音立时招来了更多的人。站岗放哨之人反应很快,瞭望台上的人,军营周遭的人,立时举起弓箭来,整齐划一的对着她。   可沈昕娘的脚步并没有停,继续向军营靠近。   “听到没有?站着别动!在往前一步,就要放箭了——”哨兵高呼,却在沈昕娘越发靠近之时,发现了前来的不过是个女子,手无寸铁的女子。   “怎么回事?迷路的?是大梁人,还是突厥人?”   “瞧衣着,绝对是大梁人啊……一个女子,怎么会突然擅闯军营?”   ……   沈昕娘听闻到哨兵和旁人低声议论之声。她扬声道:“我要见你们主帅。”   “这里是军营,女子不得入内!你速速离开!速速离开!”哨兵们大声朝她喊道,但对着她的弓箭并没有放松。   沈昕娘蹙了蹙眉头,一路她都十分抓紧时间,如何能在这里耽搁?可是同这些哨兵们,又绝不可能解释的清楚。她索性提气向前掠去。打算直接闯过哨兵,不等人通禀,自己去寻虞淼。   可她刚一提起,似乎就被瞭望台上的哨兵发现异动,立时放了哨箭。哨箭呼啸着朝她射来。   哨箭似乎是个指令,发出哨音的同时,其他的守卫士兵立时也跟着放箭。   一时之间,沈昕娘仿佛是被一场密不透风的箭雨所包围了。   她飞身向后退了几丈远,速度快的那些哨兵甚至没有看清,她究竟是如何后退的。但箭雨仍旧向她飞射而来,她从袖中弹出一张符篆,弹向空中,口中念念有词。   那符篆飞快旋转着,像是隔出了一张看不见的屏障,飞射的箭矢似是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纷纷落地。   哨兵本以为是个小女子,可见她极快的伸手,又看她这般诡异的应对,知道此小女子必然不简单,一面让人不断射箭以阻拦她靠近,一面快跑去向主帅禀报。   沈昕娘并不想伤了这些哨兵,这乃是大梁兵马,这是驻守在西北边境,保护大梁的亲兵。他们在用血肉保护着那些身处大梁境内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大梁人的安居乐业。土节圣血。   沈昕娘本有能力打伤他们,硬闯过去,可她并不想伤人,有所顾忌之下,便被拖住了脚步。   等虞淼策马前来的时候,她还正在和哨兵们僵持。   虞淼眯眼看着对面手法诡异,身姿异常敏锐的女子,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还真是齐王妃。”他轻笑着喃喃自语。   ☆、第362章 非同常人   “住手——”虞淼一声令下。   哨兵守卫们才停手。沈昕娘也立时收手站好,仰脸看着骑在马上的虞淼,“我有急事要告诉将军。”   虞淼翻身下马,对沈昕娘拱了拱手,“里头请!”   进了虞淼的大营,待虞淼屏退了营帐中的旁人。沈昕娘才开口道:“公孙娘子被人掳走了,如今下落不明,但判断是往西北方向来了,怀疑是突厥人潜入京城所为。如今应当还在大梁境内,但不日就会混过边境。想来,他们的目的应当是将她劫持到突厥军队之中,以用来威胁将军。”   沈昕娘算是说的言简意赅。   虞淼却被这话给惊了一惊,瞪眼看着沈昕娘,“王妃说什么?”   “需要我再说一遍么?”沈昕娘反问道。   虞淼神色一禀,抿唇不语,他并非没有听清,倘若事实已经如此,说一遍和说两遍,并不能改变什么。   “那些人在京城跟踪公孙娘子两月之久,公孙娘子一直并未放在心上,待她告诉我之时。那些人便动了手。”沈昕娘说道,“他们速度应当不慢,三五日内或者更快,也许会通过边境。”   “王妃是如何来的军营?”虞淼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沈昕娘。事情发生之后,也就是公孙娘子被劫走之后,她方能从京城出发,前来告知他所发生的事情,好让他有所防范。就算不算上京城之人做出应对的时间,不算他们寻找追踪的时间。假设事情刚一发生,她就从京城出发赶来通知自己,也不可能跑到那些人的前头吧?更可况,她似乎是一人,只身前来,连个马匹坐骑都没有瞧见。   “我若说我是走来的,将军相信么?”沈昕娘看了他一眼,平缓说道。脸上并没有什么玩笑的意味。   虞淼点了点头,此时不是纠结与这个问题的时候。可这个问题又确实存在,眼前的齐王妃真的是齐王妃么?会不会是什么人故弄玄虚?   可看眼前人的气质神态,一举一动,言辞声音,又的确是齐王妃无疑。   他心中疑惑更甚,看着沈昕娘的面上便不由带出了些打量的意味来。土节反才。   “还望将军能及时作出应对,定然不能让公孙娘子落入突厥人手中,不能让他们通过边陲。定要救出公孙娘子来。”沈昕娘说道。   虞淼点了点头,“我会留意此事。”   沈昕娘抬眼打量他,“留意?”   “齐王妃给的消息太过笼统,边陲之地,兵荒马乱,比不得京城等腹地,想要盘查过往之人,也十分非功夫,并非嘴唇一碰,就能实施之事。”虞淼垂着眼眸,似乎有些无奈的说道。   沈昕娘微微蹙眉,仔细打量虞淼神态。她缓缓摇了摇头,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以她对虞淼不算很多的了解来看。虞淼知道此事之后,应当十分愤然,定然会不遗余力的救出公孙娘子。一则是因为公孙娘子是他已经赐下婚约的妻子,另一则是,突厥人拿了公孙娘子,乃是为了威胁于他。像他这人应当最是恼恨被人威胁的感觉,不救出公孙娘子,如何能甘休?   可他的反应……   沈昕娘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探入袖袋之中,拿出一只净白的小瓷瓶,同虞淼离京之时,她给他的一模一样的小瓷瓶,瓷瓶之中,是她引出的白泉之水。   “这个留给将军,救出公孙娘子时候,她被掳走多时,体力定会不支,不需多用,少许一两滴就能让他恢复元气。”沈昕娘缓缓说道。   虞淼看到她修长白皙手指上捏着的小瓷瓶之时,面色才又变了变,就连态度都不似适才那般轻慢,反而恭敬朝她又拱了拱手,躬身道:“果真是王妃!”   沈昕娘点头,“修行之人,虽不会缩地成寸,但赶路不是大事。又关乎人命国运,不敢耽搁,这才拼力赶来,将军小心谨慎也是理当!”   虞淼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王妃果然不是寻常人。”   沈昕娘轻笑了笑,“多些功夫罢了,亦是常人尓,此事还需将军出手,切莫让公孙娘子落入敌军手中。”   虞淼面上沉凝,锐利深邃的眼眸之中尽是愤怒,“王妃放心,本将这就让人封锁边境,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特例,需边陲守军将领批复,绝不容许有漏网之鱼。”   沈昕娘颔首,“一切就拜托将军了。”   虞淼拱手,“理当。”   那是他的未婚妻,抓了她也是为了威胁他,他做这些,救她出来,却是是理所应当之事。   “将军心中有数,我便不多耽搁,就此告辞。只盼将军早日凯旋。”沈昕娘还礼,说道。   “王妃稍后,本将遣人送王妃回去。”虞淼连忙说道。   沈昕娘摇头,“将军不需多礼,我能自己来,就能自己回去,将军客气了!尽快救出公孙娘子,才是紧要。”   虞淼看着沈昕娘的身影,锐利的眼眸之中,藏着深深的疑惑不解。   分明是个柔弱的小女子,怎的总是叫人惊异不断,一次次打破曾经对她的认识?   眼看沈昕娘已经大步向营帐口走去,虞淼连忙抬脚追上,“还是我送王妃一程吧,王妃这般,只怕是出不了军营的。”   沈昕娘颔首点头,退了一步,走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军营,虞淼伸手将自己马儿的缰绳递给沈昕娘。   沈昕娘低头看了看缰绳,摇头,“听闻不论将帅还是一般兵吏,都十分珍爱自己的坐骑,称之为亲人兄弟亦不为过。将军的战马,还是将军自己留着吧。”   她话音刚落,立时提气纵身而去,一眨眼的功夫,身影已经远在数丈之外,简直如疾风一般,丝毫也不夸张。   虞淼的眉宇微微蹙起,若非亲眼所见,谁告诉他旁人的速度能比他的战马追风还要快,他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可此时却容不得他不信。   不多时,齐王妃远去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她出现的毫无预兆,离开的也这般无声无息,让人觉得恍如一场梦一般,好似她根本没有来过,适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抬手看了看手里藏着的细白瓷瓶,唯有这瓷瓶,是她留下的痕迹。   “来人,”虞淼折返回营地之中,吩咐道,“李副将,苏副将,带兵驻守边陲城门,封锁边陲,任何人不得出入。”   “若有手令者,也需仔细盘查,绝不允许可疑人等,通过边陲。”虞淼又补充道。   被点了名的两位副将十分诧异,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拱手看着虞淼道:“将军,我们是要盘查何物?”   虞淼沉默片刻,“是人,从京城被掳来的一位小娘子。”   两位副将闻言,更为诧异,其中一位副将还要开口再问,是哪位小娘子?为何会从京城被掳来?这小娘子又究竟是何身份?   可他的疑问还未问出口,就被身边的将领,轻轻拽了一下,冲他摇了摇头,没看将军的脸色十分差劲么?没看将军提到一位小娘子的时候,颇为不愿多说的样子么?多问能问出什么来?知道是要找人就是了!   两个被指派的将领拱手退出了他的营帐。   公孙兰昏昏沉沉的醒过来,浑身甚是冷,那种寒冷的感觉仿佛已经透过皮肉,钻到了骨头里。   “冷……”她喃喃说了一句,身边的丫鬟都怎么了?怎么没人给她盖盖被子?竟然让她冻醒了?看来真是她最近都太过仁慈了,丫鬟们都懈怠了,这还了得?待她睡醒,一定要将她们都拉到校场上,好好练练,真是三天不练,上房揭瓦……   公孙兰又挣扎着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仅是冷,且是浑身都十分酸痛,手腕处,更像是被刀子割着一般。   痛楚的感觉,让她猛然间清明过来,这才瞧见自己是躺在马车上头的。她愣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不是梦,噩梦尚且能醒过来,她的处境比噩梦还遭,醒过来,醒不过来都是在旁人手中,哥哥竟然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没有将她救走。   “你醒了?”忽然有个凉飕飕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公孙兰不想承认,却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暴露了自己已经醒了的事实。   “咱们就要过边陲了,只要过了边陲,就将你身上的绳子给解了,这一路委屈你了,不过只要往后你好好配合,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再受委屈。”那面貌斯斯文文的男子冷声说道。   虽然说话间他的嘴角是微微向上勾起的,可吐出的声音里却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笑意。   公孙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头放大的脸,忽而哀求道:“别……别再给我吃药了,我配合!我保证配合,你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应,这药已经让我昏昏沉沉这么久了,再吃下去,倘若真的醒不过来怎么办?你们也不想抓个没有用的人回去吧?这一路上这般辛苦!”   她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像浆糊一般了,边陲?边陲是哪儿?哪里的边陲?一定是吃药吃的太多,将脑子都给吃傻了吧?想她聪明伶俐,英明不凡的公孙兰,也会落到今日这地步?实在是人生的奇耻大辱!   “不吃药,那可不成。”斯文男子摇了摇头,伸手就要掰她的下巴。   ☆、第363章 停车检查   “咱们打个商量不行么?你喂我吃药,不就是怕我不老实,怕我弄出什么动静来么?”公孙兰说道,“我保证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当我死了。成么?”   斯文男垂眸,看着被捆着双手双脚,躺在马车车厢地板上的公孙兰,冷笑一声。   “真的,真的,我保证!保证一动不动,一点儿声音不发,就别再给我吃药了!”公孙兰费力的眨了眨眼,“你看我现在眼皮都还是沉的,我真怕这药吃下去,我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斯文男子摇了摇头,“不至于,我配的药,我岂能没有把握?”   公孙兰在心里骂娘,你配的药,自己吃吃看啊?你有把握。我没有把握啊!不过尽管心中在高声叫嚣,嘴上总还是客气的,“郎君定然是没有体会过这种不受控制昏沉过去的感觉,那昏沉意识消失之前,就和临死的感觉差不多,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就是眼睛这么一闭上,只怕就再也睁不开了……郎君可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害怕?我是个小娘子啊,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娘子啊,我多怕死啊!所以我一定会很听话很听话。绝对不会捣乱,绝对不敢妄动的!郎君尽管放心!”   “放心?”斯文男子,轻笑了一声,“公孙娘子,我们跟了你两个月,你是什么样的人在,真当我们不知道么?你怕死?你会老实听话?呵呵,我若相信,真是白跟了你两个月了!”   公孙兰无语凝噎,“我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好似没什么畏惧的,可这天下,谁人不怕死啊?那是没有威胁到自己的命,若是威胁到了,没人不怕的!郎君就行行好,相信我这一次!如何?”   “货都备好了?现下装车么?”马车车厢外头传来问话的声音。   斯文男子应了一声。不再同公孙兰废话,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另一只手中的药丸立时便塞入她口中。给她灌药,他似乎都已经灌出经验来,毫不费力的就让她将药碗吞入喉中,咽了下去。   尽管公孙兰拼命的想要把药丸给吐出去,费力的眼泪都被逼了下来,可仍旧是枉然。嗓子眼儿里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无奈的等待着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再次降临。   身子下头一轻,不知身边那男子触碰了哪里的机关,她从马车车厢里又掉落到暗厢之中。   马车边上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还有不断往马车上装载货箱的声音。不知他们又打算伪装成什么样子?边陲。那男子说这里是边陲?这么冷,他们的口音又不是京城官腔,他们是异邦人?异邦人绑走她。那他们是正在和大梁打仗的突厥人么?以前似乎听他们提过大皇子……   公孙兰还没有理出头绪来,耳边的脚步声似乎已经渐渐远去,越来越远,好似远到了天际……   说话声也好远好远,甚至连身上的痛觉都已经远去了……感觉不到了……她再次陷入了昏沉之中。   “都装好了!”彪形大汉拱手对那斯文的男人说道。   男子点了点抬头,“过了边陲,兄弟们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定会在大皇子面前,为众位请赏的!”土亩坑技。   马车近旁的几个人纷纷笑着拱手言谢。   待装好马车,他们便出了商铺的后院,不紧不慢的向城门口而去。这是离开大梁的最后一道关卡了,只要像一路走来那般,顺顺利利的过了这道关卡,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圆满的完成了!大皇子一定会大加奖赏他们。   大汗一直偏爱二皇子,这次事情大皇子完成的这么漂亮,二皇子做不成的事,大皇子做到了,大汗一定会对大皇子刮目相看!此事乃是最为关键之举,大皇子若是借着此事得了大汗的赞赏,他们就是大皇子面前的一等功臣了!   一行人,心头十分愉悦,脸上都不由带出笑来,连心头的紧张之感都被冲淡了不少。   走在马车最前头那斯文的男子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皱眉凝神看着城门口的兵马。   “怎么了?”后头同行的人低声问道。   那男子转过脸来,“你们发觉了没有,城门口的守兵,好似增多了不少?”   其他人都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楚大哥你也太谨慎了些,兵荒马乱的,城门口的兵丁看着人不少,又能如何呢?咱们都准备的万无一失了,便是盘查也不必怕他。”   那斯文男子却是不肯动,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心觉不妥,“咱们暂且回去,将车马停下,前来试探一二。”   “这是作甚?净在这儿耽误时间不是?早回去早安心!大皇子可是还等着咱们呢!你可别在这儿浪费时间!”立时有同行之人靠近他,低声说道。   那斯文男子不悦皱眉,“越是临近出城,越是要小心谨慎,倘若是在这儿出了纰漏,这一路上岂不都前功尽弃?如今眼看就要出城,一切当以小心为上!”   他话音冰冷,便是同行之人,也被他脸上黑沉的不悦和凉凉的声音给弄得一愣。众人想起被他夺取性命的同伴,一时都有些胆怯不敢忤逆。   他垂下眼眸,“先回去,试探了虚实再行出城!”   他乃谨慎之人,听闻大皇子将他留在身边,便是因为他心思缜密,做事极少出错。他们能在京城耽搁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也是因为他一直拖着不肯下手。   在京城尚且能拖上两个月,如今到了边陲,他拖上一两日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同行之人,纷纷摇头,无奈的调转车头,准备远离城门口。   可这时候,忽从后头行来一队人马。速度不慢,直冲城门口而来,他们慌忙想要避让,那最前头骑在高头大马上将军模样的人,却是倏尔勒马停在他们近旁。   一行人都有些不知所以,抬眼看着那骑在马上的将军。   “你们是什么人?”那将军开口问道,锐利的眼睛扫过他们众人,最后落在那斯文男子的身上。   “禀告将军知道,我们乃是前往波斯的商人,途经此处。”斯文男子上前说道。   “是要出城?”马上的将军又问。   男子连忙点头,用熟练的官话道:“正是呢,不过东西落在下榻之地,正要赶回去取回。”   马上的将军微微点了点头,“如今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你们也不必回去拿东西了,回去等上几日吧。”   “啊?哦,哦,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告知!”男子躬身应声。   那骑在马上的将军只是看着他们,却没有先行一步的意思。   男子拱手道:“将军若是不忙赶路,小民等先行一步了!”   说完,就挥手让众人拉车驱马往回走。   “等一等。”马上那将军却是抬手拦住。   将军身后跟了不少兵马,闻言立时上前,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将军,这是做什么?”男子皱眉,抬眼看着将军道,“听闻将军说戒严,我等正要回去,将军还有何吩咐?”   “你们真是前往波斯的商人?”马上的将军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透过人的眼眸,人的面孔,看到藏在里头的心一般。   一行人有些紧张,唯有那男子面色还算镇定,陪着笑脸道:“正是呢。”   “若是前往波斯的商人,且车上正有货品,听闻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之时,难道不应该十分着急么?打听可能有例外?打听要戒严上多久?可你们,非但没有紧张焦急,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早有所料似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眯眼看着站在最前头的男子。   男子抿了抿唇,脸上陪着讨好的笑意却是不变:“将军,您真是想多了,我等不过一介商贾,无权无势,就算心里头着急又能如何?如今边陲有战事,自然是将军说什么,我等听什么了!还能同将军扭着来不成?呵呵,将军想太多!”   “停车检查。”马上的将军却是丝毫不为所动,面上表情清冷,说出口的话更是清冷。   他身后的兵吏立时上前,要检查装载好的马车。   守在马车周遭的壮汉们,立时满面戒备,好似随时都要动手的架势。   “不让?”马上的将军问道,“你们是打算抵抗?”   他问话的声音颇为讽刺,脸上更有些嘲讽的表情倾泻而出。   立在马车前头的男子脸上并不好看,他看了看城门口的大批守军,再看看这将军身后的一行人马,他们这几个人,似乎完全不能是对手。   “让开,都让开,别阻挡,军爷们只是检查货品,不会损伤,都别拦着!”男子对他们一行人吩咐道。   守在马车周围的壮汉们,脸上仍旧带着戒备,但见那男子给他们使了眼色,便也只好退开数步,让出马车近旁的地方。   兵吏们上前查看,将马车上捆扎的绳子砍断,撬开货箱来,货箱里头是些茶叶,布匹,丝绸等物。   前头坐人的马车上,也堆放了些丝绸和上品的茶叶,并无他物。   将军身边的副将吩咐道:“都检查仔细些,不可大意。”   兵吏们便将已经翻过一遍的东西,又都翻看了一遍,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现。似乎眼前这些人,真的只是来往波斯和大梁之间,翻售货品之人。   ☆、第364章 溜走   兵吏上前,向那骑在马上,一直并未下马的将军禀报道:“将军,只是茶叶布匹等物。”   将军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那斯文男子一行,彪形大汉们脸上颇有不忿之色,似乎还想上前理论一番似得。男子连忙伸手拦住自己一行人。陪着笑脸上前道:“将军已经检查完了吧?那我等是不是能走了?”   马上的将军垂眸嗯了一声。土亩岛才。   男子一行连忙将货箱重新装车,拉着车马就要离开。   骑在马上的将军目光一直落在马车上,忽而又垂眸看了看地上的车辙。   “停车——”马上的将军再次开口。   男子面上一顿,手已经探入袖中。他们一行人,更是僵直了脊背,各自都探手摸向身上藏了兵器的地方。   骑在马上的将军,锐利的目光似乎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动作,但恍若不知一般,冷静开口道:“将马车拆了。”   听闻此言,将军身后的兵吏还未动手,自称是去往波斯的一行人,却是立时从身上摸出兵器,迎着上前来的士兵就冲了上去,一面冲还一面用突厥话道:“冲出去,冲出边陲,给大皇子发信号!”   斯文男子面上一黑。心头大怒,带着这一帮子又冲动,又不听指挥的人,真是让人恼火儿!这些人的脑子是猪脑子么?如今在人家的地盘,眼前碰上这将军地位不凡,硬闯,岂能闯的出去?   如今想这些也是无用,那将军下令要拆马车,必然是发现了异端,瞒也瞒不住了。当下如何脱身才是紧要!他飞快从袖中射出数枚柳叶般的暗器。   飒飒的破空之声后。冲在最前头的兵吏立时倒下好几个来。那一行壮汉,功夫不弱,立时便将将军的队形冲撞的有些散乱。   “将这些人全部拿下,这是突厥的奸细!按人头行赏,死活不论!”骑在马上的将军一面说着,一面发现那领头的男子想要溜走,立时猛踩了下马镫,翻身而起,手中长枪,直指他后心。   斯文男子功夫不错,听闻身后的破空之声,立时向一旁翻转,并顺势拽过一个士兵,朝将军枪口上扔去。   将军反手收枪躲过。   男子趁势钻入人群,将军追了两步,见身边副将领着兵吏已经追上前去。便没有离开,而是折返回到马车旁边。   周遭的突厥壮汉,还在殊死抵抗。他们功夫不弱,起码远在兵吏功夫之上,一时还拿他们不下。但这里毕竟兵吏众多。因为要封锁全城,而调回不少兵马,此时更有将军巡视,兵马更是聚多。   所谓人多势众,那些突厥壮汉,眼看不敌,渐渐落于下乘。   那目光锐利的将军却没有再参与这胜负已知的战役,而是在马车近旁走了一圈。仔细的看着这看起来并没有特殊之处的马车。   忽而他扬手将手中长枪的枪头扎在马车车厢的一个缝隙之上,手中忽而发力,只听“喀嚓——”一声。似是木板断裂的声音。   立时有更多的兵丁上前帮忙,将马车车厢里塞着的货物也尽都弄出,车厢板也拆了下来。   马车车厢壁,车顶都被扔在一旁,只剩下车厢底板未拆。   不过此时已经能够看出,这外表看起来普通平常的马车的特殊之处——这马车的车厢底并不是平的。在车坐的下头,高起了一溜,马车车厢底板下头,有个地方不大的暗厢。这暗厢藏不了多少东西,不过藏个小娘子倒是也足够了。   将军不等兵吏们上手,亲自上前一步,伸手一掌拍在那暗厢的木板之上,木板应声而裂,他伸手扫开木板。   阳光倾泻而下。马车暗厢里头躺着的人,双眸紧闭,小脸儿之上很有些狼狈。   他却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心头恍惚间好似是有什么东西,倏尔落了地。   “怎么!怎么竟有个人呢!”一旁的兵吏忍不住惊呼道。   副将闻言上前,看了看马车暗厢里头躺着的小娘子,又转过脸看向将军的神色,拱手上前,小声询问道:“将军,这位就是要找的小娘子么?”   虞淼垂眸似乎是想笑,可咧了咧嘴角,怎么都有些酸酸的扯不动,他只好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是。”   话音落地,还不等副将有所反映,他便上前一步,将暗厢里头躺着的小娘子给小心翼翼的抱了出来。   她的身子是绵软的,呼吸也十分均匀,只是眼睛逼得很紧,眉头也轻轻地蹙在了一起,似乎昏迷也昏得十分不安稳。   他抱着她,并没有上马,反倒是脚步飞快的向回走去。   “将军……”一旁随行的参议似乎想问什么,被副将一把拉住。   “将军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咱们且收拾这里的烂摊子,等着将军就是。”副将吩咐道,“将他们都给绑起来,死了的尸首拉去喂狗。”   参议啧了一声,“哪有狗来吃?你真是……”   另一名副将气喘吁吁的赶回,连连摇头,喘着粗气道:“一时找不到那人,不知藏到哪儿去了,竟叫他溜了,不过如今全城封锁,他逃不了,早晚能将他抓出来。”   参议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是看到大将军现在不在这儿,才敢这么说的吧?大将军若是在这儿,你这么说试试?”   副将嘿嘿一笑,不再为自己辩解。   虞淼将他带走的小娘子给安置好,果然不多时就返回。瞧见被绑起的突厥壮汉,微微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没有瞧见跟他说话那面相斯文的男子。狐疑侧脸看向苏副将。   苏副将立时道:“属下无能,叫他溜了。一时找不到,不过属下留了人,仍旧在城中搜索。不会叫他逃出去的。”   虞淼脸色谈不上生气,也没有高兴,平平淡淡的,到叫人有些没底。   特别是苏副将,颇有些紧张。   “苏副将留下来,继续封锁事宜,其余人,同我回大营。”虞淼吩咐完,翻身上马,回眸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待随行之人都上了马之后,他才策马快行。一行人扬起一片尘土,在尘土黄沙之中,出了城门。   公孙兰睁开十分沉重的眼皮,左右看了一眼,淡青的床帐,最普通的布料,不过浆洗的很干净。身上的棉被很暖和,却有些沉重,不若她家中的那么崭新柔软。虽未有熏香,却好在并没有什么异味。淡淡的太阳香,并不让人难以接受。   可是,这是哪里?   她侧脸看去,恰瞧见一个婆子,提着个白瓷的水壶进了门。   “哟,小娘子醒了?您醒了啊?”婆子嗓门儿极大,虽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却是震的公孙兰的耳朵根儿嗡嗡的疼。   她吃力的点点头,“我,我醒了,这,这是哪里啊?”   听那婆子的话,虽不是京城官话,却也能听懂,同先前绑了她的那些人口音不同。   婆子似乎很高兴,连忙放下手中的白瓷茶壶,上前几步,笑嘻嘻的看着她,“醒了就好,小娘子醒了就好!大将军将你留在这儿,让老爷夫人照看,夫人真怕小娘子醒不过来,不好向大将军交代呢!”   婆子站在她身边说话,还是一样的大嗓门,震的公孙兰的脑袋都跟着嗡嗡的疼。   “大娘不必这般大声,我听得到。”公孙兰刚醒过来,药力还在,她本就有些晕腾腾的,这般铜锣一般的嗓音,更让她眼前一阵阵的眩晕。   那婆子却像是完全听不见她的话似得,“醒了就好啊,小娘子渴了么?老奴刚烧了水,给娘子倒一杯吧?娘子饿不饿?灶房里还给娘子留的有饭菜呢!娘子要用饭吗?”   婆子弯着腰,这话几乎是贴着公孙兰的耳朵说的,中气十足的音量震得公孙兰直翻白眼。   她吃力的抬起手,半掩住自己的耳朵,用尽力气大声道:“大娘,我不聋!您小点儿声!我能听见!”   大娘瞪眼看向她,像是犹豫了好半晌,才点点头道:“哦哦,你不想吃饭?那先喝点儿水吧?润润嗓子!我听娘子嗓子都破了音儿了!”   公孙兰无语凝噎,上天这究竟是让她遗落到哪儿了?她在京城好好的一个霸道小娘子,怎的就落得如今这地步?面对这一个半聋的婆子,一点儿都不比面对先前绑了她的那些人轻松啊!   对了,那些绑了她的人呢?   “大娘?谁把我送到这儿来的?这儿是哪儿啊?”公孙兰用尽力气问道。   那婆子背对着她,正掂着白瓷茶壶,给她倒水喝。   似乎并未听见她说了什么,一语不发的端着杯子,颤颤巍巍走上前来,“给,娘子,喝些水。”   见公孙兰挣扎的,难以从床上坐起,她便将杯子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头,一把将公孙兰拽了起来。力道之大,根本不像是颤颤巍巍,年岁已高的老婆子,公孙兰甚至被吓了一跳。   “大,大大娘,我自己来自己来!”公孙兰慌忙抬手,想用绵软的手自己去端着那杯子,却被大娘转手避过。   “大将军将娘子留下来,交代夫人,要好好照顾娘子,不可怠慢。娘子只管好生歇着,先喝口水,老奴这就叫人去通知大将军,娘子醒了!娘子有什么话,只管问大将军!”婆子笑嘻嘻的说道。   振聋发聩的声音,让公孙兰几乎眼冒金星,她连连点头,再不敢问什么,生怕这婆子喋喋不休的,真将她给震聋了。   ☆、第365章 包括你么?   好在婆子喂她喝茶的动作还不算太粗犷,没让她一口将一杯子的茶灌下去。   婆子说大将军将她留在这儿,还让夫人照顾。那大将军是谁?夫人又是谁?她想来应该是被人救了吧?   “老头子,去禀告老爷知道,小娘子醒了!”   院子里一点动静,婆子立即察觉。扬声对外头说道。   外头传来应和,“知道了。”   公孙兰诧异的看着婆子,“大娘耳朵不背嘛,外头一丁点的动静,大娘都能听闻,我的话音大娘却听不到?”   “你说什么?”婆子冲着公孙兰的耳朵,高声问道。   公孙兰摁住额角,直翻白眼的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什么都没问,我什么都不问了,还是等你说的那位大将军来了,我再问吧!”   “诶,这就对了!”婆子笑嘻嘻的点头说道。   公孙兰气结,能听到啊?感情就是怕她多问呢?   醒来的公孙兰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药效未退。她这一路上也记不清楚自己究竟被灌了多少次的药,如今醒了大半日了,却还是提不起一丝的力气。   那婆子口中的老爷,夫人,谁都没有露面。   就连她提到救了她的大将军,也一直都没有出现,她眼前能看到的,只有这个装聋作哑的老太婆,送了两次茶水,送了两次饭食。   她分明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可真到吃的时候,却是小心翼翼,吃了不多便就饱了。   饭也是简单的饭,菜里头连点油花都没瞧见。这家人委实扣了些吧?还是那将她留下的将军太抠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她才听到院中有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或高或低的说话声。   “晌午时候醒过来的,立时便叫人去回禀将军知道了。”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这会儿应该还醒着……”   “你们不必跟着了。”有人开口说道。   听闻这个声音,公孙兰立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睛,竖着耳朵。究竟是谁救了她,她心里头虽懵懵懂懂的却也有所猜测。掳走她的人,不是大梁人,又是要到边陲,过了边陲就如何云云,不难猜测他们的身份。这里的天气比京城似乎冷上许多。如今京城还是秋日。这里已经有冬日的严寒。必定是比京城靠北。   虽心中有期待,但毕竟不敢确信,可当听到这声音之时,恍如已经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她被掳走了这么些日子,没有一天好过的,除了昏迷的时候,就是万分痛苦的时候。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软弱的。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如此的想念自己的家人,如此的想要回到亲人的身边。   虞淼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含着薄泪,满是期盼,又有些不敢置信的眼眸。   “真的是你……”声音里有惊喜和庆幸的味道。   虞淼一时间僵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他才缓缓点了点头,“是我。”   公孙兰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纵然已经躺了大半日,可她先前被灌得药太多,似乎留下了遗症,仍旧浑身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虞淼发现她力不从心,这才迈步近前,“别忙,好好躺着吧。”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瓷瓶中的白泉水滴入床头矮几上放着的水碗中。端起碗给她,“喝了,兴许很快就能好。”   公孙兰狐疑看着他,“是解药?”   “是沈娘子送来的。”虞淼说道。   说话间,他低头,她抬眼,四目相对。   两人都有些愣怔,似乎是对视良久,又似乎只有片刻,两人便错开视线。公孙兰的目光落在他端着水的手指上。虞淼的视线落在别处。   “待你身体恢复了,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虞淼说道。   公孙兰从他手中接过水来,却是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虞淼微微一愣,转过脸看她,“你不回去?”   公孙兰撅了撅嘴,“我还不知道是谁抓了我呢,让我莫名其妙的受了一路的苦,现下就要回去?我多吃亏!”   虞淼深吸了一口气,“劫走你的人已经招供,他们是突厥人,是突厥大皇子派来,潜入京城抓你以威胁我的。”土亩呆血。   “威胁你什么?”公孙兰捧着茶碗,瞪眼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大,透亮纯澈,虞淼眼神锐利,两人对视之间,不知为何,却总是他有些受不住,想要转开视线,落于下风。   “用你的性命威胁我,逼我撤军。”虞淼沉声说道,“幸而齐王妃及时赶来,让我有所防范,封锁边陲,寻到了你。”   “那你会撤军么?”公孙兰似乎根本没有听他的后半句话,只瞪眼看着他,嘴角还微微向上翘着,竖着耳朵,等他的回答。   虞淼皱着眉头看她,半晌都沉默不语。   “会不会?”公孙兰却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又问了一遍。   虞淼眯了眯眼,“你觉得呢?”   公孙兰鼓了股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逼我……”   “我会救你出来。”虞淼说的很快,且话音很轻,快的几乎让人听不清。   但是公孙兰却是听见了,她撇了撇嘴道,“那就是不会撤军咯?”   虞淼深吸了一口气,“你快些喝了药休息,明日就会有人护送你回去。”   “我不走。”公孙兰连连摇头,“回京城还不就是那个样子,我不要走,我要留下来。”   虞淼十分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里是边疆,比不得京城,你受不了的。”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公孙兰瞪眼看着他问道,“当初你还没有离开京城时候, 对我说的话,你已经忘记了?”   虞淼皱眉,“我没忘。”   “你说,若是我愿意留在京城,就让我生活优渥,衣食无忧,只是不能常常和你相见。若是我愿意在边疆与你相伴,虽比不得京城富足,却定会竭尽你所能照顾好我。”公孙兰瞪眼,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反悔了?”   虞淼僵着身子看着她,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半晌,他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才动了动,“你同意……同意圣上的赐婚了?”   他长长的睫羽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在藏匿内心的欣喜和激动,又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概,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公孙兰鼓了鼓嘴,“还没有,我总要留下来观察观察你才好决定呀!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能贸然答应?”   虞淼直起身子,摇了摇头,“不行,我说的乃是平日无战事的时候,如今边境正在打仗,你不能留下来,回京城去。”   公孙兰还要辩驳。   虞淼却是打断她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公孙兰立时满面委屈的看着他,“如今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一年之期就到了,你能回去么?你能回去娶我么?你若不能回去,我是不是就要一直等下去?哥哥大婚了,嫂嫂有孕了,我就像个家里最多余的人一样。小姐妹们也都嫁人的嫁人,待嫁的待嫁,只有我一个……尴尬的两头不靠……”   她瘪瘪嘴,似乎想哭。   沉着脸的虞淼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从他握紧的拳头就不难看出,他对如何哄小娘子并不擅长。他在西北待的时间,比在京城都长,见过的小娘子加起来,还没有他认识的将领多。更莫说哭泣中,需要人安慰的小娘子了。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那个……你先别哭!”   “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公孙兰侧脸问他。   “没……”虞淼话音刚挤出牙缝。   公孙兰那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就立时掉下金豆豆来。   虞淼皱眉,抿着唇,“这里又苦又寒,衣食简陋,且十分不安全……我需带兵作战,并不能留下照顾你。”   “不用你留下,我跟着你呀!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公孙兰立时说道,声音里哪有一点哭腔。   “那不行。”虞淼毫不迟疑的说道。   “连你也嫌弃我……哥哥只关心嫂嫂和他未出世的孩子,昕娘要照顾自己还在吃奶的儿子,小姐妹们都有自己的情郎,我什么都没有……谁都不稀罕我……”公孙兰一面胡乱踢着被子,一面委屈的嚎道。   可除了刚才掉下那一颗金豆豆,她一直处在干打雷不下雨的状态。   纵然如此,虞淼也是一脸的一筹莫展,“莫哭,我没有嫌弃你。你且在京城等着,待我凯旋,只要你愿意,我必八抬大轿……”   “我不等,我也不要以后。”公孙兰瘪嘴,十分固执难缠。   虞淼着实无奈,只好板下脸来,冷声道:“这是军令,由不得你!把药喝了,明日启程!”   说完,就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似乎又有些不忍心,回过头来看看坐在床上生闷气的公孙兰,“莫要赌气,众人都很关心你,公孙将军知道你不见了,定然是心急如焚。就连齐王妃都是不计一切的赶来,告知你的消息。所有人都很在意你。”   “包括你么?”公孙兰没看他,将脸埋在被子里,闷闷问道。   ☆、第366章 怨妇   等了半晌,却没有听到虞淼的回答,公孙兰抬起头来,却见屋子里空空的,只有她一个人对影成双。哪里还有虞淼的身影?   她哼了一声,将茶碗送到嘴边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我又不是你手下亲兵,为何要服从你的军令?”   说完,她拉过被子,阖目躺在床上。碗中的水分明已经冰冷,可下肚之后,却化作一股暖流,缓缓的流淌入她四肢百骸,让她血脉之中似乎充满了蓬勃的力量,连骨头尖似乎都温暖起来。   清晨的曙光就快降临。   有那早起的鸟儿已经在林间啼鸣,微黄的树叶上落有苍白的晨霜,口中呵出的气,化成了袅袅白烟。   沈昕娘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身子敏捷的落在王府院中,脚步却是轻盈似蝶,没有惊动任何人,除却认出她。便已经退开的暗卫,整个齐王府,仍旧沉浸在安宁之中。   她身上带着奔波的狼狈,可脸上并没有什么疲惫之色,她小心翼翼的靠近耳房。她已经拼尽了全力,这才能在第四日的清晨赶回。以往日日都在她身边的儿子,四日不见她,也不知会是如何模样?   她知道自己走的太匆忙,可是与人命国运相较起来,一个孩子的委屈啼哭。似乎要微小的多吧?   她脚步轻轻的靠近耳房,王府里如此安静,儿子一定还在安睡。有奶娘和那么多丫鬟婆子照顾,便是自己不在,儿子也一定被照顾的很好吧?   她来到耳房外头,侧耳听了听,耳房里安静至极,像是没有人一般。   她伸手想要推门,手指已经落在门框上了,却又缩了回来,她这样子推门,会不会吵醒儿子?向透过门缝往里看看,可耳房里头竟然并没有留灯。   东方的天际晨光熹微,屋里头倒被反衬的十分暗淡,看不清楚。   她点着脚尖,放轻放缓了动作。悄悄的将门推开了一道缝。   “娘子?”忽而有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了过来。   将全神贯注的沈昕娘惊了一惊,她立时转过身来,见是丹心揉着眼睛,站在院中看她。   沈昕娘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耳房。   丹心连忙摇头,冲她指着正房的门口。   沈昕娘微微皱眉,正房?儿子在正房?自己在的时候,方琰还多半时间,不许儿子睡在正房呢,自己不在,他能允许?   丹心快步上前。靠近沈昕娘,神秘兮兮且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子千万小心,王爷他……”   “还不进来?!”正房里头却忽而传出一声隐忍的怒喝。   说是怒喝。因为这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怒气,就连隔着紧闭的门窗,都让人难以忽略。说是隐忍,乃是因为虽是怒喝,声音却被压的很低,似有所顾及。   沈昕娘和丹心主仆对视一眼,王爷这话,是叫谁呢?   “沈昕,给本王进来!”   这下明白了。   沈昕娘正欲抬脚,丹心却一把攥住她的袖角,“娘子千万忍着些啊!这几天,王爷实在不容易!”   沈昕娘点了点头,脸上却颇有些莫名。   她站在门口,抖了抖衣衫上的尘,这才推开门,迈步进去。   外间守着奶娘和金香,都用一副哀婉同情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她心头不解更甚,但脚步却没有放缓,连忙进得里间。   见方琰一身家居的常服,坐在床上,小床里头是空着的,儿子正横着睡在大床上,头朝里,胖乎乎套着棉袜的脚丫子正蹬在方琰的枕囊上。   方琰黑脸,冷眼看着她,“你回来了?!”   这话问的。沈昕娘点点头,“是。”   “你还知道回来?!”方琰又道。   沈昕娘觉得,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怨气冲天的方琰,不管是她是沐灵的时候,还是她成了沈昕娘以后,所见过的方琰都是矜贵的,从容的,高雅的,便是闹些脾气的时候,也是倨傲不可侵犯的。   但像此时这般,一脸深闺怨妇之状的,真真是前所未有。   不知怎的,她有些想笑,可是看着方琰黑沉沉的脸,她又不好当着他的面笑。   “嗯,你和儿子在家,我怎能不知道回来?”   “你还知道我和儿子在家?你还知道你有个儿子?那你知不知道他才不满四个月,你知不知他还未断奶?你知不知道他很依赖你?你知不知道……”   “方琰,”沈昕娘忽而上前打断他的话,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吻,“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吻,让方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口中,她身上带着清冽的气息,微微有些凉,还夹杂着尘土的味道,她脸上并不见疲惫,可三四日未换过的衣衫上,满是尘霜。   她有多么关心多么心疼方离,他是清楚的。她宁可自己多辛苦些,也要亲自照顾儿子,而不假丫鬟奶娘之手。她说过,她想要做个很好很称职的母亲,她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拥有他的父母都不曾拥有过的幸福童年。   昔日她的话还在耳畔,她的一举一动也都历历在目。因为这次不告而别,一别三四日,自己就要这般怨怪她么?她若非心中焦急,又如何会这么快的赶回来?   方琰一言不发,一开始身子僵硬至极,纵然沈昕娘弯身抱着他,他却只是僵僵的坐在床边上,一动不动。可她温软的怀抱,清冽的气息,仿佛感染了他,终于让他僵硬的气息舒缓下来,他伸手,缓缓的拍了拍她的背,“平安回来,就好。”   沈昕娘仰着微微有些狼狈的脸,朝他轻笑。   方琰便是满腹怨气,此时也不忍心怪她了。土边豆圾。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再叮嘱她些什么,但想到她执拗的性子,他轻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沈昕娘小心翼翼的立在床边,弯身看着躺在床上的方离。   方离的是趴着睡的,小屁股撅得老高,侧脸趴在软软的被褥上,脚丫子还蹬在方琰的枕囊上,嘴巴里咕哝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咧了咧嘴角,一个笑容还未在脸上绽放开来,他又委屈的瘪瘪嘴,似乎想哭。   不过并未哭出声,又陷入沉睡。孩子的表情真是丰富多彩。他还真么小,还不曾如何看过外头的世界,真是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如何有这么丰富多彩的感情的?   “你去洗漱吧。离儿很快就会醒过来。”方琰小声说道。   沈昕娘连连点头,又在方琰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点了一下,转身而去。   和儿子分开了这么几天,对一个儿子出生就从未分开过的母亲来说,这三四日的时间,也是从未有过的折磨。方琰生气焦急,她心底又怎会不急?便是连沐浴都是飞快飞快的,只想多些时间能陪在儿子身边。   待她换过了干净的衣衫,再次来到儿子身边之时,方离恰好醒了。   奶娘拿着干净的尿布上前,正打算给方离换过尿布。   沈昕娘见状,立即从奶娘手中接过尿布来,上前亲自动手。   以往儿子瞧见是她,多半就会忍住哭,有时还会笑起来,可今日却不,依旧嚎啕大哭,哭声响亮至极,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离儿,是母亲,母亲回来了,离儿不哭。”方琰竟不似以往那般烦躁,竟十分有耐心的站在床边,温声哄劝着儿子。   沈昕娘诧异的看了一眼方琰。   躺在床上的小不点儿,听到父亲的声音,才安稳了一些。沈昕娘给他换好了尿布,将他抱在怀中,解开衣衫,将他的粮食送到他小小的嘴边。   这方离竟将脸儿一侧,十分委屈的哭了起来,颇有些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概。   沈昕娘大为惊异,“他,他这应当是饿了吧?”   奶娘丫鬟在一旁连连点头,“半夜里王爷喂过的,已经睡了两个多时辰了,定然是饿了的。”奶娘说道。   饿了怎么不吃?沈昕娘诧异之余,开口道:“王爷喂过?”   她又将视线转向方琰。   方琰不知怎的,脸上一红,故作严肃的板着脸,抬手在唇边轻咳一声,“咳,吾已经三日没有上朝了,今日得入宫去。”   说完,转身就要走,可听着儿子在他身后委屈至极的哭声。他又实在不忍心,走了两步又转回,将儿子从沈昕娘怀中抱了过来,轻晃着,贴在儿子耳边,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更不知这么小的孩子,他能听懂什么?可这对父子似乎有自己交流的方式,方离那让人震耳欲聋的哭声还真是小了不少。   方琰这才将孩子送回沈昕娘怀中,“儿子生你的气了,好好哄一哄。”   说完,他慈爱的看了眼孩子,转身离开。   留下目瞪口呆的沈昕娘。   方离又哭了片刻,见父亲已经走了,委委屈屈,似是极不情愿的拱进母亲怀中,大口大口吮吸起来。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在母亲的衣衫上,不多时,肉嘟嘟的小脸儿之上就尽是满足神色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吃饱喝足,就没有伤心事了,便是先前找不到母亲,让他没有安全感,心有不满,此时也都尽都抛之脑后了,赖在沈昕娘怀中,十分依恋。   ☆、第367章 全城搜捕   “娘子不在的时候,小世子不要旁人,只肯让王爷哄。王爷没办法,又不忍心让小世子就这么哭着,便连着三日都没有入朝了。”丹心在沈昕娘一旁,小声说道。“您不知道,看到王爷哄着小世子的样子,婢子们一众人都吓呆了。王爷那般人啊,竟然也能温声温语的哄孩子,竟然也能耐下心来!”   “是啊,小世子不肯吃奶,饿的哭得十分厉害,奶娘根本抱不住……”金香也在一旁说道。   “是了,你们说,王爷喂奶,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昕娘十分好奇的挑着眉梢,轻笑问道。   金香丹心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奶娘将奶挤进碗中,王爷拿了勺子喂小世子喝。一开始小世子是不肯的,可是大概是饿的没办法了。便也认了。”   沈昕娘轻叹一声,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是此时自己这做母亲的听起来,还是觉得尤为心酸。真是难为了方琰了,也难怪自己回来,他便是那般难看的脸色,幸而自己没有同他辩解什么,否则只怕两人此时还在闹着别扭呢。   “辛苦他了。”沈昕娘轻轻的扶着儿子的小脸儿说道。   “可不是辛苦王爷了么,一个男人,且是料理国事的堂堂王爷。竟能做到如此,王爷真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丹心说道。   金香在一旁碰了她一下,嗤了一声道:“丹心姐姐真是不懂!王爷能做到如此,还不全都是因为对王妃的一片心么?”   丹心瞪眼道:“我不懂,你懂,好似你多有经验似的?”   金香脸上一红,“丹心姐姐这是不服气呢?我虽没有经验,可我有眼睛,我会看啊!”   “这话说的,谁没有眼睛似的?”丹心掐腰,颇为不忿道。   两个丫鬟,见到了沈昕娘回来,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又开始没大没小的玩笑起来,沈昕娘不在府上这两日,可从没听到她们说过一句玩笑话。   天此时已然大亮了。王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前几日的沉闷一扫而空。   瞧见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们有说有笑,就连底下洒扫的丫鬟婆子都不由轻松起来,好似干活儿都更有力气了。   但此时的虞淼可没那么轻松,他的脸黑沉的仿佛能滴下墨汁来,“你说什么?”   “回将军的话呀,那小娘子不见了!昨晚上还好好的在屋里头呢,今早起来,老奴去送饭的时候,人就不见了。”那“耳背”的婆子,诚惶诚恐的说道。   虞淼深吸了一口气,越过那婆子,大步来到昨日安置公孙兰的房间里来。   屋子里头还没收拾。仍旧是发现了她不见时候的样子,并没有挣扎的痕迹,被子掀开在床榻里侧。矮几上放着昨日她喝茶的茶碗。她换下的衣服扔在一旁,就连她头上的发饰耳坠子都没有带走。   虞淼冷哼一声,真想说上一句,她自己要走,就让她走,爱走哪儿走哪儿,吃了苦头就知道,边疆不像京城,不是她能待下去的地方。   可这话,他着实说不出口,莫说公孙兰如今还是他的未婚妻,就冲着齐王妃千里迢迢前来告知他的情谊,他都不能半道上不管这事儿了。突厥人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万一再让她遇到什么不测,遇到危险,他只怕自己都难以交代,更难以释怀。   “将军,回营么?”虞淼身边的随从问道。   虞淼没好气道:“不回!传令下去,全城搜索,除了封锁城门的,其余人等一概不许闲着,全都去!掘地三尺也要将昨日那小娘子给我找出来!”   随从一愣,立时站直了身子,拱手领命。   随从快步退下去传令,虞淼被公孙兰气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只要让他找到她,立马二话不说将她送回去,不走?绑也绑回去!   边陲之城,立时热闹起来。虞淼带来的兵马四处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虞淼就坐在太守家中等着。原来公孙兰借宿一宿这人家,就是边陲太守家中。已是虞淼能给她找到的最好人家了。家中不过一老一少两个仆妇,年幼的那个伺候在太守夫人身边,年老的就是那个“耳背”的婆子。   虞淼喝着粗陋的清茶,压抑着火气,等着属下回报寻找的结果。   边陲之城从前日夜里就开始全城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她一个小小女子,他不信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她若是真有那本事,倒也不用他来担心她的安危了,最好能飞回京城里去,省的在这儿给他添乱。   “将军——将军——”   虞淼闻声,立时将手中的杯子往矮几上一掼,起身大步向外走去,“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受了伤,在民户的羊圈里藏着,还想反抗,已经被拿下了,将军可要先见见?”兵吏一脸严肃的禀报道。   虞淼听得嘴角一阵抽搐,“找到谁了?”   “昨日逃脱那突厥人,绑架了京城来的小娘子那一伙儿突厥人的头目,昨日叫他逃了,不过他受了伤,也未能逃出城去,今日搜查,便将他找了出来!”兵吏略有些欣喜的禀报道。   这是个好消息,不过却不是虞淼此时此刻最想要听到的消息,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做得好!将他压下去,稍后回营之时,带回大营之中!”   “是!”兵吏拱手就要退下。   虞淼却开口唤住,“昨日救下那小娘子,可有消息了?”   兵吏一愣,摇了摇头,“还没找到……”   虞淼无奈的摆摆手,让兵吏退下。土边豆划。   一个小娘子而已,她能藏到哪儿去?边疆她人生地不熟,莫在遇见什么坏人了……   虞淼心中的愤然不知什么时候渐渐都转而成了担忧,他眉宇之间的川字越来越深,双手的指节被捏的咯咯作响。   他脸上更是阴云密布,算了,若是找到她,他定不冲她发火,她一个人,丢着这么长时间,心里定然是怕极了,他好言相劝,将她劝回京城去才是正经事。决不会绑她回去的,只要她好好出现,平平安安的出现。他一定不发怒。   左等右等,虞淼便是在大营之中,便是在面对突厥人的进犯之中,也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心急如焚,心里头好似揣了只小猫一般,一下一下拿猫爪子闹着他的心。   “将军,晌午了,您先用了午饭再说吧。且等着,一个小娘子,丢不了的,这么多人在外头找,下官已经发动了百姓,也在四处寻找。”太守拱手来到虞淼身边,低声劝道。   虞淼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太阳,轻叹一声,“不了,我还要回到军营去,以防突厥随时突袭,若是有她的消息,太守大人及时命人去回禀我就是。我不多耽搁了。”   已经耽搁了半日,再耽搁下去,怕是一日都要荒废在这里了。   虞淼提步向外走去。他身边的随从尽都被派了出去,连个牵马的人都没有了。太守家中也没有什么富裕的人手,虞淼只好自己向马厩寻去。   马厩之中有个身量瘦小的士兵,灰头土脸的,正在给虞淼的战马一下下刷着马鬃。那马呼呼的喷着响鼻,似乎十分享受他的服务,但又十分嫌弃他的狼狈。   虞淼皱着眉头,目光狐疑的盯着那较小的背影,“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所有人都被派去寻找……”   他的话未说完,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紧走了两步,立时来到马厩之中,一把拽过马厩之中那正在刷着马鬃的身影,扳过他的身子,叫他面朝自己。   那张灰扑扑的小脸儿上,唯有一双眼睛灵动非常,透亮透亮,十分好看。   虞淼瞪着她,几乎气的说不出话来。   “别生气了,你看我把你的马刷的多亮,它都认可了我呢!”灰扑扑的小脸儿上扬起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来。   虞淼几乎被眼前之人气的吐血,“你知不知道,我为你耽搁了大半日的功夫,所有人都在翻遍全城的找你,你却躲在马厩里,给我的马刷毛?嗯?”   公孙兰笑了笑,灰扑扑的小脸儿也立时明媚非凡,“谁让你非要赶我走的?你若是答应让我留下来,不就没有这种事了,要怪也要怪你,怎么能怪到我的身上?”   “好,好,”虞淼连连点头,“怪我自己,不怪你。现下既然找到你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回京城去!别再给我添乱!”   公孙兰脸上的笑意立即收敛,一丝也无,她仰着脸,看着高大的虞淼,“你还赶我回去?我都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你了,你还要赶我回去?”   虞淼瞪眼,低声?下气?她哪里有低声下气?她一直在胡搅蛮缠才对吧?她一个人闹得边陲鸡犬不宁才对吧?   “再说,也不是你找到我了,是我自己出来给你找到了!我这么有诚意,你就不能有诚意一点么?”公孙兰十分委屈的说道,“只要你答应让我留下来,我不会再给你添乱的!你说让我往东绝不往西!就像你身边的将士一样绝对服从你的指令,只要不让我走,行么?”   “不行。”虞淼想也不想,立即摇头。   ☆、第368章 巾帼不让须眉   “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话?”公孙兰瘪嘴,“你若是执意要将我送回去,那我半路跑了呢?遇到坏人了呢?万一再被人劫走了呢?你怎么向我哥哥交代?怎么向昕娘交代?我和昕娘可是如同亲姐妹一般的关系!她能放下家中还在吃奶的孩子,为我前来,你就应该知道我在她心中的分量了吧?让若你明明能护我周全,却偏偏让我遇险。她问起你来,看你要怎么说……”   虞淼被她说的一阵头疼,“我要送你回京,你若老老实实,保你一路绝不会遇到危险!”   “可我不想回去呀,我不想回去,必然是要想办法溜走的,我溜走了就是一个人了,我一个小娘子家家的,很容易遇到坏人的……”公孙兰咬着指头尖,歪着脑袋,认真说道。   “你溜走,也能怪我?”虞淼怒道。   公孙兰连连点头,“这话,你可以留着跟我哥哥说,或者跟昕娘说。”   “把你绑走。绝不会让你有开溜的机会。”虞淼冷声说道。   公孙兰立即揉揉眼睛,挤出两滴泪来,“那我就告诉哥哥,你虐待我!”   虞淼深吸一口气,“你究竟想怎样?边疆如今正在打仗,不是好玩儿的地方,想玩儿,你回京城玩儿去,有你哥哥照顾着你,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这里。不行!”   “在你眼中,我就是不知轻重,什么都不懂,只会胡闹只会玩儿的么?”公孙兰靠近虞淼一步,仰着脸,认真看着他问道,“既如此,你为什么要答应圣上的赐婚,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话?你那是搪塞么?”   虞淼皱了皱眉,一时口中泛苦,呐呐不语。   “哥哥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好好的在京城呆着,尚且能被他们抓到这里来,可见京城也并不是完全无虞的地方。你满城寻我,我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却没能找到我,不是也说明了,最靠近危险,就最安全么?所以说,让我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公孙兰趁着虞淼愣神儿的功夫,立即抖出一大堆歪理来。   虞淼点头,“好,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他牵过自己的战马,大步走出马厩,就要翻身上马。   公孙兰却是紧紧拽着缰绳,说什么都不撒手。“我不是要留在这里,我要跟着你。”   她的眼睛很大,很清澈。很透亮。这么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让虞淼锐利的视线有些扛不住的想要想一侧偏离。   可公孙兰却不肯让他如愿,总往他视线里头凑,“我保证不惹乱子,老老实实跟在你身边,你看你的马它很喜欢我,我就帮你照顾马,别的事情一概不做,成么?成么?”   虞淼被她缠的一个脑袋两个大,闷闷的哼了一声,“大梁的小娘子若是都像你这般,不用西北四十万大军,拉一只大梁娘子军上战场,突厥还用打上一年半载?这般难缠,突厥早跑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公孙兰嘻嘻一笑,也不放在心上,“你是答应了?”   “去洗洗脸,换一身正经的兵服,跟在我身边。”虞淼话音未落,公孙兰就欢喜的跳了起来。   虞淼一把抓住她,眼神凌厉。   “好了,知道了,一定要听话,一定要唯命是从,一定不能惹乱子,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我的身份!”公孙兰不等他开口,就抢先说道。   虞淼看了她一眼,“还有一条。”   公孙兰掏了掏耳朵,“你说你说,我洗耳恭听。”   “绝不可犯险,若有危险,你不顾一切也要先逃命。”虞淼认真看着她说道。   “我才不要当逃兵……”   “那你就回……”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公孙兰立即投降,连连点头,“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说完,快跑而去。   她洗过脸,太守家中的婆子就将虞淼给她准备的兵服送了过来,衣裳稍微有些大,那婆子倒是手脚灵活,给她几针缝了下,将宽大的地方,叠在一起缝上,也凑合能穿。   “娘子真是好眼光,咱们虞将军,绝对是值得托付的好人,小娘子没有看走眼!就这么赖上就对了!”婆子一面给她整理衣服,一面高声笑着说道。   公孙兰立时满脸涨红,跳脚叫道:“大娘,您耳朵不是挺好使的么?嗓门儿这么大干嘛?再说,谁说我要赖上他了?您想错了!分明是他要赖上我!”   “哦,呵呵,一样,都一样。”婆子大声点头道,脸上笑的像秋日里盛开的菊花一般。   公孙兰无语凝噎,带穿戴好,奔出去寻找虞淼,生怕他言而无信,将自己扔到这里不管了。不过幸而虞淼不是那种人,他已经整好军队,只待她来。   公孙兰在京城无聊之时,也会做这种女扮男装的事儿,那时候图个新鲜有趣,于此时心情大不相同,经常会被人认出来,也不以为然。此次则小心翼翼的多,生怕自己扮的不像,就会被虞淼给撵回京城去。   虞淼上下打量她一眼,倒并未多说,只拿眼神指了指他身后那匹精神抖擞,十分帅气的高头大马,“你当会骑吧?”   “哼,小看人!”公孙兰拽着缰绳,踩着马镫翻身上马。“驾”了一声,驱马跟在虞淼后头。   虞淼的副将无语凝噎的看了眼公孙兰——身下那匹骏马。心头滴血一般叫嚣着,“那是我的马!我的!”   公孙兰倒还真如她所说,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叫干什么干什么,出了城,赶往军营的路上一路风沙,此时这里的天气比不得京城,似乎已经进入了隆冬一般,冷风透过衣衫,吹得人刺骨的寒。   原想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定然忍不住,她只要一叫苦,他立时就派人护送她回去。   可她竟生生忍住了,纵然嘴唇都冻得的发紫,可骑在马背上的身姿竟没有一丝退缩之意,那一双纯澈大眼睛之中的坚定反倒愈发浓烈。   这倒叫虞淼对她刮目相看。   回到大营之时,公孙兰的手脚已经冻的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但见其他人都利落的翻身下马,她自然不肯示弱,硬是撑着自己,以毫不输给男人的气势翻身跳下马来,牵着马就要往大营的马厩中去。   虞淼轻咳一声。   她转脸向他看来。   “你,跟我来。”虞淼用下巴指着她说道。   虽然她自荐养马,照顾马。他又怎会真的叫她留在马厩之中?军营里头都是血性男儿,她怎么说也是他的未婚妻呢。   公孙兰连忙垂首偷笑跟上虞淼。进了他的主帅大营,她才觉得自己手脚都缓和了些。土边低血。   “来之前,你说过的话,你记清楚了。”虞淼看着她又强调了一遍。   公孙兰连忙点头,“记得记得,事事以大将军之命是从!”   虞淼点点头,叫她老实一边呆着,召集副将来军中,询问他不在大营中的事物,以及侦察兵回报的侦查情况。问清楚之后,又简短的鼓舞一番士气,才叫众人退出去。   公孙兰以为这便可以歇会儿了,却见虞淼抬脚打算出营帐。   “你要干什么?”公孙兰问道。   虞淼看她一眼,“你可以跟着。”   公孙兰大喜过望,立即不再废话,屁颠跟在虞淼身后。同他一道巡视大营。   大营之中的将士们似乎对他这般巡视司空见惯,遇见了,便拱手行礼,立时就又去做自己该所的事情,并没有瞧见主帅那种诚惶诚恐。   “你经常亲自巡视大营啊?”公孙兰靠近他,小声问道。   虞淼嗯了一声,走了很大一圈,探望了伤员,检查了粮草,期间又有人向他禀报营中情况,他面沉如水,没有一丝不耐烦,尽管营地之中十分寒冷,不若营帐里那般暖和,可他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一圈儿走下来,公孙兰觉得自己的腿都要走细了。若不是营中的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真的要以为,他是故意整自己,才会刚回来就走这么远。   为了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个累赘,公孙兰自始至终都没抱怨一句。   回到主帅大帐之中,虞淼看着沙盘,地形图,随意的说了句:“泡茶来。”   公孙兰刚想坐下休息,听闻此言,翻了个白眼。这是故意为难她,她就知道!   她不是喜欢示弱的性子,立时跳起来,从营帐中的架子上寻茶叶。翻了几个,她都连连摇头。   “沏茶都不会么?”虞淼没有看她,语气却透出嘲讽之意来。   公孙兰哼了一声,“才不是,我虽不懂,却也能瞧出来这茶叶的品质都差极了,难以泡出好味道来,你待会儿嫌茶叶难喝,又要怪到我的头上来,我才不上当呢!”   虞淼愣了片刻,轻轻一笑,“不会,你想多了,我平时就喝那个。”   公孙兰闻言不信,这茶叶,连她家里的家仆都不喝,只怕连公孙府的大门都进不了。他堂堂西北大将军,就喝这种茶叶?别逗她好么?   ☆、第369章 大将军   不过翻遍了这架子,也没找出好点儿的茶叶来,她便只好随手挑了一样,烧了茶,煮了茶水,捧着茶碗送到虞淼面前。   “我哥哥都没喝过我煮的茶。倒先给你喝了!”公孙兰皱了皱鼻子,低声说道。   “不胜荣幸。”虞淼结果茶碗,吹了吹,抿了一口,神态从容至极,对这般粗劣的茶叶,果真毫不挑剔。   公孙兰皱了皱眉头,他平日里真喝这个啊?莫非茶叶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粗劣?土妖岁圾。   她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品尝,只吃了一口,就呸的吐了出来。这茶叶是去年的陈茶吧?还这么差!再看虞淼,他手边的茶碗,却已经空了。   公孙兰皱眉看他,眼眸之中,多了些不解。   “将军,”有人来回禀,得令入帐后。躬身说道,“那突厥人招供了,他名叫楚韵,是突厥土门可汗大儿子身边的勇士。”   虞淼点了点头,“都说了什么?”   “招供同之前抓回来那些突厥人并无不同,说是大皇子为了促成议和,派他们前往京城,抓来能威胁大将军的人来,以迫使将军退兵,好同大梁商议通边之事。”士兵回禀道。“只是,他话里还有些意思,是同之前那些人不同的。”   虞淼微微眯了眯眼睛,“什么不同?”   那士兵却是看了看一旁的公孙兰,垂头没有说话。   虞淼也回头看了一眼公孙兰。公孙兰迟疑片刻,抠了抠自己的手指头道:“要不,我再出去溜一圈?”   “呆着,”虞淼冷冷转视线,“说吧,无妨。”   士兵这才颔首道:“听楚韵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大皇子并非真心想要议和,只是想讨得他父汗的欢心。大皇子实际用意,更像是迫使议和再无可能,想要彻底破坏议和。”   虞淼皱了皱眉头,“这么说来,事情还有些复杂呢?”   士兵躬身没有说话。   “他说。他叫楚韵?”虞淼问道。   兵吏连忙点头应声。   “这是梁人的名字,他不是突厥人?”虞淼摸了摸下巴。   “他没有说,他只是说了他想说的话,再逼问就一语不发,十分不配合。”兵吏回禀道。   虞淼点了点头,“不必审问了,我亲自去见见他。”   听闻用饭的号令响起,虞淼摆手叫兵吏出去。回过头看着公孙兰道:“饿了没?”   公孙兰十分实诚的点点头,“饿惨了。”   “拿碗。”虞淼指了指她适才拿茶叶的架子,上头放着几只大碗。   公孙兰连忙上前拿了一只碗递给他。   “你的呢?”虞淼看着她问道,“你不吃?”   公孙兰用更加诧异的目光看着虞淼,又看了看他偌大的营帐。也伸手拿了一只碗,紧握在手中,“不。不等送上来么?你,你一个大将军,还,还要亲自去盛饭啊?”   虞淼懒懒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却是用行动回答了,他伸手拿过架子上的筷子,便大步出了营帐。   公孙兰是真的饿了,顾不得计较,也连忙抓了筷子捧着碗,跟在他身后。   跟他一道来到大锅灶旁边,她才晓得,他不光是要自己盛饭,而且还是跟一般的将士一样,吃大锅饭,没有小灶!   这怎么可能?哥哥不过是十多万神策军的的主将,在军中之时,也是一顿六菜两荤四素,一汤一主食的配置啊!虞淼可是四十万大军的主帅,就算身在西北,偏远之地,待遇不比哥哥在京城,可也不能低到这个份儿上吧?   她愣神儿不可置信的功夫,虞淼已经盛了一大碗的饭菜,坐在一旁,大口吃了起来,他盛完,旁人才敢上手。有先前在边陲城中已经认识公孙兰的副将招呼她上前盛饭,她还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来呢,待人家帮她盛好了,沉甸甸的碗塞进她手中,她还恍恍惚惚的,有些不敢接受。   却见虞淼吃的分外自在,一点迟疑都没有。   她凑到虞淼身边,低声问:“你就吃这个啊?”   大锅菜,唯一的荤腥就是那肥嘟嘟的大肥肉块,让人看着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只觉的腻味,莫说色香味俱全了,简直一条都不占啊。   “你不吃,别浪费,留给给别人。”虞淼看都没看她,仿佛就已经猜透了她的心思。   “那我吃什么?我饿啊!”公孙兰凑近他,低声说道。   她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围在这儿的将士们都吃的十分欢畅,虽然众人离虞淼有些远,但也会时不时的看虞淼一眼,看他之后,就仿佛吃的更香了。并未觉得大将军同他们一起,一锅吃饭,有什么奇怪,反倒十分自然。   “有点心么?我随便吃点点心也成。”公孙兰小声说道。   虞淼这才停下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公孙兰张了张嘴,“连点心都没有啊?”   “若受不了,我连夜派人送你回京城。”虞淼说的平平缓缓的,并不是怄气之语,反倒很有些规劝的意思。   公孙兰将眼睛一瞪,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拿了筷子,将碗中的饭菜往嘴里扒。   不知是因为她太饿,还是因为瞧见四十万大军的统领虞淼都能吃得那么开心,自己吃这个饭,倒也算不上委屈,她竟觉得这饭菜,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只是那肥肉她实在忍不了,想扔又不敢。她凑近他,低声道:“肉不吃,行不?”   虞淼沉默片刻,终于良心发现的将自己的碗凑到她碗边,公孙兰立时大喜过望,将自己碗中那肥肉一块不剩的全都挑到他的碗里。   剩下的菜,她就吃的愈发欢畅起来。   待一顿饭吃完,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碗里的菜挑给他,也没用布菜的公筷,且是她碰过的,他们之间,是不是太过亲密了点?   可低头一看自己的兵服,释然一笑,在军营里,谁还讲究那么多呀!她现在可是男人!是军汉!   瞧见主帅吃完了,旁边立时有有眼色的兵吏抢着上前来,要为虞淼洗碗,公孙兰顺势将自己的碗也递了上去。那兵吏二话不说,笑嘻嘻的接了过去。   回到营帐之中,公孙兰才品着嘴里的余味道:“你这西北大将军也太寒颤了些吧?就算没有六菜一汤一主食的,好歹也要开个小灶啊?跟一般的将士一起吃,一锅吃,威严何在呀?”   虞淼淡然看她,“将军的威严,难道是靠吃饭吃出来的么?”   “总要有些特殊,才让人更为敬重啊!”公孙兰瞪眼。   “你觉得他们,不敬重我么?”虞淼懒得跟她解释。   公孙兰皱了皱眉,这个嘛,似乎并没有。看着那些将士们吃的很欢畅,且吃饭时候,自觉离他有一段距离,见他吃完,慌着抢着上来替他洗碗,这个敬重,应当是不缺的。   “我要去看看绑架你的那个楚韵,你去么?”虞淼问道。   公孙兰连忙点头,“去去,原来我为鱼肉他为刀俎,如今终于调了个个儿,我怎能不跟着你,去耀武扬威一番呢!自然要去的!”   虞淼抬脚便走,公孙兰跟在后头,迎面瞧见那个抢着刷碗的兵吏喜滋滋的前来。他见公孙兰,便将手中的两只碗往公孙兰手上一塞。回头看看走远的大将军,压低了声音说:“新来的吧?怎么混到大将军身边的?真有本事!瞧你不像军营里头的人,倒像个纨绔!过不惯咱们这儿的日子呀,该是赶紧回去!不过能跟着咱们大将军,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要是你,比你知道珍惜!”   公孙兰板脸道:“我也知道珍惜呀。”   说完,自己的脸上先是一烫。   那兵吏却是嗤了一声,“吃饭时候就瞧见你嫌弃这嫌弃那的,你可知道,这般伙食,乃是大将军将他的份例全都拨到大伙上,才有的?你还嫌弃?真是……”   “你别挡着我,我得跟着大将军呢!”公孙兰新里略有些惊讶,脸上却并不显什么,她伸手将碗塞回去,又推开挡在她面前,还要教育她的兵吏,快步追上走在前头的虞淼。   虞淼弯身进了一个比旁的营帐更稍大些的营帐。公孙兰也连忙跟进去。营帐里头放着各种刑具,里面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难怪这营帐外头的守兵格外的多,且距离其他营帐有些远。   几根柱子上带着斑驳的血迹,唯一一根绑了人的柱子上绑着的就是那斯文却十分阴冷的男人。   “你叫楚韵?”虞淼开口问道。   耷拉着脑袋,合着眼睛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虞淼和虞淼身后的公孙兰一眼。第一眼似乎没能认出公孙兰来,又诧异的多看上片刻,脸上才露出了然,“她果然是你的未婚妻,若是能将她送到我军手中,势必能逼得你退兵吧?”   说完,他自己垂头呵呵笑了几声。   “听你的名字,不像是突厥人,你是梁人吧?”虞淼沉声问道。   楚韵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否认,目光落在帐内的毡布地面上,像是在回忆什么。   “身为梁人,为什么会帮着突厥人?”虞淼又问。   ☆、第370章 突袭   那人却忽然笑了起来,“帮着突厥人?不,人都是为自己。谁对自己好,就为谁卖命,我当年受梁人所害,为突厥人所救。自然要帮着救我之人。”   “帮着救你的一个突厥人,来害千千万万的梁人?”虞淼话音落地,大帐之内沉静下来。   楚韵寒着脸,没再开口说话。   半晌他才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道:“我觉得议和,是对两邦都有利的事情,特别是对大梁边境的百姓。突厥乃游牧民族,逐水而生,有战乱之时,百姓可迁徙到别处,不受战乱所扰。可大梁的百姓,岂能这般轻易的迁徙?突厥牧马颇丰,运输粮草十分便利,大梁却并非马背上的民族,一场仗打下来,大梁的军资消耗,必不会少。运输粮草是个大工程。一个士兵几乎需要三个百姓来养,这般下来,有多少青壮劳力不能从事到农耕生产之上?持续时间长了,必然要影响大梁的国库收入,粮食减产,这仗大梁就更打不下去了。”   虞淼颇为意外的看着楚韵,不曾想,他知道的这般清楚,想的这么透彻。   “那你绑架我,就是为了促成两邦议和么?”公孙兰在一旁忍不住小声问道。   楚韵看了她一眼。呵呵一笑,什么都没说,又垂下头来。   “我能有这么大的用处么?”公孙兰又轻轻拽了拽虞淼的衣袖,抬眼看着他问道。   虞淼摇了摇头,“没有。”   公孙兰哼了一声,一个人嘀咕道:“我才不信。”   “你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吧?若是真的想要促成两邦议和之事,理当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才是最有好处的。”虞淼缓缓说道,“这仗,不仅你不想打,我更不想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冲锋陷阵,埋骨他乡……”虞淼摇了摇头,眼里尽是哀婉痛惜之色。   “大梁不肯议和,大梁的皇帝看不到边疆的战乱,将军没有办法改变大梁皇帝的想法。不若假作败北,又何必在此如此拼杀?”楚韵冷笑问道。   “断然没有这个道理。”虞淼说道,“那同卖国有何区别?”土妖乐巴。   楚韵哼了一声,“迂腐。”   虞淼冷笑了笑,“你若不愿说,那就在这儿呆着吧,等到你愿意开口的时候,再开口。”   说完,虞淼就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公孙兰也连忙跟上,眼中还有些不明所以。回到虞淼的大帐里,她便忍不住问道:“那个楚韵,看起来不是太坏嘛?”   虞淼低垂着视线。看着沙盘,“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透露。”   公孙兰啊了一声。“我觉得他说的也是办法啊,你一直打胜仗,京城里的人根本不知道边疆这里的情况,连我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艰苦。若是你吃了败仗,让京城里的人也知道,他们并不能高枕无忧,自然就不会一直坚持要继续打仗了。”   虞淼看了她一眼,“故意打败仗?你当打仗是闹着玩儿?”   公孙兰张了张嘴,瞧他脸色严肃,目有不悦,只好扯开话题道:“既然你觉得那楚韵有话没说,那便刑讯逼供,逼他说出来,我瞧那大帐里的刑具很是齐全,不怕他不说。”   “这种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逼供,也逼不出想要的东西来。且他是梁人,如今亲厚突厥人,若是一味刑讯逼供,只能让他更加痛恨梁人。”虞淼正说着话。   突然外头战号大作。   虞淼神色一禀,披上战甲,握住长枪就要往外去。   公孙兰不由分说,跟在他的身后。虞淼立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道:“在营帐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一步不能离开大营。”   “我……”   “如若离开一步,我立时送你回京城,便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你不信,大可试试!”虞淼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营帐。   公孙兰看着营帐门帘啪的落下,隔绝了视线。她撅了撅嘴,想要向外走看看外头情形,可脚步临近营帐门口,却又退了回来。咬着下唇,面前是他说话时那认真神态,她负气的甩了甩手,他那声色俱厉的样子,还真是震住了她,叫她最心中好奇又焦急,却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营帐里头。   听着外头脚步匆匆,人来人往,却是不敢贸然离开一步。   营帐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之后,便安静下来,喊打喊杀的声音似乎离营帐很有些距离,纵然公孙兰耳力敏锐,也只能偶尔听得一声半声的响动,还隐隐约约,不能肯定。   这是突厥人突然夜袭了吧?   看虞淼的反应,及军营之中,一点也不见慌张,有条不紊的该上战场上战场,该守卫守卫,应当是没少面对这般的突袭了吧?   公孙兰心头却是一直砰砰跳个不停,她的哥哥虽然也是将军,她算是生活在武将之家,但如此身临其境,如此靠近最前线,还真是人生里的头一次,纵然身在安全的大营之中,也是有些紧张忐忑,手心里都微微冒着汗。   越紧张,便越好奇,可虞淼的话犹在耳畔,她在大帐之内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迈出大帐一步。   这突如其来的战役持续了将近一整夜。   公孙兰便一整夜,一眼未合,也许是先前昏睡了太久,也许是沈昕娘的给的药那鼓劲儿还在,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困,她迫不及待的要第一时间知道战役的结果。   天都快要亮起来的时候,她才听到营帐外头突然有了声响,有兵吏们相互打招呼的声音,还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宁静的营帐,在熹微的晨光中,一时间热闹喧嚣起来。   她立时奔到营帐门口,翘首以盼的等着虞淼出现。   可等了又等,营帐外头的脚步声都渐渐平静下来,却也没看到虞淼的身影。   她心头立时冒出诸多的猜测,惊的她片刻都忍不了,只想掀帘子出去,亲自去看看去问问。可又不敢,只能将自己的脚仿佛扎根在营帐门口一般,一面搓着手,一面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若是已经等了一夜,却在这个时候叫他撞见自己出了营帐,岂不是要送她回京城去?她这一夜都白等了?   忽听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立在营帐门口的公孙兰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这是他吧?一定是他吧?一定是虞淼回来了吧?别的将士都回来了,他身为主帅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营帐门帘子掀起来的一刹那,公孙兰几乎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如此忐忑,如此激动。   虞淼瞧见营帐门口的她,也是微微一愣。   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虞淼先反应过来,转过脸来,向里走了几步,“一直没睡?”   公孙兰立时上前,“怎么样?”   “突厥人突袭,打不过就跑,老伎俩了。”虞淼将自己的长枪放在一旁,伸手解开系在身上的盔甲。   公孙兰不由自主的上前帮忙,“他们会不会是知道了楚韵他们被你抓了的事情,所以前来突袭,想要救走他们的?”   虞淼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公孙兰却是大叫一声,看着手上鲜红的血迹,“你受伤了?”   她连忙扯掉他身上的铠甲,仔细检查着他的衣衫,“哪里受伤了?哪里伤了?都不知道叫疼的么?都不知道要包扎么?”   虞淼有片刻愣怔的看着紧张无比的公孙兰,不由嘴角微微翘起,轻笑起来。   “你还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受了伤很舒服么?”公孙兰紧皱着眉头,呵斥他道。   虞淼这一瞬间,似乎有轻轻抱一抱她的冲动,他的手臂都微微张开了,但似乎怕惊着她,便又很快放下手去,“没有,不是我的血。”   公孙兰见他铠甲里头的衣服确实没有受过伤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你不是主帅么?为何要亲自冲锋陷阵,坐镇指挥不就行了?冲锋陷阵的还有先锋官呢!”   虞淼点点头,“你不觉得,大战之时,主帅都在身边,会让将士们冲锋陷阵更加勇猛无畏么?”   公孙兰抿嘴看着他,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不肯故意佯败了。   “我去看看伤员,待会儿就要开饭了,你在这里等着。”虞淼脱去铠甲,连染了血迹的衣服也顾不得换,灰头土脸的就还要出去。   公孙兰这次却不那么好打发,“去看伤员,我也要去。”   虞淼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你确定?”   公孙兰立时上前一步,紧跟在他身后。   虞淼点点头,“去就去吧,待会儿别哭鼻子,西北大军,流血不流泪。”   公孙兰扬了扬自己粉嫩的小拳头,“小看人是不是?我哭什么鼻子?”   可是见到营帐内外受了伤的伤员之后,她很想将自己刚说过的话给吃回来。她的鼻子已经酸了,眼泪也在眼眶里头打转,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伤的重的在营帐里头,还能站能动的都或坐或躺在营帐外头,或相互包扎,或自己拿着纱布,一圈圈的缠着自己的伤口。   伤员脸上龇牙咧嘴的,分明疼的说不出话来,却没有一个哭爹喊娘的,有的忍疼,嘴唇都咬破了,却也没有留一滴泪。   ☆、第371章 真相   公孙兰一向觉得自己是很坚强的人,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软弱极了,她只想坐下来,放声大哭一场。听闻和亲眼所见,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倘若她坐在京城窗几明净。温暖舒适的屋子里,旁人告诉她,边疆的将士,如何受苦受难,如何身受重伤,如何凄惨,她一定最多唏嘘一声,转眼就忘了。   唯有自己亲眼所见,才会知道,什么叫凄凉,什么叫惨。   她捂着鼻子捂着嘴,不想叫自己哭出声来,旁人受了伤还没有哭,她这一个胳膊腿儿都全乎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些伤员面前流泪?   她没等虞淼,自己调头跑回营帐之中。趴在营帐里的床榻世上,呜呜哭了起来。   虞淼回来的时候,她刚擦干了眼泪,一张小脸儿还有些脏兮兮的,“朝廷的面子算什么?京城那些主战之人所坚持的理由算个狗屁?这里有这么多条无辜的人命啊!谁不是有爹有娘,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啊?人命只有一条,凭什么他们站在庙堂之上颐指气使,这些人就要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连命都不顾?”   虞淼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公孙兰却忍不住继续说道:“叫他们来看看。来试试啊……齐王在京城禁止宴席,禁止聚乐,一旦发现,就要查罚银钱。我在京城的时候还有诸多的抱怨,还在昕娘面前抱怨说,连个玩儿的机会都没有了。想想我自己也是多么可恶……应该让京城的人都来边疆,来战场上,看看一看战争是有多残酷!”   “好了。”虞淼在她身边轻缓安慰道,“我们所坚持的,就是以胜利的姿态,来同突厥人议和。要让这些将士们的死伤,变得更有价值,要让边境和平繁茂。”   公孙兰点点头,吸了吸鼻子,“那我能做什么?”   虞淼轻笑了笑,“你同我来。”   公孙兰连忙用手抹了抹她脏兮兮的小脸儿。跟在虞淼身后,虞淼走了两步,回头道:“拿上碗筷。”   公孙兰一愣,折返回架子处,拿上两人的碗筷,口中还低声嘀咕道:“不是要为边境做些什么么?不是要为议和做贡献么?拿碗筷干什么?”   虞淼已经出了营帐,她也连忙跟上。小跑跟上迈着大步的虞淼,却见他真是往冒着热气的大锅走去。   “真是吃饭啊……”她正要抱怨,却忽而想起,虞淼是经历了一夜战役,奋战一夜的人。此地苦寒,劳累一夜。不得休息也就罢了,若是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身体只怕都受不了。要为百姓做事。为这些将士们做事,总要他这个大将军身体好好的才行。   公孙兰抿住嘴,什么都没说。兵吏给她盛饭的时候,她一反常态的连连道谢。倒是叫那盛饭的兵吏颇有些不好意思。   捧着碗蹲在虞淼身边,公孙兰一句废话都没有。平静快速的扒着碗里的饭菜,啃着手里的窝头。   虞淼侧脸看她一眼,微不可见的笑了笑。   公孙兰没理他,埋头专心吃饭,不知为何,昨日还觉得色香味都不挨边儿的饭,今日却是觉得如此香浓可口。吃饭间她似乎有泪滴,滴入碗中,可她吸吸鼻子,还冲碗里的饭笑了笑,大口大口的吃着。   只是她吃了一口那大块的肥肉之后,仍旧将肉全都挑进了虞淼的碗中。   “吃不惯?”虞淼问了一句。   公孙兰嗯了一声,转过脸,埋头扒饭,她发现其实那肥肉并不像想象中难吃,在此情此景之下,在刚刚见过伤员的惨状之后,她觉得能安安好好的蹲在这儿,吃一口肉,简直是莫大的幸福。可看到虞淼将肉吃下,她心里似乎更高兴,更满足一些。   从没有想过,一向锦衣玉食的她,也会有今日这般体验,也会珍惜以往根本不屑一顾的肥肉。倘若不是被人劫持,倘若不是为他所救,便是旁人告诉她,她会珍惜这么一碗色香味全无的饭,她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人生真是奇妙的东西,更多的阅历,会叫人用完全不同的眼光来重新看待这个世间。   吃完了早饭。虞淼命人将楚韵从刑房之中提了出来,带着他直接去了军医营中。   公孙兰一直跟在后头,不忍看到伤员们的痛苦神色,她便一直留意着楚韵的表情。却见楚韵并不像是以往见过的那么冷漠,那么无动于衷。他看到伤势惨不忍睹的兵吏们的时候,也会不忍侧目。紧紧皱起的眉宇之间,也有怜悯痛惜。   虞淼拉着他,走到一个伤员榻前,指着那伤员道:“你看他,他才十六岁,因哥哥幼时受过伤,家里没有其他男丁,便被征来,十六岁,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躺在这儿了。前两次命大,只是受了皮肉伤,被人救了回来。这次伤势严重,军医说,他只怕醒不过来了。他还没有妻儿,人生不过刚刚开始。”   虞淼又拉着他,走向另一张病榻,一个一个伤员指过去。   不止楚韵,连公孙兰都十分意外,他一个堂堂的大将军,竟会对这些伤员知道的这般清楚。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一个个解释着伤员的来历,经历,公孙兰觉得心头恍如压了巨石一般。土妖丰弟。   虞淼将楚韵带回刑房大帐,“我并不想打仗,有人说,血腥的战争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我不知道说着话的人经历过多少战争,有多冷硬的心?我并没有。在西北这么多年,看多了生离死别,却仍旧不能处之淡然。我希望能少看一些,少一些无奈的生离死别。圣上如何想,如何抉择,不是我能干涉的,我只想尽自己所能的为议和做一些实事。为边疆的百姓,为跟着我的将士们做一些事。”   楚韵低着头,不知道虞淼的话,他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我以为,你知道的,要比你所说的多很多。且有十分重要的信息,不若说出来,也好改变如今这无奈的现状。”虞淼看着低着头的楚韵问道。   好半天,大帐都是一片寂寂无声的沉默。   公孙兰没耐心的上前,猛的给了楚韵一拳。   “你是梁人,就看着自己的百姓们受苦,看着自己的同族们丧命,无动于衷,明明可以做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肯做?”公孙兰怒道。   “是谁要你劫持公孙娘子?为了什么?背后有什么阴谋?”虞淼拉开公孙兰,看着楚韵问道。   楚韵一直低着头,公孙兰忍不住又欲上前的时候,他才咳了两声,缓缓开口道:“土门可汗已经成年且有势力的儿子有两个,一个是大皇子,一个是二皇子。大皇子残忍好战,且好大喜功。二皇子目光深远,主张议和。”   公孙兰瞪眼看着他,虞淼缓缓点了点头。   楚韵舔了舔自己干干的嘴唇,“给口水喝?”   虞淼亲自倒了水,送到他的嘴边。楚韵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才又道:“大皇子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破坏议和。可偏偏土门可汗更喜欢和欣赏二皇子,这让大皇子很是恼怒。前往大梁的两次议和使臣都是二皇子主张派出的,人选也是二皇子所订。可惜皆没能活着回来,这让大皇子很高兴,并不断在土门可汗面前打压羞辱二皇子。二皇子议和的想法只好搁置不提。”   他似乎说的有些口干,虞淼不等他开口,就将碗送到他嘴边。   “可土门可汗仍旧不喜欢大皇子,偏爱于二皇子。大皇子心中不能服气,便想要促成议和之事,且是要以完胜的姿态,来促成这件事。所以派我等前往京城,拿下能威胁虞将军的人来。我等到了京城才知道,虞将军的家人,多半被流放,至亲之人除了已经死的虞泰,只剩下在宫中被软禁的太后娘娘。这让我等很是为难,后来才知,虞将军还有个未过门的未婚妻,才算找到了解决办法。可偏偏虞将军的未婚妻也出身武将之家,且还是神策军将军的妹妹,我等不好下手,拖延时日良久,才将公孙娘子带至边境,还未过境,就被虞将军拿下了。”楚韵低头,有血污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神态。   公孙兰闻言皱着眉头,轻点了点头。   虞淼却是连连摇头道:“你不是大皇子身边的人,你是二皇子的人。”   楚韵猛的抬头看了虞淼一眼,倏尔咧嘴笑了笑,“那又如何?”   “大皇子忌惮二皇子,二皇子自然不可能毫无防范,你是二皇子派到大皇子身边的人。取得大皇子信任,劝大皇子改变和土门可汗对着干的心思,规劝他顺着土门可汗的意思来,这才有劫持公孙娘子的计策。”虞淼缓缓说道。   楚韵没有否认,只哼了一声。   “你前往京城,耽搁两月之久,并非仅仅是为了掳走公孙娘子吧?”虞淼又问道。   楚韵这才收敛了笑意,目光灼灼看着虞淼。   “二皇子的目的是什么?”虞淼问道。   楚韵这才摇头,“二皇子只是想议和,我两邦相邻,这般厮杀,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倒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周边多国虎视眈眈,只等着我两败俱伤之后,从中谋利。为何不能两国互通边贸,共同发展,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异邦,无可乘之机?如此厮杀,岂不是无谓损耗?”   “你不必说这些话来搪塞我,我自然知道其中利害,我只问你。二皇子派你去京城,究竟所谓何事?”虞淼问道。   ☆、第372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楚韵摇头,“将军说错了,不是二皇子派我去京城,派我去京城的人乃是大皇子!”   “你不肯说实话?”虞淼眯眼。   “我说的就是实话。”楚韵垂眸。   “动刑具,我就不信他嘴巴这么硬,一句实话都翘不出来!”公孙兰在一旁叫嚣道。   楚韵咧嘴笑了笑。抬头看着公孙兰,“小娘子好生霸气威武呀!这一路上,可真是让我们废了大劲儿了!”   公孙兰气哼一声,就要动手。   虞淼却是握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他不肯说就罢了。”   “怎么能罢了?”公孙兰瞪眼。   他的大手,握在她柔软的小手上,她的脸不由有些发烫,心头都在微微颤抖,手里拿着的刑具仿佛都捏不稳了,他手心温热又坚实,她一时想要抽手出来,却又有些眷恋这份温暖。   虞淼没有发现她脸上的不自在,见她不再往前冲,便收手回来,转身向外走去。   公孙兰脸上发烫。心头发软,啪的将手中刑具扔向一旁,忙不迭的跟在虞淼身后出了刑房大帐,“等等我。”   “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么?”公孙兰趴在虞淼帐内的桌案上问道。   虞淼点头,“是实话。”   “那你觉得他没说的话,是什么话?”公孙兰又问。   虞淼抬头看了她一眼,“他没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怎么就确定,他藏了些什么没有说呢?”公孙兰瞪眼,难道不是心中有所猜测和怀疑。才如此笃定他藏了话没说么?   “掳走你,需要用两月之久么?”虞淼淡然反问道。   公孙兰张口结舌,“你……你,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满是鄙夷?”   虞淼勾了勾嘴角,“实话实说而已。”   徒留公孙兰气结。   虞淼却是送了封信入京城,给齐王。信的内容公孙兰没有瞧见。   沈昕娘亦不知情,虞淼同方琰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关乎朝政,方琰不说,她也并不多问。   方琰只是告诉她,公孙兰找到了,被虞淼救下来了,不过她却不肯回来,定要留在西北,如今正在西北大军的军营之中。沈昕娘放下心来,便专心料理家中事务。专心照养儿子。   她在京城。及京城之外的生意,如今都有身边得力之人看顾,并不需要她如何费心思,唯独底下人处理不了的事情才会禀到她的面前。   “娘子,叶娘子说,有位胡商,看上了春草新纺,要出高价,买下一批春草新纺来。”丹心禀道。   金香在一旁闻言,立时道:“春草新房不是限购么?这可是规矩,不能让一个胡商就坏了规矩!这种事情,叶娘子也好说到娘子面前来?”   丹心斜了她一眼。“叶娘子说,那胡商似乎来头不小,出手也十分阔绰。开门做生意的,都是笑脸迎客,笑脸送客,哪有主动得罪客人的道理?”   金香似乎十分不屑,连连摇头道:“我看是娘子将你们都惯的惫懒了,什么事儿都不愿意自己操心拿主意,禀到娘子面前,娘子说如何处置,你们就当如何处置,回头万一做错了,也好有借口说,是主子的吩咐!”   丹心掐腰瞪着金香,“金香你这是挤兑叶娘子,还是挤兑我呢?”   金香笑嘻嘻的将叠好的一沓子尿布送到沈昕娘手边,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哪儿敢挤兑丹心姐姐呀?娘子可在这儿听着呢,你别诬陷我!”   “娘子你看她!”丹心上前,鼓着嘴,委屈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金香说的甚是有理。我将外头的事情交给你们打理,就是要自己省心的,你们若是事事都问我,我干脆自己来打理就是了?”   “娘子……您还帮着金香说话?”丹心愈加委屈,“平日里的事情他们不是都自己拿主意了么,唯独这拿不了主意的,才会来打扰娘子……”   “娘子可不是帮着我说话!娘子讲的是道理!”金香笑嘻嘻的朝丹心吐了吐舌头。   “可金香说的也并无错处啊,金香乃是觉得,此事并非是一定要拿到我面前来,你们自行就可处理好的事情。”沈昕娘说道。   金项忙在一旁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沈昕娘又道:“我看这件事情,你们也不用想了,叫叶娘子也不必为难,这事情就交给金香来办吧。”   “就是就……”金香脸上的得意还未褪去,就瞪大了眼睛,话音也被咽进了肚子里,瞪眼狐疑看向沈昕娘,“娘,娘子说什么?”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沈昕娘道,“两个原则不可违背,一不能坏了云香布行的规矩,二不能得罪了这来头不小的胡商。”   “啊?”金香张了张嘴,顿时后悔自己一时口快和丹心起争执,平日里两人打嘴仗都已经打成习惯了,怎的不料想,娘子今日会来这么一手,“娘子……这,这多为难呀,若是不坏了规矩,势必要得罪那胡商的呀?若想维持那胡商……规矩里总要有个例外。”   沈昕娘连连摇头,“你说错了,我要两全的结果。你适才说的很对呀,这事儿交给你再合适不过,去办吧。”   “婢子还要在娘子跟前伺候呢……”金香苦着脸,欲哭无泪。   “没事没事,金香放心,娘子跟前还有我呢!我定然将你那份儿也全权代劳了!你不用太感激我!”丹心立时幸灾乐祸的拍着金香的肩膀道。   金香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早知道她为什么要开口揶揄丹心呢!   丹心冲她吐着舌头,看着她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出了上房,还在她身后笑言:“金香,我等你的好消息哟!”   金香苦着一张脸,让人备了马车,去往云香布行。   叶娘子一瞧见她,立时笑脸相迎,“金香姐姐来了!娘子如何决断,随便派个人来送个口信儿就是了,竟还劳动金香姐姐亲自走一趟,真是辛苦了!不过恰好,昨日出了一批新鲜布色,好看的紧,金香姐姐先挑个色儿,让她们给金香姐姐做身新衣?”   金香连连摆手,她现下哪有那个心思,“叶娘子还是跟我说说那胡商的事儿吧。”   “哦,那胡商刚走,在这儿堵了两三个早上了。硬要大批量的买春草新纺。可是金香姐姐想来也知道,咱们这春草新纺,产量乃是有限的,一日就出那么十几匹布,除却预留给提前订好的老主顾的,每日里仅售十匹,有时天不好,仅售五匹也是有的,哪能给他余出那么多来?”叶娘子解释说道。土沟每血。   金香苦着脸,点了点头。   “可那胡商却不好打发,说他一眼就相中了春草新纺,说什么也要买下来。还说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不能事事由着我们说了算……唉,说得多,总之就是难打发!”叶娘子叹了一声,又笑起来,“不过金香姐姐来了就好了,娘子如何示下,还请姐姐明示吧?”   “啊?”金香挠了挠头。   “嗯?”叶娘子好奇瞪眼看她。   金香只想咬下自己的舌头,若是这句话能收回去的话,“娘子说,这件事情,让我来处理。”   叶娘子怔了片刻,立时抚掌而笑,“那就好那就好,金香姐姐有什么吩咐就只管吩咐,咱们都听金香姐姐安排。”   叶娘子说完,面上担忧立时一扫而光,欢快招呼着店里的伙计该忙什么忙什么,独留下金香一个人,皱眉发愁。   金香长叹了三声,只好耐下性子来,向叶娘子打听这一行胡商的脾性,要求,谈吐等等。又不得不虚心向叶娘子请教生意往来上的规矩,门路。她是伺候在主子跟前的人,平日里需要了解的就是主子的喜好,性情,留意主子的脸色就是。哪里懂得生意上的事情。如今却是不得不硬起头皮来,将这未曾谋面的胡商,当做自己要应付的主子来思量。   次日一早,金香就来了云香布行。昨夜里没少受丹心的揶揄,今日她卯足了力气,誓要漂亮的完成这件事,好在娘子和丹心面前找回自己的面子来。   她刚到云香布行,叶娘子就拿眼睛冲她指了指一旁的一行人。   坐着的只有一人,其余几个,像是家仆随从一般,立在那人身后,一行人面庞有些发红,脸宽尺余,不若大梁人五官细致,面相上看倒是十分厚道之人。   金香清咳一声,稳了稳心神,上前见礼,“听闻众位是远道而来的胡商,奴家有礼。”   那坐在客座上的胡商立时起身,十分知礼的拱手还礼道:“有礼有礼,大梁的小娘子真是衣美人更美,甚好,甚好!”   一行人都跟着起哄笑起来。   金香脸上发烫,她跟在主子身边,哪里有登徒子敢这般当面说美不美的!真是轻浮!   可对面的是胡人,又是客人。她想到娘子的交代,耐下性子来,没有发作,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谬赞,奴家不过大梁女子中人之姿。”   那胡商立时瞪眼,“谦虚,小娘子太谦虚了,我们行了一路,也没有瞧见比小娘子你还美的美人儿了!”   又是一阵哄笑。   金香的拳头都已经捏了起来,若不是在云香布行里头,若这里不是娘子的产业,若不是有娘子的交代在前,她管他什么胡商不胡商的,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看他还笑不笑的出来!   ☆、第373章 奇怪的胡商   金香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笑着,“不过是衣服美,才显得人美!您请看,我这身衣服,便是春草新纺所制。”   胡商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这让金香十分不自在,但还是生生忍住。   “小娘子们穿上这春草新纺所制的衣服呀,个个都是沉鱼落雁之姿,所以我们这春草新纺乃是极为走俏的,只要出了新的颜色,新的样式,便就是争相疯抢,每日里都是供不应求。”金香笑着说道,“实在是物有所值。”   胡商连连点头,似乎对她这番冷静坦然的应对十分满意,收敛玩笑的神色,带着几分正经道:“我瞧着这布匹甚好,布料上乘,颜色也好,所以想要购得百匹,行南走北。也将你们这春草新纺带到更多的地方去,让更多的小娘子,如同娘子你一般美丽动人,不好么?只让它美了京城的娘子,岂不是不公平么?”   金香连连点头,“您说的很对,您是极有眼光,且心胸宽广之人,目光不是只停留在钱利之上,才能说出这话来!奴家佩服!看您是真心欣赏我们这春草新纺。您且随我来!”   金香引着胡商一行,向里走去,穿过过堂,就要到后头染坊院中的时候,她才猛然停下脚步,“您能跟着我去,可后院儿一向是闲人免进的,您这些随从,就不便跟进去了。”   金香客气说完,那胡商身后的随从就立时变了脸色。   那胡商上下看了金香一眼,笑了笑,“这,不好吧?”   金香也笑着福身,“不瞒您,后头是我们的染坊,春草新纺。都是在这儿染制出来的。染坊里头都是同我一样的娘子们,您的安全大可放心。因是染坊,所以一向不许外人入内,若不是您真心欣赏春草新纺,又有那一番言语,奴家说什么也不会带您到后头来看的!”   这话颇有些恭维的意思在了。胡商脸上露出笑容,这马屁拍的不动声色,且叫人舒服。   “你们都在这儿等着。”   “爷……”   “等着!”胡商皱了皱眉。随从立时颔首,不再说话。   金香打量主仆一行,笑嘻嘻的伸手做请。   后头的染坊,并没有一般染坊之中那种刺鼻的颜料气味,反倒有淡淡香气。像是春花绽放之时,那种恬淡宜人。   “这味道真好。”胡商点头说道。   “是春草新纺染料的味道,天然的香气。便是做成了衣服,也还有淡淡香味仍然在,所以小娘子们若是喜欢淡香的,穿了春草新纺所制衣物,便不用再抹香粉,也会有幽幽香味,如影随形。”金香说道。   胡商连连点头,看了一圈,发现春草新纺刚染出的布料就十分鲜亮,晾干之后那种鲜亮之色,不会退去,反而更添醇厚之感。   他摸了摸未干的布料,竟发现,这春草新纺的染剂非常神奇,布料未干,就丝毫不掉色。固色非常好,难怪晾干的颜色,也能保持鲜亮。   他连连点头,喃喃自语道:“梁人的技艺真是高妙。”   金香侧脸看了他一眼,他立即闭口,笑着点头。   “您看到了,春草新房,就是这些娘子们,一段段一匹匹染制出来的,每日的产量就这么多,并非云香布行自抬身价,实在是不能染出更多的布匹来,若要提高产量,这品质则不能保证,那春草新纺,还会是如今的春草新纺么?您是大商,是儒商,是有胸襟气度的商人,并非那些只看到钱财利益的俗商,您来说说,若是只为了求财,而不计较质量的提高产量,那春草新纺,还能持久么?还能一直为人们所喜欢么?”金香十分诚恳的说道。   这高帽子戴的,让胡商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重,他点头道:“娘子说所有理,只是若招揽更多的工人,扩建出更大地方来,不见得,品质一定会下降吧?”   金项连忙摇头,靠近了他一步,低声说道:“不在于女工和地方,缘故在这染料上,这染料极其难得。”   说完,她就连忙又退开一步,脸上挂着你懂我懂的笑容。土沟场扛。   这胡商却发觉,她说的话不假,她的衣服乃春草新纺所制,她身上就带着那种淡然却挥之不去的香味,似乎不同颜色的春草新纺,也流露出不同的花香来,她群青色的罗群,带着淡雅高爽的气息。想要细细品味之时,她却已经退远。   胡商看向她的目光,不由有些幽深起来,“娘子说的真好。”   金香福了福身,笑道:“不过您远道而来,又这般赏识春草新纺,实在是缘分,叫您空手而归,不是我们梁人的作风!敢问您在京城要逗留多少时候?每日特地为您留下两匹布来,您看如何?”   这胡商闻言,立时高兴大笑,“娘子实在是性情中人!好,娘子既然爽快,我也不纠缠,我要在京城待上半月左右!还望娘子不食言!”   金香福身,“您且放心,三十匹春草新纺,每日两匹,我们给您送到您下榻之地去,可好?”   这胡商却犹豫片刻,似十分谨慎的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且给我留着,待离开那日,我亲自来取!”   金香看他一眼,垂眸点头,“就按您说的办!”   胡商十分高兴,抬手指了指金香,“这大梁的小娘子,还真是不可小觑!”   说完,朗声笑着,向外走去。   金香跟在后头,心下不知思量着什么。   待那胡商就要迈步入过堂之时,金香连忙开口道:“您远道而来,是第一次到大梁的京城么?”   那胡商转过身来,看了金香一眼,眼眸之中似有防备,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笑道:“叫娘子说对了。”   “既然是第一次来,咱们就有缘合作,那奴家是该略尽地主之谊,断不能在您面前失了礼。”金香说道。   那胡商笑着点头,“早就听闻大梁乃是礼仪之邦,热情好客,未有领教,今日看来此言不虚。娘子真叫某不虚此行,娘子请——”   金香福身:“您请——”   出了云香布行,金香冲叶娘子点了点头,坐上了马车,往悦来食肆而去。   那些胡商都是骑马而行,也跟着到了悦来食肆。   “这儿天天客满,刚一来京城便听闻这最是有名的悦来食肆,可竟一次也没能饱一饱口福!真是遗憾!”胡商在金香身后说道。   金香立时笑道:“那可真不能让您抱憾离开,今日便尝一尝我京城名菜吧。”   金香带着人进了悦来食肆。孙掌柜立时上前欲要打招呼,瞧见金香身后还跟着人,且是从前门进来,便是拱手笑道:“哟,客官来啦,您几位楼上请——”   “要个大点儿的雅间,款待咱们异邦友人。”金香笑着先给了赏钱。   孙掌柜上前接过,招呼伙计请人上楼。   胡商眯眼看着,淡笑不语。   待入了雅间,宾主落座,胡商才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道:“娘子真有本事,咱们来了几趟,却是连楼下大堂的位置都没找到,娘子一来,就是楼上雅间呀?”   金香笑道:“您初来京城,不知道,这悦来食肆有名的很,所以雅间都要提前预定的。过了时间不上客,预定的雅间才会给未订的客人用。云香布行离这里不远,常年在这里订有雅间,以备招待像您这般贵客!”   胡商这才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好像不动声色的又被恭维为贵客了是吧?心里不自觉就美滋滋的,这梁人说话,甚是动听呀!他对这梁人的文化愈发有兴趣起来。   金香都不用看菜单,便报出一溜的菜名,皆是悦来食肆有口皆碑的名菜。   菜还没上来,那胡商倒是坐不住了,连连摇头道:“雅间虽清雅,却是不好,不好。”   金香看他,“哪里不好?”   “不热闹!”胡商啧啧说道,“吃饭,就要人多,热闹,大家聚在一起吃,才更有味道。这雅间将人都隔开了,看不到旁人吃,自己的饭菜只怕也要少了几分香味,不好,不好!”   胡商身后的随从也连声附和。   金香面上有些为难。   “还是大堂里好,娘子如此有办法,有门路,难道不能在大堂里寻出位子来?”胡商看着金香。   竟也用上了金香恭维他的办法,先给戴个高帽子,再扔出要求来。你不答应?不答应岂不是显得你没本事么?   金香笑了笑,“您想热闹,倒也不难,不过是怠慢了您这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怠慢,不怠慢,我就爱热闹,就喜欢和众人在一起吃饭!”胡商摆手说道。   金香只好唤来伙计,吩咐伙计到楼下去,腾出地方来,请大厅里头的客人,到楼上的雅间里头来用饭,他们换到楼下去。   这雅间哪里是云香布行常年订的,这雅间,乃是悦来食肆特意给娘子留的,以备娘子不时有需。今日叫这胡商占了便宜,他倒还不领情。真是怪人怪癖多!   换到了一楼的大堂,果然是热闹的很,外头吃饭,自然不讲究“食不言”。   聚在一起吃饭的人,多是同窗友人,生意伙伴,亦或是官场同僚。悦来食肆的饭菜可不便宜,便是一楼大堂,一般的市井小民,也享用不起。   胡商一面用饭,一边竖着耳朵,听着临近桌子上食客们的闲谈。   其用意,好似并不在吃饭上,倒是听人闲聊,更叫他饶有兴趣。   ☆、第374章 信中端倪   也不知那胡商都听到了什么,时而抿唇而笑,时而又微微蹙眉。金香侧耳听去,只听见盈盈嗡嗡一片乱哄哄的声音,抓不住什么重点。这胡商究竟听到了什么,不得而知。   饭菜一上桌。金想便起身告辞。   胡商立时挽留,金香笑道:“给贵客准备,各位请慢用,奴家还需会去向我家东家禀报,恕不能奉陪了。”   “敢问娘子姓氏?”胡商拱手说道。   金香笑了笑,福身退走,并未留下姓氏来。   那胡商的目光倒是一直黏在她身上,一直到她出了悦来食肆的门,上了马车,瞧不见了,才转回回来,“这小娘子有些意思!”   说罢就要动筷子,他身边随从挡了他一下,似乎用手中银针,速度极快的在每盘菜上头都试了一试,才收手回来。   胡商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太小心了。”   胡商身边的随从低声道:“出门在外,小心也是应该的。”   胡商点了点头,这才动筷子吃了起来,他身边陪同之人,只是同坐着,并不敢动筷子。瞧他在众人目光中,也吃的十分怡然,哪里有半分嫌不热闹,饭菜就少了味道的人?   金香回到齐王府,立时来到上房。   沈昕娘刚将精力旺盛的方离哄睡。朝她比了噤声的手势,让奶娘和丹心守在床边,她同金香脚步轻盈的出了里间,来到外头烧着地龙的廊间说话。   “事情办好了?”沈昕娘问道。   金香连忙点头,面上很有些自豪神色,“办好了,都谈妥了,每日留出两匹布来,他说他们一行要在进城逗留半个月左右,我答应留给他三十匹布。他也同意了,还请他们到悦来食肆用了饭,那胡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沈昕娘点头,“金香倒是叫人刮目相看啊!颇有大掌柜风范!甚好!甚好!”   “娘子就别取笑婢子了!”金香笑嘻嘻的说道,“若不是被丹心姐姐话赶话给逼到这儿,婢子才不揽这差事,那胡人真是没规矩的紧。说话一点礼数都没有,眼神还大胆放肆!婢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硬抗过来的!”   沈昕娘笑看她,“差事办的不错,当初你不是羡慕丹心有秦氏典当行一成的红利么?如今将云香布行的红利予你一成,如何?”   金香闻言骤然愣住,原来娘子叫她去办这差事,不是为了惩罚她同丹心说话没大没小么?不是故意为难她?而是好寻了由头,奖赏与她?其实她心里头清楚,自己是王府里的丫鬟,跟着娘子的时间,不如丹心长,一开始到娘子身边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帮王爷盯着娘子的意思在。虽然后来自己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忠心与娘子的。可总觉得,自己在娘子面前。不如丹心亲厚。   平日里没少和丹心打嘴仗,似乎隐隐约约的也有这个缘故在。娘子从来不说什么,可娘子也许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娘子……婢子,婢子不要!”金香连连摇头。   “给你的,不要,是嫌不好?”沈昕娘认真问道。   金香连忙摇头,“婢子伺候娘子身边,这辈子都伺候娘子,婢子要这没有用。”   沈昕娘闻言轻笑起来,“说得什么傻话?我看你跟丹心整日斗嘴,也斗傻了,我岂能总把你们留在身边,耽误你们一辈子?”   “娘子……”   “好了,长者赐不敢辞。当初给丹心的时候,不容她推拒,如今给你也是一样,安心受着就是。也是你差事完成得好,你若没这本事,我也不能给你。”沈昕娘说道。   金香叩首谢恩,心里头恍如大冬日的揣了个暖炉一般,热烘烘的。   “哦,对了,娘子,还有一件事儿,婢子只顾着显摆自己差事完成了,竟差点忘了说!”金香抹了抹眼睛,正色道。土沟有扛。   沈昕娘抬眼,“什么事?”   “那胡商,婢子瞧着,很是不简单。叶娘子阅人多,眼睛也是毒辣的,她说那胡商来头不小,一点没虚言!”金香一脸严肃的将那胡商的举动都细说了,“他身边那些随从,我瞧着是有功夫在身的,应当都在婢子之上,拿不准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所以婢子不敢轻举妄动。”   沈昕娘微微点头,“如今西北大战,胡商本就不多,又是这般作态的胡商,果然十分可疑。”   金香躬身听吩咐。   沈昕娘道:“你说他们会在京城逗留半个月左右?”   金香连忙点头,“是,婢子专门试探了他的。”   “着人去盯着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切莫打草惊蛇,挑王府里的好手,离得远一些,看看他们来京城,是打算做什么。若真是来历不凡,那定然不是为了小买卖。”沈昕娘缓缓说道。   金香领命而去。   这胡商自然不是做小买卖的,他们乃是要做一笔大买卖。   王府派出的暗卫不敢离得太近,所以难以探知胡商主仆之间,都有什么言语往来。且他们如果说的不是官话,听了也是白听。只探知那胡商身边随从,的确个个都是好手,功夫一流,比之王府高手也不差了。   金香在派出王府好手去盯着那胡商之时,却是发现王府里的守卫,好似突然间少了许多,多人都不在府上,不知被派往何处。   金香将这一情况告诉沈昕娘知道。沈昕娘略作思量点点头道:“我知晓了,想来是王爷给他们指派了事务,不必太过紧张。”   金香颔首,心中却仍旧有疑虑,“王爷差遣,若是公事,便用不着王府里的侍卫,直接调遣金吾卫就是,若是私事,没道理不叫娘子知晓啊?”   沈昕娘轻笑,“或是不便说,也并不一定是要隐瞒,回头我问问王爷就好。”   金香连连点头,见娘子在意了这事儿,便颔首退下。   金香一向都是同丹心一样忠心耿耿,可沈昕娘给了她云香布行的一成红利之后,她好似自动将自己归为沈昕娘的人,而非王爷的人,万事先为沈昕娘做考虑打算,而后才想王爷。同以前似有些不同了。   沈昕娘听完金香的回禀,侧脸看着儿子的时候仍旧是满面笑意,心里头有事儿没事儿,完全看不出来,一直到方琰从宫中返回,夫妻二人独处之时,她才轻缓问道:“我调遣王府侍卫之时,发现王府里的人手被你派出去了不少?是公事还是私事?可方便说?”   她并未直接质问,这般开口到叫人更容易接受,方琰并没有十分排斥她这问题,缓缓点头,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是我派出去了,算是公事还是私事呢?这个……不好说。”   沈昕娘连忙摇头,“若是不便说,那还是不要开口了,我可不想打听朝堂之事。”   “难道我会跟昕儿计较这些么?”方琰无奈叹道,“只是不知该归为私事还是公事罢了。你还记得虞将军的来信么?”   “虞将军不是与你一直有书信往来么?你指的哪一封?”沈昕娘挑眉问道。   “便是他说,寻到了公孙娘子,替公孙娘子报平安的那一封。”方琰轻缓且声音低微的说道,“他信中还提及了另外一件事。”   沈昕娘好奇抬眼,方琰的手探入怀中摩挲着。   “虞将军的信,你不是向来给圣上看过之后就不留底了么?怎么这信还在你身上?”沈昕娘略有些诧异。   方琰将书信从怀中摸出,递给她,“你看过就明白了。”   沈昕娘狐疑的接过信来,快速打开,略略浏览一遍。黛眉也微微蹙起,“他怀疑掳走公孙娘子的突厥人,在京城滞留两个月的时间,并非是为了摸清楚公孙娘子的底细,而是为了探知,突厥的皇子是否和大梁的重臣有所勾结?”   方琰点头,“他分析的很有道理,绑架一个小娘子,就算是公孙府上的小娘子,也绝对用不了两个月时间那么久。更何况,公孙兰那般大大咧咧的性格,想要下手,机会一定有很多,为什么拖延了那么长久的时间?”   沈昕娘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是方琰眉头轻锁的倒影。   “且我也相信虞将军的眼光。”方琰笃定说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所以,你将王府里的侍卫派出去,是想要探知京城里是否有重臣高官在和突厥的大皇子暗中联络?”   方琰缓缓点头,宛如暗夜星辰的眼眸深深看着沈昕娘,“王府的侍卫可以信得过,金吾卫中,我却担心会有不忠之人混入。尚且不知究竟是何人通敌,此事不好泄露。”   沈昕娘点了点头,“那你将人派往何处了?打算如何探知?”   “从西北到京城这么远,即便要联络,定然要有书信上的往来,我派遣他们去往京城各个方向所来的官驿,拦截检查所有入京书信。”方琰垂眸说道。   “可有什么收获?”沈昕娘紧接着问道。   方琰失落摇了摇头,“还没有。”   沈昕娘垂眸想了片刻,却忽而拉起方琰就向外走去。   她脚步急匆匆的,十分快,且她道法恢复,力气又很大,方琰不防备,险些被她拖了个踉跄。   ☆、第375章 通敌密信   “这么急急忙忙做什么?”方琰问道。   沈昕娘却没有解释,踢上高头屐便往外走。连在耳房中的儿子一时都顾不上了。   方琰被她拖着手,快步跟在她的身后,“不是急于一时的事儿,昕儿别着急,你想到什么了?若是想到什么。可先同我说说?”   沈昕娘却仍旧没有开口,一直拖着他来到书房。   见她竟急匆匆的往书房里来,方琰更为诧异了,“这里藏了什么?”   沈昕娘看都没看他,“你的书房里藏了什么,你问我啊?”   方琰不解蹙眉,“什么都没有藏啊?”   沈昕娘却已经在他偌大的书架上翻找起来。   方琰一脸不解,不明白她究竟在找什么,想要帮忙都伸不上手。只好长叹一声,“昕儿,这是我的书房,你要找什么,不妨跟我说一声,我来帮你找?”   沈昕娘点点头,“一本诗集和杂记,前朝的崔都护所写。似乎是个孤本,我看你收的很好,没有什么折痕。”   方琰一听,了无印象。孤本,很有可能是旁人所赠,没有折痕,说明他很有可能根本没有翻看过,崔都护?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这时候突然寻它做什么?”方琰背着手问道。   沈昕娘在他的书架上一通翻找,好在他的书架一向都被整理的很整齐,她看过的书。放在哪个位置,他一般都不会再动。以免她想要再看的时候,寻找不到。   没等方琰的眉头越蹙越深,沈昕娘惊喜的声音终于传来,“找到了!就是这本!”   沈昕娘将手中的书递到方琰面前,脸上的笑意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方琰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低头看到书册上的书名之时,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塞外杂诗》几个草体,行云流水,颇有风骨。   “塞外?”方琰接过诗集,狐疑念道。   “西北边塞,崔都护曾在西域都护府呆过十几年的时间,这诗册就是那个时候所成。”沈昕娘说道,“我记得书中提及,西北塞外的牧马民族,会驯养一种鸟。用来传递讯息,但具体是什么鸟,又是什么部落,我倒是记不清楚了!所以急急忙忙来寻找这本书。”   方琰闻言十分又惊又急。倘若真的如同沈昕娘所说,如今的突厥人也会驯养这种鸟来传信,他的寻找的方向不是全然错了么?他只顾得拦住地上的书信往来,却将天上给遗漏了!   他立时将书房的灯烛都挑亮,跪坐下来,迅速翻着诗册。翻到杂记部分,才看到杂记中只是简短提及此事。   说西北游牧民族崇尚自然同人的关系,以狼为图腾,以鹰隼为勇士的象征。对狼和鹰会有一种十分特殊的感情。也会驯养猎隼。游隼以配合他们游牧打猎。游隼能够勘察地形,告诉他们那里有绿洲,有适合放牧的地方。猎隼能够侦查猎物。相当于让马背上的人视线提高至高空中,决胜于未见。   只有一句话提到,也会有人试图驯养游隼来送信。如同信鸽一般,但是游隼的速度力量都远胜于信鸽,可以飞行更远的地方,更准确的判断方位,更快速的到达。只是这游隼却是有野性的东西,非常不易驯服,鲜少有成功的。   “游隼?”方琰紧皱着眉头,抬眼看着立在一旁的沈昕娘,“昕儿真是心思敏锐之人,这么不起眼的一本诗集,这么简短的一句话,昕儿都能想到!实在难得,以往听掌门人偶有提及,说昕儿读书,总是抓不住重点,在细枝末节上,反倒浪费功夫。这哪里是浪费功夫!我看昕儿这习惯甚有用处。”   沈昕娘倒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到师父,心中又有些酸酸的,“师父教我读书的时候,我总静不下心来,又不能不读,总爱旁门左道,如今仍改不了这毛病。因为觉得这些话有意思,才留下印象。书中也提到,用游隼送信,只是他们的想法,鲜少有驯养成功的。”   “能用游隼和猎隼来勘察地形猎物,就能够用它们来送信,虽然从西北到京城是远了些,看起来十分困难,但并非不可能完成。倘若真的是用这种方法,倒是十分隐蔽,让人难以察觉!”方琰凝眸说道。   沈昕娘点头,“是个方向,多了一个寻找的方向,就多一点找到的可能。”   方琰立时起身,向书房外行去。   “你去做什么?”沈昕娘问道。   方琰回眸冲她一笑,“既然昕儿给我找到了新的方向,我当立时就叫他们去留意这新方向,倘若真能有所收获,昕儿大功一件!我定要在圣上面前为昕儿请赏!”   沈昕娘摇头轻笑,“我不要圣上赏,你赏我就行了。”   方琰心头一热,连连点头,“好好,昕儿要什么我给什么!定然不遗余力,叫昕儿满意!”   “你想到哪儿去了?!”沈昕娘瞪眼嗔道。   “昕儿想到哪儿,我就想到哪儿!”方琰朗笑。   沈昕娘脸红撇嘴,方琰笑着大步走远。   沈昕娘回到主院,方离恰好尿湿了醒来。她连忙上前去哄儿子。方琰究竟如何安排,则不再她考虑之列了。   方琰调回了驻守在各个官驿的一半人马,留下一半来,继续监察过往书信。剩下的则全都调回道京城里打鸟。   特别是鹰隼一类的鸟,一个不能放过。   就连公孙将军府上,信得过的亲兵,也都被他偷偷借调过来,参与打鸟的行列之中。公孙陵忍不住说他是异想天开。听闻这想法还是得益于齐王妃之后,公孙陵就更为不屑了,“女子之见,王爷竟然也能听信?!不曾听闻人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么?堂堂王爷,竟然这般看重一个妇人之言,这般劳神费力!真真叫人难以置信!”   “公孙将军休要管吾的想法从何而生,这人是吾同你借调的,你只管保守了秘密,不同人讲,旁的不用操心。”方琰对他的话,丝毫不在意,唯有一点不满的是,“另吾要强调,并非所有的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   公孙陵不屑冷哼。他对自家妹妹被人掳走,如今虽知妹妹平安,可妹妹却滞留在西北大营,说什么不肯回来,心中甚是不满,将这一切的缘由都归结在沈昕娘的头上,心中暗暗怨怪,若是沈昕娘在知道有人跟着公孙兰的第一时间,就告知他,他定然能保护好妹妹,不叫妹妹被人掳走。也就不会有如今这般情况了。   所以如今一提及沈昕娘,他就是一肚子的怨气,自然对沈昕娘的想法也横挑鼻子竖挑眼,各种看不惯。   好在方琰同他虽是连襟,却丝毫不受他情绪影响。对沈昕娘依旧如故。对她的想法也极为赞同。   事情毫无进展了好几日的光景。公孙陵有空就略带嘲讽的问方琰,“王爷家的烤雀鸟吃腻味了没有?”   “不是雀鸟,是隼。”方琰总是淡淡回应,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意思。   这日公孙陵刚在朝会之后,嘲讽了他一句,他摇摇头,还没有行到勤政殿,便被自己的随从拦住。   随从慌忙跪地,怀里似乎还踹了什么东西,手上略沾了些血迹,脸上还有些狼狈。   这里离朝会不远,来往还有些宫人。方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提步继续向勤政殿走去。   随从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入了勤政殿。   勤政殿内外都是方琰信得过的人,不过他仍旧是屏退了众人,才问道:“何事?”   随从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只大鸟来,他原本身体十分精瘦,适才瞧起来颇有些臃肿,原来是怀中这鸟的缘故,这鸟缩着翅膀,身长一尺有余,耷拉着脑袋,胸口一起一伏,似十分吃力。羽毛上还沾了血。   “这游隼是被射下来的,受伤不轻,王爷请看。”随从将游隼细长的鸟腿从柔软的羽毛中给拽了出来。   那细长的腿上绑了一只细细的竹管,比幼童的小指更要细上许多。   方琰点头,伸手接过受了伤的游隼。   那细细的竹管在它腿上绑得很结实,方琰从身上摸出一把十分锋利的匕首,小心翼翼的挑开缠绕在那细细鸟腿上的绳子,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将那竹管取了下来。   竹管是被蜡封着的。他双手握着极细的竹管之时,心头就忍不住狂跳。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竟真叫昕儿说对了!一般人怎会用这么隐蔽的方法传信?驯养一只游隼要花上多少功夫?   他手里握着的一定就是京城之中某位高官重臣通敌的证据!   虽然蜡封还未被打开,但他心中已经笃定了大半。寻找了这么久那藏在暗处的人,如今终于就要揭开最后一层遮羞布,看到那人丑恶嘴脸了!他心头不禁十分激动,目光定定的落在那极细的竹管之上,连呼吸都微微凝滞起来。   “点灯。”方琰缓声说道。   他声音放的很轻,语速也很慢,似乎是为了用声音平静此时有些激动的内心一般。土肠他圾。   随从连忙上前,用火折子点亮了灯,并取下灯罩来,将灯烛送到方琰面前。   方琰仔细打量那极细的竹管,竹管比幼童的小指更细了许多,即便灯烛融化了蜡封,那里头的字条,也难以取出。   “去取细长的银针来。”方琰又吩咐道。   纵然心中已经急不可待,但他面上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淡从容。越是接近真相的时候,越要冷静,不能慌张忙乱。如此才是最佳的心态,如此才不会在最后时刻,忙中出错。他可以冷静,可以从容,可以等。已经为突厥的事情烦恼这么久了,努力这么久了。如今就要知道真相的时候,不过多等上一时片刻而已,他有什么等不了?   ☆、第376章 用意   待随从取来细长细长的银针,他的心绪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不论看到竹管里头的纸条上写了什么,都不会忙乱。这才伸手,将那竹管伸到灯烛之上。   看着竹管上落下一滴滴的蜡滴来,他擦去蜡油,将细长的银针探入竹管之中。挑出了那卷成细条的纸条来。   字条上的字很小。不短的一溜小字。   方琰瞪眼仔细看去,那宛如灼灼桃花的目光。此时却满是震惊。   这是什么字?   他瞪眼细看,字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那字。   “这游隼是在哪里猎到的?”方琰蹙眉问道。   随从连忙躬身回答:“京郊,公孙将军家的家丁猎到的,本说要烤了吃,却在它脚上发现了这个,那细线缠的很紧,一时竟难以取下,怕强行取下,会留下什么痕迹,或是破坏了这东西,所以便连游隼都一同带进宫来给王爷。”   “猎到这游隼之时,它是往哪里飞的?”方琰又问。   “听闻公孙将军家家丁说。乃是往京城方向飞的。”随从连忙回答,脸上似有些庆幸自己细心问的周到。   方琰的眉头却是蹙的更紧了。   他低头看了看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游隼,脸色倏尔有变,“死了?”   随从一惊。   见方琰已经亲自上前。探手去摸那一动不动的游隼。   “还好,还好……”方琰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游隼从地上抱起。   随从却是小声劝道:“王爷,那游隼被一箭射入腹部,就算一时不死,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更不可能再飞行,跟死了……没什么差别了。”   “回府——”方琰却立时吩咐道。   他左右看了看,又将游隼递给随从。   随从一阵诧异,方琰看着他道:“你怎么带进宫来的,还要如何带出去,不能叫人发现你怀中藏了它,且千万千万不能让它断气!随吾回府!”   随从闻言,小心翼翼将游隼藏入怀中。只是此时却不如进宫之时那般轻松,进宫只用小心不被人发现就是,至于这游隼死不死的,则不再他考虑之列,只要将那竹管送到王爷面前就是了。如今却还要小心不弄死它,眼看它时时刻刻都有咽气儿的可能。随从顿时觉得压力甚大。   方琰让人去回禀圣上,他今日要告假半日,提前离宫,不等去回禀的人回来,他便已经坐上离宫的马车,前往家中而去了。   那揣着游隼的随从,今日也有机会,能乘坐王爷的马车,这在平日里是想都不用想的,还真是拜他怀中游隼的功劳。   方琰急急忙忙赶回府上,带着那只气息奄奄随时都要断气的游隼直奔正院。   沈昕娘正在哺育方离,口中还轻轻哼唱着歌谣。方离一面小嘴儿含着自己的“粮食”,一面眼皮一下一下的合在一起,似乎将睡未睡。   方琰不等小丫鬟们请安打帘子,便自己掀了帘笼,迈步进了正房。   “昕儿——”   沈昕娘正要向他比噤声的手势,他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唤出了声。   沈昕娘怀中的小世子立时又瞪大了眼睛,溜圆的眼睛咕噜噜乱转,似乎在寻找自己的爹爹。   方琰抓着半死的游隼就要上前,沈昕娘连忙喝止,“什么东西?别拿乱七八糟的东西靠近离儿!”   那游隼看起来真是脏兮兮的,且还带着血污。方琰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游隼,有些急道:“昕儿,靠你救命呢,快来。”   沈昕娘面上带着不解,见方琰一脸着急,只好将怀中的儿子递给奶娘抱着。   她提步要同方琰到外间去。   小世子爷瞧见爹爹不理他,娘也要扔下他离开,立时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他的哭声,非一般小孩儿可以比拟,说是地动山摇,摧枯拉朽一点都不夸张。随着他成长,这哭声也是越发响亮。好似要证明他在王府里不可逾越的地位一般。   奶娘和丫鬟们,听见这哭声都是一阵的头疼。   就连方琰都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半死不活的游隼,犹豫道:“要不,你还是先哄儿子?”   可他脸上的焦急是明晃晃的。   沈昕娘立时将一旁净白的小碗儿塞入丹心手中,“喂离儿喝。”   说也奇怪,丹心刚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白水送到方离嘴边,方离那嘹亮的哭声便戛然而止。   这水,简直和沈昕娘的怀抱一样的好用!   沈昕娘提步便走,快速同方琰出了正房,来到正院的小花厅里头,唯恐方离再给他们捣乱。   “找到了?”沈昕娘看着他手中的游隼问道。   方琰点点头,“待会儿再同你细说,你且看看,这鸟还能不能救活?不但要救活,还要活蹦乱跳,若是看不到身上的伤痕,就像从不曾受过伤一般最好。”   方琰说完,便将手中游隼递给沈昕娘,自己则提步向花厅外头走去。   “你做什么?”沈昕娘接过游隼,抬头问道。   方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轻笑了笑,“我回避。”   “不用……”沈昕娘立即说道,“我们如今如此亲密,什么秘密不能共享?我怎会要你回避呢?”   方琰却是执着摇头,“不是你要我回避,只是如今,我的身份,还不到抛却一切的时候,灵山至宝不是我应该看的。”   说完,他竟头也不回的出了花厅,还将花厅的门都给关上了。   只留下一人一鸟在花厅之中。   沈昕娘轻叹一声,她如今和阴阳泉眼的契合程度,根本不需要他回避,也能不被人发觉的引出灵泉水,为这鸟医治。不过他有此心,便由他吧。   沈昕娘念动心诀,将白泉水灌入那游隼口中,并用白泉水清洗那游隼被箭矢所伤的伤口。   游隼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原本已经了无生气的鸟,不过片刻,就已经精神抖擞的站在了沈昕娘的面前。只是它身上还有些血污,羽毛也蓬乱而狼狈,沈昕娘又引出黑泉水,梳洗它身上的毛发。   血污瞬间便消失不见,它油亮光滑的羽毛上,连一点水痕都没有留下。   只是这游隼却不忙着飞,待沈昕娘为它医治好了以后,它像是重新认了主一般,毛茸茸的小脑袋紧贴在沈昕娘的手腕上,轻轻的蹭着她的手腕。尖尖的喙贴着她的手腕,亲昵不已。   “好了。”沈昕娘冲门外唤道,“王爷请进来吧。”   方琰推门而入之时,就瞧见这游隼亲密的挨着沈昕娘,小小的脑袋几乎要扎进沈昕娘的衣袖之中,像是她从小养大的鸟一般。   方琰靠近之时,那鸟却忽然张开翅膀,从沈昕娘身边乍然飞起,一副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防御架势,虎视眈眈的看着方琰。   方琰大为诧异,“你驯服这鸟了?”   沈昕娘也有些意外,“回来。”   游隼和鹰一样,是有野性的东西,除了驯服它的人以外,旁人是命令不了的。那游隼却似乎能听懂沈昕娘的话,立时飞回到沈昕娘身边,在她头顶盘旋了两圈以后,倏尔落在她的肩膀上,高昂着它的脑袋,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   “还真是被你驯服了!”方琰连连点头,口中惊叹。   沈昕娘轻笑,“这真是意外收获,我只是为了治了伤而已。”   方琰点头,在沈昕娘对面跪坐下来,从袖袋中摸出那个细细的竹管,和那藏在竹管之中的小小纸条。   沈昕娘接过纸条来,捻开细看。看了半晌,眼中仍旧是迷茫不解,她抬眼看着方琰,“我,我看不懂……”   方琰点头,“我也看不懂。”   沈昕娘抿了抿嘴,“且这字条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写信收信双方,定然不是第一次通过这种方式来往书信,便没有署名,也知道彼此。我们却无从知晓。”   方琰抬头,目光落在沈昕娘肩膀上站着那大鸟的身上。   沈昕娘点了点头,“原来你这么着急忙慌的让我救治这游隼,就是想用它,来找到收信之人?”   方琰点头,“信没有送到,治好了它的伤,想来它会继续飞往目的地,只要偷偷跟着这鸟,虽不知道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却是能够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通敌。”   沈昕娘哦了一声,“可也总要弄清楚,这信上,究竟传递的是什么讯息吧?”   方琰点头,“这可容后再细细寻找答案,先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背后谋算,也好心中有所防备。”   沈昕娘点了点头,让人寻来了笔墨纸砚,看着方琰道:“不若你将这字条临摹下来,在将原来这字条原样封回去。如此,收信之人不知道我们已经截获了他的密信,便是将情形逆转,敌在明我在暗,更方便行事!”   方琰接过笔来,他也正是此意,低头临摹那小小字条上完全看不懂的字迹。   可他临完一张后,沈昕娘竟然拿过纸就揉成一团,扔在了一旁。   方琰不解看她。役大沟弟。   沈昕娘抬眼笑道:“临摹,不是誊抄。”   方琰皱了皱眉,所谓临摹,自然是不但要将原本的字远远本本的抄下来,就连笔迹也要几乎无差,要近乎一模一样方好。   只是要弄明白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表达了什么意思而已,没有必要连笔迹都模仿吧?   可沈昕娘面上却又分外的认真,好似别有用意,只抿唇看着他,“王爷不会是临摹不出吧?听闻王爷在灵山的时候,就被外院的弟子们称之为全才,这堂堂全才之人,连临摹个字迹都做不到啊?”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被鄙视了,这还能忍?   方琰自然不能忍,虽不甚明了沈昕娘意欲何为,可心里憋着劲儿,他俯首下来,提笔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临着那小小字条上,几乎看不清,更是看不懂的字迹来。   临了一遍又一遍,不等沈昕娘上手拿走,他自己看着不够满意,便立时揉成团,扔在一旁。一直临到第几十张的时候,他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成了。”   ☆、第377章 究竟是谁   沈昕娘拿过他面前的纸张,又对比那小小纸条,细细看去。   半晌,点点头,“王爷真不愧为才子!这般难懂难以描摹的字迹,也临得一丝不差!旁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方琰无奈轻笑。抬手故意揉乱沈昕娘的头发。   沈昕娘不以为意的轻轻一笑,她肩膀上站着那游隼却是不干了。低头猛啄方琰的手,溜圆的鸟眼,愤愤的看着方琰。好似他再敢挑衅,它就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方琰无奈摇头,“昕儿如今可真是‘人多势众’,惹不起了啊!”   “我向来都是惹不起的,你如今才知道么?”沈昕娘一本正经道。   她手指纤细且灵巧,将那细小的纸条小心翼翼的卷起,口中念念有词,竟不需借助银针,便顺理的将纸条又塞回了竹管之中。方琰接过,小心用蜡油原样奉上。   寻了和当初从游隼腿上拆下来的细线一样的丝线,想要将竹管绑回到那鸟腿上。   站在沈昕娘肩膀上的游隼。却是一脸倨傲神色,根本不搭理方琰。   任凭方琰如何逗它,它就是不肯伸腿。方琰抬手要抓它的时候,它立时拍膀子飞走。在空中看着一脸无奈的方琰,似十分得意。   方琰求助的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轻轻一笑。开口道:“下来!”   那鸟能听懂人话一般,毫不迟疑的从空中落下,停在沈昕娘面前,见沈昕娘手里拿着丝线和竹管,它竟主动伸出一条腿来,核桃大的小脑壳。仿佛已经开了灵智一般。   “神了!”方琰惊叹道。   沈昕娘看了看那游隼,心下明白,定然是那阴阳泉眼的功劳,当初她同方琰大婚之时,虞氏送了一对将死的大雁,在她喂了白泉水之后,也有认主的行为,且后来老老实实的在王府的湖里住着,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每次瞧见她,都仿佛认识她一般。明显有开智的迹象。   这灵泉水不愧为天赐珍宝,真是玄妙至极。   她绑好了竹管,看了看方琰,“你准备好让谁来跟着它了么?这游隼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方琰点了点头,“我都安排好了。”   沈昕娘便没有多问,只低声对着那游隼说道:“把信送到你该送的地方去。”   游隼拍了拍翅膀,似乎十分眷恋不舍的在沈昕娘的手心里蹭了蹭,这才振翅飞起,冲向天空。   方琰抬脚出了花厅,提气而起,跟着那游隼,飞檐走壁。   沈昕娘这才了然的点头,原来方琰根本没打算让旁人跟着。他是要亲自去看看,这通敌之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也许是担心旁人的速度跟不上这鸟,他才要亲自出马。   不论究竟是何原因,她能做的已经差不多都做了。她拍拍手,提步向正房走去。   奶娘恰好掀帘子出来,瞧见沈昕娘喜上眉梢的凑上前来,“回禀娘子!真是奇了!”   沈昕娘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什么奇了?”役大肠划。   “小世子平日里除了娘子,谁人也哄不住,他只认娘子!今日奇了,丹心姐姐一碗白水,就将小世子哄睡了!”奶娘脸上挂着惊喜且不可置信的笑容,“若非亲眼所见,婢子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沈昕娘轻笑点头,“睡了么?”   “睡了睡了,娘子也歇会儿吧!”奶娘福身道。   沈昕娘摆摆手,叫她退下。   奶娘怎么可能会明白灵泉水的奇效,丹心喂给方离喝的,哪里是普普通通的白水?乃是阴阳泉眼里所出的白泉水,灵气充裕,便是那鸟禽牲畜,饮用了白泉水,都有开智之效,更何况人乎?   小孩子看似什么都不知道,却是保持着自然初生之态,能够敏锐的察觉自然之道。就比如这灵泉水的灵力,他仿佛能够冥冥之中不动声色的察觉一般。否则,怎会丹心刚拿了勺子,将水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不再哭嚎了呢?   沈昕娘去净了手,才入了正房。   儿子面上带着满足,鼓着小嘴儿躺在小床上,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美好,他竟闭着眼睛,咧嘴轻笑。净白无暇的容颜上,不染凡尘俗世的烦恼,让人见之忘忧。孩子总是最最纯美,最最容易让人心生感动的。   沈昕娘坐在方离的小床边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看着儿子,仿佛就能够心满意足了一般。   方离睡的很安稳,一直到晚饭的时间,都还没睡醒。   方琰也一直没有回来。按说京城虽大,但不管去哪儿,这么久,都能折返回来了吧?且他只是跟着游隼而已,瞧见游隼入了哪家的大门,看清楚了是谁人的府邸,当即返回不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耽搁这么久?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沈昕娘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来,她就立即否决。   方琰沉稳之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冲动之事。定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定会保全自己,全身而退。   那为何,这么晚了,都不见他的身影呢?   “娘子,摆饭么?”丹心低声问道。   沈昕娘摇头,“再等等。”   丫鬟们自然不知道王爷去了哪里,更不明白娘子心中担忧。王爷为公务繁忙,也常常有不能赶回陪娘子一同用晚饭的时候。娘子为了保证小世子的母乳充足,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挨饿硬生生等着王爷。今日,倒是有些反常了。   丫鬟不明所以,沈昕娘心头烦乱。   她也是女子,也有女子惯常有的通病,就是爱胡子乱想,特别是当自己在意的人,在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时候。只是眨眼之间,她脑子里就冒出许许多多危险的念头来,是不是方琰跟着那游隼,被人察觉了?是不是那游隼将方琰带到了错误的方向?是不是方琰路上遭遇了什么危险?是不是……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像是沸水里咕嘟嘟冒出的泡泡,按都按不住,一个接一个……   沈昕娘霍然起身,觉得自己就要被脑中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弄疯了,还不如索性出去找找,掀帘子出了正房之时,却瞧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踉踉跄跄的走上前来。   “王爷?”小丫鬟们想要上前搀扶方琰,却被方琰抬手挥开。   他身上的气势十分冷凝,叫丫鬟们一时都不敢靠近。   沈昕娘站在门廊下头,莫名的看着他。方琰踉跄走近,抬眼看着沈昕娘。   “你……”沈昕娘一句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方琰拦腰抱住,抱得紧紧的,似乎怕她离开,又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存在一般。   “你究竟,怎么了?”沈昕娘扒不开他箍得紧紧的手臂,只好无奈低声问道。   “昕儿,你告诉我,这世上,什么是忠贞不变的?什么是不会背叛的?”方琰的嗓音微微有些暗哑。   沈昕娘略有些诧异,“什么?”   “信义,忠诚,只是用来说着玩儿的么?”方琰冷笑,“忠君,孝悌,都是已经不再存在的传说么?”   “你喝酒了?”沈昕娘皱了皱鼻子,她六觉敏锐,并没有嗅到酒味啊?可方琰的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醉话?   方琰连连摇头,很有些失魂落魄。   “我没喝酒,我很清醒。可我宁愿自己是喝醉了,眼花了看错了……宁可相信一切都是误会。”他摇头喃喃道。   沈昕娘知道后面的话,不适合在院子里说,更不适合叫丫鬟家仆们听见,便轻握了他的手,“外头冷,进屋里说话,可好?”语气哄孩子一般。   方琰抬头看她一眼,沈昕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此时给他莫大的温暖,仿佛让他在一片寒冰之中看到了一簇火光。   他点点头,放开紧紧箍在沈昕娘腰间铁桶一般的手臂,握着她的手,同她一道,进了正房。   方离还在睡觉,屋里头很安静,仿佛能听到漏壶滴答的水声。   沈昕娘看着他沉闷的脸,僵硬的嘴角,低垂的视线,轻缓问道:“是谢将军?”   方琰闻言,立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抬眼瞪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也怀疑过谢将军。谢将军一向为人低调,除却去大营,便是在家中,于京城之中,一向是深居简出,朝堂之上,除了武将们,许多年轻的文臣甚至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谁是谢将军。可偏偏出了陆先生的事情之后,谢将军就好似作风都变了,开始在朝堂上活跃起来。特别是对战突厥的事情上,谢将军一直态度强硬的要对抗到底,我曾私下里与他商谈,他连听都不耐烦听,固执的让人恼火。所以我也以为,会是他。还特地让人格外留意他同旁人的书信来往。”   沈昕娘微微张了张嘴,迟疑片刻,“你以为……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游隼并不是飞向了谢将军家中?通敌之人并非谢将军?”   方琰苦笑一声,低下头来。   沈昕娘见他不愿多说,心中又甚是好奇,便伸手推了他一下,“究竟是谁?”   方琰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反复要把这种沉闷,这种痛苦的感觉都压抑进自己的心里。这样不配合的态度,让沈昕娘有些郁闷,“方琰,我在问你呢?同我,也不可说么?那你便直接回我一句,这是朝政,是公事,叫我这内宅妇人,不可多问!”   方琰还是垂着头,没有看她,也没有开口。   沈昕娘收手回来,掐指测算,可心里头又是好奇,又是着急,哪里能算得出什么?   方琰忽而长叹一声,“别算了,是你想不到的人。他一直是反对打仗的,一直同我站在一起,一直驳斥谢将军那是一介武夫之言,鲁莽之言,却不曾想……”   ☆、第378章 请见   沈昕娘瞪大了眼睛,等着听方琰的下文,方琰的声音却又戛然而止了。她等了半晌,他也未吐出答案来,这叫沈昕娘不由有些恼火,霍然起身。向里间走去。“我不问了,你也别说。我给你看儿子去。看你一脸沉闷,本想开解你,看来你并不需要,那也就罢了。”   方琰连忙起身,拽住她的手,突如其来的开口道:“是蔡相。”   一句话,正房之中倏尔安静的落针可闻。沈昕娘觉得自己六觉未免也太敏锐了,在这片诡异的安静之中,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砰砰然的心跳。   “不,那不可能。”沈昕娘摇头,十分坚定的说道,“一定是弄错了。”   她去过蔡相家中,见过蔡相家的女眷。虽不见蔡相本人,却也有心有感触,那是忠臣之家,并非奸佞才有的家风底蕴。蔡相是先帝倚重之人,在大梁一向享有盛名。且学子遍布朝堂上下。   “你也觉得不可能?”方琰抬眼,定定看她,目光恍如暗夜星辰幽深又璀璨。   沈昕娘连连点头,“是,一定是那游隼飞错了地方,它毕竟先前受了伤了。弄不清方向,弄错了方位,也是有可能的,一定是误会!”   “我也不信。”方琰闭了闭眼,“所以我冒险跟着游隼潜入。我亲眼看到,蔡相轻车熟路的从游隼腿上拆下密信来。我亲眼所见,昕儿,你知道么?当时我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谢将军,若是旁的什么人,我都相信,可是蔡相……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沈昕娘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一时未能回过神来。她无意识的摇头,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蔡相呢?   “蔡相已经一把年纪了,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乃是文臣,又不会舞刀弄枪,不是说文臣最知道体谅民生疾苦么?他难道看不见,这么打下去,对边疆的百姓,对大梁的百姓造成的影响?不可能的啊,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对他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做?”沈昕娘看着方琰,两人脸上的不解,并没有什么区别。   之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蔡相,便是因为,这件事情成与不成,看起来,对蔡相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蔡相已经身居高位,且年事已高,只要不出大错,他会一直在相位上待到死为止。且他的名声一直很好,他的学生遍布朝堂,地位可谓无可撼动。如此情形之下,他通敌?这叫人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揣度他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   “我不明白,我想不出,他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做了这种事,但我必须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我所看到的。既然知道了是蔡相,这件事情,就必然要防备着他。”方琰强打起精神来,力争平静的说道。   沈昕娘蹙眉,摇了摇头,“或许,并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字条上的内容,我们不是没有看明白么?或许字条上,并不是通敌的信息?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这只是普通的书信往来?”   方琰苦笑一声,抬手摸了摸沈昕娘的发,“昕儿这是在自欺欺人么?普通的书信往来,用得着用一直难以驯服的游隼来送?且封的这般严实,用突厥人的文字,而非大梁文字?”   这话,真的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可她仍旧不相信,蔡相是通敌之人。   “如今还是要先弄清楚字条上,究竟写了什么。”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点头,眉头却是深深蹙起,“大鸿胪卿多半和蔡相关系密切,虽并不是他教出的学生,却是从他执掌的科举中出身,皆称他一声先生,也十分敬重他。这件事情,不能让蔡相知道。”   沈昕娘嗯了一声。   “除却大鸿胪卿,谁识得突厥文字呢?”方琰似乎在努力的回忆。   沈昕娘却突然道:“也许有个人,最适合来解开这字条上的内容。”   方琰狐疑看她,“谁?”   沈昕娘叫来金香,命她明日请那购买布匹的胡商前来府上做客。   金香微微一愣,“娘子要见见他么?因为他购了几十匹春草新纺?”春草新纺十分昂贵,限购让春草新纺的身价居高不下,那胡商要买几十匹,却也一字未提压价之事,所以娘子要见见他么?这好像,也说得过去?   沈昕娘却是摇了摇头,抬脚靠近金香,用十分郑重严肃的语气说道:“是王爷要见见他,所以,你一定要将人请来。”   金香听闻这语气,心下立时明白,只怕事情不是像她想的那么简单了。她连忙颔首应下,立时去向王府侍卫询问那胡商的行踪。   王府的侍卫,一直远远盯着胡商一行。金香从他们那里得知,这胡商每日晌午之时,都会在悦来食肆用饭。一早定下位置,且都是在大堂里,从不入二楼雅间。这用饭的习惯,倒是奇怪得很。   次日一早,金香便就等在了悦来食肆之中。   晌午刚到,果然就瞧见那招眼的胡商一行,在一早定好的位子上落了座,他身边的随从看似无意的分布周围,可若是懂的人不难看出,他们是谨慎的守好了那胡商周遭任何能有突发情况的空隙,看似散漫,实则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   金香理了理衣衫,迈步上前。   还未靠近那胡商,便被胡商的随从伸手挡住。   “我是云香布行的人,同你们主子打过交道的,关于你们主子要采买的春草新纺的事情有话要同你们主子商议!”金香笑着说道。   那随从却板着脸,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悦来食肆不过刚到晌午用饭的时辰,却已经是高朋满座,说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饭。那胡商不知侧耳听着什么,竟好似并未发现被随从挡了的金香。   那随从板着脸,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让金香甚是无奈,“你不信,可以去问问你家主子,他定然认得我呢!”   随从却是摇头,“我主子不见,你休要靠近!”   “你怎知他不愿见我?你去问了方能知道啊?他若不见,也要他同我说,你能做主么?”金香皱眉。   那随从却只是摇头,“我家主子没说要见你,你主动找上门来,那便不能见。”   “嘿,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啊?!”金香气的掐腰。   那随从却是水火不侵的模样,金香清了清嗓子,就要喊那胡商。清了嗓子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那胡商叫什么,称呼郎君?这大堂里吃饭的可都是郎君!称呼胡商?那未免太不敬了。   金香跺了跺脚,抬头狠狠瞪了那随从一眼。   随从轻哼一声,“娘子请!”将她往一边请,就是不许靠近那胡商。   金香摇摇头,那胡商大梁官话说得甚好,他这身边的随从听着却是生硬的不甚悦耳。金香心知磨嘴皮子没用,便转身离开两步,趁那随从不防备,立时脚下一旋,想要绕开那随从,靠近那胡商。   可她的功夫不及胡商身边的随从,人家抬手便将她给挡了。   “娘子如此热情啊?”随从嘿嘿一笑,金香速度快的差点撞进他怀中,“这里人来人往的,娘子可别赖上我啊!”   “呸!做你的大美梦!”金香呸了一声。   这边儿的动静,已经有不少人好奇望过来,可那胡商,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作没有听见,竟连眼角余光也没有往这边瞟。役双刚巴。   金香愤然握了握拳头,娘子说了,要让她将胡商请到府上的,且务必要请到。她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金香斜了那随从一眼,哼了一声,提步向后堂走去。   幸而悦来食肆是娘子的地方,孙掌柜也对她十分熟悉,她让伙计寻来孙掌柜,同孙掌柜嘀咕一番。孙掌柜只好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   过了不多时,胡商一桌点的菜,便有小二给端上了桌。其中一个小二身量格外的纤细些,背影也略显单薄,走动姿态更有些女气,不似一般的小二那般大大咧咧。   这小二跟在旁人身后,低垂着脑袋,眼看要靠近胡商的桌子之时,却被胡商身边的随从一把拽住,“行了,盘子给我,你退开!”   “小二”气恼不已,牙齿都咬的咯咯作响,隐忍道:“这菜是我们食肆的招牌菜,我得给几位客官介绍介绍……”   “还是你?!”那随从竟从声音里认出了金香。“你这小娘皮,脸皮够厚的?撵不走是不是?”   金香闻言大窘,脸上都**起来。   那坐在食案后头的胡商,这才抬头向金香这边看了过来,像是刚刚发现金香一般,“咦,这不是云香布行那位娘子么?怎的到悦来食肆来做小二了?帮工?”   帮工个头!你才帮工!你全家都帮工!金香在心中大声咒骂道,脸上却牵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冲胡商点了点头,“特来见郎君,不曾想,郎君如此不好见!”   ☆、第379章 大动干戈   “让开让开!我同小娘子一见如故,甚是有缘,你们怎的不早些禀报,娘子来见?我当亲自相迎才是!哪有叫娘子受这般委屈的道理?”胡商竟真的起身相迎。   话说的好听,还不是等她委屈都受完了,才假惺惺的相迎?   金香避开胡商相请的姿势。跪坐在食案一旁。颔首僵硬的笑了笑,“冒昧打扰郎君用饭。乃是有事相言。”   那胡商立即摆手,将一双筷子送到金香手边,“上次娘子菜一上桌便走了,未能同娘子一道用饭,甚是遗憾。今日菜一上桌,娘子便出现了,这便是老天要弥补我那日的遗憾!娘子不可再推拒,定要用了饭再言其他。”   金香皱眉,“奴家女子之身,不敢同郎君同案而食。”   “不妨事,我并不计较这些,且娘子如今,也并非女装。旁人看来也并无不妥呀?”胡商笑嘻嘻的说道。   金香心下有些着急,“奴家来寻郎君,乃是……”   “听闻你们梁人讲究什么食不言?我是入乡随俗的人!”说完,他便闭嘴,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入口中,笑意盈盈的看着金香。   金香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还要维持着笑意。此时她恨不得抓了那胡商的筷子扔到一旁,吃什么吃!我的话还没说话,你就吃!可知道自己是来请人的,不是来惹事的。她便只好隐忍着,脸上端着笑,看着那胡商一口一口的用饭。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胡商。纵然胡商似乎十分习惯自己一个人用饭,旁人都眼巴巴的在一边,但对金香这么专注的视线也有些不适应,简单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来。   “娘子不喜欢悦来食肆的饭菜?”胡商笑问道。   “我家东家想要请郎君过府一聚。”金香见他开口,便立即说道,“郎君若是喜欢悦来食肆的饭菜,更应当到我家东家府上走一走了,东家府上的饭菜,比之悦来食肆,更是取其精华,精益求精之作。”   胡商闻言,沉吟一笑,“你家东家?”   金香连连点头。   “不去。”那胡商却是摇头道,“我同你家东家又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我不过是在这里买了布匹,如今布匹娘子也已近答应给我,这生意便是成了,见你家东家作甚?”   金香心头着急,“您不是做小生意的人,您跟奴家谈,便只能谈布匹的小生意,您若是见了我家东家,谈的那就是大生意了。您千里迢迢走一遭,难道只是想谈一谈小生意么?”   胡商听闻此言,面容立时肃穆起来,他身边那些随从,虽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可若细看,便不难发现,他们都摆出戒备的姿势,手都藏了起来,像是去摸兵器。   金香登时冒出了一背的冷汗,纵然悦来食肆什么都还没发生,依旧是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可她却觉得周遭的气氛一时都冷凝恍如落入冰窟一般。   “郎君……觉得呢?”金香努力维持着平静,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这是娘子的地盘,周遭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潜伏着诸多的王府侍卫,定然不会叫她如何的。万一翻脸,她也能逃出生天。   那胡商面色冷凝片刻之后,忽而轻笑起来,“这话,谁教你说的?”   “奴家自己……”   “别说是你自己想到的,我可不会信的。”   胡商笑着抿了一口茶。   金香攥着手指,心头砰砰砰直跳,“是,是我家东家交代的,东家说,郎君若是不肯来,就问问郎君,究竟是要做小买卖,还是要做大买卖。若想要做大买卖,这一趟府上,您必然是要走的。”   胡商垂眸思量片刻,忽而靠近金香,语气有几分暧昧的问道:“再多问娘子个问题,既是娘子的东家,是不是也决定娘子的命运?娘子的卖身契,可是在你家东家手里?”役双刚划。   金香闻言,脸上不由一烫,“你问这个做什么?!”   胡商呵呵一笑,起身道:“那便走一趟吧!”   随从立时护在他的周围,同他一道向悦来食肆门口行去。   金香倒被扔在了后头,待出了食肆的门,那胡商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金香,伸手做请,“还请娘子带路。”   金香仍旧穿着小二的衣服,也来不及换上一换,被请上了那胡商的马车。   “我家马车就在后院……”金香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胡商推上了车。   “既是要到你东家府上做客,乘谁的车不都一样?且叫他们后头跟着就是了。”胡商笑嘻嘻说道。   胡商的随从都是骑马护在马车周围的。金香冲那车夫说了路,并未提及“齐王府”,只道前头往哪儿走往哪儿走。   车夫便驱车动了起来。   马车里头只有那胡商和金香两人,一男一女,金香有些紧张。   那胡商倒是饶有兴味的欣赏着金香的紧张和不自在。忽而轻笑靠近她道:“梁国的小女子都是这般有意思?还是娘子的性情格外招人喜欢?”   金香立时窘迫的不知所以,瞪眼看那胡商,“休要浑说!”   恼怒的样子,带着微微的脸红,颇有些娇嗔,让人心头痒痒。   那胡商立时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叫马车外的一众随从都频频侧目。   忽而有呼哨声从前头传来,一众的随从立时紧张的护在马车周遭。架着马车的车夫也连忙勒停了马车。   金香一阵诧异,洁白细长的手指挑开车窗帘子,向外看去,“就是这一坊,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怎么突然停下了?”   那车夫隔着车门子,用金香听不懂的话,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   坐在金香身边的胡商闻言凝眸一笑,看向金香:“原来娘子身份不凡,娘子的东家更是不凡!齐王府,改日再来拜访吧!”   说完,外头的车夫已经调转马头,马车又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金香大急,“怎么能改日?我家东家还在家中恭候着郎君呢!”   也幸而是齐王府所在的坊间道路甚宽,且他们乘坐的马车也不甚大,若是乘坐齐王府的车架,便不能这么灵活的调转车头。   可马车还未行出多远。齐王府跟着的马车便已经疾驰而来,正挡在坊间的路上。   胡商的车夫不得不将马车停了下来。并用金香听不懂的话,冲胡商禀报着什么。   胡商侧过脸,看了金香一眼,金香立时心头一惊,她还未做出反应,那胡商便已经伸手上前,将她擒住。   “我要走,但放不下你,不若,你就跟我一起走吧?”说完,那胡商呵呵一笑,拽着金香,从车夫打开的马车门口纵身而出。稳稳当当的落在随从让出的马背上。   打马就要快行。   “你放开我!”金香怒叱道。   胡商一面夹紧马腹,一面摇头,“那可舍不得。”   忽而他们坐在坊间的路上涌出众多的侍卫来,墙头屋顶也尽是弓箭强弩。   冬日的阳光下,箭尖泛着冰冷的寒光,正对着胡商一行人。   挡住胡商去路的侍卫们将长剑大刀横在身前,整个坊间,霎时落入冰寒之中,气氛冷凝到极点。   “认识么?”胡商贴耳问金香道。口中呼出的热气恰扑在金香的耳根,暖融融的又很痒,配合着此时她紧张无比的心情,叫她心头感觉一时极为怪异。   “认识。”金香老实说道,“所以,郎君还是好好到我家东家府上做客为好,这般急着走,做什么?”   那胡商冷笑一声,“听闻梁人热情好客,果然名不虚传,你家东家也真是太热情好客了些!”   说着一手揽在金香腰间,腾出一手来,朝前一挥。   他身边的随从立时飞身上前,同挡住路的王府侍卫登时交手。   “我家主子请贵客上门做客,还望莫要推拒,并无恶意,只怕贵客不愿登门而已。”那侍卫一面抵抗,一面扬声解释道。   胡商在金香耳边,啧啧两声,“这种请客的方式,我真是见识了。”   胡商的随从用他们不懂的话高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劝胡商先走的意思。胡商左右看了看,周遭都是箭弩,他笑着摇了摇头,“小娘子应当有些分量的吧?你在我手中,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不会。我家东家真的只是请您上门做客而已。”金香说道。   院墙屋顶上的弓箭手,果真没有放箭的意思,似乎只是威慑,以防他们离开。   眼看胡商的随从同王府的侍卫交手愈发胶着,金香有些着急,那胡商却不肯放开她,欲擒着她一道离开。   金香的功夫一直没露手,趁那胡商留意着周遭,不曾防备她的时候,忽从胡商腰间拔出他佩戴的匕首来,匕首的刀鞘镶着宝石,华丽非凡,匕首更是锋利吹发即断。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架在胡商颈上,“叫他们住手,请你们做客而已,还要这般大动干戈,真是让人费劲!”   那胡商不曾想到眼前小女子竟有如此干脆利落的手法,以为她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此时再看,她面色沉凝,目光坚定,哪里有半分软弱的样子。顾不得危险,还赞赏的点点头,“小娘子真是厉害,某佩服,佩服!”   “少废话!我家主子要见你!”金香眯眼说道。   ☆、第380章 大买卖   那胡商用她听不懂的话喊了几声,胡商的随从果真立时收手,退回到胡商身边,看见那坐在胡商马前头,被他半揽在怀中的小娘子,竟架了锋利的匕首在胡商颈间。立时脸色大变。气氛紧张,随从随时都要对金香动手。   那胡商倒是笑着说了句什么。随从有些竟笑了起来。   金香虽听不懂,却直觉不是什么好话,脸上有些**,“随我入府!”   胡商笑着答应,“小娘子这般厉害,某岂敢不从,小娘子小心,这匕首锋利的很,可别手滑了,将自己给割伤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你闭嘴!”金香脸上更添灼热。   那胡商一众都笑起来,见胡商不甚担忧,他们也不再那般紧张。   胡商按着金香所说。兜马入了王府大门,墙头屋顶的弓箭手立时撤下,王府侍卫也尽都收起兵器来。   一路行到厅堂外头,金香的匕首一直是架在胡商脖子上的,那胡商也不着急。饶有兴味的嗅着金香的发香,还一脸沉醉的模样,让金香大为窘迫,匕首几乎都要拿不稳。   那胡商还调侃她道:“别失手了,我若死在娘子手里,了无遗憾。娘子可要哭上半辈子的!”   金香气的咬牙切齿,胡商的随从还在一旁连连起哄。   终于到了花厅外头,金香才收了匕首退到一边。   胡商朝她一笑,将腰间挂着那匕首的刀鞘取下,抬手扔给金香,“好好收着。”   “谁要你的东西!”金香怒道。   瞧见那正在笑的胡商,似乎倏尔冷脸,她才蹲身将那刀鞘捡了起来,将匕首收好,“先帮你拿着!还是你的!”   胡商这才笑起来,理了理衣衫,迈步向花厅走去。   齐王同王妃都在花厅里坐着。   胡商的随从也要跟他一同进来的时候,王府的人却是抬手拦住,“主子们见面,外头候着!没规矩!”   胡商眯眼,回头看了看,抬手叫他那些愤怒的随从安定下来,“不必担心,齐王爷既然将我请来,自然是要好好和我谈买卖的,断然不会轻易伤我,您说是不是?”   齐王缓缓点头,轻笑道:“这是自然,贵客请坐。”   “不曾想,小小的布行,背后的东家,来头这样大!”胡商笑道,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金香,啧啧两声,“不过能有如此机灵能干的丫鬟,这东家,自然不能是常人。”   “今日请郎君来,乃是有事想请郎君帮忙,只道郎君不好请,才让人做了些准备,看来这准备也是必须的,不然今日,还真是见不到郎君。”方琰缓声说道。   胡商笑了笑,“原来梁人请人帮忙,都是这么请的呀?备上弓箭手,备上侍卫,真刀真枪,是不是不同意帮忙,就给我来一只冷箭?”   方琰闻言摇头,“郎君玩笑了,不如此,郎君此时怕是已经离开,如何还能对坐相谈?”   胡商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忽而道:“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要你这丫鬟。”   他抬手指向站在门口的金香。   金香立时大惊,脸色都变了,转脸噗通朝沈昕娘跪了下来,“惊慌失措道,娘子……婢子,婢子……”   一直没有开口的沈昕娘忽然拍案而起,黑白分明的眼眸冷冷的看着那胡商,“你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了,还敢同王爷谈条件?!王爷请你来,说的好听些,是请你帮忙,说的直白点,是给你个机会,救你的命!”   那胡商不防备,冷不丁的被这么一阵娇喝给震的有些晕。   “这话,什么意思?某不懂……”   “你是胡商么?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不要把你的身份先说说清楚?”沈昕娘冷笑一声,看着那胡商道。役双场技。   一开始他的做派就让沈昕娘怀疑,这才派了王府的侍卫一直盯梢。如今是真的知道那胡商的身份,还是心头隐隐有所猜测,不得而知,不过她这义正言辞,十分笃定的样子,倒是震住了那胡商。   胡商好一阵子,没有言语,只拿眼睛打量着齐王爷和他身边那颇有气势的王妃,心头思量着他们究竟是故意诈自己,还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你在京城也有好几日的时间了,在食肆坊间,市井街头,听到的议论还不够多么?这京城里头,谁是能帮你,能和你做‘大买卖’的人,你心中还没有个成算么?今日请你来,不是帮我们,说到底,不过是互利互助。要不要做这笔对你对王爷都划算的‘大买卖’,还能郎君自己掂量掂量。”沈昕娘缓缓说道。   那胡商立时瞪眼,“你们派人跟着我?”   沈昕娘垂眸,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方琰轻笑了笑,“郎君想好了么?这买卖,能谈么?”   胡商紧皱着眉头,半晌像是想通了什么,哼笑一声,“且看看你们都知道了什么?谈买卖,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实力,有没有诚意!”   方琰抬手从袖中拿出个一张卷成细条的纸条,抬手给身边伺候之人,那人又送到胡商面前。   胡商心头惊疑不定,接过纸条来,缓缓打开。   看到字条上的字迹之时,他立时大惊,面色都变了,蹭的起身,手已经按到腰间佩剑之上。   门外头站着的他的随从,也摆出进攻架势。   “齐王爷,是什么意思?”胡商冷声问道,脸上那种嘲讽的笑意一丝都看不见了,唯有一片冰冷肃杀,“齐王爷,是要留下我的命来么?街头传言,果然不可尽信,都说齐王爷乃当世贤王……哼哼,真是笑话!”   方琰微微蹙了蹙眉头,垂眸思量片刻,如实说道:“请郎君来,就是想请郎君解释解释,这上头究竟写了什么?”   胡商面上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王,又看看齐王身边那貌美的王妃,迟疑问道:“你们看不懂?”   齐王点头,“所以劳驾郎君。”   胡商皱起眉头,上下打量齐王,“这信不是给你的?”   齐王连连摇头,“非也,只是偶然截获来的。”   胡商抿着嘴,面上似有些不信,“不能吧?偶然截获来的?这么巧?就被你截获?还让我看到?”   “不巧。”沈昕娘抿了口茶缓缓说道,“王爷为了截获这封信,可谓兴师动众,京城两三年之内,怕是都鲜见隼鸟了。”   胡商一噎,又低头细看那纸条,眼睛瞪得老大,仔仔细细,逐字看过去,“这字迹,是临摹来的?不是原笔迹?”   齐王点头,“看来找郎君,真是找对人了!”   胡商嗯了一声,面上的表情让人一时看不甚清。   “金香,关门。”沈昕娘忽而说道。   那胡商竟没有反对。胡商随从虽十分紧张,但主子没有发话,他们也不好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厉害的,敢将匕首架在主子脖子上的小娘子,转身将门给关上,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信上写了什么?”齐王问道。   胡商沉吟片刻,认真看着齐王,像是在暗暗估量齐王的可信度,半晌,他轻叹一声,“纸上写‘二弟告病不现身,疑他出门远行,或已至京密谋议和之事,望悉知破坏。若能让他有去无还,定当重谢。’”   齐王和沈昕娘对视一眼,沈昕娘忽而起身,冲那胡商福了福身,“二皇子有礼。”   胡商一怔,连忙也起身还礼,“王爷有礼,王妃有礼!”   相互见礼之后,他才皱着眉头看着齐王王妃,“王爷王妃怎知我的身份?这京中,可还有旁人知晓?”   方琰轻缓摇头,“不过巧合,幸而王妃心细敏锐。虞将军来信说明,突厥可汗有两位颇有成就的皇子,大皇子好战,二皇子仁义,主张议和的一直都是心怀百姓,心系苍生的二皇子。想来二皇子能在这个时候,冒险前来京中,定然是要图谋大计的。”   二皇子点了点头,拱手道:“正是为两邦议和而来,可听闻大梁朝中,反对议和的声音,一直占据中坚力量,如今,又有我大兄亲笔信……”   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方琰面色也不甚轻松,昨日那游隼飞向蔡相家中的事实,恍如一根刺,深深扎入他的心中。他怎么也不曾料到,竟然是蔡相。   不论是什么原因,既然事实已经证明,蔡相参与了通敌之事,此事就不可小觑。也决计不能在尚未有全盘把握之时,让蔡相知道二皇子就在京中的事实。那纸条,蔡相已经收到了原件,他若知道,或真的会谋算二皇子性命。如此一来,只怕议和就再无可能,只能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如今先保全二皇子安危是重中之重。”方琰缓缓说道。   二皇子拱手道谢。   紧闭的门口却传来扑棱棱的声音,金香在门口发出低低一声惊呼。   沈昕娘抬眼看向门口。   “娘子,有只鸟!”金香在门外低声说道。   “放进来。”沈昕娘话音刚落,金香推开门。便有一只一尺多长的大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在房梁下头盘旋了一圈之后,落在沈昕娘肩头,还用它那柔软的小脑袋,蹭了蹭沈昕娘的脖子,衣领。   ☆、第381章 谋事成   二皇子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这,这……”他抬手指着那只游隼,“这是我大兄的萨黑拉,从几百只游隼中挑出最为聪明机敏的一只。可它野性难训。一直驯养了有两年多的时间,才敢放入空中不怕飞走。它。它怎么?”   立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戒备的看着齐王齐王妃两人,眉头皱紧,怀疑他们刚才同自己说的究竟是不是真话。   齐王点了点头,“是,截获它的时候,它受了伤,王妃照顾了它,所以它便同王妃十分亲近。”   二皇子哦了一声,眼中仍旧是遮掩不去的惊讶。   看那游隼落在齐王妃肩头那熟稔亲密的样子,像是有从小养出来的感情一般,哪里像是刚截获没多久能照顾出的感情?游隼比鹰还难以驯养,更为野性。可看王妃肩头那游隼,温顺的不像是天空的霸主之一。   那分明就是大兄的萨黑拉,突厥话萨黑拉就是猎鹰的意思。大兄对这只游隼,珍爱至极,若是叫大兄瞧见他的萨黑拉如此驯服的窝在旁人肩头。不知道大兄的表情会是何等的精彩呢?   二皇子咧嘴,心头有些幸灾乐祸。   方琰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情。   “既然已经知道了字条上的内容,那便证明了,这件事,蔡相并不是无辜的,我们那些关于误会了他的设想。也都不能成立了。”沈昕娘在方琰身边,缓缓说道。连这只游隼都被认出了是突厥大皇子的鸟,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役肝斤技。   方琰长长叹息了一声,“知道了是蔡相,如今又能如何?拿下蔡相?蔡相虽不是武将,也没有手握重兵,却是个轻易动不得的角色,牵一发而动全身,称他先生,经他阅卷入仕途的官员,遍布朝堂。若是动了他,朝堂必将震动。且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蔡相一人谋划,还是与人同谋。我总觉得,谢将军……”   沈昕娘闻言,缓缓点头,谢将军也十分可疑,并不能因为游隼是给蔡相通信,就排除对谢将军的怀疑。倘若这件事情是蔡相和谢将军同谋呢?   “如今边疆大战,倘若京城不稳,则内忧外患,大梁势必落入动荡之中。”方琰缓缓说道。   他说的沈昕娘自然明白。两人抬眼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眉头紧皱,浑身防备。   如今内乱外患,两乱不能同时激起,两线作战势必危急,让若内乱和外患逐个击破,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们不是打算,一错到底,先将我交给那些勾结我大兄的朝臣吧?”二皇子瞪眼说道,“我大兄这人,你们不了解,我却是很了解的,他绝不可能同你们议和,他残忍好杀,骁勇善战。最喜欢的就是屠杀梁人,他曾说,梁人根本就是软弱的民族,不配占据这么广袤的地界,他要让梁人都沦为突厥人的奴隶,为突厥效力。”   花厅里的头的气氛,十分冷凝。二皇子刚放松的心神,此时更绷紧的像琴弦一般。   方琰和沈昕娘都没有开口说话。   花厅里似乎能听到道扑通扑通的心跳,不知来自何人。   二皇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可我很欣赏梁人的文化,欣赏梁人的聪敏,梁人的勤勉。我是主张于两邦都有利的结果的。议和,不管对梁人,还是对突厥都是一件好事。梁国境内,可以放牧的地方并不多,我们天生喜欢广袤的天地,喜欢逐草而生的自在生活。我们本可以和平相处的!你们不要为了一时的安稳,做了错误的选择!”   二皇子说道最后,已经颇有些声色俱厉的意思了。   沈昕娘侧了侧脸,因为那只落在她肩头的游隼,不停的伸出小细腿儿来,蹬着她的衣领。还拿小脑袋不停的蹭她,见她没有理会,甚至用尖尖的喙来啄她衣领。   终于引起了沈昕娘的注意后,它又伸出她细细的鸟腿儿来。   沈昕娘伸手将它从肩膀上拽下来,顺着它的腿向温软的羽毛中摸去。   在细密的羽毛中,沈昕娘的手指忽而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她低头仔细摸了摸,“有回信!”   扒开它柔软细密的羽毛,果然在细细的小腿上头发现了一根极细的竹管,绑得紧紧的。方琰拿出他身上锋利的玄铁匕首,递给沈昕娘。   沈昕娘接过匕首来,小心翼翼的挑开细线,去除蜡封,将竹管里头的小纸条取了出来。缓缓展开字条,依旧是他们看不懂的文字。   沈昕娘递给一旁伺候之人,那人又送到突厥二皇子手中。二皇子皱眉看着那字条,喃喃读道:“君放心,定留意,若患除,君可谋大事成。”   方琰和沈昕娘交换了眼神。   突厥二皇子抬起头来,眼中还有些迷惑不解,“大事成?谋什么大事?什么成?若患除,就是,如果我死在京城,死在大梁,有去无回,大兄就可谋……”   他喃喃自语说道此处,忽然脸色大变,腾然从矮几后头站起,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微微张着,面色难看至极。顾不上同齐王,齐王妃开口,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二皇子意欲何为?”齐王在他身后问道。   二皇子心急的脚步都有些踉跄,快步奔到门口,才低声说道:“谋大事成?我死了,大兄能谋的大事……不就是篡权夺位么?这种事情,他干得出来!他那种人,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事呢?我要回去,要告诉父汗!让父汗知道他的狼子野心!”   齐王府花厅的门是紧闭的,二皇子伸手拉门,竟然没能拉开。   他本就心急如焚,见自己似是被锁在里头,不能出去,心头更是又急又恼火,回过头来看着齐王同齐王妃,“什么意思?”   齐王起身道:“二皇子稍安勿躁,信还在这里,大皇子就算要谋划,也是在收到信,知道祸患已除之后才会谋划,没有把握的事情,想来谁也不会去做。”   二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即便如此,我也当快些回去,叫父汗知道他的心思,对他有所防范才行!决不能在此浪费时间!”   “倘若你告诉土门可汗,大皇子意欲谋权篡位,可汗就会坚定不移的相信你么?难道不会怀疑,你是为了陷害大皇子,实际上是你有不轨之心,所以故意要借此机会除掉对你威胁最大的人么?”齐王缓缓问道。   二皇子听闻此言,拽门的动作登时停了下来,他微微皱眉,细想着齐王的话。眼眸之中的焦急似乎也渐渐冷凝下来。如果他告诉父汗,大兄要谋逆,父汗会觉得是他要排除异己?故意陷害大兄?会么?不会么?会的吧……   他抬头整整看向齐王,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齐王爷说的有道理……”   “更何况二皇子此次来京,定然是为了两邦的友好邦交而来的吧?如今还未谈成议和之事,二皇子难道真的甘心就这么一无所获的离开?那这么一趟冒险远走,岂不是无功而返,平白浪费了?”齐王又道。   二皇子无力的点头,他是想要议和的,亲自来谈成这件事情。若能亲手促成两邦的友好邦交,不禁每年战乱能减少,突厥人的生活也将能有一个不小的提高!   “齐王是有什么办法了么?不妨说来听听,既然你我都想促成议和之事,如今就是站在一条战壕里的朋友!”二皇子回到矮几后头,又撩着衣摆坐了下来。   齐王缓缓点头,“如今有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能攘除大梁边境外患,又能帮二皇子除去一个一直惦记着你性命的敌手,不知二皇子愿不愿意配合?”   二皇子微微皱起眉头,“还请齐王明示。”   齐王爷勾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指了指矮几上头的字条道:“换个说法。”   二皇子皱眉,深想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齐王的意思是,告诉大兄,我已经死在了京城,让他谋事?”   齐王含笑点头,“二皇子高见。”   二皇子却是立即摇头,“不行,这绝对不行!齐王爷适才也说了,人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若知道我死了,要举兵谋反,必定是有所持的!必定是做了完全的把握才会行事!我的父汗还一无所知,岂不是要备受其害?万一……万一……万一让他事成了!我的父汗……”   他一面说着,一面连连摇头,这样的后果已经将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大兄事成,父汗枉死,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大梁和突厥都将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这样的结果,他绝对承受不起。   “二皇子误会了,既然说了,谁都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情,我又怎会让二皇子如此冒险?”齐王摇了摇头。   二皇子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   齐王这才缓缓解释道:“倘若是让土门可汗先知道了大皇子的用心呢?倘若土门可汗事先已经有所防范,而大皇子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切阴谋计量,已经尽被可汗知晓。这种情形之下,再谋篡位,可能成事?他没有轻举妄动便罢,倘若稍有异动,那结果必然是大大有利于二皇子的呀?”   ☆、第382章 施与受   二皇子蹙着眉头,眼眸之中却是迸发着惊喜的神采。这话说的不错,倘若是他如今回去告诉父汗,大兄要谋逆,父汗未必能相信他,说不定还要怀疑他的用心。可是若是让父汗自己知道大兄的狼子野心。再亲眼看到大兄谋划。那父汗必然要对大兄寒了心,也不必在他们兄弟之间徘徊不定。结果定然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   “只是,如何能让父汗有所准备?”   齐王沉吟片刻,缓缓问道:“这里,二皇子您是最了解土门可汗的人。不妨来猜想一下,倘若是这游隼的信落入土门可汗的手中,他会有什么反应?”   二皇子凝住眉头,思量片刻,倏尔脸上露出微不可查的轻笑来,“父汗认得这萨黑拉是大兄的鸟,父汗若是看到萨黑拉带有密信,并且看到密信上的内容,定然会为了验证密信上的内容是否属实,而原样放回去。让这信仍旧落入大兄手中。大兄看到信,开始着手准备的时候,父汗其实已经早有所防范,且他的一切举动都会落入父汗的眼中!父汗倘若亲眼看到大兄的背叛,而不是单单是听旁人描述——那么父汗一定会心冷至极!到时候。父汗一怒之下,对大兄做出什么来,就不是受旁人的影响蛊惑了,而是大兄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   二皇子低头轻笑起来。觉得这办法甚至美哉!自己只要在京城里,保住性命,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说,不用在父汗面前表现什么,就可达到如此美妙的结果,实在是世上最最划算的事情了!   瞧见二皇子面色,齐王缓缓点了点头。   二皇子却登时又想起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来,“这游隼是我大兄驯养出来的,只听从我大兄的话,它向来是到了大兄身边才会落下的,旁人绝拿不住它!怎能让它将信先送到我父汗手中?且不引起父汗的怀疑呢?”   齐王瞧了瞧在沈昕娘手中,十分乖巧的游隼,似是根本没有把这问题放在心上。   二皇子也看了那游隼和逗弄着游隼的齐王妃一眼,迟疑道:“就算如今这游隼听王妃的吩咐,可京城距离西北千里之遥,中间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王妃便是如今朝它下令,又如何保证,这命令就一定能执行无误呢?人尚且有犯错的时候,更可况一直鸟?”   他脸上的轻松被浓浓的担忧取代。   齐王皱眉,忽而问道:“一个名曰楚韵的汉人,可是二皇子的部下?”   二皇子闻言一惊,瞪眼看向齐王。   齐王摆手道:“如今二皇子也说了,咱们已经是一个战壕里的朋友,为着共同的目标努力,那些见外的话,就不该说了。彼此最起码的信任应该有吧?”   二皇子又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没错,他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为我所救,后来表示愿意效忠与我,因为他不是突厥人,大兄也不知我同他的关系,我便将他安排到大兄身边,借以了解大兄的动向。”   “他前往京城,掳走京城里的小娘子,也是你安排的了?”齐王问道,语气之中并未有谴责之意。   二皇子叹了口气,“这主意是我授意他向大兄说的,大兄一向嫉妒父汗对我的偏爱,我便利用这点,让他进言大兄道,倘若是大兄能促成我不能促成的议和之事,父汗必然会对他刮目相看。掳走西北大将军虞将军最为关切在意之人,必定能逼得虞将军退兵……是我授意他这般劝大兄的。大兄倒是听信了他的话。”   齐王点了点头,虞淼猜的果然不错。   “你的真正用意,就是为了探知大皇子究竟在和京城之中的谁人联系?”   二皇子立时点头,“两邦议和,分明就是对两邦最有益处的事情!这个有脑子的人都想得明白,我不明白,为何我两次派出议和的使臣,到了京城都是有去无还?难道大梁人都是没脑子的蠢人?当然,此话并无冒犯之意,我只是觉得这般实在太奇怪,所以心下猜测,定然是大梁朝中,出了奸细,或是和我大兄有亲密往来,为了他们私下个人的利益,在破坏这对两邦都有益处的事情,所以我让楚韵走这一趟京城,就是为了探一探,究竟是何人在和大兄暗中联络!可惜不曾想,他在京城逗留两个月之久,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等不及,这才亲自走了这一趟!不曾想,这亲自走一趟,果然收获不小!遇见王爷,同王爷联手,实在是意外之喜!”   二皇子拱手朝齐王爷笑了笑。   齐王也拱手还礼。   “那若是让这游隼飞到我西北军营之中,让它带去二皇子你对楚韵的吩咐,并让楚韵来促成后来的事情,二皇子以为如何?”   二皇子闻言,皱眉思索,似乎在十分慎重的考量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想了半晌,他却是摇头道:“不妥。”役肝他划。   齐王吸了一口气,“为何?”   “我从未见过这游隼对大兄以外的人如此俯首贴耳的!王妃实乃是大兄之外的第一人,如何能保证萨黑拉到了旁人手中,也像是到王妃手中这般听命?倘若它飞离京城之后,特别是深入西北之后,忘记了王妃的交代,仍旧选择听服我大兄,咱们这些计划,岂不全都落空了?”二皇子沉声说道。   齐王缓缓点头,将胜负成败,全都寄托在一直游隼的身上,似乎的确是太过轻率了。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那游隼的身上,游隼正低头,用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沈昕娘净白纤长的手指。   沈昕娘抬头冲齐王轻轻一笑,“这事情不难啊。”   二皇子闻言好奇朝她看过来,方琰的脸色却是霎时就变了,“你别说,我不听。”   沈昕娘抬手落在他的手掌上,轻轻握住他的手,“相交于这件大事促成,旁的事情都可沦为小事了吧?”   方琰抿着唇,唇线冷硬,微微阖目,不看沈昕娘,似乎也摆出不听她说话的态度来。   “内忧外患,于大梁来说,相当于两线开战,必然不可能大获全胜,倘若先排除掉西北外患,在安定朝堂内的纷争,罢黜那些存有私心,不利大梁社稷之人,则会有保障的多。”沈昕娘缓缓说道,“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为圣上,为朝廷做的事么?”   二皇子坐在一旁,没有吱声,却是有些不解,这王爷王妃夫妻二人在为什么争执?   “上次你离开,你可知家中成了什么样子?你可知离儿他有多想念母亲?上次你回来,我什么都没说,便原谅了你,看来我是做错了,让你以为你不置一词,就这般离开不过是小事一桩,是不是?”方琰气的俊逸的面庞都有些黑,“今日吾就明白告诉你,不行!”   沈昕娘收回落在他手上的细白手指,淡然看他道:“那王爷不妨说个更好的法子来,比我能更快赶到西北,比我更能对这游隼下令的人若能被找出来,王爷以为我愿意去西北那地方?以为我愿意离开京城?离开我的夫君,我的幼儿?”   方琰蹙眉,目光幽深的望着他。宛如星辰的眼眸之中,是挣扎和恼怒,却又偏偏无法释放其中的怒气。   二皇子张了张嘴,却一声未吱,人家夫妻间的事情,他贸然插言不好,且他怎么还是有点没有听懂呢?这两人好好的,怎的突然莫名其妙的就生起气来?争执这去不去西北的问题?听话里头的意思是,这位看起来艳若桃李的王妃要亲自走一趟西北?闹着玩儿的吧?她能干什么?   方琰默默看着沈昕娘好一阵子没说话。   沈昕娘就那么安静恬然的回望着他,好似两人之间有一场目光上的对峙,更是心里的对峙,谁先妥协,就会落败。   良久,方琰长叹一声,“就算我担心你,纯粹是多余,你已经厉害得完全用不着我担心,那离儿呢?你忍心让他再离开母亲好些日子?”   沈昕娘垂眸,缓缓说道:“你不必这么说话,我从没有觉得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知道有人在关心我,在牵挂我,我心头都是热的,我会迫使自己更小心,更谨慎,也要更快的赶回来,因为我知道,不论是什么时候,总有个人在这里等着我平安回来。我并不是单单在帮你而已,我也是在顺从我自己的心意,施比受快乐,我为大梁百姓做这些,让我心里很宁静,很快乐。我觉得自己没有愧对当年灵山枉死的那么多人,他们的牺牲,他们的命救下来的我,总算将这份恩情传递了下去,我为世人做了我能做的事,我心中的愧疚和不安总能少上一些。”   方琰定定看她,“你是这么想的?”   沈昕娘点头,“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安危,自己一家人的安危,本来可以做的事情却没有拼尽全力去做,想起灵山上那么多条人命,他们用自己的死,师父用自己的血,救下我来,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救下了一个贪生怕死,一个懦弱之辈!”   ☆、第383章 心意   方琰心头微微一震,看向沈昕娘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好似有了变化。她纤细软弱的肩头,一瞬间竟坚强宽广起来,她的身量也在眼中愈发高大。   “我不想让师父失望。也不想让灵山众多同门失望。我当进自己所能的为天下百姓做事。”沈昕娘轻笑了笑,“紫阳真人曾经说过。得到天赐珍宝乃是福分,拥有这般福分应当尽更多的力,心怀这天下百姓才是。”   方琰微微苦笑。   沈昕娘却笑容十分真挚,靠近了他几分,轻缓说道,“且我发现了个很好的法子,这次我离开,离儿必然不会像上次那般哭嚎不止,他会很懂事,也会很好哄的。”   提及儿子,方琰的嘴角又微微往下耷拉,他既不愿听到儿子那嘶声竭力的哭声,又心疼儿子眷恋母亲的心。有个这般厉害的母亲,对一个未断奶的小儿来说,还真未必是件好事。   “你不信我?”沈昕娘笑问他道。   方琰只好勉强点头,“我信。”   坐在一旁的二皇子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两人,“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我自小接触梁人文化。自诩知道的颇多,这会儿怎么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梁人文化都是白学了?如果我没听错,你们的意思是,王妃要亲自去一趟西北?”   齐王和王妃一同点头。   “正是此意。”齐王说的极不情愿。   二皇子则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齐王这个时候,就不要同我开玩笑了。”   “并没有玩笑。”齐王无奈摇头。“此事王妃一去,必然能成。”   “呵,呵呵,大梁的男人……”   “二皇子!”沈昕娘在二皇子的话还没说完之时,便立刻打断他,方琰本就不想让她去,二皇子再不知情况的嘲讽一番,只怕她刚才的一番话都要白说了,方琰定是要将她关在家中,那才是误了大事,“二皇子梁人文化知道的可能不够全面吧?二皇子可知梁人的道法文化?”   二皇子微微皱眉,“道士术法,略有所耳闻,不过玄乎其玄的,只能当做消遣且听听作罢,不能当真!”役肝扔划。   “那西北部族的萨满祭司,神女,法老也都是玄乎其玄的,也都只能听听作罢,不能当真的么?”沈昕娘问道。   二皇子立即变了脸色,恭敬且严肃的朝天拱手,口中念叨了一阵他们听不懂的话,这才正色看着沈昕娘道:“王妃不知,不可乱讲!要心怀敬畏!若是得罪了天神之灵,只怕要降下诅咒来!可不是王妃能承受的起的!”   沈昕娘缓缓点头,“妾身浅薄,冒犯了。所以,并非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就一定是不存在的。而恰恰相反,我们不了解的,也许是十分真实的存在着,因为其力量非凡,而显得神秘。”   二皇子听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更为惊讶的看向齐王妃,“王妃莫不就是……传说中修行道法之人?”   沈昕娘轻笑颔首。   方琰面色懒懒不想说话。但想到沈昕娘这次同上次前往西北,通知虞淼不同,此次的任务更是危险艰巨,便沉声问道:“如若那楚韵真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不妨留下信物,以便不时之需。”   二皇子闻言连连点头,想了片刻,略笑了笑道:“可否叫门外那位丫鬟,进来说话?”   沈昕娘扬声叫金香进来。   金香推门而入之后,就感觉到二皇子灼热的目光正一瞬不移的落在她的身上,主子面前,她不好放肆,只当没有感受到,福身行礼。   方琰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起身看着金香笑道:“适才我给娘子的信物,如今还要借用一番,待事成之后,定当归还小娘子。”   金香一愣,拿出袖中那把匕首,面色有些恼羞成怒,“什么信物,本就是你的东西,说什么归还我?这话真是奇怪!”   金香上前,将匕首奉至沈昕娘面前。沈昕娘抬手拿过匕首,面色略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金香,又看看二皇子。   二皇子摸着下巴轻笑,落在金香身上的目光暧昧至极。见齐王妃看他,才正色道:“这便是信物了。”   “什么信物!娘子,婢子和他没有关系!更没有什么信物!”金香急忙辩解道,二皇子说的乃是取信楚韵的信物,金香这么着急辩解,倒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这似乎正中突厥二皇子下怀。   沈昕娘看了他一眼,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追问,只哦了一声,收起匕首,让金香退下。   金香面上还有些着急和担忧,但见娘子没有多问,也不好多耽搁,躬身退了出去。   字条上的密信,由二皇子改为“患已除,君可谋大事成”。并由方琰模仿了蔡相的字迹,重新封入竹管之中。方琰安排了二皇子在齐王府中住下来。   沈昕娘再抱了抱儿子,便做离开的打算。   “你竟然还是要走。”方琰垂眸站在她身后缓缓说道。   沈昕娘冲他比了噤声的手势,方离不过刚刚睡着,若是吵醒了,又要好一阵子才能哄睡。   她伸手拉着他的手到了外间,从袖袋中拿出一只小小的青瓷瓶塞入他手中。   方琰皱眉看着手中的瓷瓶,“这是什么?”   “灵山珍宝。”沈昕娘简短说道,“离儿若是闹着不肯吃东西,不肯吃奶,滴入一两滴,他就会乖乖吃了。”   “这……”方琰立时瞪大眼睛,面上颇有些怀疑神色。   沈昕娘安慰道:“不用担心,你我都吃过的。”   “嗯?”方琰皱眉不解,忍不住拔开瓶塞来,轻嗅了嗅,似乎淡然无味,又似乎有隐隐约约的自然香气,细细分辨,却又什么都分辨不出。   “不记得就算了。”沈昕娘摇头道,“我是他母亲,若是不放心的东西,我敢给自己的儿子用?”   说完,她便转身去了侧间,换过了衣服,一身打扮十分利落,眼看这就要出发的样子。   方琰还揣着那只小小的青瓷瓶,有些不能回神。   “我会尽快赶回。”沈昕娘利落的站在他面前,仰脸看着他说道,“我只做我能做的,剩下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你,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只管担忧你的朝中局面,不必担心我,我定很快回来。”   方琰抬手握住她的手,“昕儿,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沈昕娘微微一愣,忽而笑道:“和你在一起的。”   方琰面上一滞,沈昕娘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有你守在我身边,一切已足矣。”   说完,她轻吹了一声唿哨,落在枝头的游隼立即拍着翅膀飞了下来,沈昕娘脚尖点地,提气而起,回眸冲方琰又是一笑,带着那游隼,在屋脊房檐之上辗转腾跃,不多时,那灵敏的身形便彻底瞧不见了。   方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瓷小瓶,猛的哦了一声,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水了!乃是在灵山的时候,在她还是沐灵的时候,自己说要娶她,问她是否愿意,她便给了自己这样的水,让自己吃下。   那时不明所以,如今联系在一起想,方才明白,虞泰不择手段也要获得这灵山珍宝就是因为这灵山珍宝有延年益寿,运用得当甚至能长生不老之功效,她给自己这水来吃,不就是希望,他能够延年益寿,他们方才能在一起么?   原来她的心意,早就已经向他表明,然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却一无所知,以为她修行之人,嫌弃自己**凡胎配不上她?自诩聪明的他,在这件事情上,还真是迟钝!难怪她刚想起来过往的时候,那么恨他!她向他表明心迹,他没有领会,还离开灵山,丢下她一人!又让她经历灭门惨事,让她独自经历那么多,换做是谁也会恨死他的吧?她还能原谅他,他们还能一起携手走到今日,上天真是厚待他!   他仰目望着天空,望着沈昕娘离开的方向,虽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她来去如一阵清风。可她的身姿,却再清晰不过的在他眼前,在他心里。属于沈昕娘的,属于沐灵的,重重叠叠印在一起。   “昕儿,我辜负了你那么多,等你回来……我定永永远远守在你身边,再不相离。”   沈昕娘离开之后,很快便出了城,她走直线,不必绕路官道,纵使山林荒野,也不用避及,速度非常快。那只游隼飞在天上跟不上她的速度,她索性召那游隼下来,藏在怀中,带着那游隼一同快行。   她发现自己的速度似乎比上次前往西北通知虞淼之时,更快了些。道**力在什么时候增长的,她自己竟然都没有感觉到,好似不动声色,不知不觉的,已经提高了,她不用闭关修炼,不用煞费心机的突破,那种突破已然悄悄到来,无声无息。   沈昕娘没有细想自己究竟是不是又突破了曾经未能企及的高度,只专心致志的赶路。   上次前往西北寻找虞淼,用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时间,这次要前往更西之境,寻找到在西北忙忙草原之上的突厥部族,她竟只用了上次六七成的时间,便已经越过了西北大军连绵起伏的营帐。   再往西,她能辨别方向,却不知该去往哪里寻找突厥人了。   ☆、第384章 夜探   天**要黑沉下来,她将怀中的游隼拿出,“萨黑拉,你能寻找到突厥人的营帐么?带我去,不要被人发现!”   那游隼不知听懂了没有,拍拍翅膀。从她手中飞了起来。在高空之中,越飞越高。张开翅膀有近三尺长的它,在空中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沈昕娘眯眼看着空中那小小的黑点,心里一时有些没底起来。这鸟毕竟不是人,就算开了智,人尚且会背叛人,鸟会不会呢?   她正犹疑之时,瞧见那游隼又从高空俯冲而下,在她头顶盘旋了几圈,向北方飞行而去。   沈昕娘立时提气跟在它后头,她速度极快,宛如疾风,那游隼也飞的很快,不多时。翻过一个不高的山坡,便瞧见一片灯火明灭的营帐。   沈昕娘立时在山坡上趴伏下来,并让那游隼从空中落下,停在她身边。   天色越来越深了。一人一鸟离那片营帐还有一段距离。   但倘若再靠近,只怕会被营帐中的人发觉。可离得这么远。又难以分辨那群人中究竟有没有土门可汗和大皇子?   她又如何能确定这鸟是飞到了土门可汗手中,顺利的将大皇子通敌密谋的信给土门可汗看过了呢?若不能确定这些,她走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   沈昕娘心中有些焦急,却不得不在山坡上伏低了身子,耐心等着看着。幸而她目光敏锐。夜色并不十分影响她的视力,她仔细看着。分辨着。   营帐外头,有许多人走来走去,还有人欢歌笑语,一面烤着肉,一面喝酒,玩闹的声音能传出很远。纵然她能听得一句半句,却也听不懂。   她越发有些着急起来。   “那一群人里头,有土门可汗么?”沈昕娘侧脸看着那鸟儿问道。   鸟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回望着她。   “你不是很聪明么?来,告诉我,那一群人里头,哪个是土门可汗?哪个是大皇子?嗯?”沈昕娘瞪着那鸟。   鸟也瞪着她,指望鸟儿能回答她的话,简直痴心妄想。   “你听懂了没?”沈昕娘问道。   鸟继续瞪着她。   “听懂就点点头?”沈昕娘不死心道。   鸟不动,继续瞪她,还凑过来,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脸。被沈昕娘无奈推开,它就低头啄着草叶子,不知是在玩儿,还是在找草底下的虫子吃。   沈昕娘颇为无奈,引出白泉水在手中,那鸟立时扑上来,用嘴啄着她手心里的灵泉水,啄得她手心又痒又疼,“乖鸟,告诉我,你认识土门可汗么?”   跟一只鸟儿说话,大概同对牛弹琴差不多,鸟儿把沈昕娘手里的水都啄干净了,也没冲她点点头,或是摇摇头,更不可能开口回答她的话。役华丽圾。   沈昕娘扶额,“我真是急疯了,竟然指望一只鸟回答我?”   她趴伏在草地上,总算放过了那只游隼,眯眼看向突厥人的营地。   进进出出的人,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奇怪不似梁人的服饰,让她根本无法断定这些人的身份。   就连突厥人的礼仪,都通大梁人不甚一致,而她要做的事情,却是不容许她有丁点失误。倘若是她将打算先给土门可汗看的信,送到了大皇子手中,她这一趟白来了不说,大皇子若是在土门可汗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篡位事成,那在京城中想要议和的二皇子则全无用处,连个能遏制大皇子的人都没有了,边疆的仗就只能硬着头皮死磕到底了。   这信,必须要先送到土门可汗手里头,且还要让他相信,绝对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单纯的是他无意中获取了大皇子的秘密。   沈昕娘在草丛里趴伏了一夜,直到山坡底下的营帐渐渐冷清下来,外头放声歌唱,吃肉喝酒的人都渐渐睡去,她也没能断定出那个是土门可汗。   她咬着下唇,涨奶的感觉让她分外想念尚在家中的孩子,纵然涨奶她能够运气缓解,可心头的思念却没有办法舒缓。方离哭了没有?闹人了没有?喝奶了没有?吃饱了没有?方琰放心的喂给他灵泉水没有?他知道母亲又丢下他离开了么?   沈昕娘抬手揉揉酸胀的眼,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更清楚自己不能冲动行事。且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成功与失败之间,是千千万万条将士们无辜百姓们的生命,是难以计数的家庭是否要面对支离破碎。她让自己从焦急无措中冷静下来。   伏在草丛之中一夜很冷,如今西北已经几乎可以称之为天寒地冻,若是一般人,就这么一身衣服伏在草里一夜,早就冻死了。沈昕娘倒是不惧寒,只是如今的全完无从下手的局面,让她心里头分外的焦灼。   天快亮的时候,她从怀中摸出干粮来啃,手却是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她心头猛的一亮,是了!她总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总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定然能够解决所有的难题,其实有时候,借助旁人的力量,也许会让成功来得更加容易,能让山重水复疑无路中,霍然见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拿出那只刀鞘上镶有宝石,分外华丽的匕首看了看,又立时塞入怀中,抱着那只游隼,在突厥人的营帐热闹起来之前,提气纵身而去。直奔西北军大营。   她刚靠近营地,便立时有哨箭呼啸向她而来。   这次连喊话都没有,直接就开始动手,沈昕娘猝不及防,她怀中的游隼更是吓了一跳,幸而她的身体本能的反应就十分敏锐,在那只哨箭射在她身上之前,一跃避开。   但随后便有更多的箭矢,铺天盖地的向她招呼来。   沈昕娘怀中的游隼受了惊,拍着翅膀就要飞起来。   沈昕娘怕她被箭矢所伤,不敢放开它,应对的动作迟缓了下来,躲避箭矢还要照顾她怀中的鸟,甚是有些狼狈,幸而她袖管中的符篆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匆忙间弹出符篆来,口中念念有词,抵挡铺天盖地的箭雨。   “手段好生诡异!快去禀报将军——”   “停手停手——”立时有人高声道,“上次也是这般手段,乃是将军故人!先停手,且将人拿下,待禀明将军,再做论处!”   似乎是沈昕娘上次夜闯西北大营时,就见识过她手段的人,认出了她的手法。   这般诡异的手法,没有见识过道法的普通士兵,自然是毕生难忘。   箭雨渐渐停下,一众的士兵们手持大刀利刃,却有些不敢贸然上前,十分谨慎的看着沈昕娘。   “是个女子!”   “看她手里——快看!”   这般咋呼的声音,叫沈昕娘怀中的游隼十分不满,拍了拍翅膀,想要飞起。   沈昕娘紧紧拽着它,才没叫它飞走。   “这是突厥探子——快拿下!”有人指着沈昕娘喝道。   士兵们鼓起勇气,高喝一声,举着大刀就冲沈昕娘砍来。   “住手——”虞淼一声暴喝,叫士兵们俱是一震。   士兵们见是大将军来了,连忙分列开,让出道来,让大将军上前。   虞淼看着打扮的十分利落的沈昕娘不由摇头道:“每次来,都是这般毫无预兆,兴师动众,您下次要来,能不能不这么大动静?这么剑拔弩张的?提前给个指令,叫我也好迎您一迎?”   这话自然是玩笑话,沈昕娘好好一个王妃,若是没有紧急的事情,大老远的跑到他西北大营里头,招致一顿箭雨,图好玩儿的么?   “快请。”虞淼说完,连忙让将士们退开散去,请沈昕娘进营地说话。   沈昕娘抱着游隼,跟在虞淼身后,入了军营。   “本不想打扰将军的,不过实在是无奈之举,给将军带来的麻烦,还望将军海涵。”沈昕娘缓缓说道。   “王妃臊我!”虞淼摆手道,“我不过玩笑话,王妃可千万不要记在心里!王妃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只身前来军营,定当是有要紧事的!”   进了营帐,沈昕娘也没有同他绕弯子,直接了当的说:“我来,是同你借个人,听闻你这里那下有个效力突厥的梁人,名叫楚韵的,可还在军中?”   虞淼却没有急着回答沈昕娘的话,反倒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怀中那只大鸟,“这是游隼?”   沈昕娘点头,“是。”   虞淼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游隼乃是突厥人的探子,天上的探子!突厥人不知有什么驯鸟的好法子,能让这鸟为他们引路,为他们探知我军情况。一开始我军吃了几次亏,皆是因为这鸟在我军上空飞行,将我军的突袭,我军安营扎寨的情况,探知给突厥人,我军落于被动,无从还手。这鸟飞的高,甚是不容易射中。后来下了大力气,才射死了两只。突厥人失了在天上的‘眼睛’,这才没那么嚣张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搂紧了怀中的游隼,“这可不是突厥的探子。”   虞淼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王妃的鸟,怎么可能是突厥的探子呢?若是王妃将这鸟留在我军军中,教会我军众人如何驱使这鸟,让我军也有安插在空中的眼睛,就不会总是落于被动,也打突厥一个猝不及防!”   沈昕娘连忙摇头,“这鸟我还有大用,不能留给将军!”   虞淼十分不舍惋惜的看着沈昕娘怀中的游隼,“王妃怎这般小气?”   ☆、第385章 我不能走   沈昕娘轻哼一声,“这鸟的用途可不是来帮将军打仗的,若是我事能成,这鸟就是停止大梁和突厥消耗战的最大功臣!只怕虞将军往后在西北,就难有大仗可打了!您是要这安插在天上的眼睛,还是希望这场战役尽早结束?”   虞淼一听。大为惊讶。“王妃说的是真的?王爷他有办法了?”   沈昕娘叹了一声,“还请将军快快叫那楚韵前来!我不正是为此事而来的么?!”   虞淼这才明白她的来意。连连点头,吩咐人去提楚韵来。   “楚韵本是梁人,被梁人所害,又为突厥人所救,便忠心效力突厥人。但他良心未泯,也不愿看到突厥和梁人交战不断,不愿看到边境民不聊生,他是愿意促成两邦议和的。如今正在军医营中帮忙打个下手,医治伤员。”等楚韵被提来的空当,虞淼向沈昕娘解释说道。   楚韵被提到营中的时候,脚上还带着脚镣子,走一步便哗啦啦的响。他两手上还带着些许的血迹,看向虞淼的眼神却并没有什么敌意。越是接近伤员。越是能够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他眉头皱得紧紧的,躬身问道:“将军叫某来,所为何事?某能说的已经都说了,如今还有伤员待包扎。某还忙着!”   虞淼看了沈昕娘一眼,沈昕娘点点头,“你当年为二皇子所救,便立誓会效忠二皇子,如今可变了心意?”   楚韵面色微微一变,这才看向营帐中的小女子。见这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眸,目光异常锐利,不似一般女子那般软弱,更颇有些凌厉之势,他心下犹疑,没有说话。目光似有些不敢与沈昕娘对视,而偏向一旁,但立时被沈昕娘怀中的鸟给吸引去了视线。   “这,这不是萨黑拉么?是大皇子的鸟!”   沈昕娘点了点头,“没错。”   “你,你是大皇子的人?”楚韵问道,“大皇子他知道我受困再此了么?”   沈昕娘轻嗤一声,“有大皇子的游隼,就是大皇子的人?”   楚韵一时有些拿不定,心头尽是狐疑。   沈昕娘没有耐心兜圈子,从身上取出二皇子所给的信物——那把华丽非常的匕首。   “这东西,你认识么?”   那楚韵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立时就要向沈昕娘扑来,“你把二皇子怎么了?!”   虞淼眼疾腿快,上前一步,紧紧踩在楚韵双脚之间的铁链子上,他才没能靠近沈昕娘。但见沈昕娘一丝惧色也没有,似乎根本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这是二皇子给的,他说,见人如见物,你若认得这东西,我便可以相信你。如今,我能相信你么?”沈昕娘扬了扬手中的匕首问道。   那游隼已经飞到沈昕娘的肩头站定,看着颇似沈昕娘驯养出的鸟一般。   楚韵看了看她肩头的游隼,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匕首,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她的话。   沈昕娘只好靠近一步,低声道:“我前来,一是为了促成议和之事,二是为了帮二皇子除掉威胁。说是两件事,其实也是一件事,你说,对么?”   那楚韵眯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并不敢相信。   “二皇子他如今……还好么?”楚韵问道。   沈昕娘点头,“他如今很安全,也很好,但你若是继续犹豫不决,仍然在这里耽误时间的话,我就不知道他还能安好多久了。大皇子的秉性,你应当比我更加清楚,大皇子可是越来越容不下他了。”   楚韵面上一震,连连点头,“二皇子救下我性命之时,我的命就是二皇子的了,二皇子吩咐,定当遵从,绝无例外!”   “好,那便是我可以相信你。”沈昕娘点头,看向虞淼,“解开他的锁链,我要带他一同前去突厥人营地。”   “这……”虞淼似有些担忧沈昕娘的安危,“不如多派些人与娘子同行吧?”   沈昕娘思虑片刻,摇头拒绝,“人多则更容易被发现,其实这件事,最重要的不在人,而在它。”她指了指肩上的游隼。   这鸟这会儿倒像是听懂了一般,站在沈昕娘的肩头,高昂着小脑袋,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样子。   虞淼正要让人打开楚韵的脚镣,营帐的门帘却是被人一把撩开,“你又提走楚大哥干什么?他手法好,正在给伤员包扎呢……”   公孙兰掀帘子进来,口中叫嚷道。可等她看到营帐中的几人,立时眼瞪得铜铃一般。   好似不敢相信,抬手要揉眼睛。   虞淼立时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手脏!别碰眼睛!”   公孙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头有血迹,还有伤药,是有些脏,她哦了一声,使劲儿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见沈昕娘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她,这才敢相信不是自己眼花了。   “昕娘?!真的是你?!”她扑上前来。   沈昕娘肩头的游隼被吓得飞了起来,在营帐里头扑棱棱的飞了几圈。   沈昕娘被她抱得很紧,只好也僵硬的回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如假包换。”   公孙兰一时激动的难以言喻,“竟然能见到你……太意外了,太惊喜了!你怎么会来营中?齐王他对你不好么?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逼得你只能离家出走?没事没事,等我同你一起回去,我帮你收拾他!不用怕!先就在军营里住下来吧!要不,去军医营里头帮忙也行,你不知道……”   眼看公孙兰还要啰嗦,虞淼连忙上前拉住她,低声道:“王妃还有要事,你不要耽误时间!”   “嗯?”公孙兰眼睛里还噙着相逢激动的泪,似有些不解,“什么要事?你不是离家出走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般没轻没重,任性妄为么?”虞淼低声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公孙兰瞪眼。   虞淼无奈轻叹,“没别的意思……”   “你要是反悔了,嫌弃我了,如今还没有大婚呢,你要悔婚也来得及!回去求圣上就是!”公孙兰嘟嘴道。   虞淼立时板了脸,“别闹!”   他板下脸来,公孙兰果然就老实了,只拿眼睛看着沈昕娘。役华丽号。   沈昕娘冲她们点点头,“将军放心,我们定会带回好消息来。”   虞淼冲沈昕娘拱手,随即便命人打开了楚韵脚上的锁链,眼中仍有些不放心。   “楚大哥要走?”公孙兰对楚韵的印象倒是有了质的改变,这段日子在军医营中的相处,让她觉得这个斯文阴冷的男人,其实内心还是有爱火热的,连称呼都从“那个姓楚的叛徒”变成了“姓楚的”,在他亲口给士兵吸了大腿上的脓以后,又变成了“楚大哥”。   楚韵冲她点点头,看了看虞淼和沈昕娘,颔首低声说道:“放心,我还会回来。”   沈昕娘带着楚韵正要离开营帐之时,楚韵却上下打量她一眼,沉声道:“这位娘子不若换了突厥人的衣服,不被发现便罢,若是万一遇上突厥人,也好有备无患。”   沈昕娘觉得并没有必要,她自信与自己的敏锐,定然会在旁人发现她之前,就躲避开来。但公孙兰连连点头,虞淼也觉得慎重些更稳妥,还立时就遣人去准备突厥的衣服来,她便也没有拒绝。   如今出门,乃是为要事,大事,她自然不可能带着丫鬟来,公孙兰拉着她到营帐里头换衣服的空当,低声问道:“我哥哥嫂嫂,他们都还好么?”   沈昕娘深深看她一眼,“你若担心他们,不若跟我一起回京城去?自己去看看不是更好?”   公孙兰立即嘟嘴,“我不想回去。”   “这是为何?”沈昕娘低头看公孙兰给她系腰带。   公孙兰手上动作飞快,脸上却不自觉的灼热起来,“哥哥只顾得看顾怀有身孕的嫂嫂,紧张他那未出世的儿子,嫂嫂也没有功夫同我玩儿……在家里,我就像个多余的人一样,我回去做什么?在这里,天高地阔,虽然苦是苦了点儿,可是我能做的事情也很多啊!我能在军医营里头帮忙,我今日就帮好多将士们包扎了伤口,帮他们减轻痛苦,听他们热切的跟我说‘谢谢’,这种被重视被感激的感觉,是在京城里怎么都不可能体会的到的!”   沈昕娘点头,“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好。”   公孙兰笑了笑,“过得好谈不上,这里吃的差,喝的差,睡的床也差,连个能玩儿的地方都没有。可这里有旁的地方找不到的情谊在,我虽然没有上前线,没有上战场,可是觉得每一天一大早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心头就有一种感动,感动于生命的恩赐。这种感动,让我倍加珍惜每一天的时光,觉得能活着,就是最幸福的事了。所以,我现在不能走,等边疆真的不用再打仗了,等这些将士们不用在担惊受怕中冲锋陷阵的时候,我才能走。”   ☆、第386章 怀疑   沈昕娘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公孙兰的脑袋,她一身宽大的兵吏服,此时此刻看起来竟是这般的协调,这般的耀眼好看。其实这兵服真的很丑,兵服上头甚至还带着伤员的血渍。但她一番话以后。让人觉得她是真的成长了,真的和以前那个玩闹的公孙兰不同了。这种成长让人觉得她美的耀眼夺目。   在公孙兰的帮助下,沈昕娘换好了衣服,楚韵也换了一身衣服。两人告别虞淼和公孙兰,骑着两匹马跟着天空中的游隼,向突厥的营地悄悄行进。   二皇子说,楚韵是可以信得过的人。但沈昕娘和他毕竟是刚刚见面,虞淼的担心不无道理,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这楚韵如今心中是怎么想的?他如今是更忠心于二皇子,还是更忠心于他自己?倘若他为了活命,背叛了二皇子,引沈昕娘入突厥人手掌,该当如何?   或者他扔下沈昕娘。独自冲回突厥大营,真的投靠大皇子,将他知道的消息,都告诉大皇子,彻底破坏方琰的计划。又该如何?   虞淼送两人离开的时候,目光中还是深深地担忧。   沈昕娘也随时留意着楚韵的行动,楚韵骑马走在前头,沈昕娘离他不远,跟在后头,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忽而楚韵的速度慢了下来。   沈昕娘还未开口问他作何。他就突然调转马头,向沈昕娘撞了过来。   他手中的马鞭狠狠的甩在马背上,马儿吃痛,发狂一般向沈昕娘冲了过来。   沈昕娘想要牵马躲避已经不可能,眼看楚韵的马要撞上前来的时候,她只好猛踩马镫,提气腾空而起。   楚韵的马一头撞在她适才骑着那马身上,两匹马惨烈嘶叫,滚在一旁。沈昕娘离开及时,并未被冲撞到。楚韵从马背上摔下,但在草地上借势翻身打了几个滚后一跃而起,又向沈昕娘冲了过来。   他攥紧拳头,拳风赫赫。出拳速度极快,直冲沈昕娘面门。   沈昕娘侧身躲开,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清冷一片。   楚韵一拳落空,立即回身又是一拳。沈昕娘转身避过,他一拳接着一拳,拳拳不留余力,连地上发黄的草都被他的拳脚磋磨的倒下了一大片。   可沈昕娘一直都没有还手,只是一味躲避。这让楚韵有些摸不透沈昕娘的底细,心头越发紧张焦急,出拳的速度也愈发快了起来。   沈昕娘的避闪看起来十分轻巧,不费吹灰之力,可楚韵的力气却总是有限的,他的拳速逐渐慢了下来,面上的表情更是狰狞起来。   沈昕娘摇了摇头,“该我了?”   话音落地,抬手从袖管中弹出一张符篆来,她的手甚至都没有碰到楚韵,离他还有半尺的距离。可她袖中弹出的符篆却像是一击重拳,狠狠的一拳打在楚韵的胸口上。拳力之大,完全不像是沈昕娘这娉婷身段能爆发出的力量,楚韵竟被打出数丈之远,胸口闷痛,噗的吐出一口浊血来。   沈昕娘飞身上前,收回贴在他胸前的符篆。冷眼看着他。   “你,你这是什么功夫?怎的这般邪乎?”楚韵咬牙切齿,惊疑不定的问道。   沈昕娘淡淡看他,“为什么要偷袭我?你已经背叛当初那个救你性命,你立誓要效忠的人了么?”   楚韵捂着胸口想要爬起来,沈昕娘却伸脚踩在他肩膀上,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那游隼还在半空中飞着,沈昕娘朝天空中吹了一声唿哨。那游隼立即飞了下来,趾高气扬的停在沈昕娘的肩头。   楚韵却捂着胸口,冷笑一声,“既然是立誓不会背叛,就致死不变!我不会背叛二皇子!只是不能信你,我在大皇子身边已有一段时间,深知道这萨黑拉只驯服于他一人!如今这萨黑拉竟听命与你!你必然是大皇子的人!”   他挣扎着还想反击沈昕娘,那游隼却从沈昕娘肩头飞了下来,冲着他的脑门儿就狠狠啄了下去。他被啄的生疼,想要抬手拍打这鸟,游隼却灵敏的很,他的手挥舞之间,它又瞅准空隙,狠啄了他几下。   沈昕娘收回踩在他肩头的脚,半蹲下身来,靠近他冷冷说道:“我看你的脑袋是该让鸟好好啄一啄,里头是早已淤塞了吧?”   “你!”楚韵猛咳了几声,牵动心口闷闷的疼。   “实话告诉你,二皇子如今正在京城,这封信,是大皇子勾结大梁朝臣的罪证,我此行目的,就是保证这封信落到土门可汗的手中,让他知道大皇子的阴谋。倘若这信没能让土门可汗看到,而直接落入大皇子手中,大皇子趁可汗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密谋造反,”沈昕娘轻哼一声,“结果,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在京城中想要促成议和的二皇子,就哪儿也去不了了,在京城,他没有用,大皇子巴不得他死在京城,突厥,他更是回不来!”   楚韵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昕娘的嘴一开一合。   “如今二皇子的命运正握在你的手中,要帮他还是要害他,全在你一念之间!”沈昕娘说完,便站起了身。   楚韵眸色深敛,上下打量着沈昕娘,心头还有些疑虑,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艰难问道:“你虽有二皇子的贴身匕首,可……可这鸟……是大皇子的。”   沈昕娘不耐的叹了一声,“我若是要帮大皇子,直接放飞这鸟,让它回到大皇子手中就是,何必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的来到西北?何必从虞将军营中将你带出来?你是带着脑子出来的?还是将脑子遗忘在大营里了?要不要咱们回去将你的脑子也带上?”   再次被如此直白的鄙夷,楚韵脸上一热,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昕娘优雅的翻了个白眼,理都没理他。   两匹撞在一起,滚到一边的马,挣扎着,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沈昕娘走到马的身边,左手似乎在马嘴边轻轻抚摸,其实她是念动心诀,悄悄引出灵泉水,缓缓流入马儿口中。不多时,两匹马像是重获了新生,重新有了力量一般,立时从地上一跃而起,踢踏着马蹄子,在枯黄的草地上蹦跶。   楚韵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似有些不可思议的一幕,但想到她适才攻击自己的时候,手根本没有触碰到自己,不过一张黄纸,就能将自己拍出那么远去,此时胸口还是闷闷的疼,手法诡异之极,她能救好两匹马似乎也不算什么。甚至能将一直只驯服于大皇子的鸟,也驯服到她身边,也不足为奇了。   他挣扎迈步靠近沈昕娘,“我能为娘子,为二皇子做什么?”   沈昕娘回头看着他,“想明白了?”役华余弟。   楚韵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先前有所冒犯,还望娘子海涵。”   “所谓关心则乱,你大概也是太过担心二皇子的处境,才会草木皆兵。”沈昕娘轻笑着,给他了个台阶下。   楚韵连连点头,拱手道:“正是正是,某太心急了。”   “你不必担心,待事成之后,我定向虞将军言明,让你能去往京城得见二皇子。”沈昕娘承诺道。   楚韵闻言明显惊喜非常,“我能去京城见二皇子?”   沈昕娘缓缓点头,“前提是我们这一趟任务顺利。”   楚韵连忙点头。沈昕娘见他站着似乎都十分艰难,她适才分明保留了力量,符篆上的力气在她看来并不是很大,不曾想还是将他伤的不轻。带着伤,势必要影响计划进行。沈昕娘取下马上挂着的水囊,将水囊递给了楚韵。   楚韵忙不迭接过,连连道谢,仰脸将水灌入口中。   他心觉神奇,这水好似比平日里喝过的水都更甘甜,且这水分明是凉的,下肚之后,却有股温热的感觉,从腹中蔓延出来,流通全身。   就连胸口的疼痛都不是那么明显了,好似整个人都更有活力,更有力气了。摸了摸胸口,还真的不是那么疼了。一定是知道自己能为二皇子效力,能助二皇子成大事,也能改变边境战乱,民不聊生的惨状,他从心底里生出了希望,生出了力量才会这样。   他将水囊递还给沈昕娘,整个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光芒。   沈昕娘悄悄离开突厥营地,再到带着楚韵返回,不过用了一日的时间,可此时突厥的驻扎地却已经又变了,不是先前她发现时那地方了,也难怪虞将军在西北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却不能有效的打击突厥人。大梁马匹有限,突厥人移动迁徙的速度却是很快。   “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就连一般的百姓,迁徙起来,都不会浪费什么时间,比大梁军队快上很多,大梁骑兵虽然不差,可骑兵也是要吃饭的,养着骑兵的粮食却跑不快,兵马也不如突厥,所以在速度和机动能力上,总落于下乘。”楚韵低声说道。   两人已经将马放在隐蔽的山坡底下吃草。楚韵觉得很是奇怪,那两匹马先前也不觉得如何有灵性,有默契,可被这位小娘子救起之后,好似格外聪敏矫健,且不需绑着,就不会乱跑,好似多年培养出来,和主人有了感情的马儿一般。   ☆、第387章 最关键的一步   两人趴伏在草丛之中,远远观望着突厥营地中的情况。   “如何才能单独让萨黑拉出现在土门可汗的面前,而不被大皇子知晓呢?”沈昕娘低声问道。   楚韵眯着眼睛,细看着远处营帐里头的情形,“娘子瞧见没有,他们在备马。备弓箭。咱们来的真是巧。”   “嗯?”沈昕娘的眼力很好,即便离的很远。也能将营地中的情形看得清楚,“他们这是要偷袭西北大军了么?”   楚韵摇头,“不是,土门可汗喜欢狩猎,今日天气甚好,他定然是又要出去狩猎了!而他狩猎之时,营帐一般都留给大皇子驻守。”   沈昕娘哦了一声,难怪他说他们运气好,“那今日不就正是个机会?”   楚韵正要点头,却又眯紧了眼睛,“那是大皇子?”   沈昕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高壮的男子身披铠甲,侧着脸。冲人说笑着什么。   “大皇子怎的也一身要出门的装备?他莫不是要同可汗一同狩猎?”楚韵自言自语道。   沈昕娘默默吸了一口气,今日若不是机会,便还要耽搁下来,一日一日的时间,恍如折磨一般。她归心似箭,她那几个月的儿子还在家中嗷嗷待哺……她闭了闭眼睛,又凝神看去。   “可汗出来了!”楚韵猛的小声提醒道。   沈昕娘立即眯眼看去。   果然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从一溜的营帐中走了出来,他的衣着并不像大梁皇帝的龙袍那般明媚耀眼,十分利落的骑装,同其他人衣着上的差别并不大。但气质之上,却很是不同。离的甚远,五官几乎看不清,可那种周身冷凝威严的气势,却不受距离的影响,能明显的感觉到。   大皇子跟着可汗一道翻身上马,众人都备好了弓箭,一行男人皆十分有气势,驱马在营帐外头呜呜呀呀的喊了一阵沈昕娘听不懂的口号,便打马向远处草原奔去。   楚韵在草丛低下头来,悄悄往后退,见沈昕娘趴着没动,便喊了她一声,“娘子,咱们也上马去追吧?大皇子虽然也同行,但总能找到父子两人不在一起的时候……”   他话音未落,却瞧见沈昕娘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大皇子的马,口中念念有词,全然听不清楚她念着什么。   “娘子……”他第二句话还未出口,讶然见到,大皇子的马似乎前腿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猛的向前跌去。   大皇子也被绊倒的马给甩了出去。   大皇子反应极快,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翻身而起,似乎并未受伤。   一行人都停下来,就连土门可汗都兜转马头回来,看着大皇子的马,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   似乎大皇子出门不利,让土门可汗有些不悦,可检查了马,检查了四周,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土门可汗命人将大皇子的马送回去,又让大皇子也回到营地之中。   大皇子似乎还想要争取同行,土门可汗却没有给他留商量的余地,立时又叫人起程而去。   大皇子只好在他身边随从的簇拥之下,回到营地之中。   楚韵瞪大眼睛看着沈昕娘,他若是相信这一切不过是巧合,跟眼前这个看起来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他的脑子定然是真的遗落在大营没带出来!   沈昕娘伏低身子后退的时候,他还愣愣不能回神。   “快走。”沈昕娘催促了他一句,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趴低了退走。   两人翻身上马,靠飞在天上的游隼引路,追往土门可汗狩猎之地。   远远能听到狩猎声音之时,沈昕娘便翻身下马,往自己身上和楚韵身上,分别贴了一张符篆。   “这是做什么?”楚韵不明所以。   沈昕娘简单解释道:“能隐匿气息,不容易被发觉。”   丢下马,两人徒步靠近,将空中的游隼也招了下来,沈昕娘抱在怀中。   土门可汗的侍卫们骑着马,将草原四周的猎物驱逐出来,土门可汗等着猎物惊慌失措的出现在他的箭矢之下。   这里能藏身的地方不多,沈昕娘和楚韵既要避开土门可汗的侍卫,又要靠近土门可汗而不被发现,十分困难。   他们还离的很远,只能隐约瞧见土门可汗骑在马上的身影,楚韵便挡住沈昕娘的路,“不能再靠近了,让它去吧。”   他指了指沈昕娘怀中的游隼。   沈昕娘微微皱眉,“这里太远,不能保证游隼不被他们所伤,我看可汗箭法甚是了得,若是射伤了这鸟……”   鸟已经有了灵性,不忍它受伤是一。更重要的是,若是这鸟受了伤,信就不能再被送到大皇子手中,大皇子若是没有得意忘形,没有轻举妄动,就不会让土门可汗对他死心,对他心生恼怒。这对父子不反目,后面的计划就不能顺利进行。   楚韵却是摇摇头,“放心,他们一般不会猎杀游隼,游隼和鹰,他们想要驯养,都会活捉的。游隼和鹰,甚至被称之为神鸟。”   沈昕娘点点头,“你确定?”   “娘子放心!”楚韵笑了笑,想要从沈昕娘怀中接过那游隼来。   游隼却拍拍翅膀不让他碰。   沈昕娘低头在游隼小脑袋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楚韵想笑又生生忍住,“它不过是个鸟,就算能送信,也不过是个被驯化的鸟,再怎么聪明也听不懂人话的!且它原先是被突厥人驯服的,难道娘子指望她能听懂大梁话?”   沈昕娘并不理会楚韵的调侃,抬手放飞了游隼,游隼飞高,在上空盘旋了一圈之后,忽然向下俯冲而去。   楚韵一直盯着那游隼,脸上虽挂着调侃的笑容,但心头其实是很紧张的,他手中也捏了个细小的铁片。防备着万一那鸟没有按照预计,飞向可汗,而是向大营,向大皇子飞去,他就射下那鸟来。   他对自己暗器的功夫还是很有信心的,比对那鸟的信心更足些。   那游隼看清楚了目标,就从高空俯冲下来。   土门可汗似乎察觉到了异常,立时抬头,手中的弓箭也立时满弓,冲着天上向他冲来那鸟。   沈昕娘心头一阵紧张,“你不是说他们不会射杀游隼的么?!”   楚韵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就算离得远,此时也可以清楚的看见,土门可汗尖锐的箭尖,正是冲着天上那游隼的。   却见那鸟突然收了翅膀,像是一头栽下似的,一下子砸到土门可汗的坐骑之上,又掉落到地上。   土门可汗的箭并没有射出,他身边周遭保护他的侍卫,也都没有放箭。   沈昕娘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楚韵也擦了擦脑门儿上冒出的冷汗,“我说吧,神鸟,他们是不会猎杀的。”   沈昕娘抿了抿嘴,紧紧盯着土门可汗的视线并不敢放松。如今才是第一步而已,发现那密信才是关键的一步!   土门可汗身边的侍卫上前,将掉落在地上的游隼给捡了起来,笑嘻嘻的说着什么,忽然有侍卫上前,指着那游隼脸色十分严肃的说了几句话。   此时,就连土门可汗的面色都郑重起来。   太远了,就算是熟悉突厥话的楚韵也听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是看着众人面色,不难猜测,定然是有人认出了这游隼乃是大皇子驯养的鸟。   土门可汗让人将鸟送到他手中,他亲自检查了游隼的两条腿,果然发现那只细细的竹管。   沈昕娘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役每丰才。   楚韵已经喜形于色,“先前真是误会娘子了!此大事一成,大皇子再不能威胁二皇子了!大皇子残忍好杀,又好大喜功。虞将军说,他不觉得战争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看到有将士在自己身边手上倒下,他心里的痛苦难以言喻。可战争却是会让大皇子上瘾的,大皇子好战,好血腥,好厮杀……如此……”   “事情还没成呢,你不用高兴的这么早。”沈昕娘眯着眼睛,继续看着土门可汗的情况,冷静的打断楚韵的兴奋感慨。   楚韵不禁皱眉,“可汗发现了密信,也知道这游隼是大皇子的鸟,事情已经成了大半了!”   沈昕娘冷冷看他一眼,“可后面的一半,才是最为关键的一半!事情若是不像二皇子设想的那般发展呢?”   楚韵这才住口,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收起先前的兴奋,紧张的趴伏在地上,看着土门可汗的反应。   土门可汗手中捏着那细细的竹管,四下看了一眼,目光扫过沈昕娘和楚韵藏身之地的时候,似乎停留了片刻。   楚韵有些紧张,“咱们撤走吧?”   “别动。”沈昕娘冷声道。   “可汗可能已经发现了……”   “不会,你别动。”沈昕娘冷静的不像一个小娘子。   楚韵侧眼偷偷看她,心下甚至有些怀疑,这真的是个小娘子么?瞧她诡异的功夫,敏锐的身姿,以及此时这般冷静镇定自若的气度,哪里像是一个内宅的妇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分明像是经历了太多世事磋磨,经历了人生波澜的睿智老者一般。   ☆、第388章 切磋交流   果然土门可汗的视线只是略停了一会,便转回到手中的竹管上,他不知冲属下人吩咐了什么。属下立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风中晃了晃,又吹了几口气,将竹管上的蜡封融去。   他取出竹管中的纸条。看了几眼。脸上露出冷然的笑容来,他并没有大发雷霆。除了脸上的冷笑。看不出他情绪上的波动,这让潜伏在草丛中的沈昕娘和楚韵都有些摸不清状况。   他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究竟是怀疑大皇子了,还是不以为意?   “这情形……”楚韵嘀咕道。   “快看!”沈昕娘的声音里却有些惊喜的味道。   楚韵的情绪似乎被她的声音感染,心头一阵莫名欢愉,眯眼看去。   见土门可汗又将字条卷起,塞回到竹管之中,吩咐身边人了几句话,将游隼和竹管都交给身边之人。另有人从马背的袋子中取出些物品来,将竹管重新封上。   一旁的侍卫照顾着似乎是飞累的萨黑拉,又重新将竹管绑回到它的腿上。   待萨黑拉“恢复”力气,随从抬手将萨黑拉放飞。   那游隼盘旋了一圈,向突厥大营飞去。土门可汗身边的一个侍卫。立即驱马跟上,似乎是要看一看,这鸟是不是要给大皇子传递密信的。   土门可汗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但他接下来射出的几箭都偏离了目标,一反先前箭法不俗的情形。可见他内心还是很有波动的。   “走。”沈昕娘低声对楚韵说道。   楚韵点头,两人小心翼翼的趴伏着退走,一直到离的足够远了,沈昕娘才收回他身上的符篆来。   “走吧,你接下来打算去京城么?”沈昕娘牵过马,转过头来问楚韵道。   楚韵愣了片刻。“如此,就要走了么?”   沈昕娘点头,“事情已经按照计划中发展,不走干什么?难道要留下来看人家父子反目么?”   楚韵抬手轻咳了一下,“呃,自然是亲眼看到反目,更为放心。”   “土门可汗若是信得过大皇子,就不会将密信重新封回去,这重新封回去,又将游隼放飞,分明就是试探之意。”沈昕娘轻笑缓缓说道,“若是心里有怀疑,却又对这个儿子心怀希望的话,不会如此试探,应当拿着信当面质问一番。如今没有质问,只有试探,便是心已经冷了。对这个儿子,也彻底失望了。”   楚韵嗯了一声,抬眼看向沈昕娘,犹豫片刻,又道:“那倘若大皇子并没有冲动,做什么被可汗抓到什么把柄呢?”   沈昕娘垂眸静默片刻,忽而问道:“你听过‘疑邻盗斧’的故事么?”   楚韵点头,“儿时就听过。”   “邻人偷了斧子么?并没有,可为何儿子看邻人像贼呢?乃是因为他已经认定了邻人偷了斧子。”沈昕娘抬眼眺望着突厥大营的方向,“而如今,大皇子是心中有谋反篡位之意的,只要土门可汗认定了他是有这个心思的,至于他的行为,已经不重要了。‘认定’这一步,才是我们这一行,最为关键重要的一步。”   “娘子真的这么急着回去,不想亲眼看看后续的结果么?”楚韵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牵着马,站在广袤的黄草地上,轻声问道。   沈昕娘心里头满满都是儿子的样子,儿子翻身,儿子仰着小脸儿,儿子满足的窝在她的怀中,儿子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是,我会在京城等好消息传来。”沈昕娘点头,“多谢楚郎君相助!”   “不敢当!这都是楚某当做之事,先前有所误会,险些坏了大事,幸而娘子不计较,还肯信任楚某人!”楚韵拱手。   沈昕娘翻身上马,“走吧,答应了你的事,现在去兑现。”   她打马而去,楚韵连忙上马跟上。这小娘子骑在马上的身影,合着夕阳的余晖,竟耀眼至极。楚韵心头一时间情绪翻滚。   沈昕娘同楚韵回到西北军大营,这次因为有虞淼的交代,沈昕娘终于没有再受一次箭雨,安全的进了营中。   “事成了?”虞淼瞪眼问道。   沈昕娘轻笑,“王爷在京城恭候将军好消息传来!”   虞淼重重的点头。   沈昕娘侧身看了眼身后的楚韵,“这次事成,多亏楚郎君相助,想来将军也是信得过他的,先前诸多误会,如今也都是一条阵线上的朋友了,他想要去京中见二皇子,还望将军放行。”   她只字未提楚韵偷袭她的事,只夸大他的功劳,这让楚韵十分的不好意思。   虞淼犹豫片刻,点头道:“王妃说的是,一切都按王妃说的办吧。”   楚韵眯眼看了看沈昕娘,心头反复碾磨着“王妃”两字。先前还有疑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如今再细想,恍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小娘子,真的是身居高位的王妃呀?放着京城里舒适无忧的日子不过,竟跑到边疆来受苦受累?大梁有这般王妃,实乃国之大幸,民之大幸。   “多谢王妃美意,多谢将军美意。”楚韵忽而拱手说道,“楚某不去京城了。”   沈昕娘和虞淼俱是一愣。   楚韵却内敛的笑了笑,“先前要去京城见二皇子,乃是因为信不过娘子的话,如今再信不过娘子,楚某真是得好好找找自己的脑子丢哪儿了。二皇子身边人才众多,某去与不去,区别不大,可某留在军营之中,却是能帮上忙的!某,愿意留下。”   虞淼有些意外,他听闻公孙兰说,楚韵一双手十分灵活,包扎伤口,甚至帮军医缝合伤口他都学得很快,几乎手到擒来。军医营少了他,立时陷入先前那般忙乱,但多了他,就好似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军医助手一般。   虞淼除却意外,更有些惊喜的意思。   沈昕娘赞赏的点点头,“如此,我便不久留了!将军保重,我等在京城恭候将军凯旋!”   公孙兰听闻沈昕娘要走了,赶忙从军医营跑出来。   她似乎消瘦了不少,跟在京城时候很不一样了,就连脸上的笑容都退去了先前的飞扬跋扈,多了几分沉稳温暖。   “你照顾好自己,免得回来,你哥哥杀到王府来算账。”沈昕娘临走,在公孙兰耳边说道。   公孙兰闻言不禁诧异,她好不好,哥哥为什么要去王府算账啊?最多也是要跟虞淼算账才对吧?管王府什么事儿?   但她没有机会问清楚,沈昕娘已经迫不及待的远去。   有人在京城等着她,盼着她,牵挂着她。还有个小小的儿子在依赖着她,离开家的每时每刻都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不过几个朝夕,却恍如历经好几春秋一般。   沈昕娘回到王府的时候,恰是早晨,方离一声嚎哭,比雄鸡啼鸣还有震慑力。   一嗓子扬起,整个王府都要为之一振,上至王爷,下至洒扫仆从,都精神抖擞起来。   沈昕娘一身狼狈,还来不及梳洗,脸上还顶着灰尘,嘴角绽放的笑容却恍如朝露一般美丽。“离儿,母亲回来了。”   “这齐王小世子一声哭,那真是惊天又动地!”住在齐王府的突厥二皇子摇头晃脑的说道。   金香立时收剑站好,“我家小世子爱如何如何,这是齐王府,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二皇子呵呵一笑,“我这是在夸小世子,金香你听不出来啊?”   “小世子用不着你夸!”金香提步就要走。役每司才。   二皇子立时闪身挡在她跟前,“你怎么就走了呢?你不让我夸,我日后不夸就是了!今日的剑还没有教完,不许走!”   金香翻了个白眼,“二皇子,您身边高手如云,婢子这点儿剑法究竟是何德何能竟入了您的法眼的?”   “我喜欢大梁的文化,大梁的剑术也是大梁文华之一吧?”二皇子摸着下巴笑道,“我来大梁,便是促成两国友好邦交的,这文化上的切磋交流,自然是必不可少!”   金香翻了个白眼,“小世子哭了,婢子得去小世子跟前伺候!过些时候再来陪您‘切磋’!”   二皇子却是不肯让行,“王爷将你指派过来的时候,已经说了,小世子身边还有奶娘,有王妃的另一个大丫鬟,还有一众的小丫鬟,又不是没了金香你就不行的?可我这儿,真是没了你就不行呀!”   “你——浑说什么!二皇子再这般口无遮拦,我!我就!”金香气的脸上涨红,伸手拔出剑,剑尖冷冷指向二皇子。   二皇子嘻嘻一笑,抬起两根手指将她的剑尖挡向一边,“你听,小世子已经不哭了,我可是促成两国邦交的重要人物,你岂能伤我?还是好好留下来,交流两邦文化的好!”   金香气哼了一声,她知道二皇子的随从就在栾树林子周遭守着,她哪里有本事真的伤他分毫?可这二皇子的嘴,实在太欠!给两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   不过说也奇怪,小世子平日里早上都要哭上好一阵子的,今日怎的哭了一声,就不哭了?   不哭的小世子此时正依偎在一个有些脏的怀抱里,笑的天真无邪。   抱着他的沈昕娘也笑的像个小傻子。   ☆、第389章 清君侧   方琰立在一旁看着离别多日,终于聚首的母子两人,无奈摇头,“说你狠心吧,你待儿子又是如此尽心尽力,比我听闻过的女子都要好。说你心疼儿子。你又总忍心将这么小的他丢下。”   沈昕娘抬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儿。心头溢满满足,“人总要面临选择。不是所有的事都能两全,我已经尽我所能兼顾,可总有不能兼顾到的时候。”   方琰缓步来到母子身边,轻叹道:“有这般厉害的夫人,还真是让人顿觉压力呀。”   沈昕娘抬眼,淡淡瞟他一眼,“一切都按你的计划行事了,往后的事情我可就不管了,我只是内宅妇人,相夫教子才是我的本职。”   方琰连连点头轻笑,“多谢夫人。”   方离同母亲腻歪够了,便翻身趴在床上,踢弄着手脚。一个人玩儿的不亦乐乎。沈昕娘这才有空当,连忙去洗去一路风土尘霜。役刚圣号。   二皇子听闻齐王妃回来,心头很是意外,那中坠坠的忐忑之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重起来。   事情究竟能不能像计划中那般发展?一切会不会顺顺利利?大兄一直都是他最大的威胁,也是他推行自己想法的最大阻力。能不能借着这次机会,将自己前路上的绊脚石彻底铲去?能不能让父汗借着这次机会,看清楚他们两个的心,不再徘徊不定?   二皇子按捺住自己,没有寻齐王。更没有去向齐王妃打听。   好似不往前凑,事情就不会向坏的方向发展一般。只有教他大梁剑法的金香,略微发现了他情绪的不同。   半月之后。   那只游隼竟忽然降临。   外头的天似乎想要落雪,下晌时候就黑沉沉的。丹心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屋里子燃着地龙,十分暖和。   突然窗户那里传来扑棱棱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拍打着窗。   丹心一阵诧异,“什么东西,鸟雀儿什么的,这天应该都缩在窝里了吧?”   沈昕娘正逗着方离往前爬,闻言抬头向外看了一眼,眼睛微眯,“去看看。”   丹心应声,刚掀开门口的厚厚棉帘笼,一只大鸟就扑棱棱飞了进来。   方离趴在床上,脑袋扁在柔软的被褥上头,侧脸刚好瞧见那大鸟,他立时咧嘴大笑,胖乎乎的小手还一伸一伸的,似乎想要抓那大鸟。   “这是萨黑拉?”沈昕娘疑道,“下来!”   那鸟果然十分听话的拍着翅膀飞的更低,似乎想要往沈昕娘身上落。   沈昕娘立时起身,远离儿子数步,才让那游隼落在自己的肩头。   游隼极有灵性的伸出一只脚来,沈昕娘顺着它的小细腿儿摸了摸。   摸出一只竹管来,取出里头的字条。   打开字条之前,沈昕娘心头还有些忐忑,这信,是谁写给谁的?莫非大皇子并没有被土门可汗怀疑?如今还安安好好的?这是他写给蔡相的密信?所以游隼送到了她这儿来?   可是离开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土门可汗脸上的失望和恼怒,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犯下想要谋逆篡权的错,也不能原谅吧?难道是大皇子谋逆成功?土门可汗已经失势?那可就太糟了……   她定了定心神,缓缓打开手中的字条。   正打算让人去请二皇子过来,辨认一下这突厥文字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字条上的字,她皆能看得懂。   不是突厥字,乃是大梁文字!   字条上书“喜讯!事成!据闻大皇子预谋事,被土门可汗人赃并获,已拿下。土门可汗派使者前往军中休战,并已派遣使臣前往京城议和!”   “去,请王爷回来!”沈昕娘立时吩咐道。   她抬手十分怜爱的抚了抚游隼的小脑袋,游隼蹭着她的手心,十分满足。   字条不大,十分简短,上头并没有提及这只游隼怎么会来送这封信。但显然有如此便利的信使,实在是方便至极。   方琰匆匆忙忙从宫中赶回,看到站在沈昕娘肩头那只大鸟之时,十分诧异。他心头也许是和沈昕娘一开始有同样的担心,但瞧见沈昕娘面上轻松的表情,又直觉不会是坏事。   待看到沈昕娘递给他的字条之时,则全然确定了,“这是虞淼的笔迹!这鸟,倒还真有几分用处!”   游隼仿佛听懂了一般,胸膛挺得高高的。   方琰忍俊不禁,将虞淼送来的字条紧紧捏在手中,“外患先除,那么如今,是到了清君侧的时候了。”   随着他话音变得沉重,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恍如暗夜星辰一般深邃的眼眸之中,沉淀着难懂的情绪。   沈昕娘叹了一口气,“该揭开的总要揭开,忍或不忍心,总要面对。”   方琰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无甚笑意,“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什么都会变。**是奇怪的东西,控制好了是动力,控制不好就会将人反噬,连原则和良知都能一并吞没。”   沈昕娘点头,不知怎的,他这句话让她想到了虞泰,想到了当初的灵山。如果虞泰不是被自己心中的**给吞没,也许他还是驰骋沙场,让人敬仰的名将,也许灵山如今还平静淡泊,恍如世外桃源。也许自己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沐灵,给师父做各种各样的美食,偷偷藏了灵泉水给那个说要娶她的人喝……   **不过是人心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许很微小,却可以改变这么多,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甚至将这天下都闹得动荡不安……   “我要亲自去问问他,他的**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在他心里,驱使着他从忠臣老臣,变成这奸佞之臣。”方琰缓缓说着,转身出门。   沈昕娘看着他的背影,视线里不由自主浮上一层模糊不清的水光。   她闭了闭眼,脸上似有热流淌过,她有些诧异,抬手摸了摸,脸上竟湿了。她哭了?意识到自己是流泪了,沈昕娘觉得十分莫名。   如今应该高兴的,她怎么会流泪呢?自从她死过一次,变成了沈昕娘之后,不管是想起过往之前,还是想起过往之后,她从来没有流过泪。似乎已经忘了哭是什么感觉。如今莫名其妙的泪水,让她有些无措。   她拿出帕子,抹去脸上水痕,方琰的身影,早已经出了院子,看不见了。   方琰令公孙陵调动神策军,包围了相府。   神策军更戍守京城个个城门,谨防京城还有其他高官在这件事情上,同蔡相勾结。谢将军府上,更是派人紧紧盯着,以确定谢将军是在府上,不能再到军营之中。   蔡相府被包围,家中上下乱成一片,妇孺抱在一起,隐隐有哭泣之声。蔡相家的男丁们都急的不行,想要打听家里究竟是惹了什么祸事了。可这包围来的太突然,先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如今想要打听,却是走投无路。   想要请年高的蔡相说句安抚家中众人的话,蔡相爷却将自己关在正院花厅之中,谁也不见。   “请相爷出来,往宫里走一趟吧?”公孙陵在蔡相家门口说道。   蔡相家的男丁门却十分为难,“父亲大人将自己关在花厅,谁人也不许进去,什么都不肯说,我等晚辈,也没有办法啊?”   公孙陵瞧见众人脸上为难并不像装出来的,皱了皱眉,亲自往相府正院的花厅走了一趟,果然见花厅房门紧闭,他欲要推门进去,里头便传出蔡相年迈却不乏威严的声音,“我只见齐王,旁人勿入。”   毕竟是老相爷了,虽然齐王已然知道了蔡相通敌的事情,如今正是要拿着这件事情去审问,可还没到审问那一步,便是审问也只有圣上能审问,相爷通敌之罪还没昭告天下,他一个武将,自然不能在蔡相面前太过无礼。   公孙陵摇了摇头,“去请齐王爷。”   人还没离开相府几步,便瞧见齐王府的车驾往相府门前而来。马车稳稳当当停好之后,方琰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蔡相爷不肯出来,指明要见王爷。”公孙陵上前拱手说道。   齐王点点头,“正好,吾也想见见相爷。”   方琰迈步进了相府,果然他靠近花厅的时候,里头的人安安静静,并没有反对。方琰伸手推开门,年迈的蔡相正端坐上首,表情十分淡然,完全没有蔡家其他男丁的那般焦灼着急之色。   甚至他瞧见齐王的时候,还冲齐王微微一笑,伸手向一旁的位置做请。   齐王迈步进了花厅。   蔡相立即命门外的人关门,“有些话,我只想同王爷说,旁人,还是不听为好。”   就连跟在齐王身后的公孙陵,都被拦在门外。   齐王点点头,“也好。”   相府的家丁将门关上,花厅里头,一主一客,各自落座。原本齐王应当坐在主位上的,虽然这里是相府,但毕竟齐王爷的身份更为高贵。   可今日不知是蔡相昏聩了,还是知道自己已经东窗事发,索性连礼仪规矩都抛却一旁,什么都不顾及了。   ☆、第390章 当面对质   齐王没有在位置这般小事上同他计较。深邃的眼眸定定凝望着他已经花白的胡子,满是皱纹的脸。“蔡相是老臣了,先帝爷那会儿,相爷忠心耿耿,先帝称相爷为膀臂,肱骨重臣。不仅事事倚重蔡相。更是将幼帝托付与蔡相。”   蔡相嘴角噙着微笑。点了点头,“承蒙先帝爷信任。我这一辈子,无愧于先帝爷,便是死后,也愿意继续去伺候先帝爷。”   “只怕先帝不想见蔡相了。”齐王摇头说道。   蔡相扬声问道:“哦?先帝不愿见我?这是为何?我自问无愧于先帝,无愧于当今圣上,我所做所行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梁千秋万代的基业,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先帝为何不愿见我?”   方琰冷冷看着他,“蔡相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心虚么?”   蔡相冷哼一声,摇头道:“绝不心虚。我每日三省吾身,想一想这一日可有对不起先帝嘱托。可有对不起当今圣上,可有对不起大梁百姓的行为。我虽年老,却不昏聩,最有小错,但绝没有违背良心之事!”   他说的义正言辞。脸上坦然无惧。   倘若不是亲眼看到那只游隼飞到了相府,倘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熟稔的将密信拆下,方琰此时一定会相信了他的话,相信了说蔡相通敌都是误会。   可偏偏,那一幕再清晰不过。仿佛就在眼前一遍遍重现,他没有办法骗自己相信蔡相无辜。   “原来私通突厥皇子,挑起边境大战,也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先帝的事啊?蔡相每日三省己身的时候,是不是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方琰语气有些嘲讽的问道。   蔡相闻言,脸上有片刻的惊讶,但很快便释然一笑,“哦,原来齐王爷已经知道了,难怪敢让神策军包围我相府,若不是拿到证据,若不是已经笃定,我猜你这年轻后生,也不敢如此行事!”   齐王垂眸冷笑。   蔡相却突然拔高了声调,“没错,我是同突厥大皇子有联络!这件事情我没有遗忘,这件事情我也不怕同先帝爷讲!就算将来死了,见到先帝爷的时候,这件事我也要拿来同先帝爷说上一说!我乃是为了完成先帝爷的遗愿!完成先帝爷生前憾事!”   齐王闻言,眯起眼睛,看着蔡相。   蔡相摸着胡子,呵呵的笑,“齐王爷不明白?齐王爷想不通这里头的缘故么?”   方琰摇了摇头,“吾深以为,蔡相是老糊涂了。”   蔡相却是连连摇头,“我老了,可一点儿都不糊涂!你不明白我这般行事的缘故,乃是因为你不了解突厥人,不了解突厥当今的形式,更不了解先帝爷的遗愿!”   方琰十分不赞同的哼了一声。役场台号。   蔡相却眯眼说道:“我为完成先帝统一西北的愿望,深入的学习过西北诸族的文化,特别是统一了西北的突厥文化,我更是刻苦研习。并且想方设法去了解突厥当今形势。认识突厥大皇子,乃是意外的收获。突厥土门可汗有两个最为有势力,且颇得他赞赏的儿子,两位皇子的性情,我都曾深入的研究过。大皇子性情暴虐,好大喜功。二皇子仁义机敏,乐善好施。”   方琰听闻到此处,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来,这话说的道也算中肯,同他得知的消息并无不同。   蔡相瞧他脸色,轻笑了笑,“看来齐王爷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嘛!齐王爷虽然当初离宫甚早,但也应当清楚先帝爷的性情吧?先帝爷乃是好胜之人,从不会服输之人,先帝爷同突厥征战,从来不会妥协。先帝爷的遗愿,就是统一西北,将突厥彻底歼灭,并入我大梁境内!”   “可先帝生前并未完成如此宏图伟愿,如今也不是争个长短的时候。”方琰冷冷说道。   “你错了!”蔡相连敬语都不用了,直愣愣的看着齐王说道,“如今正是灭到突厥的最好时机!想让一国一族败坏毁灭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方琰眯眼,看着执拗的让人有些头疼的蔡相。   蔡相呵呵一笑,“乃是让他从内部败坏,从根儿上坏了,他内部不断纷争,内部出现矛盾,再加以外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决胜无形!我支持大皇子,因为我知道土门可汗更看重二皇子,给大皇子希望,让他知道,即便他的父汗不是最喜欢他,最支持他,但他仍然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的可汗!将希望的种子,种进他的心里!他们父子兄弟之间,就会有矛盾,有纷争!”   齐王垂眸,摇了摇头,似乎十分不赞同蔡相的话。   蔡相瞪眼看他,“你听我说下去!结果不论谁胜谁负,他们之间的纷争,对大梁来说,都是可以利用的好时机!他们内部分裂,就会削弱对外的力量!倘若是大皇子胜了,那自然是最好,这也是我期望看到的结果,大皇子这个人,太过于鲁莽,暴虐!这样的人,有更多的弱点可以利用!他暴虐的性格更容易激起身边人的不满情绪,这种不满的情绪,从他身边人开始蔓延,蔓延到整个突厥重臣,百姓!谁还会支持他?”   齐王看着蔡相的眼眸愈发的冰冷下来。   蔡相却兀自说的很开心,好似他的设想,已经一步步实现,一步步达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当他身边人,族人都不在支持他的时候,就是大梁吞并突厥的时候,就是大梁统一西北的时候!”蔡相哈哈笑起来,“这一天不会太久了!不会太久!”   方琰见他说完,连连摇头,“蔡相也说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为何只想了突厥,没有想象大梁的情况,这般征战之下,大梁的百姓难道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梁的朝廷难道不会失去人心?大梁边境的百姓将士,难道不是无辜丧命?”   “想要达成愿望,必然要有牺牲!他们的牺牲,也将会垂入史册!”蔡相表情十分坚毅。就如同他此时顽固而扭曲的心。   齐王冷哼道:“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想要用旁人的命,换的你自己名垂青史!但我要告诉你,就算是你的这般设想,能够一步一步实现……”   “是一定会实现!”蔡相打断他说。   “就算是能够实现,你在史册之上,也是个奸佞之臣!”齐王喝道,“这一场战役,打空了大梁的国库,打穷了大梁的百姓,会有多少人为你歌功颂德?这不过是个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的结果。虎视眈眈的外族又仅仅只有突厥么?大梁朝难以维系之时,你又有何颜面去见先帝爷?”   “齐王何必助长他人威风,灭自己气势?大梁能灭得突厥,自然能抵御其他外族!”蔡相哼道,“吞并了突厥,只会让大梁更加强盛!”   “想要强盛,就不能让那么多人无辜枉死,不是以这般消耗战的打发,硬着头皮打下去!”齐王冷冷说道。   “天真!又要提议和,通边是不是?议和自然是能保得一时太平,保一时少些人死,可统一才是无后顾之忧的决断!”蔡相瞪眼争辩道,“且通边是最利于的大梁的结果么?通边的确能给大梁带来好处,能让大梁有更丰富的马匹牛羊资源,可突厥呢?突厥能从大梁得到的好处更多,更大!突厥能学习大梁的先进技术文化!突厥也会因为通边而变得更加强盛!那日后再想要统一兼并突厥,就难上加难了!”   方琰轻嗤一声,“不曾想,蔡相年岁高了,人却是更狭隘了!表面的统一,就是强盛么?利益的相关,才是稳固的保证。将突厥的利益和大梁利益绑在一起,两邦之间才不会起纷争。大梁不禁要给突厥带来好处,还要带来巨大的好处,让突厥的百姓,突厥的所有人,都能受大梁的好处与恩惠,让突厥的利益受大梁的影响!让突厥的民生经济利益同大梁成为一体,依赖大梁。如此,利益被大梁捆绑,才能从根本上受大梁的制约。”   蔡相瞪眼看向方琰,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句“痴心妄想!”   方琰摇头,“并非痴心妄想,国与家一样,所谓的邦交,友情都一样是会变的,没有什么忠贞可言,唯有利益,才能让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牢不可破,一旦利益变了,关系自然就变了。扶助突厥,对大梁也是大有裨益之事,但要让突厥受大梁恩惠更多,这样突厥就永远不敢同大梁翻脸,想要攻打大梁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结果是不是他们能承受的起的!如此,方才是天朝大国的姿态!大梁会用这样的态度对突厥,也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其他外族!让大梁周遭,突厥周遭的外族都看一眼,投靠大梁是会有好处的,是有利益的,大梁会帮着他们富足,会帮着他们过上更好更稳定的日子,这才是他们的百姓想要的!他们会来朝拜大梁,会纷至沓来的愿意与大梁建立友好关系,大梁的版图会在无形之中越来越大!”   蔡相眯着眼睛,连连摇头,有些失神的样子看起来,他真的像是老眼昏花了,完全没有适才说话的气势和精神。   “你说的不对……你的想法不对,要按我说的来,我是为统一西北立下功劳的人!史册上会记下一笔,西北的统一,突厥的被灭,乃是因为蔡国相!你的办法,只能让他们更强大,让大梁的敌人更强大!”   ☆、第391章 墙倒屋塌   方琰轻笑摇头,“敌人?为什么要将他们看做敌人?在大梁帮助之下,他们还会是敌人么?他们的利益与大梁相关的情况之下,他们还会是敌人么?人要站得更高,胸襟要变得更宽旷,才会改变自己的视野……”   “不。荒谬!”蔡相愤然起身。抬手指着方琰道,“无知小儿!莫要坏我的大事!我便是不能亲眼看到大梁统一突厥。也不会叫你坏了我的大业!”   说完,他猛的拍向凭几。   方琰一惊,他跪坐的坐榻猛然一动。他立时提气而起,他的坐榻竟向一边移开,下头露出尖锐的铁刺来,他避过一击,房梁上却嗖嗖嗖的射出数只冷箭,直冲方琰。   速度之快,是紧跟在坐榻移动之后,方琰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就地一滚,那嗖嗖的冷箭射入他适才所在的地毯上,深入地面,箭尾微微颤动。   “蔡相!”方琰冷喝一声。   蔡相面陈如霜的看着他。手上猛的扳着凭几的角一推,整个花厅好似都移动旋转起来。   “便是我死了,也会有人继续执行我的想法,你休要破坏我完成先帝爷的遗愿,休要阻挡我统一西北!竖子不足与为谋。齐王是最主张议和之人,你死了议和之声不足为惧,拉了你一起死,足矣!”   蔡相狰狞的声音伴着花厅里房梁梁柱吱吱嘎嘎的响声。   方琰眉头倒立,目露惊讶,瞬息之间。梁柱忽然断裂。承重的梁柱一倒,整个房顶都向下垮塌而来,蔡相头顶的房梁朝着他就砸了下来。   方琰飞身而上想要拉开蔡相。蔡相却紧紧拽住方琰,嘿嘿的冷笑,“有齐王同葬,值了。”   方琰甩开他,却被蔡相设下的机关缠住。   花厅的垮塌不过瞬息之事。外头守着的人甚至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了,就只听轰隆一声。   整个花厅的房顶就盖了下来,墙倒屋毁,视线里的花厅只剩下一片尘埃被震起,又扑簌往下落,弥漫的尘土像是雾气一般,叫人的视线都尽被模糊。   蔡家人和守在外头的公孙陵全都惊住了,瞪大眼睛看着这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甚至在花厅垮塌的好一阵子时间之内,所有人都是僵立的状态,瞪着眼,看着尘土扬起又落下,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蔡相的儿子孙子们才冲上前去,对着已经化作废墟的花厅哭喊道:“父亲,祖父——”   公孙陵这才在惊愕之中回过神来,摸了摸脑门儿上的冷汗,大步上前,“瞧见齐王爷没有?”   守在花厅外头,没有被突然塌陷的花厅砸伤的侍卫连连摇头。   “没瞧见?”公孙陵心头一惊,“没瞧见齐王出来么?”   侍卫仍旧摇头,“房子塌陷太突然,没有人逃出来。就连离得近的蔡家家仆都被拍下头了!”   公孙陵心头凉了半截,连连摇头道:“不会的,齐王一定能出来的,旁人出不来,他怎么可能出不来呢?他一定没事!来人,快寻人!”   神策军及蔡家的家仆都被调遣到花厅的废墟之上,搬动着压在废墟上的屋瓦砖墙房梁支柱。   公孙陵黑着脸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蔡家的男丁们,“你们哭什么哭?蔡相竟敢谋害皇亲国戚!齐王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蔡家的人,一个都别想活命!”   “爷爷呀……您何苦害我们……”蔡相年幼的孙子忍不住,哭嚎抱怨道。   公孙陵冷哼一声,望向废墟的视线,却满是忧虑。   他亲眼看着齐王好好的进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谁会料到竟会发生了这种事情。蔡相平日里看起来儒雅仁慈,怎的也看不出心肠竟如此狠绝!公孙陵连连摇头,不会的,齐王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儿有个人!”神策军高喊了一声。   公孙陵立时提气飞身上前,毫无迟疑。   但待他落足废墟之上的时候,心里头咯噔一声。   那人头面都被砸成扁的了,脑浆混着血水,糊了一脸,身子也被砸变了形。扭曲的姿势单是看着都觉得浑身难受。他的半只胳膊还被压在砖墙下头。神策军将砖墙碎石抬走。   公孙陵冷哼一声,“别动,叫蔡家人来抬!”   蔡家家仆想要上前,公孙陵却不许他们动,指着蔡家的儿孙们,“你们来!”   蔡家的儿孙们胆战心惊的对视了一眼,几个年岁已经不小,头发也有花白的蔡相的儿子抖手上前。   公孙陵冷冷看着他们。   当他们看到自己被砸的完全变了形的父亲,年纪最大那蔡相的儿子腿一软,就往废墟上跌去。他身边两个兄弟赶忙扶住他。   “爹……爹啊……”蔡相的儿子连忙跪在废墟之上,痛哭流涕。   “要哭,抬走哭。”公孙陵冷声说道,“别妨碍寻找齐王爷!”   蔡相家的男丁颇有怨愤之气的看着公孙陵,“公孙将军,我爹出了这种事情,便是先前有什么过犯,您也不当如此冷漠吧!死者为大,更可况究竟是不是父亲有过犯,圣上还没有下结论呢!公孙将军现在就冷言冷语,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公孙陵冷哼道:“我从不知道相府的房子这么不结实?先前还好好的,说塌陷就塌陷了?且还偏偏是齐王爷来的时候?蔡相为何不许旁人进去?为何连你们这些儿子孙子都不让进?为何要单独见齐王爷?圣上请蔡相入宫,蔡相为何拖延?你们当旁人都是傻子呢?死者为大,也看是什么死者!他自己一大把年纪,活够了谁都不拦着!齐王爷一心为民,正当壮年——”   公孙陵咬牙切齿,话音却哽在了嗓子眼儿里,说不下去。他不要再说了,再说,好像齐王爷已经怎么样了似得!齐王爷好好的,一定还好好的!也许就哪块墙壁之下,等着他们来救。   公孙陵不耐的挥挥手,让神策军将蔡相家的男丁驱逐到一旁。   已经被砸的扭曲变形的蔡相被儿孙们抬到了一旁的空地上。哭嚎的声音将蔡相家的女眷也都引了过来,女眷离得远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待靠近了以后,才瞧见地上躺着的人,女眷们立时大惊失色,有些嗷了一声,便昏厥过去。   做母亲的更是连忙抬手捂着孩子们的眼睛,蔡相家的男丁赶忙挥手让女眷退远些。   他们欲要抬着父亲的尸身,往屋里头去,父亲这般样子,就这么露天躺着也实在不像话,好歹要收拾收拾。   可不曾想,公孙陵着实被气着了,竟不许他们挪动尸身,让他们要哭要拜,都在这儿,待寻到了齐王爷,才能动父亲的尸身。   这不是让父亲的尸身,在青天白日下受辱么?蔡相家的男儿不同意。   公孙陵理都不理他们,只铁青着一张脸,目不转睛的看着一片废墟。   花厅不仅仅是坍塌,更因为设有机关的缘故向下陷入了数尺深,要寻人,不禁要将垮塌的房梁屋脊抬走,更要向下挖掘。   这般情形之下,蔡相自己都被砸成了这副样子,齐王没能逃出来,如今又有几分生还的希望?   公孙陵不知道该如何将这结果告诉圣上,告诉齐王妃。   他沉着脸,浑身都冒着寒气。就连哭嚎的蔡家人,看着他越来越黑沉的面色,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大声哭了。偷偷哽咽着,还不敢叫他听见。   天色渐晚,天空黑沉沉的,雪还没有落下,却聚了厚厚的云层。   树梢被寒风吹得呜呜作响,偶有一只寒鸦经过,呱呱叫着,让人心头发毛。   齐王府的屋子里温暖如春,沈昕娘看着儿子,看他扶着小床的栏杆,摇摇晃晃的独自站立。也许是灵泉水的缘故,也许是他生来就结实,才刚七个月,便能扶着东西,自己站了。   虽还有些摇摇晃晃的把握不好平衡,但他似乎很喜欢自己站立的游戏,嘻嘻的咧嘴冲娘亲笑。   “待你爹爹回来,你叫他瞧瞧我们的离儿,多厉害!”沈昕娘冲儿子说道。   “爹,爹。”方离咧嘴,含混不清的跟着说道。   “唷,小世子这是在叫爹么?”奶娘瞪眼问道,“婢子听着像是在叫爹呢!”   沈昕娘也颔首轻笑,“竟不会先叫娘么?”   “爹顺口,都是先会叫爹的!王爷听到了,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多高兴呢!”奶娘在一旁笑着说道,“王爷最疼小世子,小世子感情心里都清楚着呢!没叫王爷白疼!”   “回来你爹该得意了,竟不会叫娘,就先会叫他了!”沈昕娘伸手戳了戳方离软软嫩嫩的小包子脸。   方离侧脸一口咬住娘亲的指头尖,刚露出尖的小门牙硌着沈昕娘的指头,竟是异常的疼呢。役场布圾。   沈昕娘不敢硬拽,哄着他松了嘴,侧脸向外看去,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因为阴着,也不见月光。   “王爷还没有回来么?”   丹心连忙摇头,“没得,娘子饿了么?要不要摆饭?”   沈昕娘将方离交给奶娘,起身来到门口,向外看了看,又看看一旁的漏壶。   “也没派人送信回来,说回不回来用饭?”   丹心摇头,“没送信。”   “那或许会回来用饭,等等吧。”沈昕娘缓缓说道。   ☆、第392章 迁怒   再等下去,沈昕娘却有些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不知有没有半个时辰,她便坐不住了,起身向外走去。既然打算抖出蔡相通敌的罪行,那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就是了,圣上自然会命大理寺的人细细审问这件事。就算要保全蔡相的颜面。那就同圣上。蔡相私下议谈,不经大理寺也可。   怎的一日都过去了。一点消息都不送回来?已经忙成这样了?   她迈步出门,让人备车,与其干等心头烦乱一片,不如她前去宫中看看。   “娘子,派个人去问问就是,娘子何必亲自前往?小世子还在家中呢。”丹心劝道。   沈昕娘冲她比了噤声的手势,“小世子刚睡,旁人到宫门口若是被拦下,来回也是耽误时间,我去看看,有信儿就回来,省的来回耽搁。”   沈昕娘没说的是,她心头乱乱的。根本一时片刻都不能静下心来等。   原来等人的感觉是这般难受,当初她一次次只身离家,前往西北的时候,方琰是不是也这般坐立难安?奔波在外的人,看来远没有守在家中等待的人煎熬。奔波是辛苦。等待是劳心劳神。   马车刚出了齐王府大门,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车夫一愣,这才瞧清楚,拦下马车的是神策军。   “王妃,神策军不让马车通行。”车夫朝马车里头回禀道。   沈昕娘眉头微蹙,挑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神策军不去守着相府,不守着谢府,守在齐王府外头干什么?”   神策军拱手躬身,姿态还是十分恭敬的,就是没有回话。   沈昕娘侧眼向一旁看去,却瞧见个身影,正低着头,坐在齐王府门前的门槛上头。   她眯眼细看了看,起身推开车门,跳下马车来。她大步向齐王府正门走去,坐在门槛上那人,低着脑袋,不知是没听见她的脚步声,还是不想理会,并没有抬头。   “公孙将军怎么在这儿?”沈昕娘低头问道。   公孙陵此时哪里有大将军的气势,他垂眸,不知看着脚下的地砖,还是看着鞋上的灰尘。王府屋檐下的灯笼照不清他的五官表情,只隐约觉得他半弓着的脊背,僵硬凝滞,他情绪似乎不太好。役场休号。   “请问将军守在我王府门前作甚?王爷此时正在何处呢?”沈昕娘又缓缓问道。她平静的嗓音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她紧紧纠结在一起的双手,却微微泛出苍白颜色。   公孙陵缓缓抬起头,借着屋檐下头灯笼昏黄的灯光,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也凝望着他。   片刻的对视,谁都没有说话。公孙陵眼睛里似乎有红红的血丝,可在这般灯光下头,看的并不甚清楚。   沈昕娘还未再问出刚才的问题,他便豁然从门槛上起身,大步向前走去。   沈昕娘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阻拦。   公孙陵却在看到齐王府的车驾后,停下了脚步,“王妃要到哪儿去?”   “去寻王爷。”沈昕娘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说道。   公孙陵僵直片刻,“王妃还是先回去吧,王爷忙完了,自会回来的。”   沈昕娘微微蹙眉,“王爷在哪儿呢?”   公孙陵抿了抿唇,拳头也不由自主的捏紧,半晌都没有说话。   “公孙将军若还有事情,就去忙,我自己去寻王爷,总能寻到的。”沈昕娘说着,便抬脚向马车走去。   公孙陵先一步挡在马车近旁,“请王妃回府。”   他没看她的脸,只是声音冷硬的说道。   沈昕娘看了看他,摇头道:“你拦不住我。”   公孙陵抿嘴,“王妃要试一试?”   沈昕娘抬手从袖中弹出一张符篆来,像是充满浑厚掌力的一掌拍在公孙陵的身上,立时便将他拍向一旁。   沈昕娘提气,跃上马车,回头看着公孙陵,“将军还要拦么?”   公孙陵怒目将身上的符篆拽了下来,一把扯下齐王府马车上的车夫,手中紧紧攥着缰绳,“王爷定然希望你在家中照顾好小世子,然后安安心心的等着他回来!”   “王爷希望我遵从我自己的心,我想要寻他,想要见他,他不会阻拦。”沈昕娘淡然回道。   公孙陵冷哼一声,“好,既然你执意,我就带你去见他!”   公孙陵跳上马车,“驾——”的一声,亲自驱赶马车,往蔡相府上而去。   沈昕娘坐在马车里头,心头已经不是不只是心绪不宁可以形容的了。公孙陵为什么会这幅奇怪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坐在齐王府的大门口?夜都深了,他不回家,说话还这般阴阳怪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事情不妙。   方琰究竟怎么了?   沈昕娘掐着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并运行阴阳泉眼的灵气在周身,让自己心头的急躁烦闷皆在阴阳泉眼的运行之中淡去,越是事情危急,就越要保持冷静,师父不止一遍这般说过,她定要牢记。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透过车窗帘子可以看到外头的火光,还能听到不小的人声,“嘿哟嘿哟”的像是在干什么力气活儿。   不待马车停稳,公孙陵就跃下马车,拉开车门,“你要来,我就带你来!”   沈昕娘看了他一眼,才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她四下看了一眼,这里是相府,却聚了不少的神策军,有神策军举着火把,将这周遭都照的亮如白昼,还有不少神策军徒手扒着一片废墟。   沈昕娘朝前走了一步,抬眼看着那一片废墟。   公孙陵指了指那片塌陷的废墟,“你去找吧。”   沈昕娘微微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着他。   公孙陵却是别开视线,心里闷得发疼。他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齐王妃,可齐王妃冷静的态度,面无表情的脸却有些激怒他。他一面担心齐王,一面看着齐王最珍爱的人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如此冷漠,他心里头就像刀搅一般难受。   “你不是要找齐王么,去找啊!去和他们一起找啊!你去啊!”公孙陵高声喝道。   他心里也许积郁太久,齐王妃是他情绪的突破口一般。   齐王妃迎面受到这般莫名其妙的呵斥,并没有恼怒。她原本在家中等着夫君归来,等着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用一顿温馨的晚饭。她并没做错什么,并没有过失,本不该忍受这般毫无缘由的发泄。   可她面色依旧十分平静,便是公孙陵指着一片废墟叫她去找的时候,她心底已经意识到方琰可能出了什么事,她也并没有惊慌的抱头痛哭。   她只是面无表情的迈步向废墟上走去。   一步一步,坚定平稳,毫不迟疑。   “王爷怎么会在这儿?”丹心想要搀扶沈昕娘,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低声咕哝道,不知道是在问沈昕娘,还是在自言自语。   沈昕娘没有回答她,只是迈步向废墟走去。   就在她弯身看着那一片废墟的时候,公孙陵又忍无可忍的冲上来,对着她大声呵斥道:“你是个妇人吗?是个有心的人么?你的夫君,他现在……他现在生死未卜,他被压在这片废墟下头,还没有找到,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   沈昕娘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看她,只侧脸看了一圈,问道:“这是蔡相府上的花厅吧?有图纸么?就算没有,蔡相家的人也能回忆起里头的构造布局吧?蔡相家的人呢?”   公孙陵听着她平静无波的嗓音,瞪眼看她,“你说什么?”   “找个蔡相家的人来,不拘什么人,主子奴才只要能说清楚这里的布局就行。”沈昕娘说道。   公孙陵眯眼看着她,她果然是面无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干净净,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软弱的眼泪。   “你……”   “麻烦公孙将军了。”沈昕娘福身说道,“请将军找个蔡相府上的人来,妾身要问清楚。”   公孙陵皱眉,冷眼看着她,冲一旁的神策军挥了挥手,“去,将蔡相府上的人带过来几个。”   神策军动作很快,蔡相家的人也都守在附近,以观事态的发展。   沈昕娘要的人很快被找来。   她问清楚了花厅里头的布局,那个地方是待客的,那个地方是客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去的。   她在已经被抬被挖的看不出什么的废墟之上缓缓踱步。   “房子塌陷发生在瞬息之间,但方琰的功夫,不应该逃不出来。他没能出来,定然是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沈昕娘垂眸缓缓说道,“蔡相的尸身在哪里发现的?”   公孙陵寒着脸抬手一指。   沈昕娘站在那儿,迟疑片刻,“蔡相在主位上……”   她绕着发现蔡相尸首的地方,走了一圈,在废墟之上圈出一片地方来。   “在这里寻找,王爷一定在这下面,其他地方,不用找了。”   “你怎敢确定?”公孙陵瞪眼道。   沈昕娘看了看他,“两人在花厅里头说话,瞬息之间,只能移动这么远的距离,若是能出了这段距离的范围,定然就有足够的时间逃出坍塌的屋子。”   “这房子里头有机关,房子不只是坍塌而已,里头的机关也塌陷了,房子下陷了数尺深!”公孙陵高声强调道。   沈昕娘点点头,“但那并不影响一个人的反应速度。”   她表情镇定又冷静,丝毫没有被公孙陵激怒,看着公孙陵恼怒不休的神色,她甚至还安慰道:“公孙将军放心,王爷一定不会有事的。他知道,我和儿子还在等他,他怎么舍得扔下我们呢?”   ☆、第393章 趁火打劫   公孙陵咬牙,还要怒喝,但听到后头那句“他怎么舍得扔下我们呢”,他生生将自己的恼怒,自己的恶言相向都收了回去。   自己找不到方琰的时候,尚且如此心痛。如此愤怒。眼前这个女子。是方琰最深爱的人,是和方琰最亲近最亲密的人呢!她心里难道会比自己好过么?她难道会比自己轻松么?不过是强装出来的镇定罢了。她安慰自己的话。何尝不是给她自己以抚慰。   一个女子,在她的男人遇险寻不到的情况之下,除了强装坚强,还能做什么?   她能冷静的分析,面不改色的等待,已经够可以了。难道自己一定要看到她嚎哭,看到她痛不欲生,才能够相信,她是关切着齐王的么?每个人的表达法方式不同罢了。   因为不知道方琰被压在哪块石头下头,神策军不敢借用工具,徒手扒开废墟,十分缓慢费力。   沈昕娘一直就站在废墟一旁,面色一直没有变过。眼眸中的坚定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娘子……您回马车上坐会儿,歇会儿吧?”丹心红着眼睛低声劝道,左右看了看,“或者到蔡相家的屋子里去坐会儿?”   “可不敢!蔡相家的屋子,可不是随便能坐的!谁知道别处还有没有机关?”公孙陵冷哼一声。   不远处蔡相的家人面色难看。却也不敢还口。   沈昕娘一直在废墟边上站了一夜,看神策军忙碌一夜。   废墟中已经被扒出一个大坑来,却全然没有寻到方琰的踪迹,甚至连衣角发梢都没找到。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沈昕娘看着东方渐渐吐露的苍白,缓缓说道。   天亮了。没有出太阳,云很厚,随时都要飘雪。   丹心半夜里冻的实在挨不住,便去有暖炉的马车上歇了一会儿,这么一歇竟然睡着了。她醒来,就连忙连滚带爬的来到废墟旁边。却瞧见娘子仍旧是昨晚的样子在废墟边上站着,甚是连动作都没有变。   公孙陵在一旁的石头上坐着,手肘放在膝头,手掌支着脑袋,睡着了。   “娘子……”丹心轻唤了一声。   公孙陵手一滑,惊醒过来,睁开眼看了看沈昕娘,又看了看被属下扒出个大坑的废墟,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你的方向是不是不对呀?”公孙陵朝沈昕娘喝道。   沈昕娘还没开口,便有宫人急急忙忙的跑来,“公孙将军!奴婢是先前伺候在勤政殿的人!”   那就是方琰的人了。   公孙陵点了点头,“有何要紧事?”   宫人四下了看了看,瞧见齐王妃也在,连忙躬身行礼,往前走了几步,低声说道:“谢将军一大早就进宫了。”   “他只要不出京城,不去军营,他要进宫就让他进。”公孙陵有些不耐。   宫人蹙眉道:“谢将军恳求圣上派他前往西北,他请命愿接替虞将军,同突厥人作战。”   “嗯?”公孙陵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且主战的武将文臣都十分支持,朝会上,支持谢将军的声音十分响亮,齐王爷不在,圣上几乎压不住他们。”宫人焦急的低声说道。   公孙陵啐了一口,“齐王爷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就!”   齐王爷如今还生死不明,这还不叫怎么样么?   公孙陵愤然挥拳。   “将军不妨先进宫吧,妾身会一直守在这里的。”沈昕娘转过身来,缓缓说道。   “这……”公孙陵抬眼看了看这片废墟,心里压抑又难受。可那些人竟然趁着齐王不在,就想要将齐王先前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他如何能忍?   如今看来谢将军和蔡相早就连成一气!所以蔡相这边刚出了事,谢将军就做出反应。倘若谢将军前往西北,接替了虞淼,那才是完全不受控制了!齐王的议和大计,就会功亏一篑!   公孙陵冲齐王妃点了点头,跟那宫人快步而去。   不曾想,他刚走了不多时,齐王府的侍卫,就急急忙忙寻了过来。   “王妃,不好了!有流言说,王爷通敌,王府窝藏有突厥人,诬陷王爷谋逆犯上,要搜查齐王府,揪出王府里窝藏的突厥人!”王府的侍卫脑门上冒着汗说道。   沈昕娘忽而抬头,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你们看,下雪了。”   众人闻言抬头,果然见灰蒙蒙的天空中,有莹白的雪子儿簌簌落下,雪子里掺杂有雪花,随着微风飘飘扬扬。   “聚在王府外头的是衙门里的人么?”沈昕娘忽而问道。   “不是,是几位大臣,扇动了百姓,除却那些大臣所带的家仆,就都是普通百姓。”王府侍卫躬身禀道。   “召集王府里所有的侍卫,守住王府,任何人不能放进去。盯紧了那几位大人所带的家仆,有擅闯王府之人,就地打死。”沈昕娘冷面说道。   侍卫一禀,躬身应是。   丹心气愤不已,“这些人,想趁着王爷不在,就往王爷身上泼脏水!太不要脸了!”   沈昕娘吩咐完,就回头仍旧看着一片废墟,面无表情,更没有咒怨谩骂。   不多时,雪就下大了。   京城的冬天很冷,落在地上的雪多半都没有融化。倘若不能快些找到方琰,这么冷的温度,他会冷吧?会冻坏的吧?   沈昕娘忽而迈步走入废墟之中,竟也徒手加入了那些正在翻找的神策军。   这让一众的神策军都有些惊慌,“王妃,您……”   “这里有个暗道!”忽然有人惊讶喊道。   沈昕娘闻声立即上前,低头细看,“这不是暗道,这是先前藏有机括的暗格。”   不过暗格因房子的塌陷已经被砸压的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   神策军的侍卫立即找来撬杠,想要撬开被砸的只剩下不大的暗格口。   可试了几次,都找不到撬杠的着力点,生怕撬的不对,会将这暗格个撬塌了,倘若王爷真的被封在这暗格里头,若是暗格被损坏,王爷岂不是又被闷进暗格之中?受二次的伤害?   沈昕娘却让众人退开,徒手上前,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符篆,贴在暗格上头,口中念念有词,徒手去掀那暗格。   将一众的神策军都给吓了一跳,撬杠尚且不能撬开,徒手掀开暗格?王妃莫不是受的刺激太大,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神策军正要相劝,却见齐王妃竟真的将那被砸的不剩下多大地方的暗格被推开了少许。   借着天光,向里看去,隐隐约约,里头似乎是塞了什么东西。   “方琰?方琰?”沈昕娘唤了两声,并没有人回应。   她指了两个神策军上前帮忙,往两个神策军身上分别贴了符篆,一同用力,几人徒手,竟将砸的没多少空隙的暗格给生生扳开了。   那两个被贴了符篆的神策军觉得甚是奇怪,好似体内有用不完的力量一般,自己的双手好像拥有了莫大的力量。   “有人,有人在里头!再用力!再用一把力,就能将人抬出来了!”一旁瞪眼看着的神策军喊道。   正在努力的沈昕娘和两个神策军,听到这话,仿佛又吃了一颗大力丸一般,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儿来。   只听咔咔嚓嚓的声音,那铁制被砸变形的暗格,被几人生生撕开。   被困在暗格里头的人,也出现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之下,出现在众人担忧的视线之中。   他面色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俊逸的面庞上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浑身冰冷至极。   沈昕娘扑上前来,“方琰?方琰,醒醒!”   她轻轻拍着他的脸。   可他双眸紧闭,无声无息,更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   “方琰!”她的左手靠近他的口鼻,念动心诀,引出白泉水。   可他的嘴巴闭得紧紧的,头上脸上,都是房屋垮塌落下的砖屑瓦砾灰尘,苍白的不见平日里那般气宇,那般活力。   “将王爷抬上马车!”沈昕娘冷静说道。   神策军连忙动手,将齐王爷给抬到了马车上。   “回府。”沈昕娘跟着上了马车,“去请紫阳真人来。”役有史弟。   沈昕娘一面让丹心关上车门,一面上前掰开方琰的嘴,引灵泉水到他口中,又拖着他的脖子,强行让他咽了下去。   瞧见他喉间吞咽的动作,她才扯了扯嘴角,心头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没有敢伸手试一试方琰的鼻息,没有敢去摸一摸他颈上的脉搏。她害怕,害怕结果是她承受不起的,她宁可忽略这些过程,只做她能做的。   还好还好……不算太晚……   方琰的手冰冷僵硬,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她伸手拉起方琰的手,揣入自己怀中,用自己的温度,来温暖他。   马车轻轻摇晃,一夜的功夫,沈昕娘觉得自己好似煎熬了一辈子一般。   寻到了他,有他在身边,她才又活过来,又醒过神来。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侧脸上,轻轻摩挲,“方琰,等你醒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说说,你这般惊吓与我,该如何弥补……”   她话音未落,马车外头便传来有些喧嚣杂乱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丹心诧异道,她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便惊住了。   沈昕娘透过她挑起的车帘也看到了外头情形。   丹心连忙放下车窗帘子,“娘子,咱们从侧门进王府!”   沈昕娘却摇头道:“叫车夫停车,叫侍卫们来,将王爷抬回王府去!”   “娘子……外头聚了好多闹事儿的……”丹心劝道。   沈昕娘却勾着嘴角轻笑了笑,只是笑容分外的清冷,“我知道。”   ☆、第394章 苏醒   丹心皱着眉头吩咐车夫,车夫将马车停在王府大门口的人群外头,挤进人群里,去唤王府的侍卫来。   有人发现了齐王府的车架,立时叫嚣着,引导着众人围拢在齐王府车驾四周。   沈昕娘不慌不忙的走出马车。站在车辕上,俯视着众人道:“你们为何聚在齐王府外头。聚众闹事?”   “齐王勾结突厥!通敌叛国!背叛圣上!”立即有人喊道,那人喊完,旁人才跟着喊起来。   沈昕娘的目光扫过那引导众人叫嚣之人的身上,眯了眯眼睛,那人可不像是普通的百姓。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起来的,他们不明真相,是非难辨,却很容易被人利用,被人鼓动起来,受奸人蛊惑。   沈昕娘清了清嗓子,“王爷为促成议和之事,被主战的重臣所伤!如今还昏迷不醒。王爷通敌?王爷通敌为何?为了某他们方家自己的基业?王爷一向是主张同突厥议和,并非是为了自己,乃是不想看到大梁的百姓,受战乱之苦,不想大梁百姓有田产却不能躬耕务农,明明有良田却要背井离乡!明明可以合家团聚美满,却要让家人挨饿受冻,受战乱磋磨!妻离子散!”   围在马车周围的百姓唏嘘一片。   那引导百姓的人还想要张口叫嚣,沈昕娘却眼疾手快,从袖中弹射出什么东西来,没让人看清,就击到那人身上。   那人张着嘴。嗓子里却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难道你们想要的不是合家团聚,和和美美,平安富足?你们想妻离子散,埋骨他乡?你们不能明白王爷的用心?王爷通敌?这话真真是可笑至极!这话是圣上说的?是圣上怀疑王爷?圣上同王爷向来君臣和睦,圣上尚且信任王爷,是谁在这里攀诬挑唆,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何居心?为何要挑拨圣上同王爷的关系?倘若真的有证据,为何不向圣上言明?反而要聚在我齐王府门前闹事?”沈昕娘厉声质问道。   她面色清冷,声音凛冽如泉水,绝美的面孔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之下。更显肃然。   混在人群中的几位大臣暗示自己带来的家仆引导百姓起哄。   沈昕娘不动声色的抬手弹射揉成团的符篆,让他们发不出声音来。   那大臣瞧见家仆竟一直不开口,忍不住亲自开口道:“你一个妇人,休要在这里糊弄我们!便是要澄清,要说话,也当由齐王亲自来说!”   沈昕娘看了那大臣一眼,点点头,“说得有理,我不过妇人,但我也能明辨是非曲直,知道善恶黑白。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们既要见王爷,那便烦请众位让一让。”   王府的侍卫。挤进人群,靠近马车,沈昕娘点点头,下了马车,让出地方来,侍卫们上得马车,进了车厢,将仍旧昏迷不醒的方琰从马车里抬了出来。   有些哄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距离如此之近,王爷身上的伤绝不是作伪。   王府的侍卫有些抬着王爷,有些护在两侧,不让这一众“刁民”近前。但视线是挡不住的。   “王爷乃是要捉拿真正的通敌之人时,受了重伤,他一心为百姓,一心为大梁的国泰民安。不曾想,他受了如此重伤,还要被如此攀诬诋毁。我真替王爷觉得委屈不值!王爷身上的伤重,待醒来后,心里的伤只怕更重。”沈昕娘说完,跟着王府的侍卫,进了齐王府的大门。   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将外头的大臣和被鼓动起来的“刁民”都关在了外头。   喧闹并没有再次降临,齐王爷苍白受伤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种肃静仍旧保持。   混在人群里头的大臣想要鼓动自己的家仆再扇动这些百姓们,可家仆却不能说话。大臣忍不住,自己开口道:“谁知道齐王爷是怎么受的伤?她怎么说,就是怎么样了?她是齐王妃,自然向着王爷说话!她的话,不能信!”   这时,忽而有人指着这说话的大臣道:“我认识你!你是御史中丞,是那通敌的大官儿一伙儿的!你诬陷齐王,挑拨我们这善良正义的百姓!你不安好心!你就该被派到前线去打仗!”   那人说完,就扬起拳头,向那大臣冲去,口中还叫嚣着:“你利用我们!让齐王心寒!齐王乃是贤王!岂是你说的那种人?齐王妃乃是天命王妃!岂是你能信口攀诬的?打他!”   这人一动手,立即有那热血冲动的人跟着就动了手。   那大臣的家仆还想上前阻拦,被那人眼疾手快的也拉进来痛扁。旁的百姓只是一般拳脚,可说话那人出手却又准又狠,一拳下去,那大臣的隔夜饭都险些被打出来。   待百姓乱哄哄的将混在人群里的大臣们都给揪出来痛打之后,那人又高喊着:“快走,这些乱臣贼子,最是记仇,别让他记得咱们,再报复了咱们去!”   百姓一听,立时一哄而散。   说话那人拍拍手上的灰尘,呵呵一笑,绕了一圈,从角门不动声色的进了齐王府。   紫阳真人已经被请来,那人也快步往厅堂里来,被丹心和金香拦在外头。   “道长正在里头为王爷看伤,黄道士且在外头等等。”金香拦着他说道,却见他的视线只往丹心身上溜。   金香轻咳一声,侧过脸来对丹心道:“姐姐不是说娘子昨夜到现在一直都守在蔡相家里,不眠不休,也没吃没喝么?姐姐还不去给娘子备些吃的喝的来?这么冷的天,就是有口热汤也好呀?”   丹心连连点头,“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只记挂着王爷的伤势,我这就去!”   说完,她便快步往灶房里去了。   黄帅印瞪着眼就要跟上,金香却道:“紫阳真人吩咐您在这儿候着,免得寻您又寻不着!”   黄帅印啊了一声,金香已经背过脸,往门口行了几步,只侧耳听着里头有没有吩咐,不再理会他。   紫阳真人给方琰检查伤势的时候,方琰已经醒了过来,抬眼看到一旁坐着的沈昕娘,他先咧嘴轻笑,似是猛然呼吸,牵动胸口的伤,疼得他抽了一口冷气。   沈昕娘眯眼看他。   他灼灼眼眸如开尽了倾世桃花,明媚而夺目,让人无法凝视,又不忍移开视线。   沈昕娘就那么定定的望着他,他也眼中专注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紫阳真人好似并不存在一般。   “房子塌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能逃出去,你该怎么办?离儿该怎么办?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死。”方琰咧着嘴,轻缓说道。   “王爷肋骨断了两根,心脉似乎也受了伤,但……”紫阳真人打断方琰的话,狐疑的看了眼沈昕娘,“娘子已经为王爷医治了?”   沈昕娘嗯了一声,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   紫阳真人点点头,“王爷的髌骨也被砸伤,内力受损,气血不通,好好休养些时日吧!”   他说完还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方琰却好似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目光灼灼只有沈昕娘倒影在他眼眸之中。   “王爷同王妃先说话吧,我去配些外敷的药来。”紫阳真人起身离开。   温暖的厅堂之内之上下夫妻两人。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方琰握住沈昕娘的手道。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等你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等待是这么煎熬的一件事情,我总是一味的往前冲,从来没有想过留下的那个人的心情。昨晚一直到今天,对我来说,仿佛不是一夕之事,好似已经煎熬了一辈子。时间漫长的每一瞬都被拉的极长,期待和绝望反复在心里厮打,脸上却一点都不敢露出来,只能坚信你会在下一瞬出现。”   方琰轻笑,胸口有些疼,他吸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才说道:“我怎么敢不出现,我答应过昕儿的,要陪你回灵山,陪你重建灵山,以纪念掌门人,纪念那么多同门。如今我的承诺还没有兑现,我不敢走,不敢离开。只怕会失信于你。”   沈昕娘连连点头,“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食言。”   方琰点头答应。   “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去蔡相家么?”沈昕娘忽而问道。   方琰迟疑片刻,移开了落在沈昕娘脸上的目光,垂眸看着别处,微微点了点头,“这是我当做的。”役丽扔圾。   沈昕娘只好笑道:“那离开朝堂,去往灵山就还不是时候,什么时候,你能放下这一切了,方才能兑现你的诺言。”   方琰紧握住她的手,“我们还有时间,还可以再等,等圣上再大一点,再成熟稳重些,等圣上可以把持如今朝政之时,我定无牵无挂的带着你,带着离儿,远离这里。”   沈昕娘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公孙陵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就听闻方琰被找到了,已经回了王府,他便马不停蹄的直奔王府而来,原以为王府外头还有闹事之人,可王府外头清清静静的,只有几个家仆在洗刷地上斑驳的血迹,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在百姓群起而攻之的时候,挂了彩。   他将坐骑扔给随从,便直奔王府内。   听闻方琰正在敷药,他顾不得避讳,硬闯了进去。   ☆、第395章 反击   “齐王——”他看到方琰活生生的坐在软榻上,依靠着背后硕大的斑丝隐囊的时候,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最终不过微微带着些鼻音,冲方琰拱了拱手,就笑了起来。看着一旁立着的沈昕娘,他低叹一声。“王妃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从昨日王爷出事,到我离开,整整一夜,王妃一眼不合,丝毫不慌不乱,王爷下落不明,我们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是王妃坚信,王爷一定还在坚守,还在等着!先前某对王妃有所误解,还望王妃不计前嫌。”   说着。他又冲沈昕娘拱了拱手。   沈昕娘颔首福身还礼,“公孙将军客气了。”   公孙陵看方琰气色还好,便忙不迭的扯回正题,“我从宫里回来,那谢将军真真气煞人也!竟要请命前往西北,请命打仗,说一定要将突厥远逐出西北,就算不能代替虞将军,他也甘愿做虞将军的前锋!竟然在圣上书房外头长跪不起,领着一大帮子文臣武将逼迫圣上!气煞人也!”   方琰闻言轻蹙眉头,“如今走了么?”   “哪里走了?还跪着呢!”   “蔡相的事情,圣上知道了么?”   方琰问完。公孙陵就摇了摇头,抬眼看着方琰,“我怎么说?圣上若是问起王爷,我如何回禀?”   公孙陵想到昨日遍寻不见方琰时候的情形,心头又是一酸。他不曾想到的是,看起来柔弱的齐王妃,竟然那般坚强,强大的不像是个女人。自己还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歪着脑袋似睡非睡眯了一会儿,她竟然就那么直愣愣的看了一夜。若是没有她坚定不移的信念。她将目标锁定到更小的范围之内,神策军不知道还能不能那般坚持,直到发现设置机括的暗格,还能不能在王爷尚有气息的时候,及时发现王爷?   王妃坚强,圣上那里他可不好解释。更何况,原本主战派就在强势逼宫,倘若让圣上知道一直主张议和的齐王爷生死不明,那只怕圣上连坚持的信心都没有了。   “圣上一直催问,王爷为何一直不进宫去,幸而王爷被救出来了,不然这事情在圣上面前也瞒不过今天。”公孙陵说道。   “进宫。”方琰点了点头,“既然他们不走,那如今就将真相抖开。我倒要看看,谢将军究竟是有多么的执迷不悟。”   方琰想要从软榻上坐起,可胸腔里疼的他立时就跌了回去。   “王爷还带着伤,明日再进宫吧?他们爱跪,就让他们跪着吧!”公孙陵摆手说道,可他眼中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他期待的看着方琰,只盼着他能立时就起来,立时就入宫收拾局面。   沈昕娘转身倒了杯水给他,纯粹没有掺杂旁物的灵泉水,水面上好似有淡淡灵气氤氲,她转身将灵泉水递给方琰,“王爷先喝口水。”   方琰抬眼看她,原以为她会希望自己在府上好好歇歇,舍不得他进宫去,他要进宫,她也定会阻拦的,到不想,她如此主动要帮他入宫。   方琰连忙接过水来,那种若有若无的自然香气萦绕在鼻端。   “昕儿,谢谢你。”   公孙陵在一旁撇了撇嘴,倒杯水而已,用不着这么煽情吧?还谢谢?   方琰咕咚咕咚将一杯水饮尽,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灵泉水见效甚快,他竟觉得胸中好似被一股热流充斥着,只觉温暖舒适,那痛楚也变得隐隐约约而感受不明晰了。   他被沈昕娘搀扶着从软榻上坐起,起身对公孙陵做请。   紫阳真人正端着研磨调和好的药膏从外头进来,“髌骨上还得……”   瞧见方琰已经器宇轩昂的站在厅堂之中,他咽下了后半句话,低声咕哝道:“我说怎么感受到灵气波动……”   公孙陵呵呵一笑,他对紫阳真人这般玄乎其玄的说法,从来都不放在心上,“道长的药膏看来有奇效,还没抹上,已经开始治伤了!”   方琰超前迈了一步,膝头却仍旧受不得力,腿一软就要向前扑去。   沈昕娘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他,“王爷不若做肩舆前去吧,说起蔡相府上所发生的事情时,也更直观,更有说服力。”   方琰闻言连连点头,“昕儿说的甚是。”   方琰乘着马车同公孙陵前往宫中,下了马车就被人抬到了肩舆上头,一步路也不用走。   一直到谢将军等人跪着的圣上书房外头,他也没有下肩舆。役丽池亡。   谢将军抬头看了他一眼。   方琰冲谢将军点了点头。   “王爷身份尊贵,可也得讲究地方吧?”谢将军身后的大臣瞧见齐王到了圣上书房外头,竟然还稳稳当当的坐在肩舆上,没有下来的意思,便不满开口。   谢将军皱了皱眉头。   方琰长叹一声,十分无奈道:“并非吾自持身份,在圣上面前,我等都是一样的臣子,只是昨日吾意外受伤,原本应在家中休养,勉强撑着这般残坏身躯入宫,乃是听闻圣上身陷囹圄。”   “齐王这是什么话?不过是我等向圣上请命,为的乃是大梁江山,大梁百姓!怎么就叫圣上身陷囹圄了?”那沉不住气的大臣辩驳道。   谢将军咬牙,这蠢货,自己跳出来反驳,不等于自己承认了他们这般长跪不起,是在逼迫圣上了?管他齐王怎么说,不搭理他就是!   “听闻圣上下了早朝,连早膳都不曾用过,便被众位大臣堵在这书房之中,圣上连用饭的自由都没有了,还不叫身陷囹圄?”齐王嘲讽道。   “齐王此言差矣!我等长跪于此,不过是求圣上召见,求圣上听一听我等愿保家卫国的心愿。突厥不除,江山不稳,我等一片赤子之心,天地昭昭日月可见。”谢将军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说道。   “原来谢将军是一片赤子之心,同蔡相爷通敌为谋一己之利之人不同啊?”齐王忽而问道。   此言一出,跪在外头的众人立时大惊,蔡相爷乃是三朝老臣了,也是忠心耿耿之臣,昨日听闻神策军突然包围了相府,他们就觉得事出奇怪,当即便四下打听,可没想到,消息严密得很,竟然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原本想着过两日总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想到,当天下午蔡家就有噩耗传出来。说蔡相爷卒了。   朝堂上下听闻之人,皆震荡不已。现下突然说蔡相爷乃是通敌之人,更叫人难以接受。   “蔡相忠心跟耿……”   “乃是三朝重臣……”   “是先帝托付之臣,不可攀诬……”   一时间为蔡相辩驳的声音,立时将齐王一行淹没。   “蔡相通敌的证据,先前我已呈交圣上,蔡相勾结突厥大皇子,表面支持议和,实则联络突厥大皇子不断骚扰我边境,不断偷袭西北大军,恶化两邦之关系。并承诺突厥大皇子,会助他登临可汗之位,有密信为证,难道是吾信口胡说就行的么?”方琰坐在肩舆上,垂眸看着那一众跪着的大臣。   “如此,对蔡相又有何好处?”谢将军突然问道。   方琰确没有看他,只看着跪着的一众文臣武将,“你们中间,有不少都是蔡相的学生吧?蔡相表面支持议和,可私底下却是主张同突厥对战到底的,你们应当知晓他的心意,所以今时今日会跪在这里,向圣上请命!我说的可对?知道蔡相通敌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支持打仗,声音一度压过议和的声音。蔡相主张议和,背后应该有许多人支持才对,可当时并没有。一直到吾截获了蔡相同突厥大皇子的密信往来,才明白过来,他不过是表面支持议和,暗中却在操纵这朝中的声音!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跪着的一众文臣,不少都别开视线,谢将军脸上却有些意外之色,他回头看了看一众跪在自己身后的人,原以为是自己说服了这些人,原来竟是蔡相在暗中相助?   “蔡相为何支持同突厥作战?你们也清楚么?”齐王忽而问道。   那些人有些低头不语,有些则高昂起头来,“我大梁,泱泱大国,常年受胡人所扰,实在令人生气,边疆受制于胡人,着实不是泱泱大国该有的风范!驱除鞑虏本就是我们的使命和职责!”   “那你们以为,以大梁如今的国力,能将突厥并入我大梁境内么?”齐王冷笑问道。   这时说话的人却不多了,就连谢将军都皱眉思量,迟疑道:“牺牲是不能避免的,但不能因为害怕失败就休战,如此是一国的荣辱与尊严的问题。远比性命温饱更重要。”   “牺牲无辜的百姓,让大梁国泰民安的盛世被打破,国家经济一蹶不振,大梁的国库被打穷打空,便是真的将突厥远远赶走,将突厥驰骋的西域并入我大梁国境,我们又真的守得住么?”方琰反问道。   谢将军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蔡相为何要支持攻打突厥,反对议和,我一开始也想不通,蔡相是文臣啊,又不管军饷,这仗打与不打,他都不可能从中谋取私利啊?且他如今年事已高,已经位及丞相,难道突厥人能许给他更高的地位么?我想不通,但是昨日,蔡相亲口告诉我,他的想法,吾才明白。”方琰说道。   圣上书房外头立时就安静下来。   就连书房里头的小皇帝都来到窗边,侧耳听着方琰的话音,眉头轻蹙在一起。   ☆、第396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蔡相说,他了解了突厥如今的形式,并了解突厥两位最有竞争力的皇子的性格,大皇子残暴不仁,二皇子仁义好施。想要败坏一个国家,就要从内部将他败坏。要让他的君主暴虐不仁,百姓怨声载道。那大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克突厥。”方琰冷笑一声,“所以,他选择支持大皇子,支持那个好征战,不愿同大梁议和的大皇子,并承诺帮助大皇子谋取可汗之位。我不知道他还承诺给突厥大皇子有什么?大梁边境城池?亦或是别的?指望突厥大皇子谋得可汗之位以后,再来结束这场战争,而后大梁便可坐等收获渔翁之利?”   圣上书房外头一片宁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方琰的声音,仍旧在回荡。   “这般设想难道不可笑么?蔡相主张作战。却也知道,如今作战,我们根本不可能完全打败突厥,即便坚持下去,也定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等到大梁已经满目疮痍之后,再等着突厥从内部败坏,而大梁坐收渔翁之利,蔡相真是老糊涂了!你们也都老糊涂了么?对大梁虎视眈眈的难道只有突厥么?”方琰厉声喝道。   他受了伤,被人抬在肩舆上,但气势一点都不弱,声音也越发威严。   谢将军忽而站起身,越过众人往回走了几步。可愣怔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调头回来,向着圣上书房的方向,“臣求见圣上。”   方琰皱眉,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谢将军还要执迷不悟?   却听闻谢将军连忙补充道:“臣不求作战,臣要言其他。”   他看了看身后的大臣们,舔了舔嘴唇,脸上却有些窘迫。要言的其他是什么,他却没有说。   方琰抬眼看着圣上书房紧闭的殿门,想来圣上定然能听到外头的声音。   果然里头传来宦官的通传声:“圣上传齐王,谢将军,公孙将军觐见——”   三人上前,方琰到了殿门口,才被人从肩舆上放下来,两个宦官上前,将他架在肩膀上,给抬进了殿中。   圣上端坐御案后头,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谢将军,“谢将军不坚持去西北打仗了?”   “若是能不用打仗,就让大梁保持着大国的威严,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国泰民安,那这仗就不必要打了。”谢将军微微红着脸,嗓门儿却不小的说道。   小皇帝连连点头,“谢将军说的是,人活在世,所求不过名利。一国在世,所求也无非名利。有大国之名,有百姓之利,朕便不负先祖所托,不负百姓期望,也对得起这皇位了。”   “圣上圣明。”三人连忙拱手说道。   “难得谢将军能够想通。”小皇帝笑着点点头。   “要虚名,不如要实利,以实利来提高大梁的实力,让虎视眈眈的番邦不敢轻易招惹大梁,这才是真正的威严,天朝当有之威严!”谢将军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蔡相的事情,叫我恍然明白,先前自己的一片执着,同蔡相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同呢?都已一样昏聩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老臣先前多有不妥,惹怒圣上,幸而圣上未同老臣一般见识,让老臣还厚颜无耻的坐在这里!老臣愧疚!”   “谢将军不必太过自责,谁人都会有一叶障目的时候,您峥嵘一辈子,哪里想过‘妥协’二字,其实,妥协有时不过是以退为进,策略而已。”小皇帝摇头晃脑的说道。   “老臣读了一辈子的兵书,到头来却是一场糊涂,老臣看来也已经是老糊涂了!老臣自觉不配在执掌北衙军……”   谢将军说话间,脸上眸中尽是不舍不忍,连话的尾音都有微微的颤抖,浓浓的眷恋。   齐王同公孙陵对视一眼,这才明白谢将军这是要干什么!他觐见圣上,不是为了表明自己想通了,当然这也是一方面,他更重要的目的,乃是为了辞去官职。   “臣恳求圣上收回北衙军将军一职,臣已经老眼昏花,人老昏聩,不能再为圣上效犬马之劳了!求圣上恕罪!”谢将军说着,稽首到底。   “谢将军这是做什么……”方琰和公孙陵连忙在一旁相劝。   谢将军乃是先帝为圣上留下来的顾命大臣,此事到如今看来,谢将军不过是受自己习惯蒙蔽,受蔡相潜移默化影响,倒并不是和蔡相连成一气,也没有背叛圣上之举,否则,他绝不会在此时提出辞去官职之事。   “求圣上体谅谢将军一片忠君之心,人难免会有过失。”齐王同公孙陵都为谢将军向小皇帝求情。   小皇帝却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谢将军,“父皇将谢将军留给朕,是指望着谢将军能尽毕生之力帮着朕的。”   “是,老臣明白,可老臣已经老眼昏花,已经无能了,又有这诸多过犯,圣上不撸去老臣官职,乃是念着往日的情谊,老臣心有愧疚,便是面对着北衙军,亦是心虚不已,实在……实在愧对先帝所托……”谢将军脸上颇有些老泪纵横的意思。   方琰同公孙陵还要再劝。   小皇帝却突然长叹一声,“朕能体谅你的心情,朕也明白你的忠心,既然你实在难以担此重任,朕勉强与你,倒是强人所难了,父皇定然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小皇帝说完,似是十分无奈的点了点头。   谢将军面上眷恋不舍,却跪地朝圣上叩头,“谢圣上体恤!”   “罢了。”小皇帝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待谢将军退出大殿之后,小皇帝却是轻笑起来,连连点头道:“谢霄倒是识时务,明事理!这次给朕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惹了这么多的不痛快,若是不主动请辞,待朕寻到他的错处的时候,他想这么轻松?哼!”   方琰同公孙陵都已微微一愣。   “谢将军毕竟是老臣了,对圣上,对朝廷都是一片忠心,难免有固执昏聩的时候,且北衙军一向都是受他统领……”方琰缓缓说道。   小皇帝却将手一摆,“叔叔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北衙军将军的人选,定然不会比谢将军差的!”   此话一出,方琰和公孙陵就更为惊讶了。   原来小皇帝适才的话,不是玩笑话?他是真的打算将谢将军手中的北衙军给夺回来的?否则,怎么可能谢将军刚一请辞,他这边,连接替的人选都已经有了?   方琰心中意外。公孙陵除却意外,更有些担心。   今日是谢霄,改日会不会就轮到了他的头上?他虽不想谢霄是老臣一派,却也是先帝留下来的人。他心头不禁有些疑虑。   小皇帝笑呵呵看向他,仿佛看透他心思一般,“若是旁人都能像公孙将军一样,时时处处都能同朕站在一起,不自以为是的坚持己见,也能多为朕考虑,多听从朕的意思,那旁人的地位也会像公孙将军一般,愈发稳固的。”   “谢圣上!”公孙陵连忙拱手道。   谢将军交出了北衙军,小皇帝和齐王又狠狠打击了先前同蔡相密谋勾结的大臣。将蔡相留在朝中的势力重新洗牌之后。主张打仗的声音,才算不听闻了。   方琰的腿伤已经好了,他却赖在沈昕娘身边,要她为他看诊。   “看诊找紫阳真人呀,我不会看。”沈昕娘淡然拒绝。   方琰拽着她在软榻中坐下,仰面枕在她的腿上,“这样诊疗恢复就好,紫阳真人可不行。”   沈昕娘伸手敲他脑门儿,“你不是腿疼,是脑袋疼吧?我来给你看看脑袋如何?”   方琰笑着抬手捂住头,两人笑闹一番,方琰突然道:“圣上长大了。”役余介划。   “嗯?”沈昕娘低头看他。   “我还记得他先前说什么都要赖在你身边的时候。”方琰缓缓说道,“有一日,我看到在御花园的凉亭中,他就这么枕在你的腿上,你给他剥蜜桔吃。那一幕如今想起来,好似就在昨日一般。那时候我看着他,就好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沈昕娘眯了眯眼睛。   “可如今,他不再缠着你了,我觉得他也不是个孩子了。”方琰叹道。   “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   “不是不接受,总觉得太快,这才过去了多久?从虞泰死,到如今,才经过了多长时间?他却恍惚之间,已经是个大人了。”方琰叹道,“总觉得,不适应。在他一口答应罢免谢将军官职,认命了他亲信宦官执掌北衙军,完全不考虑我为他推拒的大将之时,我觉得,他彻底不是个孩子了。”   “那是不是你已经可以放心……”   方琰立时摇头,“他将北衙军任命到宦官手中,我便觉得不妥。他身边最是亲信的便是宦官,宦官手中再握有大权……”   “你不放心圣上?”沈昕娘轻柔的整理着他的头发。   方琰轻叹一声,“我得替他看着,他虽成长了,但还不够成熟,经历的事情不够多。我劝他的话,他已经不能全听了,我不能现在离开,昕儿,我们还有时间,再等等。”   沈昕娘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多说。灵山她是迟早要回去的,却不想让他带着牵挂不舍和不放心来离开京城。   ☆、第397章 通边事宜   圣上曾几番微服到草堂书院听课,并从草堂书院选取了数名学子先生进入朝堂。   没有经过考试的破格提拔,一下子让草堂书院更加热门起来。这些人进入朝堂,乃是承蒙了圣上恩惠,自然是成了圣上的亲信之人。   当突厥的使臣来到京城之时,朝堂已经趋于稳定。   住在齐王府的突厥二皇子当去见一见使臣。让他的使臣们知道,他还好好的在京城活蹦乱跳的呆着呢!   但他离开之时。却颇为恋恋不舍。硬是要同金香又切磋了一番,才被齐王爷强行送走。   临走,别有意味的对金香说了句,“你好好等着我吧。”   等什么?他没说,金香也不愿多想,只当他没说过这话,她没惦念什么,依旧伺候在沈昕娘身边。   突厥使臣见到二皇子,十分惊喜,当使臣觐见大梁皇帝的时候,二皇子自然就成了使臣的代表。   此次朝中不再有反对议和的声音。边疆休战,不再劳苦百姓。国库紧张。民怨沸腾的局面也有所减缓,京城之中也不再那般严苛的禁止娱乐,京城上头的天空都恢复欢快轻松的气氛。如今不打仗这好处是人所共见的,比什么言辞都更有说服力。   没有反对议和的阻力,小皇帝和二皇子见面是在十分轻快的氛围之下促成的。   二皇子要商定通边事宜之时,小皇帝却不忙着回应这件事,反倒是邀请突厥二皇子好好参观京城,甚至邀二皇子参加了两次朝会,邀二皇子前往草堂书院,前往草堂寺,连玄玉观都游乐一圈。   待京城的学堂,景致。道观,佛堂都看了一圈,玩够乐够之时,年都过完了。   二皇子顺便还感受了一下大梁年下的那种热闹气氛。上元节的灯会叫他赞不绝口,意犹未尽。   这幸而是不打仗的时候,倘若是边境还在交战,这年绝对是过不热闹的,有黑脸的齐王爷在,听闻哪家奏乐玩乐,便冲去哪家搜查征饷。可以想见,这年一定是荒凉寂寞。只怕连放个爆竹都要先看看有没有金吾卫在附近寻查呢。   二皇子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之时。小皇帝却突然异常严肃的同他谈起了通边事宜。   并且让齐王等大臣,罗列了详细的纲要,条例规范等等。   二皇子猝不及防,连忙与使臣细细研究小皇帝给出的通边条款。   条款上曰,突厥需每年向大梁送马匹牛羊等牲畜,大梁会回赠丝绸茶叶盐等物。在数量上,二皇子的使臣们有些扣着不放,认为大梁是占了便宜了。   二皇子却是连连摇头,“这都是小事,一时利益,最重要的一条,你们却没有看在眼里!”   使臣们不解。   二皇子眯眼道:“大梁圣上承诺,会传播大梁的先进文化到我邦。也欢迎我邦将自己的思想理念同大梁友好交流。其他条款都说的很是仔细,唯有这条如何执行,却说得十分笼统!他这是让我去见他,当面来说清楚呢!”   使臣们有些不明白,二皇子却是兴冲冲的,带着这议和的条款,便来见大梁小皇帝。   “这两邦文化上的交流,条款上不甚明白,还望圣上能当面解释解释。”二皇子笑着拱手问道。   小皇帝请他坐下之后,才点头道:“第一次见二皇子,朕便觉得投契,果然二皇子知道朕的心意,这才是大梁能给突厥的最大好处!”   二皇子垂眸笑了笑,“如何就是最大好处?”   “大梁礼仪之邦,文化久远,各项技术十分先进,若是将这些先进的技术教给突厥,突厥比之当今会如何?”小皇帝问道。   二皇子皱着眉头,思量片刻,笑了笑,只觉这般好事,似不可能。突厥同大梁毕竟是邻邦,大梁能授之于鱼,却绝对不会授之于渔呀?定当有所保留才是,可听着小皇帝的意思,却是要授之于渔?   “我还是不明白,圣上这所谓教给突厥,是如何教习呢?”   “朕派往学识凸出的各种人才,前往突厥,开设学堂课程,供突厥学子学习。并欢迎突厥学子来我大梁境内,草堂书院,集贤书院,丽正书院,二皇子都是参观过的,二皇子觉得如何?”小皇帝笑问道。   “甚好。”二皇子皱眉,似有些不能相信小皇帝的话。役余引扛。   “这些学堂也向突厥人敞开大门,只要他们愿意来学,皆可通过考试进入学堂。二皇子知道,大梁朝廷甄选人才,是通过科举的,这些学堂里的学生都可以通过科举或是举荐入朝为官,这般权利,也同样给进入大梁学堂学习的突厥人!”小皇帝笑的眼睛弯弯,好似无害的兔子一般。   二皇子则听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惊讶的不能合上,“此言……当真?”   他听错了吧?还是这小皇帝逗他玩儿呢?   “朕一言九鼎,岂会同二皇子玩笑?”小皇帝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笑意盈盈。   “是不是要突厥人也提供同样的待遇给大梁人?”二皇子又问道。   “不,绝无此意,当然如此也好,但朕并不会勉强你们。”小皇帝说的认真。   二皇子则眯了眼睛,细想这其中关系,大梁如此朝他们大开国门,对大梁,究竟有何好处?大梁能够从中得到什么?   可他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什么有利大梁而不利突厥的可能。突厥同大梁通边,能换取他们所需的丝绸茶叶等等物品只是其一,通过通边的关系,向大梁学习先进的技术,则是更重要的。可大梁圣上这一番举措,使得他们连学习都不用偷偷摸摸的学,反而是提供了这么光明正大的机会!让他们能如此方便的前来学习!   “这……这……”二皇子心头有些澎湃,他一向是很喜欢大梁文华的,听闻到突厥人以后能有这样的学习机会,心头的喜悦难以言喻。   “既然是通边,两邦建立友好关系,自然是要想着立于对方的举措。大梁乃重视礼仪之邦,断然不会在这方面小气的。”小皇帝笑着说道。   二皇子连连点头,连使臣们先前说好的,要减少送往大梁的马匹牛羊等牲畜的数量的事儿,好似也给抛掷脑后了,将小皇帝说的举措细则添加到协定之上,便代表突厥可汗签订下来。   宾主尽欢。   “除却公事,某还有一件私事,想求圣上成全。”二皇子勾着嘴角说道。   “哦?”小皇帝侧过脸来,“什么私事?二皇子说来听听,若朕能成全,断然不推拒。”   这话说得,他是皇帝,他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成全么?   不过二皇子倒也没计较,只微微降低了声音道:“确实是私事,我来大梁便倾心于一位小娘子……”   小皇帝笑意盈盈看着他,“哦?是哪位娘子这么有福气?”   “名叫金香,齐王府中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二皇子低声说道。   听闻齐王府王妃,小皇帝垂眸思量片刻,并没有立即答应,沉吟说道:“若是旁人,朕也就应了。齐王府的人嘛,还是要问问王爷的意思的。”   二皇子闻言,微微皱眉,难不成齐王爷这摄政王并不像表面那般尊崇圣上的意思?其实还是要圣上听他的?二皇子这般想着,又上下打量小皇帝一眼,是有些年幼了,摄政王统筹也是应当。好在齐王也是明事理之人,更是极力愿意两邦议和之事,如此理应不难答应。   “圣上说的是,齐王爷如今正在宫中吧?不若当下便去问问?”二皇子问道。   小皇帝抿嘴一笑,“二皇子如此心急?不要急,可听闻过大梁有句老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等等!”   他自然并非要问齐王,乃是突厥二皇子说这丫头是沈娘子身边的大丫鬟,那便要先问过了沈娘子的意思才好,若是贸然答应下来,沈娘子却舍不得,倒是他强人所难了。换做旁人,他乃当今圣上,自然不需多考虑,可偏偏沈昕娘在他心中,地位不同。   待宫人将圣上和突厥二皇子的意思转达给沈昕娘时候,金香正在一旁伺候。   那宫人没走,金香的头就几乎埋进了脖子里,脸上更是涨红一片。待送走了宫人,沈昕娘转过头来问她的时候,她噗通一身就跪了下来。   “娘子,婢子哪儿也不去,婢子一辈子都是要伺候在娘子身边的!”金香连连摇头。   沈昕娘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听闻西北荒凉,你若是受不了那荒凉,想要留下来,倒也无妨,可你若是为了伺候我留下,倒是不必,我身边总不会缺了伺候的人。”   “娘子……”金香抬头。   沈昕娘轻笑道:“我看那突厥二皇子对你是有真心的,你也不必担忧身份的问题,圣上自会有考量。你如今只想你自己,你自己愿不愿意跟着他?你心里有没有他的分量?别急着拒绝,人一生能遇见一个知冷知热,知道心疼你关心你的人,乃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当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金香垂着头,皱着眉,心里头一时有些乱。从京城到西北,千里之远。那边是个什么情形?突厥是什么样子的?她全然不知,二皇子对她的心意,她倒是知道,可这份心意有能维持多久?她若是留在主子身边,都是自己见惯了的人,做惯了的事儿,驾轻就熟的。主子人又宽厚,待她们很好。将来她们年纪大了,留不住了,估摸着也是配个府里的管事什么的,这辈子也就过了……   倘若答应了二皇子……那以后的日子,还不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为了一个男人的心意,她能接受这般改变么?   ☆、第398章 心声   “他既是在圣上面前提出来,想来也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的。”沈昕娘缓缓说道,“否则,以如今大梁和突厥的关系,他直接向王爷开口要人,也是可以。他既看重你。圣上又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遣了宫人来说。便是将这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你,何去何从,你想清楚了,就不要后悔。”   金香连连点头,轻咬着下唇,一时没有回答。   沈昕娘叫她下去好好想想,不必急于一时,给了她两天的时间叫她考虑。   二皇子早已搬出了王府,和使臣一道住在驿馆之中,她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二皇子了,可当初二皇子还在王府里住着的时候,她每日被二皇子缠着练剑的情形。仿佛还历历在目,恍惚就在昨日。   他看她的眼神,他送她的匕首,他的玩笑,他的照顾……她是有感触的,她心匪石,焉能无动于衷?   可她真的做好准备去接受生活里那么大的变化了么?   “金香,你发什么愣?”丹心猛的在她身后拍了她一下。   金香看着墙角开的灿烂的迎春正出神,被这么一拍吓了一跳,“丹心姐姐,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诶。你不是一向都很警觉的么?我这么大个人走过来你都不知道啊?”丹心愣愣看她,“你想什么呢?”   金香脸上一红,丹心立时笑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想那突厥二皇子的吧?我觉得他挺好!人又长得英俊,功夫也不差,这官话说的好,对金香你更是体贴周到!又是皇子的身份,过了这村儿,你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人去?”   金香啐了她一口,“这么好!丹心姐姐怎不嫁?!”   “唉。只可惜人家看上的人不是我啊,又没有向圣上求娶我,我能上赶着倒贴么?”丹心笑嘻嘻的调侃道。   金香紧皱着眉头,“就是因为他是皇子啊……我只是个丫鬟,就算有一时的新鲜,这新鲜又能保持到几时呢?”   “这话你可说错了!”丹心摇头晃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那突厥二皇子对你的心意,可不是一时的新鲜,说说就罢了的。咱们都知道他是皇子,又在王府里住了这么久,若不是爱惜你,尊重你。他能这么久都没……你也清楚,咱们做丫鬟的,即便是主子身边有脸面的大丫鬟,有多少还不是沦为通房的?主子要睡,你还能不给睡不成?他虽不是王府的主子,可也是邻邦的皇子呢,对金香你一直都保持着距离,这不是尊重是什么?有这份心,就表明他不是一时的新鲜劲儿。”   金香呸了一声,心里头却温软起来。   “且你说那身份的问题,那不是个事儿!”丹心贴近了她的耳朵,极小声的说道,“我偷偷听闻道娘子向王爷询问,若是你答应了,圣上打算如何?王爷说和亲,封公主什么的,我没敢细听!若这话是说你,你若被封了公主,代表大梁和亲嫁给二皇子,这身份还是个问题么?”   “不,不可能吧……”金香瞪眼,不可置信。   丹心摆摆手,“就算是我听错了,可咱们娘子什么人,岂能不管你?有娘子照顾着你,你怕什么?当初四娘子嫁人的时候怎么样?多少人说不过是个庶女,高攀了公孙将军,多少人等着看四娘子的笑话?结果呢,娘子不是狠狠地叫他们打了自己的脸?”   金香低头,攥着自己的手指,丹心的话似乎对她有所触动。   丹心拍了拍她的肩膀,忽而再开口就含了鼻音,“不过如果你真的要走,我还真舍不得你,你要是走了,不在娘子身边了,日后还有谁跟我斗嘴呢?我想热闹都热闹不起来了。”   金香抿了抿嘴。丹心上前,紧紧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肩头,大步离开。   两日过去,沈昕娘问金香想清楚了没有。   金香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婢子想清楚了。”   沈昕娘轻笑,“想清楚了就好,日后的路是要你自己走的,不管今日选择了什么,日后都要努力往好的地方走,过得好了,也不辜负咱们主仆一场。”   金香抬眼,“娘子……婢子舍不得您啊……”   沈昕娘起身,上前拉她起来,深深点头道:“我也舍不得你,咱们一路走过来,说是主仆,情同姐妹。可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只盼着,你们都能过好,过得更好。”   “娘子……”金香哽咽,说不出话来。   “好了,去收拾收拾,等着接旨吧。”沈昕娘握着她的肩头,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如果人生可以没有别离,该有多好。   可是如果没有别离,是不是就也没有了相聚?如果她没有和灵山众人的生死别离,就没有和方琰,和京城的相聚?没有机会认识这么多真性情的人?没有机会成长为现在的她?   看着金香一步步退远,终于出了门,出了视线,沈昕娘轻叹,勾着嘴角轻笑起来,今天的选择都是为了明天的更好,相信未来的他们都会过的很幸福很美满。   沈昕娘将回禀遣人送入宫中,果然次日圣旨便下来了。   丹心那一耳朵偷听,没有听错,圣上封金香为金玉公主,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嫁给突厥二皇子。   圣旨下来的当日,便要将金玉公主接入宫去。不禁要准备嫁妆,嫁衣,还要从头学习公主的礼仪,也要恶补突厥话,免得到了突厥,就成了半个聋子。更要为她安排挑选送亲之人。金香可是要忙碌起来了。   “恭喜金香……不对不对,应该是叩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丹心领着一众小丫鬟涌进金香的房间,笑嘻嘻的恭喜道。   宫人还在外头等着接她进宫,金香朝丹心摆摆手,“你叫她们先出去,我一会儿就要走,临走,有些话,想要单独同姐姐说。”   “你可千万莫在叫姐姐了,也不想想我能不能受得起?!”丹心瞪眼,半开玩笑的大呼小叫道。   金香跺了跺脚,“你究竟是听还是不听?”   “听听听,公主有私房话和我说,我还能不听么?那也太不识抬举了!”丹心笑嘻嘻的将小丫鬟们都撵出屋子。   “说吧,有什么话,都说说,这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丹心话音未落,笑容就垮了下来,眼里头的泪,滚滚落下,“金香,我舍不得你……”   她上前紧紧抱住金香。役余引弟。   金香也吸着鼻子,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丹心姐姐,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王府,舍不得娘子……”   “你别走了……别走了,咱们都不嫁人,哪儿都不去,就跟在娘子身边……”丹心趴在她肩头,瓮声瓮气的说道。   “这话,你怎么不早一天说?”金香哽咽啐她。   “我傻呀?知道前头是好事儿,还硬拦着你?坏你的好姻缘?我也不过就这么一说,还能当真去?”丹心抹了抹眼睛,擦去脸上泪痕。   金香将她从怀里拽出来,定定看着她,“我要嫁人了,丹心姐姐你想过嫁人没有?”   丹心一愣,连连摇头,“你都不在娘子身边了,我肯定要守着娘子的,绝不离开娘子!”   金香长叹一声,“丹心姐姐你真傻!”   “行了,你还不是说想一直伺候娘子呢?你说不傻,我做就傻了?”丹心哼道。   “娘子怎舍得耽误你?娘子的心,你不知道?且丹心姐姐,你真的不知道有人一直默默的关心着姐姐,默默的喜欢着姐姐么?”金香看着她,拉着她的手问道。   丹心皱眉,“你说什么呢?如今是你好事当前,扯我做什么?”   “我就不信,黄道士对姐姐的一片心意,姐姐一点儿都没觉出来?一点儿都没感受到?”金香挑着眉梢,“只是他也闷,姐姐也迟钝,我在一边儿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我都替你们着急!黄道士人不错,姐姐就不考虑考虑?”   “金香,你真是!你自己嫁人就罢了,攀扯我做什么?你不能留在娘子身边,嫉妒我仍旧在娘子身边是不是?”丹心伸手要拍打她,却又想起自己一是打不过金香,二是如今金香已经是公主了,她还真不能打她,便是玩笑也不行。这才收回手去,“你照顾好自己吧,别牵挂我了。听闻西北比京城冷得多,你进宫以后,叫宫人们多备些厚衣裳!听闻西北游牧生活,特备苦,连房子都没有,都住的大帐篷……”   “丹心姐姐,其实一开始我很嫉妒你的。”金香见她说个没完没了,忽然打断她道,“嫉妒你比我得娘子信任,嫉妒你人缘儿好,在王府里,不管到哪儿都吃得开,比我这王府里土生土长的丫鬟都得人心,嫉妒你总是豁达爱笑,讨人喜欢,就连黄道士也都只愿意围着你转,在你面前献殷勤……都是娘子身边的丫鬟,我总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你。”   ☆、第399章 离别和相聚   金香低头,提起这些,提起她一直埋藏在心里的话,她有些羞涩。   丹心却是大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你?嫉妒我?你说反了吧?是我一直羡慕你。羡慕你会功夫,羡慕你能在关键时候帮得上娘子。羡慕你聪敏机敏漂亮还识字!你哪儿都比我强啊!”   金香笑着摇了摇头,“经姐姐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值得人羡慕呢?”   “那是自然。”丹心连忙肯定的点头。   金香笑了笑,“可是我嫉妒姐姐的心,也是真的。如今要分开了,才知道,我是真的很舍不得姐姐的,原来对姐姐的喜欢还是超过嫉妒的,姐姐呀,日后别犯傻了,要好好的,要照顾好自己。也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黄道士人不错,错过了可惜。”   “你……你别瞎说……”   “你们之间,就差这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姐姐若是心里也有他,就别老是骂他,老是损他,男人是要面子的。黄道士对姐姐是真心的好。”金香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觉得我临走前,若是不替你们说出来,这心里就急得难受!”   宫人在外头催促了,金香握了握丹心的手。   就要往外走的时候。丹心又紧紧反握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立时就噙了泪,“金香,保重,照顾好自己!记住,你如今是公主了!再也不是个丫鬟了!”   金香红着眼睛,笑着重重的点头,“我记住了。”   “别让人欺负了去,你后头站着大梁呢!站着娘子呢!”   金香点头,终于迈步出门。   原来等在外头的不只有宫人。就连王妃王爷,连小世子都在外头等她。这么大阵仗,倒是叫金香吓了一跳。   “送一送公主。”沈昕娘笑着说道。役鸟边巴。   金香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就要朝沈昕娘和王爷行跪拜之礼。   沈昕娘连忙上前拉住,“你如今是公主了,不要行大礼,记住,照顾好自己,大梁永远都是你的娘家!”   金香连连点头,想说些感激娘子,拜谢王爷的话,可是声音哽在嗓子眼儿里,竟什么都说不出口。   “什么都不必说,心到了。什么都有了。日后照顾好自己。”沈昕娘松开她的手,让宫人扶着她上了马车。   金香挑开车窗帘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下,声音哽咽起来。这一别,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她抬起手,朝沈昕娘挥了挥,朝丹心挥了挥,眼泪却将视线模糊,看不清娘子的脸,看不清丹心的脸,更看不清那一众小丫鬟的脸。   她用力的挤着眼睛,想要将眼里的泪都挤出去,好让她再看一看这些朝夕相处,她心头不舍的人,可眼泪却怎么都挤不干。   马车滚滚向前,绝尘而去。   前头是荣华,是尊崇,是公主之位。可后头是昔日的情谊,是生死之交,是牵肠挂肚……   金香在马车里,哭得像个孩子。   宫人坐在一旁,只不断的递上帕子,垂眸轻声劝着。   金香入了宫以后的生活便异常的忙碌起来,忙的她倒头就能睡着,再也没有闲暇伤春悲秋。也幸而是如此之忙,不然还真的不知道心头的悲戚眷恋该如何排解。   忙着学公主礼仪,学突厥话,还要读些圣上的先生为她圈点出来的史书,幸而她识字,不然重新开始识字,那才叫人痛不欲生呢。如此她已经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了。也幸而嫁衣什么的不用她来操心,也没人问她女红拿不拿的出手。   这些天,唯一的闲暇时光,便是在御花园里,远远的和二皇子见了一面,所谓的见面,不过是他在游廊那头,而她在游廊着头,隔着一丈远的距离,遥遥一望,便各自走远。走远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脸上竟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笑意。   阳春三月,金玉公主已经打点好一切,准备启程前往突厥之时。   公孙将军家中,也有了件大喜之事。   沈昕娘听闻消息的时候,沈四娘的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   “是个男孩儿,听说长得极像公孙将军,那接生的婆子当年接生过公孙将军,直呼和公孙将军当年生出来是一模一样!”丹心绘声绘色的描述道。   “接生婆不都喜欢这么说么?”沈昕娘摇头轻笑,“备些贺礼送过去,告诉四娘的丫鬟,带四娘歇歇,好些了,我再去看她。”   丹心连连点头应下,“金香要走了,不然她也能跟着去看看呢!”   王府的家仆往公孙将军家中送贺礼回来的时候,回禀道,听闻金玉公主也送去了贺礼,还遗憾不能亲自去看看。   金香和沈四娘在同沈昕娘一道去往吴兴的时候,培养了不少的默契,后来她们两个又是一道会的京城,路上金香有伤,一直都是沈四娘照顾她,怎么说也是个主子,没一点儿主子架子的为她跑前跑后,金香心里早就记着沈四娘的情谊。丹心说的不错,若不是她就要启程,定是要亲自前去探望沈四娘的。   沈四娘家小郎君洗三那日,正是金玉公主起程之时。   突厥二皇子穿上突厥隆重的朝服,金玉公主的送亲队更是从西城门一直排到了宫门外。   小皇帝承诺派往突厥教习各种手艺文化的匠人先生都在送亲之列,更有金玉公主的嫁妆,沈昕娘对身边人素来大方,光是她给的添妆足足有一百二十抬。云香布行的春草新纺,秦氏典当行珍藏的各种美玉,悦来食肆的精奇吃食等等,应有尽有。   沈昕娘和齐王站在城门上为她送行,此一别,估摸着真是后会无期了。只盼彼此都一路更好。   送走了金香,沈昕娘就直奔公孙将军府上。   因要送别金玉公主,前来赴公孙将军家小郎君洗三宴的还真不多,沈昕娘已经算是来的早的了。   不过沈四娘倒是不在意这些,一副有儿万事足的样子,看着小床里头的小郎君,笑的合不上嘴。   沈昕娘来的时候,她正在床头斑丝隐囊上靠着,见到姐姐便要起身。沈昕娘连忙制止,“你要同我客气,我就不来看你了,还不如现下就回去。”   沈四娘这才笑着靠了回去,“姐姐快来,我不同姐姐客气,是有要事要问姐姐!”   沈昕娘上前,被沈四娘拉着在床边坐下,她如今乃是公孙将军夫人,先前在闺之中的怯懦卑微已经全然不见,一言一行落落大方,和姐姐相处,也更能放得开,倒是比以前面对姐姐时候,完全是一派敬重的样子,更显姐妹亲密了。   “小世子照养的甚好,听闻如今九个月大,就能自己站上一会儿了,不用人扶,也不用扶东西,稳稳当当的。还会喊‘爹爹’,‘娘娘’,是真的么?”沈四娘瞪眼问道。   沈昕娘点头,“这倒是,不过口吃不甚清晰,整日里就喜欢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他都在说什么?”   “姐姐是如何养孩子的?我也见了不少的孩子,就从没见过像小世子这般虎头虎脑,聪慧可爱的!”沈四娘瞪眼问道。   “这么小,哪里就能看出聪慧了?我瞧是孩子都是一样的可爱。”   “姐姐就别谦虚了,妹妹这是虚心求教呢!”   姐妹两人便在坐在小床边,你一言我一语,笑嘻嘻的谈论起育儿经了。   看着小床上躺着那刚满三天的小宝贝,沈四娘面上尽是满足神色。   沈昕娘听闻沈四娘生了的消息之时,便已经让萨黑拉给虞淼送了信,让他告诉公孙兰,她嫂子生了。   可大梁同突厥议和之后,西北并没有闲暇下来,一面有京城调派去的官员,研究安排通边事宜,一面还要陆续调回西北大军。   这是虞淼一年前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了方琰的事,如今总算时机成熟了。   西北大军陆续调回到地方上安置。最终西北只留兵马八万。   待虞淼和公孙兰从西北赶回京城之时,已经从阳春三月过到了初秋时节,沈四娘的儿子都已经半岁了。   公孙兰回来之时,公孙陵看着如今个头又拔高了的妹妹,几乎不敢上前相认。   公孙兰攥着拳头往哥哥肩膀上捶了一下,“怎么,你亲妹子都不认识啦?”   公孙陵红着眼睛上前一步,想要将妹妹抱在怀里之时,站在后头的虞淼却是上前一步,伸手挡住情绪激动的公孙陵,“哥哥,有礼!”   公孙陵一僵,“哥哥?”   公孙兰站在虞淼背后低头轻笑。   公孙陵看看妹妹,又看看虞淼,“你这哥哥,叫我啊?”   “我说叫我,你信么?”公孙兰在后头打岔。   公孙陵皱着眉头,呵斥道:“你别打岔!你在西北呆了这么久,说什么不肯回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给我老实一边儿待着!”   说完,他又将目光转向虞淼,鼻子里喘着粗气。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欺负我妹妹了?我知道圣上早已赐下婚约,可是还没有大婚,便是还没有礼成!你这不懂礼数的臭小子!你是不是已经欺负了她了?!”   ☆、第400章 志在远方   “哥哥!”公孙兰气的脸色都变了,飞身上前一步,抬手捂住公孙陵的嘴,瞪眼龇牙道,“你说什么呢?妹妹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啊?你……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把他想成什么样了!他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呢!”   “还没大婚呢,胳膊肘就向外拐了?”公孙陵有些郁闷的说道。   公孙兰立即用肘撞了哥哥一下。“你瞧,我这胳膊肘。不一向都是朝哥哥拐的么?”   公孙陵摆摆手,看着嘟着嘴,却遮掩不住满脸喜悦的公孙兰,心头有种隐隐约约,难以诉说的失落感。但却不想影响刚回到京城的妹妹的心情,便也咧嘴笑着,“回来就好,你看你,都瘦了,好好补补,好好休养休养!”   说完,才十分不顺眼的看了看杵在一旁的虞淼。“虞将军也跟着来吃点儿吧?”   这分明是送客嘛!虞淼拱手道:“不必了,我也要回府看看,圣上刚赐下的府邸,还尚未回去看过。”   先前的国舅府已经查封,被圣上收了回去。如今虞淼凯旋,圣上重新赐了虞将军府给他,他一回来就被公孙兰拉着来了公孙将军府上,真是脚不沾地,还没回过自己的家里。   公孙陵也不留他,连忙起身相送。   待虞淼走了之后,公孙兰才挤眉弄眼的看着哥哥,“原先我不同意嫁的时候。哥哥不是还说他人不错,各方面都好,十分赞成圣上赐婚的么?怎么如今又好似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了?哥哥是故意要和我做对吧?”   公孙陵黑着脸,抿着嘴,“你一个小娘子,怎能轻浮,怎能上赶着,追着他?西北是什么地方,鸟不拉屎,苦哈哈的。你怎么就在哪儿呆了那么长时间?你是不是……”   “好了好了,你别问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还没见过嫂嫂和我的宝贝侄儿呢!我给我的宝贝侄儿带了礼物还在车上!回头哥哥在说教我吧!”公孙兰懒得和哥哥争辩。她这将军哥哥,若是唠叨起来的时候,比女人还能说,她可不想刚回来,就被数落。   西北是苦,可是西北也有西北的好,有京城里寻不到得不到的东西。她在西北,受了很多的苦,但是也学到了在京城里,一辈子都学不到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这近一年的时光,在西北过的很值得!役鸟妖巴。   沈四娘瞧见公孙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兰儿长高了,晒黑了,也瘦了!”   公孙兰嘻嘻一笑,上前看着小床里的小宝贝,冲沈四娘挤了挤眼睛,“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哥哥刚这么说,嫂嫂也这么说!嫂嫂就没看出,我的气质更成熟了?人更出挑了?”   沈四娘瞧她情绪很好,丝毫没有抱怨在西北过的不好的意思,连连跟着点头附和。   公孙兰似乎在西北跑得比以前更野了,在家里呆不住。回到京城的第二日,便去了齐王府。见到一岁多的小世子,她喜欢的不得了,连原本计划好的同沈昕娘坐下好好说会儿话的功夫都没有了,只抱着小世子,踩高上低的玩儿。   一岁多的小孩儿还真能折腾,别人家的孩子一岁多,能走路走的稳稳当当已经了不得了。小世子可不同,他不仅能走,还能跑!爬假山,翻水渠,上树,刨土,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干不出的。哪里像个一岁多的小孩儿,简直像个不受控制的小恶魔。   可沈昕娘连个大点儿声的呵斥都没有,只叫人跟着他,别叫他出了意外就成,衣服刨脏了手脏了脸得跟个小花猫似的,根本不是个事儿。   就算不小心从湖边上系着的小船上,翻掉水里了,也只是瞧他吓坏了没有,给他洗洗换换干净衣服,又撒手让他玩儿去了。   “昕娘,你这那是养孩子呀?你这是养混世魔头呢!小心长大了给你惹是生非。”公孙兰第一次发现看孩子也是顶顶累人的活儿,难怪小世子身后跟着五六个腿脚麻利的小丫鬟,一个人根本看不住他!看着小世子,简直比她在西北时候还累!   沈昕娘笑着摇头,“我相信,人的自然天性是向着善的,不去限制,只充满关切的往正确的方向引导,他是不会向着恶来生长的。就像树苗总是向着阳光,向着温暖的地方,人也是一样。给他爱,给他温暖,他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是绝对不能做的。”   公孙兰眯着眼睛,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在西北过的怎么样?还要回去么?”沈昕娘问她。   公孙兰立时瞪大了眼睛,惊诧的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我哥哥嫂嫂那儿我都没敢说!生怕他们知道了,拦着不让!”   沈昕娘笑了笑,“虞将军在西北呆的时间比在京城长的多,听闻他小时候跟着他哥哥,就在西北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习惯了那里自由自在天高地阔的生活,更看多了那里的百姓受突厥人骚扰欺负的情形,如今那里就要变得和睦,变得安宁,变得富庶繁茂了。他怎么舍得不去看看,不去亲自感受那里的变化呢?若说京城是他的故乡,不若说西北才是他的家。而你,早就把心安在他身边了吧?”   公孙兰脸上一红,但很快高高抬起头来,看着被黄叶剪碎的阳光,笑的十分明媚,亦如此时的阳光,“是啊,我总是莫名的庆幸,庆幸自己那天午后,那么冲动,以为自己能够擒住那些暗中跟着我的人!庆幸被他们绑着一路到了西北。如果没有那一番遭遇,现在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还不是在京城里,靠着哥哥的庇佑,惹是生非,游手好闲?”   她笑着摇了摇头。   沈昕娘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有时候真的是这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兮,福所倚。”   公孙兰点点头,“在西北,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看到了自己的成就,看到我能为旁人,为大梁,为百姓做出的贡献,我觉得人生真是充满感动和惊喜的。我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他说,回了京城以后,还要去西北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哥哥说,哥哥他……好像不能理解。”   沈昕娘抬眼看着远处蹲在地上,不知又在扒蚂蚁,还是挖虫子的方离,轻笑道:“如果公孙将军知道,你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认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会理解你,也会支持你的。因为所有人都能够看到你这一年来的变化,你的成长。”   公孙兰点点头,“希望他能像你说的这样。”   虞淼回京几日之后,圣上便下旨让他同公孙兰完婚。   说仓促也仓促,因为两人才刚刚从西北回来,婚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说不仓促,其实也不算仓促,早在去年虞淼离京之前,这个婚事就是已经定下了的,如今不过走完最后一道程序罢了。   公孙兰反对的时候,公孙陵说她不懂事。   如今公孙兰喜上眉梢的准备着自己的婚事之时,公孙陵又闷闷不乐了。这兄妹两人,好似总不能步调一致。   纵然知道妹妹早晚要离开家,早晚要嫁人,早晚要成为旁人家的人,要在她公孙氏的前头,冠上夫君的姓氏,可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无比的不舍,无比的难受。自己当成宝贝一般照顾大,带大的妹妹,像妹妹,更像是半个女儿一半。长兄如父,此话不假,公孙兰要坐上花轿出门的时候,公孙陵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好久。   一直到吉时拖得不能再拖,他才黑着脸出来,恋恋不舍的将妹妹送上了花轿。从此妹妹再不是公孙家的人了。   “他若对你不好,只管告诉哥哥!他若欺负你,你要记住你还有哥哥!哥哥不论到什么时候,都是跟你站在一起的!”公孙陵微微哑着嗓子叮嘱妹妹道。   公孙兰原本是笑着的,听闻哥哥的话,立时就哭了出来,她顶着红盖头,连连点头,“我记住了,哥哥放心吧,断然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妹妹的!你妹妹是那没出息的人么?哥哥放心……”   “起轿啦——”喜娘将公孙兰搀扶上花轿,高声唱道。   公孙陵此时此刻真想像个娘们儿一样,大哭一场,眼里头酸酸的,尽是对妹妹的牵挂和不舍。可他最终只是看着妹妹的花轿,妹妹的送亲队,渐渐远去,让自己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圣上要在西北建西域都护府,统筹管理西北边境同突厥人的通边关系。西北除了突厥族以外,还有众多的民族,需要一个了解西北各族,并且能镇得住西北多族的人前往。   虞淼当即就向圣上进言,他愿前往西域都护府。   他在西北征战多年,没少受苦受累,如今凯旋,年岁已经不小了,却是刚刚成婚,他若不是主动请缨要去,圣上命他去,倒还有些不近人情。   可他上书十分诚恳真挚,言语没有丝毫恭维客套。   公孙陵听闻之后,当天就跑到虞将军府上,同虞淼大打了一架。将虞将军府上新建的凉亭都给毁掉了一角,可见其战斗的激烈。听闻后来还是虞将军夫人出来劝架,才将她哥哥给劝走了。   ☆、第401章 好事成双   圣上同意虞淼上书之时,还为此事,笑话了公孙将军一番,说他还没有一个妇人有见地。公孙陵不知是因为生妹妹的气,还是被圣上臊的,一连请了数日的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的抱着自己的儿子说,“幸而你是个郎君。不是个小娘子!”   让听闻此言的沈四娘十分无奈。   公孙兰和虞淼在京城待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再次要动身,前往西北。   一直到临行前,公孙陵才肯见他们。他舍不得妹妹受苦,舍不得离妹妹千里之远聚少离多,更担心西北一时会不稳固,妹妹在西北会有危险。他的担忧众多,但归根结底,就是他心疼妹妹。   他对妹妹的心意,不管是公孙兰还是虞淼都能理解。役鸟见号。   公孙兰笑着跟他解释,西北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苦,她在西北很快乐。很充实,每一天都活得很满足,没有像是在京城游手好闲的空虚,她是真心喜欢西北。   说了良久,虞淼也一再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公孙兰,一定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保护她。公孙陵才闷声点了头。在为西域都护府的新都督送行之时,他总算没有让公孙兰抱憾离开——他没有缺席。   公孙兰冲他摆手,看着一行人出了城门远去。公孙陵扭头就落了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的妹妹呀,这一远去。再见会是何时呢?   幸而有萨黑拉,那只矫健聪明的游隼。   它如今已经能轻车熟路的来回京城和西北,给公孙兰和沈昕娘,以及公孙兰的哥哥嫂嫂们来往书信了。   一个月内,多的时候,都能来回上三四封信,平均每隔几天,都相互报报平安,相互说些生活里头的趣事儿,烦恼。隔着千里之地。就连烦恼都变得妙趣横生起来。字里行间的浓浓情意,好似比聚在一起的时候,更加和谐亲密。   公孙陵也总算放心,还玩笑说,待他有了闲暇也要带着夫人孩子,前往西北,去看看那儿的天高地阔,去看看那儿一望无际的草原,去信马由缰,去自在洒脱一番。   不过如今指挥萨黑拉的可不是沈昕娘,萨黑拉如今能够如此机敏聪明,却实在是齐王府小世子方离的功劳!   方离一岁几个月的时候,就开始能连成较短的句子说话,快两岁的时候。同人交流已经没有问题。他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根本不像是个孩子。而且他居然知道许多连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且知道的清楚,小小的他向大人描述的时候甚至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让沈昕娘和方琰十分诧异,后来仔细观察方离之后,两人才发现,他们这宝贝儿子,似乎是懂兽语,能同任何动物毫无障碍的交流。   他有时候对着一只黄雀都能聊上半天,也不晓得,他究竟同黄雀说了什么,从黄雀的鸟语,到大梁话,他扭脸儿之间就能转换自如,一点都没有违和生硬之感,叫人叹为观止。   想来他知道那许多稀奇古怪,旁人都难以知道的事情,皆是从这些动物们口中听闻。不过一两岁的他,却有着比任何人都丰富的见闻来源,他常常不需要奶娘丫鬟们哄着,自己趴在齐王府的花园里,就能玩儿上一天,很多时候,都会将自己的点心饭食分给各种动物。齐王府的花园中,不分季节,总是能聚来众多稀奇古怪的鸟雀飞禽。   萨黑拉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乃是跟方离聊得最多的鸟,它在京城的时候,几乎不再腻着沈昕娘,倒是和方离形影不离。指挥送信这事儿,也唯有方离能使唤的动它。旁人若是差遣,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只将小脑袋高高抬起,一副傲娇的样子。可方离一开口,它就巴巴的飞到他身边,说什么听什么,俯首帖耳的样子真让人嫉妒。   方离两岁的多的时候,一日紫阳真人同黄帅印师徒往齐王府来。   为的乃是黄帅印的终身大事,紫阳真人这师父也是做的够可以了。他实在对自己徒儿这不敢开口的性子忍不下去,这才秉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法,亲自来做主。   “王妃觉得我这徒儿人品如何?”紫阳真人开门见山的问道。   黄帅印一听,黑亮的脸立即低垂下去,只是脸太黑,所以看不清究竟是不是羞红了。   沈昕娘轻笑,“紫阳真人的徒弟,自然是品性极佳的。”   紫阳真人赶忙跟着点头,“王妃如此说,贫道就放心了。可我这徒弟,笨嘴拙舌,心中向往……呃,向往王妃身边那小丫鬟,已经有两三年的时光了,却一直不敢开口,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我本方外之人,不愿理会这种事情,可身为他师父,也实在看不下去他整日里惦念着人家,又不敢开口,自己偷偷抓心挠肺的样子!这才厚着面皮,亲自上门提亲。”   “啊,原来道长是来提亲的呀?”沈昕娘故作惊讶道。   她侧脸一看,丹心的脸早埋到胸前了。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咱们同王妃也不是外人,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所以也就没有请媒人,我既是师父,也是媒人,来向王妃提一提这事!”   沈昕娘点头忍笑,“不知道长提的是我身边哪个丫鬟?我身边丫鬟却也不少啊,总不能都说给你这徒儿吧?”   黄帅印一听,立时吓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丹心一人足矣。”   丹心一听,噗嗤就笑了场,继而脸上涨红,狠狠瞪了黄帅印一眼,捂着脸就往转过了身子,口中还低声道:“谁要嫁给你!”   “道长听到了吧?我这丫鬟不愿嫁,我虽是她主子,却也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勉强与她。”沈昕娘故意一本正经的说道。   丹心一听便有些急,捂脸看着娘子。   “这,这可怎么好?”紫阳真人扭过头去,低声问黄帅印,“你不是说,你们是两情相悦么?早知是湘王有梦,神女无情,我才不来替你开着个口。”   “不是,丹心姐姐……我,我是……王妃,请放心,我定然会对丹心好的,会照顾好她,事事都顺着她……绝不变心,绝不见异思迁……求王妃成全!”黄帅印汲汲皇皇的说道,终于逼到当面挑明的份儿上了,倘若是被拒绝了,岂不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平日里丹心对他不错,他总觉得丹心是明白他的心意的,且对他也是有意的,可最后这层窗户纸,他却一直不敢捅破,生怕自己说出来之后,就连往常的关系都难有了。   师父看不下去,才有今日这一出。对他来说,今日的提亲却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   “丹心姐姐,你放心,我定会对你好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王妃,你放心,便是大婚之后,你要留在王府,我也不会反对,我在王府临坊看好了宅子,每日到王府来,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我日日送你!”这话说的黄帅印十分窘然,却又诚挚而迫切。   丹心横他一眼,还没说话。沈昕娘却是摇头道:“半个时辰的车程有些远了。”   黄帅印一听就犯了愁,“可王府坊内都是高官大户……”   他莫说没有那么多的钱,便是有,也买不了这坊间的宅子呀。   “你们可以住在王府呀,王府难道会短了你们的住处不成?”沈昕娘笑着问道。   丹心咧嘴轻笑,羞涩问道:“你愿意跟我住在王府么?”   黄帅印刚迟疑了片刻。   丹心就鼓着嘴说:“你刚刚还说,什么事儿都依着我,我说往东,你绝不往西呢?”   他这才咬牙点头,“只要丹心姐姐愿意,我……我就愿意!”   “笨蛋,还叫姐姐呢?”丹心拽着衣角,跺了跺脚。   黄帅印愣怔片刻,忽而瞪大眼睛,眼中难掩惊喜,呼吸都变得短促了,“太,太好了……”   紫阳真人见他失态,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王妃还没答应呢!”   黄帅印这才收敛神态,端坐好,期待又哀求的看着沈昕娘。   “那道长是该回去准备聘礼了!”沈昕娘颔首笑道。   黄帅印正高兴时候,齐王爷突然从外头回来,“什么事情,外头都听闻到这一室欢欣?”   黄帅印和丹心不由都低下头去,紫阳真人却是笑起来,“王爷回来的还真是时候,贫道正要说一件喜事呢!”   黄帅印伸手拽了拽师父的衣角,低声道:“师父,低调!”   紫阳真人挥开他的手,“你偷乐你的,我不是要说你的事。我是要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呢!”   “哦?吾有什么喜事?”方琰勾了勾嘴角。   “王府又要添丁,算不算喜事?”紫阳真人眯眼,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笑呵呵的说道。   “嗯?”黄帅印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向沈昕娘看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师父闭关之后,不仅道法提升,难道连医术都跟着更好了么?还没有号脉,就能看出来?真是厉害!   沈昕娘也有些意外,“我——我?”   唯有方琰眼中全是惊喜的笑意,宛如灼灼桃花盛开的眼眸,照亮了整个厅堂,使得周遭明亮的摆设皆落于平淡,唯有他的笑意,耀眼的无法直视,“辛苦昕儿。”   “多……多久了?”沈昕娘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那里又有一个生命在酝酿了么?她这母亲还完全无知无觉呢。   ☆、第402章 兄弟之争   “具体多久了,这说不准,要切脉方能断定,应当有月余了吧。”紫阳真人眯眼算了算。   黄帅印在心中诧异,师父究竟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   沈昕娘这直接将衣袖轻撩。“还请道长诊脉吧。”   紫阳真人请脉,果然一月有半。方琰持重内敛之人。却也难掩面上喜悦。   紫阳真人师徒离开之后,沈昕娘却没有方琰那么轻松高兴,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琰轻握住她的手,“我们要多个孩子了,昕儿不高兴么?”   沈昕娘摇头,“没有不高兴,你还记得我怀着离儿的时候么?”   方琰连连点头,“那时候朝堂不稳,许多人在暗中虎视眈眈,可如今,真可谓国泰民安。因圣上对突厥的开放举措。吸引得众多外邦前来。为了能像突厥一样,学习大梁文化,自愿向大梁上缴岁币,朝拜大梁。百姓民生也一片欣欣向荣,怀着离儿时候的辛苦,不会再有了。”   沈昕娘却是连连摇头,“我不是担心那些,那个时候不怕,现在自然更不会怕。”   方离点头,她对自己的道法甚有信心,更是死过一次的人,没见她怕过什么。怎么会担心暗中宵小呢,“那昕儿是在担忧?”   “圣上小的时候,缺乏母亲关爱,遇见我,因为我给他做了一顿让他食之难忘的饭食,关切的炖了一碗梨盅,就将我当做母亲一般,处处依赖。当知道我怀有身孕的时候,担心我对他的关心爱护,会因为我腹中多了孩子而减少。曾经……有过一些错误的想法。”这些话沈昕娘从来没有对方琰提及过。所以当年的事情方琰一无所知。   方琰微微皱起眉头,“你是担心,离儿知道你怀有身孕,也会有这般心态?”   沈昕娘垂眸,微微点了点头。   方琰轻笑,“昕儿怎么糊涂了?圣上儿时缺少母亲关爱,也没有兄弟姐妹,长大些才会有那般想法。离儿可是不同,他打小就享受母亲满满的关爱,从不曾缺失什么。要多个弟弟妹妹,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难过?昕儿想多了!”   沈昕娘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但微微蹙在一起的眉宇却没有舒展。   “昕儿若是不能放心。那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去同离儿说。”方琰说道。   沈昕娘这才点了点头。   可此时的方离正蹲在齐王府的花园里头,看着个黄雀默默的发呆。   黄雀叽叽喳喳的在他面前叫着,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愣愣出神,也不理会那黄雀。   “你说我要有弟弟妹妹了,母亲还会像现在一般疼我么?”方离终于受不了那黄雀的乱叫,抬眼问道。   黄雀倒是静了一静,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你一次生三四个孩子,对每个孩子的关爱自然都是一样的,可母亲原本只有我一个,如今又要多出一个来,必然要分出许多时间来照顾弟弟妹妹,能陪我的时间就少了。”方离低声喃喃道。   不知那黄雀究竟如何安慰他,又是否安慰得了他。方琰让人将他叫道书房他都不肯去,最后还是方琰来了花园,才见到了他。役帅讽血。   “一个人躲在这花藤后头做什么?”方琰蹲下身子来,视线和儿子相平,笑着问道。   “爹爹,我不想要弟弟妹妹,成么?”方离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方琰闻言一愣,他还什么都没说,儿子就已经都知道了?抬头看见枝头的黄雀,他才想起来,这家里对儿子来说,根本没有秘密,他懂兽语,犄角旮旯的消息他想知道,便能立时知道。   可儿子的反应,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真的叫昕儿说中了?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么?难道人打小就懂得独占和自私?   “离儿为什么不想要个弟弟妹妹?不想多个人陪你玩儿么?你瞧李将军家兄弟几个,一起玩闹,弟弟有哥哥撑腰,哥哥有弟弟追随,多威风?离儿不想那么威风么?”方琰笑着问道。   方离却严肃的摇了摇头,“我有很多伙伴,可爹娘只有一个。”   好清晰的思路!方琰扶额,“有了弟弟妹妹,爹娘也是一样的关爱你呀,你并没有失去爹娘,而是更多了一个人爱你,如此不好么?”   方离小小的眉头轻轻蹙起,这模样和方琰甚是相像。只是他因为委屈而微微瘪起的嘴,少了方琰那份决然凛冽的气势。   “可是我听喜鹊说,郭郎中家里的主母,只因为哥哥偷吃了弟弟的点心,就被主母给狠狠打了一顿,晚上连床都不敢躺,硬是趴着睡了好几日呢!是不是有了弟弟妹妹,点心都是弟弟妹妹的?我若是吃了也要挨打?”方离嘟嘴问道,白净的小脸儿上尽是要挨打的委屈和恐惧。   方琰一阵头疼,儿子消息太灵通,有时候也并非一件好事。他要怎么跟儿子解释,郭郎中家的长子,并非主母所生,而是庶出。主母的儿子却没能成为嫡长子,主母心中憋着怨气,自然处处苛待庶出的长子。更有妻妾斗法搀和在里头,儿子这么小,怎能明白,这样的事情在王府之中,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呢?   “郭郎中家的主母太凶,离儿你的母亲有那么凶么?”   “郭郎中家的主母对小儿子不凶,只对大儿子凶。有了弟弟妹妹之后,我就不是家里最小的了!我就成了大儿子了!”方离瞪着纯净无辜的眼,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父亲。   方琰抿了抿唇,“可是你看赵家,李家的主母,不是都对大儿子很好么?最疼的都是大儿子呀?”   “那便是有了弟弟妹妹,母亲最疼的人还是我?不会偏心弟弟妹妹,不会因为弟弟妹妹而打我?”方离撅嘴问道。   方琰眯眼,他怎么隐隐有中自己被儿子给绕进去的感觉?   “你母亲什么时候打过你?”   “有了弟弟妹妹以后,也绝不会打我?”方离却问的执着。   方琰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不会。”   “爹爹也不会打我?”方离瞪眼看着自己的爹,还伸出细腻柔软的小手,轻轻拽住爹爹的一根指头,轻轻摇晃着问道。   方琰本想慎重考虑这问题,可瞧见儿子这般可爱柔软的样子,就一口答应道:“也不会。”   方离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那等弟弟妹妹出生以后,他们事事都要听我的,以我为尊,若是不听我的,我就要揍他们!”   方琰扶额,这是“人之初,性本善”吗?   后来圣上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笑着劝叔叔道,不必为此担心。他当初对方离的出生,也十分的恐惧,甚至害怕,有了方离之后他连沈昕娘都会失去,本来得之不易的像母亲一般的感觉,他太过眷恋,太恐惧得而复失。甚至做了些蠢事,可后来,当看到方离那么小,那么纯美的笑容的时候,他的心就软了,打心眼儿里喜欢方离。   安慰了齐王之后,他还专门让人将方离接进宫里,送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给方离,将方离哄得十分开心。   圣上如今同方离的关系甚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不管方离心中对自己要多个弟弟妹妹这件事是否已经放心,但这种事情,是绝对阻拦不住的。   十月怀胎,沈昕娘终于为齐王府生下第二个儿子来。   当听到母亲在产房中痛苦的呻吟之时,方离生生被吓哭,还以为自己就此要失去母亲。他虽小,却知道母亲是这世上最坚强最伟大的母亲,他的母亲从来不喊疼,从来不哭的。   这弟弟一定不是个好孩子,竟然将从来不怕疼的母亲给折腾的如此可怜。   听闻奶娘告诉他,生他的时候,齐王妃更是辛苦惨烈,他才略略释怀。   当看到躺在小床上的弟弟,和一旁苍白虚弱的母亲之时,方离哇哇大哭,“弟弟可以睡在母亲身边,我的小床呢?我也要把床搬来,睡在母亲身边!”   并为此闹个不休,方离如今已逾三岁,自然早就搬出了父母的屋子。可瞧见弟弟和他的“不平”待遇,他立时不干了。   不管奶娘如何同他解释,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他都不肯罢休。   直到沈昕娘妥协,“你不睡在这里,弟弟也不睡在这里!你已经长大了,且是哥哥,有责任照顾弟弟,就让弟弟和你睡在一起,你要保护他,看顾他。他哭了,你要知道他是尿了,还是饿了,或是想要同你玩耍了。你要帮母亲分担照顾弟弟的重任,咱们的男子汉离儿,可以胜任么?”   方离一听,原来这哥哥不是白做的,还有如此重要的工作的。当即就不闹了,站的笔直笔直的,十分郑重的向他娘点头保证,“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   奶娘和丫鬟们都不能放心,方离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叫他照顾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王妃也太大意了吧?   纵然有一众的奶娘丫鬟跟着,也不能让两个小孩儿搁在一起呀?那不是越忙越乱?   ☆、第403章 夫妻矛盾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奶娘和丫鬟们实在是低估了一个孩子对责任和担当的认识。低估了方离想要帮母亲分担重任,想要做母亲眼中有用的男子汉的信心。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竟然对这个自己一开始并不喜欢,甚至十分排斥的弟弟异常有耐心。   还否决了父亲为弟弟取的名字,一定要自己重新取名。他平日里就喜欢为他的各种动物小伙伴们取名字。大约是认可了这个弟弟,觉得弟弟也能成为自己的小伙伴之一。甚至超越以往那些小伙伴们。他想了两三日后告诉爹爹,他为弟弟取名“方易”,说他这个弟弟来之不易。   方琰嫌弃难听,沈昕娘却十分高兴的同意了。   自从弟弟用了方易这名字之后,方离的照顾便更用心了。甚至方易一张嘴哭,奶娘还不知道是怎么了呢,方离就能头也不抬的判断出来:“弟弟尿了,快换尿布吧。”   因为方易同哥哥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好似格外依赖着哥哥,长时间瞧不见哥哥的时候,就要哇哇大哭。只有方离回来才能哄得住他。   一时间,兄弟之间的感情如胶似漆。   连奶娘丫鬟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昕娘却觉得理所应当。“关爱就是责任,反之亦然。有了责任,自然就会有了爱。”   方离有了亲自照顾弟弟的经历,更有后来弟弟长大些,会跑了以后,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哥哥,哥哥”满是崇拜的跟着他满府上,满街的跑,他便觉得,有个弟弟,还真是一件顶不错顶不错的事儿。   于是后来再有了弟弟方然。和妹妹方琸的时候,他接受起来,就一点困难也没有了。   方易因为上头有哥哥,并不觉得多了弟弟妹妹会怎样。   所以对方然和方琸的来临,并不像哥哥当时对他那般的恐惧和排斥。   只是他们觉得母亲似乎越来越不快乐。母亲和父亲之间,似乎隐隐约约的有什么矛盾,且是他们不能理解,不能明白的矛盾。   直到方离十一岁,方易八岁,方然五岁。连最小的方琸都已经满周岁的时候。沈昕娘终于忍无可忍的将方琰赶到了书房里去睡。   弟弟妹妹们太小,可懂得兽语的方离聪慧敏锐,且年纪最长,对他来说,这世上,几乎没有他打探不到的秘密。他知道父亲母亲之间,似乎有了什么分歧,派了他的“小伙伴”各种雀鸟全方位探听之后。他悄悄来到母亲面前,偷偷的问母亲道:“娘亲,灵山是个很好的地方么?”   沈昕娘微微一愣,视线仿佛落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不由自主的沉浸入回忆之中,母子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她才缓缓点头。“没错,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有母亲的童年,母亲许许多多的年少时光,母亲很多很多美好,或不美好的回忆。”   “所以,母亲想要回到那里去?”方离轻轻问道。   沈昕娘却是摇头,“我想回去,并不是因为那里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而是因为……因为一些若不去做,不去达成,就无法释然的念想。那里有种感情,有种胸怀,需要承传下去,我不想让他就这么消失在浩瀚的时间里,逐渐的被人遗忘。”   方离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他听懂母亲的意思没有,他稚嫩的眉头轻轻蹙起,这表情像极了他的父亲,“那父亲为什么不能和母亲一起达成心愿呢?父亲不是很疼惜母亲的么?”   “你父亲放心不下……”沈昕娘长叹一声。   如今圣上过了年就二十了,圣上早慧,早就想要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叔侄之间隐隐已经有矛盾,纵然因为叔侄情深,而相互忍让。可矛盾积累下去,终有一日会爆发的。   方琰却只当圣上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从灵山,不顾一切赶回来保护的小娃娃,需要他不撒手坚定扶持维护的孩子。却忽略了圣上早已经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宏图伟愿,有自己的报复要实现。他过度的保护,过度的不放心,只能沦为圣上身上的枷锁,叫他挣扎苦恼,却因昔日的情谊,被约束不能挣脱。   是时候放手了,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圣上之所谓“寡人”,便是他需要独自高高在上,需要把持一切。   而他这昔日为圣上打点着一切的叔叔,也是该退居幕后,颐养天年了。   每次沈昕娘说这种话,方琰都长吁短叹。她明白,他并非放不下权利,放不下今日地位,只是放不下对圣上的关切和爱护之情。却没有看到自己的爱,已经成了圣上的制约和负累。   母亲的话,不知方离究竟听懂了多少,但这局面既是母亲无能为力的,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劝得父亲幡然醒悟。   沈昕娘隐隐担心,如今功成身退这叔侄情谊还能长久,可待他日圣上真的不想再忍让,叔侄间的矛盾彻底爆发的时候,会是何等情形?圣上和方琰,各自又当是何等的伤心?两个人都是她真心关切之人,她绝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形。   然而改变这一切的契机,出现的很突然。   且还真的是来自方离——十分听方离话的萨黑拉从西北带回一封信来,乃是公孙兰的求助之信。   公孙兰同虞淼大婚之时,虞淼身体十分康健,甚至在这十年的时间内,也几乎没有生过大病,偶尔头痛脑热的,甚至不用煎药,他自己就能好。可这次,却是突然之间就病倒了。毫无预兆,且病的十分严重,几乎不能起身。   这可将公孙兰给吓坏了,她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孩子尚且年幼,她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正是需要和夫君相濡以沫的时候,可眼看着夫君的身体好似无回天之力,再等下去,只怕夫君就要撒手人寰。她每每夜里几乎以泪洗面。白天却要强颜欢笑,不让病重的夫君为她担心,更要让自己的孩子看到一个坚强的母亲。   后来虞淼终于十分郑重的告诉她,虞家曾经流传过一个传言,说是虞家嫡出的男子,皆活不过四十五岁。而他如今恰恰年逾四十。   先前他从未提及,并不是有意隐瞒。而是他并不相信,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过。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之所以从一个对圣上,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大将,变成后来那个残忍自私的人,也是因为对这个死期的恐惧,被恐惧逼得扭曲了人性。他觉得,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这件事,便不会受其影响。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竟是真的,他竟也无可逃脱,只是苦了嫁给他的公孙兰,他若知道无可避及,定然不会娶她。不叫她受他这病的牵累。   公孙兰却连连摇头,背着他狠狠哭了一场,再回到他面前的时候,才坦然从容且十分郑重的说,她不后悔,嫁给他,她觉得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事情。   而后,才有了这封写给沈昕娘的求助之信。这封信是瞒着自己哥哥,也是瞒着虞淼的,若是有可能,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好好的过下去,他不过刚刚四十虽,正是人生壮年之时。他还要看着西北越来越繁荣,越来越昌盛。他还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亲自教习孩子武艺和做人的道理。怎么能这么早就撒手人寰?   公孙兰记得当初哥哥生病之时,紫阳真人力荐沈昕娘,最后哥哥的病也确确实实被沈昕娘给医治好。这辈子注定了自己是要深深欠下沈昕娘的情谊了,为了自己夫君的病,她此时能想到的人,也唯有沈昕娘。   沈昕娘一面担忧虞淼的同时,一面觉得这是个让方琰放手朝政,离开朝堂的机会。她收到信,当即便写了信让萨黑拉带给紫阳真人。让紫阳真人准备一同离开京城,前往西北。   她虽有灵泉,却不会医术,紫阳真人医术过人,自然同去看看虞淼更有把握。   并赶在方琰从宫中回来之前,将自己的孩子们都叫道跟前,问他们愿不愿意前往西北,去看看公孙姨母,看看西北的草原,去骑马,去射猎,去那天高地阔的地方好好玩儿玩儿?   一听说是要去玩儿,除了刚满一岁的方琸没有发表意见,其他几个孩子都高兴的连蹦带跳。除却想要玩儿以外,他们更像要见识见识,时常听哥哥描述的那个广袤神奇的地方。方离因为懂兽语,经常同萨黑拉,以及其他一些从西北飞来的鸟聊天,从它们口中听说西北的草原,西北的各种风土人情,更是向往已久。弟弟们自然受他影响,也满心期待。   沈昕娘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娘亲是想要带你们去的,可那里的条件不如京城,气候也比京城的偏寒,你们的爹爹未必放心让你们同娘亲一起去。这可如何是好?”役帅岁巴。   方离立即带头说道:“如何能叫母亲一个人去?既然环境不如京城,娘亲一个女子,更需要我们来保护呀!我们都是男子汉!理当保护母亲的!”   他的两个弟弟,方易和方然立即跟着连连点头,“保护母亲,保护母亲!”   沈昕娘满意抬手,摸了摸方离的脑袋,“好,那便等你们父亲回来,好好同你们父亲商议一番。”   ☆、第404章 弃夫   方琰回到府上之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紫阳真人也送回回信,说他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起程。他方外之人,还真是无牵无挂,随时随地都能说走就走。这与方琰对京城特殊的感情。不忍放手的眷恋,形成明显的反差。   方琰进得上房。瞧见不仅沈昕娘在,自己的三个儿子也都坐的端端正正,似乎是在等他,可是为何众人看他的视线如此的奇怪?叫他觉得好似有事情发生?   “昕儿,怎的还不摆饭?”方琰轻笑问道。   “有个事情,在饭前说一下,饭毕,也好各自准备。”沈昕娘缓缓说道。   “什么事?”方琰不知为何,心头先咯噔了一下,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你还记得虞泰么?”沈昕娘忽而提及这个名字,叫方琰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凝滞。虞泰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如今怎么会突然阴魂不散的被提及?   “和他有关?”方琰眯眼。   沈昕娘摇了摇头。“和他的病有关。你说虞家嫡出的男子有活不过四十五岁的传言,看来传言不虚。”   方琰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沈昕娘,一时没有开口。   沈昕娘长叹一声,“公孙兰来信了,说虞淼病倒,病情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汹,若是不能尽快救治,只怕来日无多。”   方琰微蹙的眉宇没有放松,他眯眼看着沈昕娘,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们。倘若沈昕娘是打算独自前往西北救治虞淼。那么,根本没有必要将儿子们都招来,这么郑重其事的坐一屋子——她私下里同他商量就是。   如今的情形看上去,她像是另有打算一般。他点了点头,心下揣测着沈昕娘究竟打算如何。   八岁的方易却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母亲一个人前往西北,我们不放心,我们要同往来保护母亲!”   最大的方离和方然都跟着点头。   年长的方离还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本保护母亲,乃是父亲同我的职责。弟弟们还太小。奈何父亲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我一个人,又担心顾及不周到,弟弟们更觉得自己责无旁贷,所以我同弟弟们才要同往!”   这话说的,方琰心头一阵被讽刺般的不自在。   他深深看了眼沈昕娘,又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先出去,这件事情,我同你们母亲还要细细商议。”   儿子们都看向母亲,瞧见母亲微微点头,他们才行礼退下。   上房里只剩下方琰与沈昕娘两人的时候,方琰才走上前来。在她身边,缓缓坐下,“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走?”   沈昕娘侧脸,认真望着他,“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一句话,人生免不了要做很多的选择。如今,也许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方琰眉宇微蹙,“昕儿,圣上他还年幼,许多事情,不能全面的顾及到。我必须……”   “方琰,圣上已经二十岁了,你二十岁的时候,已经从灵山离开,在虞泰的谋害之中,不但要保下自己的性命,还要同他斗智斗勇的夺回权柄了。”沈昕娘打断他道。   方琰沉默了片刻,垂下的眼眸之中,仍旧有些不放心,“可是我幼时的经历,毕竟比圣上更多些。”   “圣上心智成熟,且他想要一展抱负。”沈昕娘抬手轻握住他的手,“倘若离儿,易儿,然儿长大了,要离开父母的怀抱,离开家,远走他乡去历练,去成长,你也要将他们关在家中,关在你的眼皮底下,拢在你的手心里,不肯放手么?”   方琰迟疑片刻,摇了摇头,“这怎么能一样呢?圣上的决定关乎的是整个大梁,关乎的是数万万百姓,关乎的乃是天下社稷!”   “他的责任更大,也注定了他要比旁人更早慧,你瞧圣上如今,是一般年轻人那般的浮躁鲁莽么?你瞧圣上是个昏聩只知贪玩的人么?他不是,他从小就不是。为什么你不能放心,将该是他的责任,交还给他呢?”沈昕娘缓缓问道,“你可知道已有议论之声,说你是贪恋权势,才不肯退下摄政王的位置,我知道你不是。可有这般议论,就说明,圣上是被认可的,或者圣上是期待被认可的。可是因为你横在中间,圣上他没有机会,独自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接受朝政的考研,施展自己的能力,来获得世人认可。”   方琰虽然并未开口反驳,可深邃的眼眸中,却隐隐约约有些不能认同的意思。   “你还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么?他说,真正的关爱是放手,让他自己走。放手,他才能学会走路,学会奔跑。”沈昕娘轻叹一声,“也许现在强行要你将一切都放开,你或许做不到,也不能放心。”   方琰总算是点了点头,他当然不能放心了。在他心里,圣上可能还是当初那个需要躲在他身后,靠他遮风挡雨的孩子。   “不若这样,你先向圣上告假,同我们一同前往西北。虞淼的病不能再拖了。两个月的时间,想来足够解决这件事。两个月,你远离京城,看看你不在的时间里,圣上可会将一切弄得一团糟?倘若他不会,你就该放心的放手了。倘若他真的不能胜任,想来也不会再觉得,你在他身边是碍手碍脚。”沈昕娘缓缓说道。   “碍手碍脚?”方琰微微变了脸色。   沈昕娘抬眼认真看他,“你自己并不觉得?”   方琰皱眉,因年岁变得越发成熟而有魅力的脸,略有些阴沉下来。   沈昕娘轻笑着摇头,“大概只有你自己不觉得吧。”   “昕儿,你……”方琰抿着嘴,跟自己的夫君说话,就不能客气些,委婉些么?   “我是打算带着儿子们同去的,你知道离儿早就向往萨黑拉描述的西北,趁这个机会,带他去看看也好。我适才的建议,也只是建议而已。你要不要去,全看你自己。我不会勉强你。”沈昕娘说完,就叫人摆饭。   王府有食不言的规矩,饭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待饭后,方琰似还在犹豫,沈昕娘却不理他,已经叫人去收拾行装,打算明日就离家出门。   幸而丹心是真的舍不得王府,纵然黄帅印在临近的坊间买了宅子,他们夫妻二人也一直住在王府之中。丹心更是几乎日日都道沈昕娘跟前来,除了请安以外,还同以前做丫鬟时候一般,伺候沈昕娘左右。   沈昕娘便告诉丹心也去收拾行李,这一趟,她真是打算拖家带口,连丹心一家子都全部带上。   带着儿子们,一路自然走不快,她是打算倘若方琰能通行,便将儿子们留给方琰照顾,她同紫阳真人先行赶路,去看看虞淼的情况。   但不知方琰究竟能不能按她说的,先放手试试,向圣上告假两个月来。她便只能做好两手准备,方琰若是不去,儿子们总要托付放心的人照看,黄帅印和丹心自然是不二人选。   王府上下都在打点收拾行装,儿子们皆十分兴奋。   唯有方琰觉得自己好似被隔离在外的人一般,心头矛盾纠结,又挣扎不已。   他在圣上身边,真的已经开始碍手碍脚了么?圣上真的已经不再需要他了?真得希望他放手不管?圣上能行么?万一圣上亲信小人,万一做出什么错事,那不是影响一家两家的事啊,那乃是影响天下的大事啊!他怎么能放心呢?   可昕儿说的对,自己二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出生入死,想方设法斗虞泰,圣上如今,也已经二十岁了。   他已经在书房睡了好几天了。今日沈昕娘收拾打点行李,又将他撵到了书房。   在书房里头,方琰辗转难眠。心里头一时想要相信圣上,像沈昕娘说的那般放手。一时又惴惴不安,觉得如今还不是时候,可见沈昕娘要带着儿子上路,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她是真要这么干!他放心不下圣上,难道就能放心得下自己的儿子么?   从京城到西北,千里之遥啊!他的孩子,最大的才不过十一岁!他是要留在京城,留在朝中做个“多余”的人,还是要守护在妻儿的身边,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人?   答案似乎太明显,太简单了。   可对他来说,却是个两难的选择。役帅序巴。   清晨的曙光照亮齐王府的时候,齐王府里里外外,都有了不小的动静。将行礼搬上马车的声音,仆妇家仆们相互催促的声音,儿子们胡乱吩咐指挥的声音……   离别,似乎在即。   方琰仍旧躺在书房里,错过了朝会,也并没有让身边的小厮随从为他收拾行装。好似有些两头不靠的意思。   他只那么静静的躺着,竖着耳朵听着王府里头的动静。   不知他这么躺了多久,外头又忙乱到什么程度,好似忽而听到了马车滚滚而过的声音。府上也渐渐消停下来,不在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不会,就这么走了吧?不会收拾的这么快吧?他原以为,不管怎么说,也要磨蹭到晌午呢?现在就走了?   他忽的从书房的床上折身起来,衣服皱巴巴的,不知是昨夜未退,还是今早穿上又躺下的。   他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可一时竟连树上的啾啾鸟鸣都听得十分清楚了,可见王府里是真的安静了下来。难道他们已经走了?   昕儿都不来再问问他的意思?不再等一等他?就这么扔下他一个人,带着全家都走了?   ☆、第405章 绝望   方琰难以置信的从书房之中冲了出来,冲到正院里头,瞧见只有几个洒扫的婆子正拿着大笤帚四下清扫着。他又脚不沾地的来到儿子的院中,院子里空空荡荡,亦只剩下了洒扫的仆妇。   他难以置信的回到正院,“王妃呢?世子呢?小郎君们呢?”   正扫地的仆妇们抬起头来。不知是真的,还是方琰的错觉。他竟从仆妇的眼中看出几分怜悯的意味来,“王妃带着世子和小郎君还有小娘子,一道出门去了!王妃交代说,他们这么一去,可能要在外头玩儿上很久,归期未决,望王爷珍重!”   方琰惊得倒退一步,他听错了吧?他一定是耳朵不好使了!昕儿留下这话是怎么意思?真的扔下他一个人在京城了?连一岁的女儿都带走了?归期未决是什么意思?这是一去不回来了么?   因为自己没有选择同他们一同前往,所以自己就被扔下了?被摒除在一家人之外了?   她,她这是……不要他了么?这种事,也许旁的女人做不出,但他心里清楚。他的昕儿是能够做得出的!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只要她认定了的?   方琰愣怔了片刻,先前一直觉得是两难的选择,在自己被扔下之后,好似一下子就清晰了,明了了,不难了!   他立时前往马厩,牵过马来,飞身上马。   随从惊慌追上前来,“王爷,王爷昨日的公文还未批复,内的几位大臣,还在宫中等着王爷!圣上免了王爷今日的朝会。要王爷晚些时候,进宫觐见。”   方琰打马而去,只回头扔下一句话来,“你进宫去回禀圣上,我要护着妻儿游山玩水,特向圣上请假两月,望圣上准予!”   他的尾音被吹散在风里。随从站在原地挠头,人都走了,再向圣上请示,这是请圣上批准的意思么?这分明是先斩后奏!   可想来。圣上也不会不同意的。随从叹了一声,无奈的笑了笑,前往宫中请命而去。   一阵黄沙扬起。   一溜马车停在路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哥哥,你不是说,爹爹已经追上前来了么?怎么还不见爹爹的影子?”方易问方离道。   方离同立在他肩头的雀鸟叽叽喳喳不知说了什么,片刻才回过头来,笑道:“没错,爹爹已经出了城门了,很快就来!”   话音落地,便瞧见那道间激起的尘沙,马蹄疾驰,一人一马,飞速近前。   “爹爹!爹爹!”儿子们站在车头。冲他招手大叫,一个个小脸儿之上,挂着欢欣期待。   方琰空落落的心,在瞧见这停在路边的马队,瞧见自己的儿子们时,一下子就被充斥的满满当当。他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深邃的眼眸之中开尽了灼灼桃花。   看来人总是得逼的,昕儿若是不将他逼到这份儿上,他也未必就能幡然醒悟,做出抉择。   他弃马上了马车之后,紧紧握住沈昕娘的手,目光深深凝望她,嘴角噙着笑意,半晌都未能开口说什么,好似此时此刻,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马车离开京城没多久,方琰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沈昕娘便留下儿子女儿,同紫阳真人先行一步。将照顾保护儿子女儿的任务留个方琰一人。虞淼既然已经病重,她同紫阳真人自然是越快赶到越好。   方琰知道此事紧要,并未阻拦,只叮嘱她一路小心。   沈昕娘和紫阳真人先行一步,那拖家带口的一行车马,则跟在后头慢慢悠悠不急不忙的往西北晃荡去。   次日傍晚时候,沈昕娘和紫阳真人就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西域都护府都督宅邸。   如今的西北,同数年之前,两邦还在打仗时候的西北,可谓天差地别。沈昕娘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曾经来过那个西北?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街上行人多有绫罗绸缎,而非粗布麻衣。街上挑担叫卖,或支了小摊贩卖之声此起彼伏。   热腾腾的酥油茶,香味扑鼻的胡饼,馥郁的马奶酒,各色京城不曾见过的小吃,让街道之上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茂景象。若是侧耳细听,则能听到,街头叫买卖之人,操着各种语言,五花八门,就连衣着服饰,都是花样繁多,让人眼花缭乱。   沈昕娘很想收回在京城时候,对儿子们所说,西北不如京城的话。这话实在显得自己见识浅薄。西北的繁茂,已经不亚于京城,反而因为民族众多,而凸显出京城所不具备的各民族融合的热闹来。   不过此时她和紫阳真人却是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这里的繁茂。他们直奔虞淼府邸,见到公孙兰的时候,不由大吃一惊。   并非惊讶于年月催人老,公孙兰虽然已经褪去了当初未嫁时那种稚嫩青涩,而成长位一个满身风韵的妇人。只是惊叹与她脸上的憔悴,深陷的眼窝,苍白的嘴唇,让她看起来,好似经历了一场人生浩劫一般。   “兰娘,你……”沈昕娘上前,紧握住她的手。   公孙兰却是抱着她就哭了起来,“昕娘,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终于把你们盼来了,我只怕……只怕来不及……”   “不怕,不要怕!不会来不及的!我同紫阳真人都来了,一定能医好他!你放心,放心!”沈昕娘一下下轻缓稳健的拍着公孙兰的脊背。   公孙兰吸吸鼻子,抹去眼泪,强装镇定的点点头,“是,是,我就知道,你们一来,夫君定然就有救了!来,这边请!”   三人不敢耽搁时间客套,虽然多年不见, 但仍旧是像当初未分离时候的情谊,这份情谊,没有在千里之外淡薄,反而愈发浓厚。   沈昕娘同紫阳真人来到虞淼的卧房,瞧见躺在床上的虞淼,终于明白了为何公孙兰会担忧成那副样子。   想当年,虞淼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器宇轩昂。堂堂西北大将军,统帅四十万大军,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可如今,却恍如沧桑暮年,垂垂老矣,头发眉须都花白了。然而他不过才刚刚四十岁而已!   “是几日之间突然变成这样的,先前还好好的。”公孙兰见他们看着虞淼花白的眉须,鼻音浓重的说道。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上前在圆凳上坐下,从杯中拉出虞淼的手来,搭手到脉门。   似乎在沉睡的虞淼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只是这双眼眸晦暗无光,已经看不到灵动活泛的气息。只觉暮气沉沉,好似朝夕之间,就要撒手人寰。   公孙兰看到他睁眼睛,非但没有哭,反倒立即咧嘴笑起来,只有离她很近的沈昕娘才能看到,她笑的多么僵硬,多么痛苦勉强,“夫君,他们来了,沈娘子和紫阳真人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他们一定能治好你!你且放心!我和儿子,还等着你带我们去打猎呢!”   虞淼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对自己的爱妻笑上一笑,可牵动嘴角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是那般的费力,那般的难以为之。   他闭了闭眼,好似又昏睡过去。   公孙兰的笑容,这才垮了下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大颗往下落,她却捂住嘴,不让自己泄露一丝抽泣之声。   紫阳真人号脉良久,将虞淼的手放回被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公孙兰和沈昕娘立时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他却什么都没说,看了看虞淼的面孔,才起身朝两人招了招手,让两人同他到外头说话。   公孙兰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急切,在自己家中竟然走不稳,被平坦光滑的波斯地毯绊了两个踉跄,若不是沈昕娘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不知要摔上几下。   来到外间,紫阳真人坐下来。公孙兰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错过他吐露的只言片语。   紫阳真人却没急着开口,沉吟良久,又掐指细算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虞都督这不是病,他脉象平和,气血通畅,身体没有任何异状。”役亩节扛。   “这,这是什么意思?”公孙兰舔了舔嘴唇,紧紧的攥着自己的两只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紫阳真人,“不是病,是什么?”   “是劫。”紫阳真人低声吐出两个字来。   公孙兰的身子晃了一晃,“什么是劫?可能破除?”   紫阳真人侧脸,看了沈昕娘一眼,又看向公孙兰,“这劫,若是能破,虞都护的身体,自然就能好了,以他的身子骨看,活个百八十岁,那是不成问题的!可这劫若是破不了,他便拖不过下个月,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逃不过这劫数。”   公孙兰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过的向后倒去。   沈昕娘连忙飞身将她揽在怀中,一面掐她人中,一面瞪眼看向紫阳真人,“道长就不能委婉些说?也不瞧瞧她如今的状态,可能受得了这般打击?!”   紫阳真人摸了摸自己蓄了老长,十分飘逸的胡子,“贫道也是实话实说。”   公孙兰在沈昕娘怀中醒过来,看着沈昕娘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愣怔,到渐渐凝聚住,凝聚的目光里尽是绝望,“昕娘……昕娘……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声音之中溢满脆弱和绝望,紫阳真人的话,不仅断言了她挚爱夫君的性命,更连她的儿子,都被定下了生死。她作为妻子,作为母亲,要承受这双重的打击,她如何能不绝望?生命好似都整个都晦暗了。   ☆、第406章 牺牲   “兰娘,别慌,稳下心神来。虞都护还需要你照顾,孩子们还需要娘亲。且既然是劫数,便必然有破除的办法,我们已经来了。定会想办法,定要破除虞都护身上的劫数!兰娘。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沈昕娘在公孙兰耳边轻声劝道。   公孙兰点点头,渐渐站稳,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但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摇摇欲坠。   沈昕娘看向紫阳真人,“道长道法高深,且见多识广,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紫阳真人得了恭维,牙疼一般嘶了一声。   公孙兰立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道长救命,道长看似不羁,其实有一颗最是仁慈之心,当初舍不得我哥哥受病痛折磨。如今定然不会对我夫君袖手旁观!求道长救命!”   紫阳真人连忙蹲身将公孙兰从地上扶起来,长叹了一声,“娘子放心,贫道定当尽心竭力!”   说完,他深深看了沈昕娘一眼,冲她招招手,“沈娘子来,这件事情,咱们需要好好商议商议!”   沈昕娘点头,没有多说,安抚的拍了拍公孙兰的肩膀之后,同紫阳真人进了虞淼主院偏厅。公孙兰叫家仆送进来了茶汤点心,便退了出去,不叫人打扰他们。   她担心焦急的等在外头,又不放心虞淼,便不时去看看虞淼的情况。   “道长有什么办法,但说无妨,若是我能做什么,道长只管吩咐。”沈昕娘问道。   紫阳真人点头,“这劫数,乃是天劫。若要逆天改命,是要受牵连的。”   他的话音十分沉重,表情也严肃凝滞。   沈昕娘闻言不禁蹙起眉头来,“道长担心我等会受到牵连?难道为了这担心,就要眼睁睁看着一位大将,一位保护了西北这么多年,最有功勋之人,在西北日益昌盛起来的时候,就这么突然陨落了?您知道十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么?道长见过那兵荒马乱,穷困潦倒的样子么?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如今道长再看看?这里的繁荣只怕都快赶上京城了。”   紫阳真人垂眸沉默。   沈昕娘忍不住又道:“倘若没有虞将军多年来驻守边疆,两邦议和之后,又放弃了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不远千里,继续到边疆来,为通边的建设尽心尽力,西北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西北好了,他却病倒了,叫人如何忍心?如何能甘心?”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沈娘子说的,贫道都明白,贫道并非怕事之人,也并非那贪生怕死,只为一己私利的人。贫道并不是想要推托,只是所谓天劫,便不是一般的手段能够破除的了的。”   沈昕娘眉宇微蹙,“灵山至宝也不行么?”   紫阳真人微微摇头,“若是病,灵山至宝便能医治,可这不是病……”   沈昕娘皱紧了眉头,“道长再想想办法。当初虞泰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的时候,不是就前往灵山,要夺取灵山至宝么?说不定他就是已经查访到破除的办法了呢?或许灵山至宝真的可以抵御天劫?否者他何至于兴师动众?道长也知道当年灵山之上,为了这至宝,无辜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紫阳真人摇头叹息,“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役亩边划。   沈昕娘皱紧眉头看着他,见他表情也不甚轻松,且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心头不由抱憾,倘若师父还在,倘若师父面对这件事情,是不是就会有破劫的办法?为何她当年只知道贪玩,没有好好向师父学习?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的时间还长,师父的时间还长,想要学习总会有机会,可转眼之间,师父已经永远离开?   原以为还长的时间,却是那么的短暂,那么的有限!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绝不那么贪玩,一定一定刻苦的向师父学习一切自己能学的东西!   沈昕娘缓缓起身,抬脚向外走去,不知是因为想到了已经故去多年的师父,还是想到如今对生死离别之时的虞淼的无能为力,她的脚步每一步都迈的格外沉重。每一步好似都花费了巨大的力气。   公孙兰正等在外头,见她一出来,便慌忙迎上前去,一双深陷的眼眸中尽是焦急和期盼,一双手也紧紧抓在沈昕娘的袖口上,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问,似是想问,不敢问,只拿眼睛那么灼灼的看着她。   沈昕娘心头仿佛被针扎着一般难受,她从来没有过这么无力无奈的感觉。   她看着公孙兰的眼睛,心头好似压着巨石,一句话都说不出。   公孙兰就那么紧紧的捏着她的袖口,半晌,两人都不置一词。公孙兰终于突然的松开手,猛的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昕娘,没有办法对不对?昕娘……”   她的嗓音嘶哑破裂,刹那间泪如雨下。格外瘦削的身影在风中恍如随时要倒下。   沈昕娘连忙上前,搀扶住她,“不是,只是紫阳真人一时还没有想到办法罢了,你要坚信,咱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能放弃,你若放弃了,谁人还会有信心?”   公孙兰迟缓的点点头,可眼中的期冀已然泯灭了。   沈昕娘不甘心,扶着公孙兰一同进了虞淼的卧房,让公孙兰坐在一旁,她上前,背对着公孙兰,引灵泉水灌入虞淼口中。   虞淼只是昏睡过去,还没有失去意识,水入口中,便会自动的吞咽。   沈昕娘喂他喝下不少灵泉水之后,静立在一旁,等着奇迹的出现。   灵泉水的效果总是很快很明显的,若是外伤,用纯净的灵泉水洗过,便肉眼可见伤口的愈合,若是毒物,用黑泉水祛毒,便可肉眼见到毒物从体内被汲取而出。   可为何,她好似已经在虞淼身边站了有一刻,也不见虞淼有丝毫的起色?真的如同紫阳真人说的那般,灵泉水只能治病,不能改天命?   她不是就被更改了天命了么?倘若没有师父的结界,将她和灵泉水困在一起,倘若没有师父以生命为引,她早就该死在灵山了吧?和那些同门的是兄弟姐妹们一起死在了灵山,哪里有今时今日的沈昕娘?   她的侥幸存活,不就是因为师父,因为灵泉水守护在她的体内么?   对了!   沈昕娘眼睛一亮!似乎在一片晦暗之中忽然看到柳暗花明!忽然看到转机!   她顾不得同公孙兰招呼,便转身向外跑去。   公孙兰被她吓了一跳,也跟着站起身子,听到她在外头呼唤紫阳真人的声音,公孙兰的心跳猛然快了起来,双手也不由紧握在一起,她心跳砰砰的,舔了舔嘴唇,脚步却好似在地上生了根似得,一步都迈不动,只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或许可以救!”沈昕娘瞪眼看着紫阳真人的脸,眼中闪着光亮,“灵山至宝,当年救了我的命!不是更改了我的天命么?如今为什么不能救虞都护?”   紫阳真人闻言,皱紧了眉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沈昕娘点头,“我自然明白。”   “你知道你的话,对你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么?”紫阳真人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格外凝重问道。   沈昕娘郑重点头,“是,我打算将我体内藏着的灵山至宝,交给虞都护!”   紫阳真人失神片刻,有些愣怔的喃喃自语道:“果然是在你身上藏着,我原本有此猜测,并不敢信,没想到,果真……”   沈昕娘勾着嘴角,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道长觉得如何?是否可行?灵山至宝也是天赐珍宝,用天赐珍宝来破除天劫,不是恰好?”   “你既知道这是天赐珍宝,就该知道这宝贝有多可贵,多少人为了这宝贝丧生!多少人不择手段的还在寻找,想要得到这宝贝!”紫阳真人眯眼看着她,“而拥有这宝贝你,愿意为了旁人的性命,将宝贝拿出来?”   沈昕娘毫不迟疑的点头,“我将它藏起来,它不过是个稀奇的物件儿而已,将它拿出来,它救下的就是性命,不止一个人的性命!倘若虞都护的劫数被破除,虞都护的子子孙孙都不必再忧心此事!更可况,虞都护对西北,对大梁百姓,乃是对边境众多民族民生所作出的贡献,我深觉,他配得到这天赐珍宝。他应该被救。”   紫阳真人眯眼上下看了看沈昕娘,“沈娘子有没有发现,咱们相识也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变化,都在变老,就连我们这种修行之人,也抵不过岁月。可谓有沈娘子你,依旧是当年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气质在变,气度在变,可你的容貌,同当年十五六岁的时候,不过只多了些明媚艳丽,不曾留下一丝岁月磋磨的痕迹?”   沈昕娘微微一愣,轻笑道:“我从没有注意过这些。”   “那如今沈娘子可以想一下了,这天赐珍宝,留在你身上,便能让你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可若是拿出这宝物来,你不过就是个一般的修行之人,或许会因为你的至阴之体让你修行比旁人更容易,可终究不过是个**凡胎,同如今,不可同日而语!”紫阳真人说的非常直白。   沈昕娘听得也很清楚。她垂下眼眸来,嘴角的轻笑却是一丝不变,“师父若是还在,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有所爱之人,我有孩子,能同自己真爱的人相伴一生,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能尽自己所能的为这世间做出微薄的贡献,此生足矣,我要长生不老干什么?我要青春永驻干什么?”   说完,她摇头笑起来,似乎跟人人想要谋求的长生不老比起来,她觉得救下功勋卓著的虞淼更为重要,更为有意义。   ☆、第407章 大结局   紫阳真人忽而对着沈昕娘稽首,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恭敬严肃至极。   沈昕娘大惊,“道长这是做什么?道长乃是前辈!”   紫阳真人却不顾她的阻拦,一稽至底,才缓缓起身。“沈娘子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如此先人后己。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做不到的?而沈娘子如今年岁就能看的如此明白,实在令人佩服!”   沈昕娘连忙也稽首还礼,“道长谬赞了,这至宝虽在我体内藏匿,却并非应当属于我的。当年灵山那么多人,那么多条性命,唯独我一人苟活下来,就当将这救人的精神承传下去。只是我当年贪玩,并未跟师父习得救人的术法,还望紫阳真人能不遗余力,与我同救虞都护。”役亩医圾。   紫阳真人连连点头。“自当尽力,绝无推辞。”   紫阳真人向沈昕娘讲述了运气救人的心诀功法,同自身运大小周天有类似之处,沈昕娘在灵山之时,就是掌门人最为看好的弟子,夸赞她领悟力很强。紫阳真人刚同她讲明白,她就已经大致领悟,再由紫阳真人给她示范两边,她已然掌握。   “这至宝在你体内,融合与气血之间,你将这至宝的灵气,引动至虞都护身上。引动灵气在他体内游走周身,从丹田充盈至百会,由百会发散至周身,且试试吧。”紫阳真人指点着她该如何运法。   公孙兰听闻两人想到办法,已经激动的不能言语。只含着两眼泪,连话都说不出了。   紫阳真人叫公孙兰守在外头,又将虞淼从床上扶起,盘腿坐在地毯之上,他双手在虞淼身后推他肩头,朝沈昕娘点了点头。沈昕娘坐于他对面,抬起双手,微微闭目,全神贯注,凝聚周身的气息,引动阴阳泉眼之力。将阴阳泉眼遍布她周身的力量全都聚集在左掌之上,由左掌猛的渡入虞淼右掌。   虞淼身子一震,幸而有身后的紫阳真人鼎力扶住他,才没有被震倒。   但随着沈昕娘掌中灵力缓缓渡入,他颓败苍白的脸上,渐渐竟有了气血之色,扶住他后背的紫阳真人也感受到他体内的精气。   沈昕娘闭目,专注运气。   虞淼已经渐渐能够自己坐稳,而不需要紫阳真人在身后护住他。   沈昕娘左掌渡出灵力。右掌牵引灵力游走他周身。而后在丹田积聚,慢慢向上凝聚。   紫阳真人收回手,轻缓来到一旁,为两人护法。   公孙兰焦急的等在外头,紫阳真人叮嘱了她,不许任何人打扰,连她也不能进去。可自从虞淼病倒之后,她几乎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虞淼,她不论在做什么,总要隔上一会儿,就来看看他的情况。纵然改变不了什么,但看到他仍旧在平缓的喘息,他仍旧活着,自己好像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可两个多时辰渐渐在煎熬中度过,家仆又是送来热汤饭,热乎点心,都被她打发下去,她哪有心思吃?里头情形究竟如何了还不可知呢!   她在原地踱来踱去,两只手一会儿紧握一起,一会儿又反复揉搓,时不时的抬眼看看紧闭的房门。   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自己的夫君如今是醒了还是睡着?究竟能不能破除劫数?倘若不能,连自己的儿子都要……   公孙兰抬手赶紧抹去脸上的泪,紧咬着下唇,不会的,不会的!昕娘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她要有耐心,有信心!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太过于静谧的房间,让她的心里越发的没底起来。   她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推开门,亲眼看一看里头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形?可几次都到了门口了,她又生生忍住,生怕因为自己的焦急,反倒坏了大事!   从暮色微垂,一直到深夜,再从深夜一直到晨光熹微。   公孙兰在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歪在朱红的廊柱上,不知何时睡着了。家仆劝不走她,只好悄悄的往她身上盖了厚厚的狐裘披风。   公孙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瞧见身上火红的狐裘披风之时,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那噩梦太过真实,真实的她简直要相信那梦境,梦里夫君撒手人寰,沈昕娘苍白着脸色,有气无力的对她说,对不起,她已经尽力了。   这火红的狐裘披风,还是去年夫君打猎的时候,为她专门套了狐狸扒下来的,为了给她做漂亮的披风,那几只狐狸都是活套的,身上一点箭伤都没有,扒下来的狐狸皮完美至极。   他还说,今年要带着大儿子一同去狩猎,等小儿长大了,就一家人一同去……   可适才那噩梦中,他就那么僵硬冰冷的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能摸着她的头发说,他会照顾她一辈子,再也不能抱着儿子说,这是她给他最宝贵的礼物,再也不能在温暖的烛光下促膝长谈,回忆当年一起在西北大营征战突厥时的艰辛,再也不能坐拥着柔软的被子,玩笑当年她反抗圣上赐婚旨意时的咄咄逼人……   以后的路,她都要一个人走了。   他临闭上眼睛的时候,还牵挂着他们的儿子,握住她的手,定要她答应她绝不会追随他而去,要她答应她会留下来,看着照养着儿子长大成人……   想到适才那噩梦,她伏在膝头,哭得像个泪人儿,几乎痛不欲生。   忽然,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的肩头,一方净白的帕子送到她的面前。   “原来,你这么能哭?先前一直不见你哭,我以为,你已经坚强的不需要我保护了。”   公孙陵伸手拽过帕子,狠狠的摸了摸眼睛,“谁说的……”   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倏尔僵住,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从表情到肢体,僵硬的一动不动。半晌,她才迟缓的转过头来,顺着落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一直往上看去。   直到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那双略带笑意的眼睛,那沧桑的胡茬。   “虞淼?真的是……你?”公孙兰问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可更愚蠢的是,她竟然迫不及待的在等着他回答,生怕他一摇头,就会在阳光下消失不见。   虞淼看着她一双红通通满含期盼的眼睛,笑着伸手将她拥进怀中,“是我,我没死。我还在,我说了要陪你一辈子呢,如今你还未老,我怎敢先走?”   公孙兰扑进他怀中,哇哇大哭起来,哭的像个孩子。   好似要把她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眼泪,一次全都哭出来,哭个痛快。   直到虞淼有些皱吧的前襟全都被哭湿了,她才堪堪收住,“真的是你,你没死!真没死!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以后的路,都要一个人走了,再没有人握着我的手,跟我说,兰儿不怕,万事有我!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吓唬我!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我不会!”   “嘘——”虞淼抬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发泄的怨愤给挡回口中,“别吵,沈娘子为了救我,大耗精力,最后几乎是半睡半晕了过去,这会儿正在暖里休息,你别再吵了人家。”   公孙兰连连点头,再不敢吵闹。悄悄的溜到暖外头,去看了看在里头休息的沈昕娘。   昨日还朝气蓬勃神采奕奕的昕娘,此时看起来却是苍白虚弱,她呼吸很浅,很轻,几乎听不到。她眼眸紧闭,睫羽随着呼吸,有轻微的颤抖。   公孙兰又蹑手蹑脚的退远,低声问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的虞淼道:“昕娘她,不会有事吧?她看起来,可是不太好……”   虞淼蹙了蹙浓重的眉,低头道:“紫阳真人说,沈娘子为了救我,费了精血,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养回来的。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两年,方能恢复精气。沈娘子此次从京城而来,这一路奔波辛苦,倘若还要赶路回去,岂不是更要在路上大伤元气?”   “那就不让她回去嘛!”公孙兰瞪眼说道,“人家救得可是你的命!不止你的命,还有你儿子,你孙子,你虞家世世代代男子的命!人家是你虞家的恩人你知道不知道?”   虞淼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紫阳真人已经同我说了,我都知道。让她留下这种话,我不便说,还是得夫人去说。”   公孙兰拍着自己的胸口道:“这有什么难,我去说!”   “听闻紫阳真人说,王爷和王妃的孩子们也都在赶来的路上,因为你信里写的急,所以王妃和紫阳真人一路不眠不休的提前赶来。王爷他们可能还得十天半月才能赶到。”虞淼缓缓说道。   “这不就结了!都带着孩子来了,那更不用着急走了!且在这里住着吧!如今的西北可不像当年那么困窘!西北的日子好着呢!他们想来也有近十年没有见过金玉公主了吧?金玉公主的孩子可漂亮了,既有突厥人的优点,又有大梁人的细腻,好看的紧,他们在这里住下,还能有机会去见见金玉公主和她的孩子!”公孙兰一时想到这些,立即就兴奋起来,“快快,你派人前去迎一迎王爷他们。我也要见见昕娘的另外三个孩子,更要问问小世子如今还记不记得我,他小时候,我可是还抱过他呢!”   虞淼连连点头,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正好,我也同齐王切磋切磋,听闻齐王打猎的技术很是过人!”   昨日还是生离死别,今日就重见希望,重新开始规划展望未来的生活。   都说人生无常,还真是无常。   王爷一行赶到以后,沈昕娘已经恢复了精神,看不出苍白虚弱的样子,只是她她手上又多了一个十分明显的阴阳太极图,像是笔墨画上去的一般。   “不是早就消失不见了么?怎么又出现了?”方琰握着她的手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可能是个‘到此一游’的印记吧,和以前已经不同了。”   以前念动心诀,能出现阴阳泉眼,可如今,这印记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印记,不能召唤出阴阳泉眼,也没有灵力存在。   不过看到幸福美满的公孙兰一家,看到受西北民众万分敬仰爱戴的虞都护,仍旧能够为西北的建设劳心劳力,她觉得便是失去这阴阳泉眼,也太值了。   方离喜欢西北的草场,可以撒开了骑马。他的马技比大人都好,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能够直接同马儿沟通的缘故。   他若出去跑上一趟,定能带回众多的动物来。   只是他带回来的动物皆是旁人不能动的,莫说杀来吃了,就是关在笼子里他都不许。   有一日,叫方离瞧见公孙兰的大儿子,虞景然在笼子里养了一只蛇雕,趁着虞大郎君不在,他把笼子给掰了,将那蛇雕给放了出来。   为此虞家大郎君好是哭了一场,还跑到爹爹哪里告状,结果被虞淼给揍了一顿。   方琰知道这件事后,将方离叫过来一问,方离主动就承认了这件事,还说那蛇雕太可怜了,它是野性的东西,不肯受人喂食,再不放它离开,它会生生饿死。方离知道因为自己,倒叫虞大郎君挨了打,他倒也有些过意不去。   过了两日方离便主动找到虞家大郎君,告诉虞家大郎君,他能教他驯鹰,保证让鹰听话,能给他送信还能同他一起狩猎。虞家大郎君一听这话,才不再记恨方离,还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他后头,整日“哥哥,哥哥”的叫着。   方离也是言出必行的人,这点倒是随了他的父亲。当真给虞家大郎君弄了一直小鹰来。手把手的教虞家大郎君如何熬鹰,如何同鹰培养感情,如何叫鹰听懂他的指令。   当那小鹰能听话的落在虞家大郎君的肩头,不用笼子绳子,也不会飞走的时候,虞家大郎君对方离的崇拜才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方琰知道,沈昕娘的所谓“向圣上请两个月的假”,不过是托词,她离开京城就没打算再回去。   且听闻为了救虞淼,她耗费了精血,不能奔波赶路,便也就安心的在西北住了下来。有方离这般“万事通”在身边,便是隔着千里之地,京城的消息,他也能尽数获悉。   他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圣上略叹息一番,并未多言,便准了假,更是大刀阔斧的施行他以前不甚赞同的政令。   两月之期早已过了,圣上却从未提及诏他回京之事。方琰终于笑着承认,他留在京城,也许早就成了圣上的阻碍,正如昕儿所说,他若能早早抽身,这份叔侄情谊还能在。倘若他一直执迷不悟,硬要“照顾”在他眼中长不大的小皇帝,只怕亲如父子的叔侄,也要反目成仇了。   对圣上放心之后,他也就彻底的放下了京城乃至朝堂的事情,再不叫方离留意京中消息。   每日不是养花养鱼,就是出门打猎,有时还会跟着方离学学驯养各种动物。方离养动物,不管养什么,总会比旁人的更大更健硕。   这叫旁的孩子都羡慕的不行。   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在西北玩疯了,谁也不愿意再回到京城那地界儿去。   沈昕娘和丹心还真见了微服过境的二皇子和金香。不过如今土门可汗病重,二皇子不敢多呆,便立时带着金香返回。   匆匆一面,互诉衷肠,情谊亦不减当年。   小女儿方琸三岁的时候,沈昕娘终于决定起程,离开西北,前往灵山。   重建灵山之事,她一直不曾放下,这是她的梦想,也是她的承诺。   一群孩子们分离之时,最不舍的竟是因为方离还挨了一顿打的虞家大郎君。他抱着方离的袖子,哇哇大哭,“哥哥走了,谁带着我玩儿?谁给我说那么多有趣儿的故事?谁陪我熬鹰?谁跟我一起打猎?你别走,离哥哥,你别走……”   方离大人一般摸着虞景然的脑袋,“男儿流血不流泪,不哭。等你再长大一点,到灵山找我,咱们仗剑走天涯!”   虞家大郎君被方离的言语和气势震住,瞪着一双泪眼,憧憬着将来跟离哥哥一起,仗剑走天涯的潇洒气概。   待方琰沈昕娘一行都上了马车,他的离哥哥也在马车窗里探出头来,冲他连连摆手的时候,他才狠狠的点头,“哥哥,你等着我,待我跟我爹爹学好了武艺,我一定会去找你!”   沈昕娘要回灵山,丹心自然要跟着。丹心跟着,黄帅印自然没理由不去。黄帅印要走,自然要拖上他亦师亦父的师父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拢共就黄帅印这么一个徒弟,除了这徒儿外,也没有旁的牵挂,去就去吧,也就跟着到了灵山。   一大群孩子,虽然离开西北这么好玩儿的地方的时候,还哭丧着脸,十分的不舍。可很快就又玩儿开了,在马车上就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戏法儿来。   没出了西北,先前的不舍郁闷就一扫而光,比大人倒恢复的更快些。   到了灵山之后,方琰立即从附近征集百姓,付以极丰厚的酬劳,重建灵山。因为工钱给的足,这里原本又是穷乡僻壤的地方,能见着比下地干活儿,上山打猎更轻松,收入还更高的活计,周遭村民分外踊跃,纷纷上山抢着干活儿。   方琰同紫阳真人还会些土木,虽然两人的眼光风格十分不同,倒也能商量着来。一老一壮两个男人,整日的指挥着一众百姓,这儿盖屋舍,那儿建亭台。忙的不亦乐乎。   沈昕娘等一群妇孺,就在山下的小村落里住下,有时向村里的娘子们请教种菜织布,有时教村里的孩子认字读书。丹心手巧,刚进了村子没多久,“徒弟”倒是收了一大堆。年龄从五十到十五,天天跟在她身后,向她请教厨艺,绣活儿,一口一个“黄家嫂嫂”那叫一个甜。   丹心不吝啬,谁问都肯教,教一遍不会,第二遍第三遍她也不恼,直到学会了,她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   有丹心做饭,沈昕娘从不下厨。她倒是越发的喜欢孩子,整日里教孩子们识字念书,讲山外头的故事,孩子们都喜欢围在沈昕娘和沈昕娘的几个孩子身边。   方离自然就成了这群孩子的孩子王,不过他谨记爹娘自小就交代过他的话,决不能让旁人知道他能听懂任何动物的言语,就算偶有被人发现,他对着个动物自言自语,他也都能圆过去,不叫人怀疑。   他反倒还用自己的方法,教孩子们驯养鸟畜,让这群孩子都能有自己能控制的小动物。这越发让他受到孩子们热切的崇拜,整日围着他,向他讨教驯养动物的办法。   待灵山的房舍建好以后,沈昕娘一行就搬到了山上去,并打出招生的告示来。不论年纪贫富,不论先前是已经读书识字,还是目不识丁,都可以入灵山学习,灵山的课程也是五花八门,有天文地理,养生道法,有文治武功,甚至还有驯养动物,烹调女红。   家贫甚至不收束脩,只待将来学成之后,要么留在灵山,教习更多的人,要么出师下山,待有了一番作为,再回报灵山皆可。   一开始前来学习的只有临近山村里的孩子,和一干的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闲人。   在众人都以为灵山突然来的这一群人,不过是有钱人闲的发了慌,无事可做,在这儿找乐子呢,呆不了多久就要走。可没想到,他们不仅没走,就连一开始上灵山学习的人,都一天天一点点的发生了变化。   孩子们变得更加知礼,更加强壮,从目不识丁,到能读书写字,不说出口成章,也是文采不凡。   那些游手好闲的懒人们,也不知经过了何等的调教,竟痛改前非,换了个人似得,勤勉好学,既识字,又知礼,有条件的下了山后,还从家里头扛了粮食到山上,自觉的将自己的束脩都交齐了。从前有便宜就占的人,如今也开始为乡里乡亲做好事,可叫一众等着看灵山热闹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灵山的名声不知怎的就传扬了出去,越传越广。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灵山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之景象,因来往人多了,就连灵山下头的寒酸穷困的小山村都越发富足起来。   “原来你的想法,和掌门人是不同的,我以为,你会像掌门人一样,关起们来,将灵山藏匿在这大山之中,也寻觅那些无牵无挂的孩子,悄悄带入灵山,教习外门或是内门的功法。”夜深人静之时,方琰和沈昕娘依偎在房顶之上。   两人仰头,看着天上又大又圆的明月,回忆着过往,相互紧握着彼此的手,低声轻语。   “原本也那么想过,后来觉得,像现在这般才能将灵山发扬光大,随着有人走进有人走出,才能将灵山所交给他们的东西,带到外头去,去影响和带动更多的人,将灵山的信念,播种到每一寸土地上。如今灵山没有什么密不可言的天赐珍宝,却有这比任何珍宝都更珍贵的东西。不怕人知道,不怕人传扬。”沈昕娘笑着说,“师父看到,一定会很欣慰的。”   “仁爱,宽怀,胸襟,有责任有担当,甘心奉献甘愿付出……这真是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的珍宝,挖出这珍宝来,不禁能照亮自己,更照亮身边的每一个人。”方琰轻声呢喃道。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